是冬,将军府静静矗立在飘飞的大雪之中,残存的余温被纷飞白雪的寒冷覆盖,内外喧嚣俱灭,连几分生气都不曾留。

    重阳殿内,薄透的纱织幕帘被幽幽吹起,露出殿阙深处盘龙舞凤的石柱,云顶鎏金,殿内雕梁画栋,无不富丽堂皇

    长夜未央,繁霜更重,殿内内传来一声低沉怒吼,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突兀,“一群废物!若救不好将军,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命!”

    秦风面前的侍女郎中们顿时吓得跪在那玄石玉砖上,垂头敛眉汗流浃背不敢作声。

    “禀…禀秦副将,宋将军被毒蛇所咬,毒素已深入体内,现下唯有用针灸,扎于孔最穴,阻止毒血继续蔓延,再配以解毒丹药,方有一线生机。”

    “那你倒是解了这毒啊!”秦风气结,震怒道。

    “这…这正是卑职的难处,此穴位位置奇特,若稍有偏差,则命丧黄泉。且……”

    “说!”

    那位太医被吓得,头埋得更深,“且,这解毒丹药制作程序之艰难,耗时之长,卑职…唯恐…唯恐宋将军等不了这么久了。”

    “因而…是无计可施了吗?!”

    “可否让小女一试。”

    一道宛若甘冽清泉,带上几分柔和的嗓音传来。

    秦风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素衣,头上未佩戴任何金钗步摇,只简单盘了发髻,黑发如云搭在纤细的背上,面带纱巾,叫人看不清模样,但身上的轻灵之气却宛若出尘女子,不染世俗。

    可最夺人眼球的,当属额头上的胎记,长的有几分像长生花,与她浑身气质格格不入。

    妖艳,妩媚。

    “你是谁?”秦风不屑地上下扫视质问。

    “您无需知晓,只需知,若再拖下去,恐无力回天。”

    秦风冷哼一声,“哪来的黄毛丫头,从哪来给我滚回哪去!”

    面前女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两根长针,精准迅速扎在了秦风的肩井穴和环跳穴。

    秦风话音未落,全身麻痹无力。

    殿内侍卫见状纷纷拔剑,警惕地看着这女子。

    气氛瞬间僵硬。

    萧长笙随意慵懒地盯着秦风,夜阴风阵佛,殿内,靠近床边的蜡烛险些被吹灭,摇曳。

    无声的对峙。

    “我警告你!如果你……”

    萧长笙缄口不言,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拔,两根针被取出后,她刻不容缓拨开落在床榻上的锦绣金丝帷幕。

    躺在床上的男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依旧不影响他的容颜。

    深邃的眼,剑眉修长,即便是昏睡过去,身上那股矜贵清冷之气也丝毫不减。

    他的手腕被毒蛇咬伤,伤口处已经有些微微凝出的血发紫。

    萧长笙拿出长针,熟练地往孔最穴扎下去,缓慢捻针,往下推进。

    接着她左手按着宋辞的手臂,拿出干净纱布,用洁白的牙齿咬住纱布口,配合着力道干脆利落将纱布撕下,动作娴熟捆在伤口上方,阻止毒血侵流,挤出毒液。

    萧长笙纤细白瓷般的手快速从药箱里拿出紫竹叶凝粉,右手食指轻点药瓶,粉末便撒在伤口上,疼得他哪怕已然昏睡,也不由自主地颤抖,发出难以抑制的沉闷的疼痛声。

    “温水。”

    见迟迟没人回应,萧长笙扭头看了眼秦风。

    秦风犹豫了会儿,还是挥了挥手。

    温水被端上。

    萧长笙接过温水与白瓷碗,将粉末兑水搅拌后,给那宋辞喂了下去。

    “他失血过多了,紫珠叶末撒于出血处,有凉血收敛,止血之功效,主治各种内外出血之症,亦可清理体内毒素。”

    “稍后我再给你写张药方,按照药方服药。”

    秦风半信半疑地凑上去,宋辞紧皱的表情确实有了些许放松,伤口处再渗出的血丝也是鲜红的。

    萧长笙写完了药方,就在秦风伸手去拿时,她又缩了回来。

    “我救了你们将军,不知有何报酬。”

    秦风不是拎不清的人,“方才是在下唐突,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

    萧长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风,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的,恐怕你们还给不起呢。”

    秦风语塞,“姑娘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我啊…”面前的女子故意拖长了尾音,娇艳但却有别于世俗的胭脂水粉,“我想要你们将军。”

    “放肆!”

    但萧长笙却只是无谓地笑了笑,权当开了个玩笑,“连个玩笑都开不起,还指望你能给我什么赏赐。”

    她将药方给了秦风,转身弯腰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秦风知自己误解了萧长笙,有些尴尬,“呃…姑娘,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医术英明,又对这毒性甚是了解,不知能否暂住将军府,待到将军痊愈。”

    秦风弯腰,拱手作揖,态度倒是诚恳。

    “那我要住那儿。”

    秦风顺着萧长笙的手指往过去,她住的地方挨着宋辞寝殿。

    ……

    初日清晨,琉璃瓦屋顶上的雪有些消融了,水滴顺着青龙纹瓦片往下滴落。

    嘀嗒,嘀嗒。

    萧长笙曲着的右手手肘搭在三交六椀菱花窗台上,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难得停了,窗外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她将手伸出窗外,雪水落下打湿直袖,接着是指尖,再然后是手心,任由冷气侵入体内。

    纷纷而下的雪,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之可能。

    胜绝,愁亦绝。

    倏忽,她的视线里出现了白金绣竹衣摆,抬头。

    在那墨金双鱼腰带上,挂着一块金色令牌,令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宋”字,男子用玉冠以束发,冬阳暖光在他周围像是加了一层光圈,描绘着他姣好高大俊逸的身姿。

    萧长笙从木椅上缓慢站起,看着宋辞。

    “秦风说是你救了我。”

    “哦,举手之劳,现在感觉如何。”萧长笙回过神来。

    “好多了,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男子温润如玉,清朗的眉眼让人觉得他待人是极好的,宛若儒雅君子,但若细看,里面静若深谭,使人捉摸不透暗藏其中的心思和野心,落在他肩头的雪花早已化掉。

    宋辞将暖手炉递给她,“若是冻伤了手,岂不浪费了这一身高超的针灸之术。”

    萧长笙一笑,精致娇艳的脸明媚夺目,殷红妖冶,触碰心弦,轻声细语,“谢谢。”

    接过暖手炉时,两人指尖相触。

    “我要去煎药了,不打扰将军歇息了。”

    萧长笙起身,走到宋辞身边时,停顿了一下,伏在他耳边,嗓音温润,说话时,热气洒在他耳廓上,轻轻耳语,“将军下回,唤我长笙便可。”

    待人走远了,宋辞还站在原地。

    宋辞看着萧长笙离去的方向,拇指摩挲着食指指尖,那是适才萧长笙不小心触碰到的地方。

    微微寒凉,中和了他的燥热。

    -

    议事殿内

    她的眼睛甚是好看,盈盈秋水,明眸善眉,与她额间的长生花胎记相互映衬,却不觉突兀。

    “将军,将军。”秦风喊了宋辞两声,心里琢磨着宋辞因何而如此出神。

    不过,想来也是朝堂之事。

    宋辞回神,“说。”

    他端起手边的玳瑁金釉茶杯,低头淡淡品上一口,右手边是暗卫送来的边疆防卫调动的密报。

    “您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宋辞没回应,继续翻看着密报。

    “您猜的没错,帐下王太尉暗杀皇上亲信,确是陈政伯暗中挑唆威胁。”

    宋辞没有丝毫意外,“王太尉一向做事谨慎,对我煜国也是忠心耿耿,既能被挑唆,他的手段倒是见长了不少。”

    “将军,虽然这样说犯了诛九族之大罪,但我仍要说,他有如此动作,若不是圣上旨意,那便是他猜到了圣上对你的心思,将军你……”

    秦风话尚未说完,议事殿门外传来一声禀报声,“禀将军,副将军,陈政伯陈将军来访,”

    秦风看了眼宋辞,“将军还在修养,你让他改天再来。”

    门口通传之人进退两难,“可…可是陈将军说了,今日一定要见到将军,现下已经到前院了。”

    秦风就要出去将人训斥一顿,被宋辞叫住。

    “他也只是听命行事,无妨,让陈将军进来。”

    见状,秦风作揖,准备退下。

    “等等。”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秦风静静地等待宋辞的指示,只见他盯着左手手腕包扎的纱布,看了良久。

    “怎么给她选了西间的屋子,那儿常年照不到太阳,这冬日更是湿冷,你去命人新添置些东西。”

    “啊?”

    秦风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对上了宋辞的目光,“哦…属下这就命人去办。”

    秦风三步一回头,半疑惑地退出了议事殿。

    -

    “宋将军听闻被一毒蛇咬伤,这伤势如何?”

    “劳烦陈将军挂心,宋某已无大碍。”

    两人打着太极。

    陈政伯呵呵地笑了两声,“我今日前来叨扰,除了慰问宋将军之外,还有一事拿不定主意,还望宋将军不吝赐教。”

    “是这样,想必将军早已有所耳闻,将军帐下王太尉暗杀皇上亲信未遂,现已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宋辞理了理手腕上的纱布,淡笑着,“暗杀皇上,乃诛九族之大罪过,自然该公事公办,以儆效尤。”

    宋辞说话滴水不漏。

    “这难就难在这儿,王太尉跟着宋将军你征战沙场,立功无数,圣上的意思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欲看在将军你的面子上,诛杀王太尉,其余家族人等,流放边疆。”

    “但,宋将军你也知道,若纵容此事,那以后底下的人只会越发的大胆。”

    圣上的意思若果真是愿意给他宋辞一个面子,他陈政伯照办即可,无需问他。

    可见,皇上在问,圣上不顾皇家体面,只为卖宋辞这个面子,从轻发落王太尉。

    这个面子,宋辞该不该承住。

    若承,即是他宋辞为护住下属不顾圣上龙体安危。若不承,王太尉一族将会被诛。

    宋辞淡淡的听着陈政伯一套一套的说辞,一道细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军,您的药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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