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燕北一路而来,已经临近山西,陆小凤仍在生自己的气。这都是因为上官雪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徘徊在他脑内,一直无法消散。

    花满楼道:“我们已入了关中,快到山西,那么接下来就要去找阎铁珊,直接去珠光宝气阎府?”

    陆小凤冷冷道:“难不成‘珠光宝气阁’现在已不姓阎了?”

    花满楼淡笑道:“你最近说话的口气,实在是火大得像个炮仗。”

    陆小凤继续摸着他刚长出来的胡茬,并不接话。

    花满楼轻叹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上个月,我才答应了一位姑娘,若是到了山西定要前往拜访。她说她平日里与阎府有些往来,若要去了那里,也一定要知会于她。”

    陆小凤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最近真该小心一些,我看你像是交上了桃花运,这就代表麻烦绝对要来了。”

    花满楼淡淡道:“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是这样的,就把别人也都想成这样。”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我这次却要失约了。”

    只因他们这趟,对于主人家来说,多半算是找茬的。

    陆小凤点点头,赞同道:“这倒不错。若是真起了冲突,刀光剑影的,还是不要把人家姑娘牵扯进来比较好。”

    正说着,就有霍天青遣人送了两份帖子来,邀请他们前往珠光宝气阁。

    ——

    坐在席间,白涟升微笑道:“花公子,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花满楼略微赧然,带了些歉意说道:“白姑娘好。我与陆小凤接到霍总管的邀约,直接就赶来了,真没想到你也正在此处。”

    霍天青本就一定要请他二人过来,如有旧识在席,反倒更好。

    白涟升转向他旁边的人,温声道:“这位就是‘四条眉毛’陆小凤陆公子吧?小女虽非身在江湖,却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卓然。”

    听到她这样说,陆小凤不禁眉头一挑。虽是自然应答,眼神则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随即微微了然。花满楼则十分淡然,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至阎铁珊出来,说起陆小凤剩的两条眉毛,她才豁然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心中略有些懊恼。

    ——

    宴前已经扯东扯西聊了许久,又有阎铁珊与各位寒暄了一阵,终于上了酒与菜,众人自然急于先享用美酒和佳肴。

    吃了一会儿,他们聊起阎铁珊的出身,陆小凤主动开口道:“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白涟升动作一顿,放下筷子,心中不免一叹。

    她听见阎铁珊要将他们两人赶出去,终于开口道:“陆公子与花公子若有什么事,不妨直接在此好好先说清楚,或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我们大家都知道,阎老板在关中一带已有如此名望,珠光宝气阁何时缺少钱财,哪里有必要欠账不还呢?岂不是白白败坏了名声?”

    陆小凤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的确是受人所托。这事情涉及到些陈年旧事,具体是什么仇怨,我们只能问问严总管才能知晓清楚。”

    白涟升微微蹙眉。她本以为这事只是误会,能够说开。但刚刚陆小凤叫出来“严总管”,她才想起来,大致阎铁珊十分抵触在众人面前说清,只因他很在意自己是个太监。

    ——

    言语不和,两方争斗已然避无可避。转眼间,突然出现的西门吹雪已接连杀了阎铁珊不断叫出的杀手,陆小凤仍在牵制霍天青。

    白涟升则稳稳坐在原位,自顾自地坐着,像是定住了一般。马行空主动对花满楼出手,但无论是被花满楼用手指夹断了剑,又用流云飞袖卷起扔进湖里,都没能让她动上一动。她在调动全身心去注意花满楼的动作,只为完善她的“戏仿术”。

    这是她今日仍要到来的最重要的理由。

    牙筷撞击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现在虽看不见,反而却比看得见时更能精准地刻画出两根筷子时时移动之方位。

    随着二人出招接招,她的脸上渐渐流露出无比的赞叹。待到两人收了手,听得花满楼道:“对瞎子来说,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时,忍不住狠狠点了点头。

    她突然认真地对苏少英出口道:“苏少卿,你现在还是别再和他打了。你的剑法在他面前根本不占什么优势,只要你能将出剑的速度练得比他出手要快,到那时,无论你随意使出多么简单的剑招,他就一个都挡不下来了。”

    花满楼静静听完,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脸上也浮起些赞许之意,只可惜白涟升根本看不见。

    但他同时还知道,苏少英定然是很不高兴的。

    少年剑客脸上果然有些涨红。他年轻气盛,在峨嵋派里都显得十分傲然,如今主动比剑尚不如人,竟然还被个无名小卒的姑娘家给教训了。且江湖众人皆知,峨嵋剑法是以轻灵变化见长,她这样说自己剑招不行,简直是在直言讽刺,自然很不是滋味,冷哼道:“还未请教白姑娘又师出何门,才可对我峨嵋剑法有如此高见?”

    甫一闻得听这等语气,白涟升微微愣住。她经思索方才知道,这是她说话时完全没顾及江湖人的心思,只怕是得罪到了对方。可她心里也很有脾气,此时有些恼了,就不再理他。

    花满楼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劝些什么,却听西门吹雪突然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西门吹雪若要出剑,是不可能不见血的。苏少英自知不敌,面色自然十分之差。

    花满楼再次无奈地轻叹。他刚刚与之交过手,自然明白对方在年轻一代里,很算得上是江湖少有的青年才俊,只是遇上了西门吹雪,实在是有些倒霉,若因此被打击,就着实可惜。但也正是这样,遇上西门吹雪这样的高手,他更不是能被轻易劝动的剑客。

    白涟升恍若未闻。她刚刚手握牙筷,放在面前认真地摆弄了一会儿,突然扭头对花满楼道:“花公子,我本来想说,刚刚所谓‘变快’倒不是唯一的办法。若是极其缓慢地靠近,说不准也可行。但我刚刚试过后,却发现这筷子上都沾了菜味,主要是红烧马鞍鞒,实在很难隐藏。我想,如若真是剑器,虽可能没有气味,但若是对花公子而言,那种锋利的杀气大概更容易能感觉得到吧。”

    花满楼感到略有些哭笑不得,却仔细想想,认真道:“的确没错。不过,白姑娘先前说的已是极为正统的路子,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在剑式上最为明显。更何况,白姑娘岂不是早已领会到了,千般变化,也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这对常人来讲很难意会的道理,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成了自然而然,不正是最大的收获吗?”

    白涟升动作一顿,眨了眨眼,轻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是瞒不住你的。”说罢,便放下牙筷,开始专心注意起周遭动静来。

    另一边,苏少英已从地上挑出一柄剑。看这情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西门吹雪却忽然道:“她刚刚说的没错。如今你只是与花满楼过招,都会被一个武功低微的人轻易堪破,再过二十年,你的剑法或可有成,到时再来找我吧。”

    众人沉默。他这一番话,岂非是同时得罪了三个人?

    花满楼心中已然明白,西门吹雪这话,是指自己并非钻研于剑道之人,既然如此,若一个剑客仍比不过自己,岂非意味着,那多年以来的深深钻研甚至不比他临时对决的体悟?所以花满楼不甚在意。白涟升被这样直白地点名,心中虽不高兴,却也明白这是实情。

    苏少英却不得不上前。他已被激地实在忍不住胸中热血,直接使出了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就连白涟升这种武学新手,都能感觉出不同来,全神贯注地“观看”起来。

    而西门吹雪出手,是如此的简单,又是如此困难——他只需堪破其中破绽。

    现实中的白光闪过,听进耳中,便是在繁杂缭乱中的轻轻一点,出剑既中,洞穿了苏少英的喉咙。

    白涟升呆坐起来,只顾细细回味刚刚那惊人的一剑。就连花满楼的哀叹、西门吹雪的威胁和陆小凤的质问,全都听不见了。

    ——

    另一边,陆小凤与阎铁珊的交谈已然失败。

    刹那间,阎铁珊突然出手,几十道珠光如锐风暴雨般,朝西、花、陆三方弹射而来。白涟升正要躲,忽然感到手臂上被什么东西一卷,下一瞬,已移步到了水阁的边缘。一阵剑气将所有珍珠削落,彼时,陆小凤与阎铁珊的交手也已结束。

    这些事实在发生得太快。

    待听见老人已然十分沉重的喘息,她脸色一白,将身旁的花满楼推开,急急奔到了高台前。

    或许见她只是一脸急切的样子,又或许是因大家都能从她的身法看出她并不会什么武功,就连屋子里坐着的霍天青,也仍旧巍然不动。

    白涟升拧着眉,站在阎铁珊身前,面对水阁内的几人朗声道:“三位公子,此间已然死了这么些人,你们究竟是想要如何的结果?陆公子,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江湖恩怨,但若阎老板果真欠过人家什么东西,不妨直接说清楚,何必非得做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我一个旁观者,也只觉得人家好意相待,你们却这样骤然打上门来,把老人家逼到这份上,嘴上又不说清楚,实在让人看不过去!”

    她这话说完,纵使陆小凤心中认定不能负人所托,此时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阎铁珊仍喘着气,突然道:“白姑娘,多谢你仗义执言,可此事原本与你无关。”继而叹了口气,对陆小凤沉声道:“我欠过的债,我当然会自己还!你一直问我是不是严立本,不错!我的确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严总管。可你说,是大金鹏王找我,我……”

    如同蛇吐信子一般的丝丝细声,以一种极为迅速、又隐蔽的方式由后方突然袭来。

    由于水台与前厅的距离,在场所有人都没能发现。但这正是白涟升等待已久的时刻。

    她屏住气息,全神贯注,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激荡感由头顶摄入,直冲足穴。

    这是她第一次实打实地使用武功对敌。方才在桌上,她所见到的剑式演练和流云飞袖的刚柔缱绻,一并迅速在思维中划过,最终,选择落在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上。

    这一声丝竹拨弦般的轻响,骤然变得缓慢之至。

    白涟升突然伸出两指。当她做出这一决定时,脑中竟然想到了西门吹雪的那一剑。可此时的情况岂不是比西门吹雪那时要容易许多?后者是由乱麻中找出唯一的空隙、同时还要避开所有的乱麻,而她要做的,仅仅是精准地点住白纸上唯一存在的黑点!

    ——

    丹凤公主的动作忽然被阻断,心中不免一惊。仔细望去,赫然看见自己的剑尖已被两指夹住。这让她想到了另一个人,使得她直接呆住。

    即便是一瞬的怔愣,对于阎铁珊这样的高手来说,已足够反应过来。即便与陆小凤的对决早已耗尽他的气力,想要躲开已经被发现的攻击,仍是绰绰有余的。他的身子先一步移开,脑子却落后一着,回神过来,已成了一种剧烈的后怕,又惊又怒,一时竟发不出声音来。他跌坐在地上,已然是一副将要昏死过去的样子。

    丹凤公主终于反应过来,这并非是陆小凤使出的“灵犀一指”,而阎铁珊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身死,不免又急又气。她握着剑柄,使劲一扯一拉,想将剑拔出来。

    “戏仿术”虽然使得白涟升能极其迅速地掌握她从花满楼身上习得的招式,但却不能改变人的临敌反应,还有最基础的身体素质。花满楼身为一个习武多年的成年男子,更何况,他从不修习利器,常以拳脚的防备为主,手上的刚劲与力道远远不是一个从未锻炼的小姑娘能相较的。

    是以,当剑锋在她手中一个大力地蹭动,她根本无法做到如花满楼那般,在夹住以后还能保持纹丝不动,反倒是两指间的皮肉被剑锋刮出了几道裂口,直是鲜血淋漓。

    放在平常的日子,这对于一个不耍利器、又没经历过习武的人来说,是非常困难才得以遇到的一种伤害。她一下就被这火辣辣伤口痛得迅速收回了手指。也幸而收得快,才没有削到骨头。

    就在同个瞬间,她脑中灵光一闪,迅速侧身过去,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臂,袖子一卷、一带,丹凤公主手中的剑已到了她的手里。

    这件事也实在发生得太快,并且十足地出乎意料。

    丹凤公主已是气得脸色铁青,一口银牙几乎要被硌破,死死咬住下唇,心里绝对十足恨透了她。

    或许真是在绝境中能发挥出人最大的潜能,白涟升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套做下来竟能如此自然地衔接起来。甚至当她满身冷汗地握着手中剑时,还仍有精力在防备着,只因她知道利剑只是对方的其中一样武器,她还亲身体会过另一种致命的毒针暗器。然而,直到事情的最后,丹凤公主都没有使出针来。

    白涟升并不知道,如若不是上官丹凤不久前才安排给上官雪儿一出戏,想叫陆小凤认定这小姑娘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她现在就不用隐瞒自己的“飞燕针”。于她而言,比起刺杀阎铁珊,还是陆小凤的信任更为重要。她已自觉用双重身份抓住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心,只要还能让他们偏向于自己,在接下来的计划中便能任由自己引导。

    丹凤公主玉指轻捻,指力似已蓄势待发。

    然而,还没等丹凤公主再次出手,有两个人先动了。

    霍天青终于站了起来,紧紧盯着丹凤公主,亦是阴着脸,却好似不知该对这样的场面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

    花满楼飞身而至。他的嘴紧紧抿着,手中已拿着一条干净的手帕,并一只小瓷瓶,对着白涟升轻轻道:“白姑娘,我身上带的这瓶子,里面装的虽不是专治刀剑割伤的那一种白药,用上总也比晾着伤口要强许多。”

    说实在的,白涟升此时此刻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花满楼了。只因她使用的这两手实在是太过明显,几乎是一看就知道承自何人。

    白涟升轻叹,小声道:“对不住,花公子,我一定会给你个解释。”

    花满楼只是摇了摇头,却转身对着水阁厅内,朗声道:“陆小凤,我要带着白姑娘先离开,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陆小凤本也面色发沉,却依旧点了点头。他们岂非已有了十足的默契与信任。

    这个时候,西门吹雪突然忽然走了过来,淡淡道:“将她的剑交给我。”

    白涟升一呆,明白过来这是在跟她说话,十分惊讶地点点头,将手中剑柄递了过去。

    西门吹雪手提着那柄剑,随手一抖,剑身就断成了五六截。他对着丹凤公主冷冷道:“剑,不是用来背后伤人的,你根本不配用剑。若你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已是又气又恼,不仅脸色涨得通红,眼里的泪水已如珠串般滚滚而落。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可怜,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又满脸的倔强、愤怒与悲哀,浑身颤抖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白涟升心道,这么一看,西门吹雪最擅长的,或许并非使剑,而是诛心。

    霍天青终于冷冷道:“各位恐怕是不能离开得这样轻松!陆小凤,你们自导自演了这一出,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么?”

    陆小凤仍然站在原地,淡淡道:“霍总管因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听到这样的对话,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先走了。

    白涟升想了一想,接过那个瓷瓶,咬着唇洒在伤口上。索性那刺激并不太久,撒上一会儿,那种凉意已开始缓解疼痛。她将手帕分别在两指处来回绕了两圈,才对身边人道:“花公子,我一只手好像不太容易,劳烦请你帮我给包扎处打上结。”

    花满楼点头,轻轻地动作。

    见他们如此自行其是,霍天青脸色更不好看,仍对着陆小凤冷冷道:“这位白姑娘虽不是与你们一同来的,但我知道她早就与你们认识,所以今日才也在受邀之列。就算你们要说她那招‘流云飞袖’是师从于武当派,但若不是与你……或是和花满楼交情匪浅,怎么能学到这招‘灵犀一指’?你们几人先行以咄咄逼人之态,再叫白涟升对阎老板做出维护之态,不过是先让一个唱白脸,再叫另一个唱红脸罢了。这样一来,好叫唱红脸的那个得了阎老板的感激,方便得到更多的酬劳罢了。”

    白涟升心中恍然。她从前只知道“灵犀一指”是陆小凤的绝技,却方才知道这招“流云飞袖”是出自武当派的。

    陆小凤略有些为难起来。他也看出了白涟升使用的招式,与花满楼常用的是何其相似,可他也并不知道这位姑娘究竟与花满楼是什么关系,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为合适。他当然可以说他之前并未见过她,但他不能主动这样说。

    白涟升已然主动出声:“霍总管这么讲,是觉得我与方才这位背后伤人的姑娘,其实只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暗杀又救驾的戏码?”

    霍天青冷笑道:“难道你们不都是与陆小凤一伙的?”

    白涟升淡淡道:“你竟然觉得我与她是合伙起来贼喊捉贼?这可真是……我手收得再晚一点,我的两根手指就要毁了,难道演戏需要演到这种程度吗?”

    霍天青沉着脸道:“世上学武之人,受这样的伤,岂非常事?”

    白涟升冷笑道:“哦?看来霍总管不仅认为我是学武之人,同时还觉得我使的是‘灵犀一指’。如果我真能有本事使出‘灵犀一指’,你觉得万一我这两根手指因此用不成了,阎老板得给我多少钱才能弥补这样的损失?”

    花满楼突然道:“霍总管,她的确没有学过。况且,刚刚那招并不能算是‘灵犀一指’。”

    霍天青皱起了眉,开始觉得他们在胡搅蛮缠,依旧冷冷道:“你们联手,难道不就是为了使出这样的‘苦肉计’?”

    白涟升柔声道:“霍总管想必是没见过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但是方才,花公子在桌上可是使过的。但我想,霍总管一直以来在座上坐得那么稳,以您的眼力来说,不仅看不见陆小凤与阎老板对招,看不见阎老板从背后被偷袭,现在更看不到那位差点一剑捅死了阎老板的姑娘像个没事人一样被你晾在了一边、反而偏偏只来针对明明是救了阎老板的我。既然是这样,您必然也是注意不到这点小事的吧。”

    被评价为“被晾在一边的没事人”的丹凤公主浑身又是一颤,泪水再一次不住地如珠滚下,显得更加委屈。霍天青脸色已铁青到发黑的程度了,却道:“阎老板既已出手,江湖对决有江湖的规矩,我又怎能随意插手。况且,在座的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却也只有你提前到了阎老板的身边,难道不像是早就知道了?白姑娘不过是想撇清和陆小凤一行人的关系,何必如此信口雌黄?如今阎老板遭遇这场无妄之灾,不过是你们先行挑事,才会闹成这样,而我也只不过是想知道,究竟都有谁参与进了这件事里。”

    白涟升冷冷道:“刚刚花公子说的,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那根本不算是什么‘灵犀一指’,因为我根本就看不见,我只是用两只手指夹住了我听到的东西而已!”

    她说完这句,众人沉默了。

    花满楼叹道:“她并没有说谎。霍总管或许不太清楚,‘灵犀一指’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夹’的这个动作,更在于挟持住对方的武器以后,是否能将那样武器化以自己的控制之下。或是夺走,或是扭断,更难的是在对方的作用力下维持不动,而这几样,以白姑娘的修为和力道来看,如今是都不太可能做得到的。她所说‘仅仅夹住听见的东西’,于你们而言,或许会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但是对看不见的人来说,实在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这正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天天在做的事情!”

    白涟升低着头,心中忍不住再次泛起那一种初识之时的柔意。它与随之而来的怅然交汇起来,让她又忆起了曾经的迷茫之处。她仍然不太能面对,更谈不上想不想得清楚,只能暂且一叹而过。

    ——

    后续里,一直默默流泪崩溃的丹凤公主,如何终于停下来浑身的战栗,用着颤抖的声音扮可怜,白涟升已不想再回忆一遍。因为她觉得那实在太过倒胃口。她虽然心中愤恨,却不能直接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只因她根本就没见过“上官飞燕”,也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上官丹凤”还是“上官飞燕”。而金鹏王朝的事情,她其实也不知原貌。

    但阎铁珊所吐露的往事,还是给陆小凤他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只因这份说辞与他们从大金鹏王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一致。

    阎铁珊本就是个怕死之人,更由于经历生死之线,似乎对任何人都抱着一种怀疑。他简单地阐述完那些往事,既不追究,也不想再交谈。就好像他既有点怀疑霍天青并不上心于保护他,又怀疑他们可能只是在自导自演,于是,只好选择再也不想与他们有什么关联,闭门谢客。

    霍天青本要与陆小凤约战,如今却又不了了之。

    ——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这一路上,好像陆小凤和花满楼是在轮流失意起来,一会儿是这个为自己的麻烦犯愁,一会儿是那个失了恋。

    而现在,两人又同从山神庙出来那会儿一样,一起坐在月下,喝起了酒。

    起码先前还只是轮流着的,没事的一个还会主动想办法安慰另一个。但这一会儿,二人竟是同时处于一种深深的、不同的失意。

    或许是因为他们来之前的路上,陆小凤已经在生自己的气了,上天觉得不够公平,所以现在就让花满楼处于一种更为艰难的困苦中。

    这或许也是因为,花满楼是极少陷入这一种情境里的,所以才能陷得尤其之深,就同他似乎也很容易就能陷入爱恋中的一种患得患失。

    “老实说,我心中虽有些猜测,但这还非得等到我们面见了另外两位不可。”陆小凤懒洋洋地说道。他指的自然是涉及金鹏王朝旧事的那两位当事人。

    “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就我们目前的了解来看,岂不是每一个人的说法,站在其立场之上,那一种说辞和想法,都是顺理成章的?实在是很难让人分辨,哪位说得是谎言?谁又隐瞒了些什么?”花满楼苦笑道。

    “可你今日就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陆小凤淡淡道。

    花满楼叹道:“我帮她说话,正是因为,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与这些事毫不相干的人。这件事有些特殊,而我其实也只是有一个大致猜测,甚至不知道自己做得是不是够对。可在关于我们调查的这件事里,你仔细想一想,单凭她今日所做的事情,若非是只是随心而为,于她而言,又得到了什么好的结果?”

    陆小凤也叹道:“虽然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总是太喜欢主动替人换位思考,可在这件事上,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今天她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挺正义的,但好像却跟哪一方都闹崩了。白涟升救了阎铁珊,却因为霍天青的话而不被领情,又因为阻挠了刺杀而狠狠得罪了丹凤公主。就连我们,在今日的宴席上,她虽跟你认识,阻拦我们的时候也是那么理直气壮。似乎连峨嵋派的人都叫她被无意间的一句话得罪了,幸好独孤一鹤今天并不在这儿。”

    想到苏少青,花满楼心中又是一阵惋惜,淡淡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先前一定是不怎么能接触到太过复杂的人际,尤其是江湖上的事情,还有对……男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那些反应,是伪装的人不会想要在这些地方去下功夫的,只因这些行为并不够讨人喜欢,那么伪装的目的又何在呢?真正想要讨人喜欢的人,能十分聪明地利用自身的长处、戳向对方的弱点。而这样的例子,你应该见得比我要多上太多太多!”

    陆小凤沉默了,他知道花满楼在暗暗指些什么。今日的情景,岂非上官丹凤的姿态太过有针对性,才会引得他们刻意回避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只因他的心的确是无法自拔地偏向于那个十足惹人怜爱的女子,叫他单单看见她珍珠般的泪水,就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只有身为旁观者才能是清醒的,但这又何尝不是件十分无可奈何、却又理所当然的事情。若大家都能按照自己早已知道的道理去做,岂不是世界早已没有污秽?

    “你现在这么难受,是不是觉得,她是因为跟你扯上了关系,才会受到这种苦果的?”陆小凤轻笑道。

    花满楼静静地低垂着眼,似乎是十分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苦笑着摇头:“这诚然是一大部分原因。若从头说起,这件事本就是我先被邀约过去,而后你被扯入了麻烦,我又怎么能为自己的责任开脱?她今日所作的事着实是正确的。可单单只是因为她认识我,并且使用的武功招式是学自于我,竟然连目的都需要被怀疑了。更何况,我早就知道她赖以生存的生活来源,与关中阎家是有不少的关系,若说以后不受影响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面前还放着一壶酒。尽管他平常不太爱喝酒,仍是倒了满满一杯喝下,才继续道:“当你觉得一个人明明不该‘只是如此’的时候,当你觉得一个人被实实地亏欠、而这种亏欠恰好与你相关的时候,她却在你面前平静地说出她的释然。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虽卸了力道,那股气劲反而更平稳地被憋闷在里面。”

    陆小凤自顾自地喝了一杯,喃喃道:“这倒的确。若是连本人都不在意,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替本人讨这个公道呢?”他说完,忽然猛地一偏头。尽管知道花满楼并不能看见,陆小凤还是狡黠地眨了眨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那你现在是不是总算知道,许多时候,当我看到你的一些所作所为时,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了?”

    花满楼蓦然怔住,有些出神地“盯”了一会儿面前杯中倒影的月亮,继而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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