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站在山巅，眺望远处的山脉，被一片壮丽的山中落日景象所吸引。
太阳缓缓西沉，天空逐渐呈现出浓郁的橙红色，余晖照映着整个山脉，慷慨的填满了山林间。
夕阳渐渐落下，余辉逐渐消失，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天空渐渐转为深蓝色，夜幕即将降临，一片平静的宁谧笼罩着山林，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直到繁星在夜幕中闪烁，点亮了山中的黑暗，姚玉璃嗓音轻缓地柔声道，“明日照旧旭日东升。”
他还说，生老病死乃是这世间常态，没有什么可怕的。世间万物变迁，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你瞧这高山流水，瞧这日月星辰，总有不变的东西能留下来，等你下次来看。
只要在离别到来前曾好好珍惜，在所不可得中曾好好努力，只要不在慌乱中离别，走也能走的和来时一样干净。
望舒想，若是能够脱身，那就去外面走走瞧瞧，时候到了就好好话个别，与这离恨天，与数年未见的高堂，也与数月未见的明夷。
记忆中高堂的样貌早已有些模糊不清，明夷和她彼此相伴长大，望舒觉得自己很想他。
因为自己时常会做梦，会梦到他，书上说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望舒原先是不做梦的，自十岁起在潭中每每神志不清时才爱做梦。
她的梦不奇幻，不绚丽，不虚幻也不诡异。
单调，周而复始。
只会梦见小小的明夷扯着她的手，“清明道长今日说，望舒，月也。”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晃了晃，“那我就唤你月儿好不好？好月儿喊声哥哥，来，跟着我，明~夷~哥哥。”
望舒任他如何央求，只抿着嘴唇不吱声儿，明夷无法，只好揉了揉她的头发暂且作罢。
那日无风也无月，望舒听见声音起身点了火烛才看清，明夷忽得长高了些，他浑身脏兮兮的趴在窗前，踮起脚递进来一株裹着泥土的幼苗，悄声说，“月儿，明日我们就把它种在林子里，待春来开了花就是槐花。东吴的一位先生说这槐花能凉血泻火，多少会对你有些益处。”
望舒把树苗接过，仔细地放妥当。又搬来矮凳站了上去，捏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稚子之音娇憨软糯，声音小小地叫了声明夷哥哥。
那是他出去寻鬼蛊的第一年，全身伤痕累累，日夜艰行带回来一棵槐树苗，换得一声明夷哥哥。
山中从未见生长过槐树，望舒总怕它死了，时常悉心照料。却不知这树极为省心，耐寒耐旱且耐荫，根本不用多花一分的心思就能自己长大开出花来。
明夷再一次回来的时候，青竹正卷着望舒泡在潭中，小小的脑袋露出水面人事不知。他坐在潭边守了一夜，第二日就扛了斧头入了林。
一棵棵柏树倒地，一段段柏木变成了山洞里的阶梯。
那日是个好天气，清风朗朗，艳阳高照。明夷身上缠满木屑，手上也全是横七竖八的血口子，仔细的擦了擦才牵了望舒的手去寒潭，看她面有忧色，朗声道，“月儿不用怕，全都用的柏木，不会塌的。”
望舒等他湿淋淋的从洞里走出来，拿出自己绣的歪歪扭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有些无奈的低声嗔怪道，“做什么这么辛苦。”
明夷逆着光站着，落日把他的影子拉的极长，长到与望舒的那道交叠在一起，他不甚明显的喉结滚了滚，捏住了拿帕子的手，把她搂在了怀里，虚虚掐了下那把细腰，“不辛苦，值得的。”
明夷十三岁，长眉秀目中已难掩冰冷凌厉，低头看下来时又冰雪消融。
望舒房里的物件越添越越多，有时是些杂耍，有时是本书册，有时是包种子，明夷说那是凤仙花的种子，世间女子惯用其来妆点己身。有时是几卷绣着新花样的玄色绸布，明里暗里的想从望舒这儿讨件儿新衣裳。有时是一把顶端镶了几颗明珠的轻弓，望舒很是喜欢，称之月弦。
她玩累了把弓丢给明夷倚在山君旁边以指做梳给它梳毛，明夷则倚着一块山石笑吟吟地遥遥看着，他周身柔和的气势陡然一变，左臂下沉肘内旋，右手以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用左手虎口推弓，射下了望舒头顶一寸之遥的红背蜘蛛。
望舒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夷，瞧得心惊，喃喃道，“无事无事，它咬我一口也无事。”
梦里也不总是好天气，那日是初九，阴云密布。
正是春风楼的几个哑巴伙计送采买过来的日子，伙计下山前寻到了望舒给她一个漆黑的长匣子，示意她打开来看，匣子里有三支箭和一封信。明夷留的信中说在南燕皇族旧人那得了些线索，今年的岁是回不来守了，途径东吴所得三支好箭算作赔罪。
那三支箭望舒把玩了许久，一支双翼箭，箭头两端各有一对倒钩，中央有根脊柱，两侧均有一对羽翼，一支三叉箭，箭头呈三角扁平，为刀叉之状，中央为锋利地刀锋，两旁还有些小刀锋，一支飞芒重箭，一尺六长，箭头为三棱型。
皆为杀人利器，望舒一个也不喜欢。
第五年的时候，春风一吹槐树就开出了花，寥寥几串。
明夷披星戴月的赶了回来，望舒很是高兴，摘了槐花捧做一把举起来给他看，“明夷哥哥你回来的正好，你瞧，这花开了。”
黄白的花，体轻，气微，味微苦。细嚼几下，回味又带着丝丝甘甜。
明夷跨坐在马背上，弯着那双藏着星河的眼睛迭声唤她月儿。
月儿，月儿，月儿......连成一片。
末了他还轻笑着说：“月儿，月儿，唯我。”他虽说的含混，望舒总是了然于心的点点头，“那你要记得日子早日回家，若是下次你赶不上花开，我可不等你。”
夜风掀起明夷几缕发丝，又恰好推来一片云遮了些许月华，他偏过头去，眉目不清。模糊的声音传来：“好月儿，你一定要等我。我走遍这天地也定要为你寻来那只鬼蛊！”
望舒再点点头。
余下的梦境乏善可陈，皆是她倚在门边目送明夷的背影离开，一次次送到那背影慢慢抽高，肩膀也越来越宽，渐渐有了些大人的模样。
他总会在隐没在雨林前回头对着望舒挥手，嘴唇隐约张合。风携着那从他唇齿间吐出的声音吹不了多远，永远递不到望舒耳边。
望舒次次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焦急的想大声问询，睁大眼睛想看清他蠕动的嘴唇。
不等她看清，也不待她问出口，那背影就会消失在雨林。
梦就这样戛然而止。
同样的梦一做就是数年，望舒能清晰的忆起每一个细节，却无迹可寻他到底说了什么。
望舒常驻足在那目送他离开，看绵延千里的广阔平原，看绿草如茵。有时也会迎他回来，看目光尽头渐渐出现一匹骏马驮着她的明夷哥哥回家来。
这些年他的变化望舒瞧在眼里，总归还是放心不下他。父亲当年不远千里把他送来，执意收他为弟子，还声称此子不凡特意送来想让师祖亲自教养。
彼时的明夷还不叫明夷。
姚玉璃并未多问，只按照祖宗的规忌给他起了一卦。
卦为上六，六五，□□，九三，六二，初九，为明夷。
光明损伤，天下昏暗，局势艰难。
占得此卦需切记：因甚艰难无不成，明宜莅众晦时明。人人地中伏，明夷事必伤。阳人需保卫，疾病恐难量。
光明熄灭，小人得势，要韬光养晦。
姚玉璃在祖祠中祖师爷的牌位前跪了一天，推开门告诉父亲，“清平，不可收他入门。”又提点父亲，他暂且扛不起他那名字，怕是养不大，随口赐名明夷。
他总是心软又心硬。
明夷就这么叫了明夷，堂单无名，不明不白养在山中。
那年望舒正和姚玉璃学解卦，有些好奇地问明夷的本名叫什么。姚玉璃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桌子走了，少顷又骂骂咧咧的回了，怒斥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叫骂父亲拉他做苦工，叫骂累了瞧着臊眉耷眼的望舒更是不忿，一口饮尽了茶水掷了杯子气冲冲的彻底走了。
到底也没说明夷的本家姓名。
望舒一直想不明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何能得此卦象，一度觉得姚玉璃是不是逍遥惯了，不肯教养明夷而信口开河。
她占卜起卦虽缺那点灵窍，解卦则万变不离其宗，肯下功夫倒是学通了些，这才知晓姚玉璃当年并无虚言，明夷的前路很是艰难，须得熬得过才能搏一搏柳暗花明。
不想他也就作罢，一想他总是有些没完没了，望舒打算等他下次回来，不要再被他轻易地含混过去，定要弄清他说了什么。
拢了拢散开的发髻，简单束了道马尾用簪子盘了起来。藕色的长袍早已在千横运转间悄无声息的干了，望舒垂眸打量了下身前，确定那片水红干了以后并不打眼，这才探出纤长的两指捏中右腕间的一串珠串，略一施力，捏爆了其中一颗珠子。
几滴无色的药汁爆开，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
随着药味渐浓，心绪愈加清明，望舒惨白的面色稍霁，终是能敛好了心绪，不想其他，只盼这新春来年还能再相见。
身后的雨林新春，身前则是皑皑白雪覆着高山。
雪山脚下依偎着一座座屋舍，它们沿着山脚线条蜿蜒，宛如画卷般展开，错落有致地躺卧在山脚下。屋舍由木板楔筑而成，屋顶上紧密编制的竹篾覆盖了好几层，屋舍间的小道被石板铺就，经年下来，石板上落了斑驳的颜色和纹路。
中间最大的那间，门头上挂着破败的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黄极宫。
早年间长生觉得自己大上几岁又是师叔，理应比她们两个小的懂得多，那日刚拜完祖师就摇头晃脑地显摆说，以前咱们这儿并不叫黄极宫，而是黄极观。
萝卜头一样的望舒眨着大眼睛尾巴似的缠着问，为何。
长生管抛不管接，啃着青瓜连连摆手，“我哪知晓？你去问姚玉璃。”
那会儿的姚玉璃装的正经，仙风道骨的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一样，望舒有些怕他，根本不敢去问。
明夷瞧着她闷闷不乐，略一转眼，拉着望舒跑去了书库。挑挑拣拣，翻出一本破旧的书，几乎脱落的封面上折了个小小的角，上面写着《嘉陵县志.序》。小心地摊开，指着一处给望舒慢慢讲，“这里提过一点，说是元昭帝正值壮年就驾崩于昭和殿，仅留有一遗腹子。太后下令，威武大将军得令，所有道观皆被封杀殆尽。想来祖师爷他们当年就是逃难到了这里，这才改了名。”
望舒惊叹不已，即惊这书里果真如姚玉璃所说能寻到一切答案，又叹明夷好生聪慧，不仅字识得多，那些她看来全都晦涩难懂的书，明夷全都懂。
常混迹于书库的明夷身后也多了个尾巴，小尾巴一晃一晃的慢慢长大，书也早已不再晦涩难懂。
“嗷~呜~~”木门被撞开，一头吊睛白额虎慌不择路的窜了出来，差点撞到望舒。
“快拦住它!”长生风风火火的追了出来，鞋都跑掉了一只，“姚玉璃答应我可以取一盏它的血！这孽畜怎么跑这样快！”
“小师叔先穿上鞋！”望舒捡了鞋拎着，也拔腿追了上去。
片刻后二人气喘吁吁的围着一棵腰粗的树坐下了，望舒把鞋递了过去，“小......小师叔，先......先穿鞋罢。”
长生抬头看了看趴在大树杈上舔毛的山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低头穿鞋，“你把它弄下来，再耽搁那人怕是要成跛子了！”
望舒喘匀了气，抬头冲着树上的山君威逼利诱，吆喝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谁？谁要成跛子了？”
太阳缓缓西沉，天空逐渐呈现出浓郁的橙红色，余晖照映着整个山脉，慷慨的填满了山林间。
夕阳渐渐落下，余辉逐渐消失，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天空渐渐转为深蓝色，夜幕即将降临，一片平静的宁谧笼罩着山林，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直到繁星在夜幕中闪烁，点亮了山中的黑暗，姚玉璃嗓音轻缓地柔声道，“明日照旧旭日东升。”
他还说，生老病死乃是这世间常态，没有什么可怕的。世间万物变迁，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你瞧这高山流水，瞧这日月星辰，总有不变的东西能留下来，等你下次来看。
只要在离别到来前曾好好珍惜，在所不可得中曾好好努力，只要不在慌乱中离别，走也能走的和来时一样干净。
望舒想，若是能够脱身，那就去外面走走瞧瞧，时候到了就好好话个别，与这离恨天，与数年未见的高堂，也与数月未见的明夷。
记忆中高堂的样貌早已有些模糊不清，明夷和她彼此相伴长大，望舒觉得自己很想他。
因为自己时常会做梦，会梦到他，书上说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望舒原先是不做梦的，自十岁起在潭中每每神志不清时才爱做梦。
她的梦不奇幻，不绚丽，不虚幻也不诡异。
单调，周而复始。
只会梦见小小的明夷扯着她的手，“清明道长今日说，望舒，月也。”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晃了晃，“那我就唤你月儿好不好？好月儿喊声哥哥，来，跟着我，明~夷~哥哥。”
望舒任他如何央求，只抿着嘴唇不吱声儿，明夷无法，只好揉了揉她的头发暂且作罢。
那日无风也无月，望舒听见声音起身点了火烛才看清，明夷忽得长高了些，他浑身脏兮兮的趴在窗前，踮起脚递进来一株裹着泥土的幼苗，悄声说，“月儿，明日我们就把它种在林子里，待春来开了花就是槐花。东吴的一位先生说这槐花能凉血泻火，多少会对你有些益处。”
望舒把树苗接过，仔细地放妥当。又搬来矮凳站了上去，捏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脸，稚子之音娇憨软糯，声音小小地叫了声明夷哥哥。
那是他出去寻鬼蛊的第一年，全身伤痕累累，日夜艰行带回来一棵槐树苗，换得一声明夷哥哥。
山中从未见生长过槐树，望舒总怕它死了，时常悉心照料。却不知这树极为省心，耐寒耐旱且耐荫，根本不用多花一分的心思就能自己长大开出花来。
明夷再一次回来的时候，青竹正卷着望舒泡在潭中，小小的脑袋露出水面人事不知。他坐在潭边守了一夜，第二日就扛了斧头入了林。
一棵棵柏树倒地，一段段柏木变成了山洞里的阶梯。
那日是个好天气，清风朗朗，艳阳高照。明夷身上缠满木屑，手上也全是横七竖八的血口子，仔细的擦了擦才牵了望舒的手去寒潭，看她面有忧色，朗声道，“月儿不用怕，全都用的柏木，不会塌的。”
望舒等他湿淋淋的从洞里走出来，拿出自己绣的歪歪扭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有些无奈的低声嗔怪道，“做什么这么辛苦。”
明夷逆着光站着，落日把他的影子拉的极长，长到与望舒的那道交叠在一起，他不甚明显的喉结滚了滚，捏住了拿帕子的手，把她搂在了怀里，虚虚掐了下那把细腰，“不辛苦，值得的。”
明夷十三岁，长眉秀目中已难掩冰冷凌厉，低头看下来时又冰雪消融。
望舒房里的物件越添越越多，有时是些杂耍，有时是本书册，有时是包种子，明夷说那是凤仙花的种子，世间女子惯用其来妆点己身。有时是几卷绣着新花样的玄色绸布，明里暗里的想从望舒这儿讨件儿新衣裳。有时是一把顶端镶了几颗明珠的轻弓，望舒很是喜欢，称之月弦。
她玩累了把弓丢给明夷倚在山君旁边以指做梳给它梳毛，明夷则倚着一块山石笑吟吟地遥遥看着，他周身柔和的气势陡然一变，左臂下沉肘内旋，右手以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用左手虎口推弓，射下了望舒头顶一寸之遥的红背蜘蛛。
望舒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夷，瞧得心惊，喃喃道，“无事无事，它咬我一口也无事。”
梦里也不总是好天气，那日是初九，阴云密布。
正是春风楼的几个哑巴伙计送采买过来的日子，伙计下山前寻到了望舒给她一个漆黑的长匣子，示意她打开来看，匣子里有三支箭和一封信。明夷留的信中说在南燕皇族旧人那得了些线索，今年的岁是回不来守了，途径东吴所得三支好箭算作赔罪。
那三支箭望舒把玩了许久，一支双翼箭，箭头两端各有一对倒钩，中央有根脊柱，两侧均有一对羽翼，一支三叉箭，箭头呈三角扁平，为刀叉之状，中央为锋利地刀锋，两旁还有些小刀锋，一支飞芒重箭，一尺六长，箭头为三棱型。
皆为杀人利器，望舒一个也不喜欢。
第五年的时候，春风一吹槐树就开出了花，寥寥几串。
明夷披星戴月的赶了回来，望舒很是高兴，摘了槐花捧做一把举起来给他看，“明夷哥哥你回来的正好，你瞧，这花开了。”
黄白的花，体轻，气微，味微苦。细嚼几下，回味又带着丝丝甘甜。
明夷跨坐在马背上，弯着那双藏着星河的眼睛迭声唤她月儿。
月儿，月儿，月儿......连成一片。
末了他还轻笑着说：“月儿，月儿，唯我。”他虽说的含混，望舒总是了然于心的点点头，“那你要记得日子早日回家，若是下次你赶不上花开，我可不等你。”
夜风掀起明夷几缕发丝，又恰好推来一片云遮了些许月华，他偏过头去，眉目不清。模糊的声音传来：“好月儿，你一定要等我。我走遍这天地也定要为你寻来那只鬼蛊！”
望舒再点点头。
余下的梦境乏善可陈，皆是她倚在门边目送明夷的背影离开，一次次送到那背影慢慢抽高，肩膀也越来越宽，渐渐有了些大人的模样。
他总会在隐没在雨林前回头对着望舒挥手，嘴唇隐约张合。风携着那从他唇齿间吐出的声音吹不了多远，永远递不到望舒耳边。
望舒次次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焦急的想大声问询，睁大眼睛想看清他蠕动的嘴唇。
不等她看清，也不待她问出口，那背影就会消失在雨林。
梦就这样戛然而止。
同样的梦一做就是数年，望舒能清晰的忆起每一个细节，却无迹可寻他到底说了什么。
望舒常驻足在那目送他离开，看绵延千里的广阔平原，看绿草如茵。有时也会迎他回来，看目光尽头渐渐出现一匹骏马驮着她的明夷哥哥回家来。
这些年他的变化望舒瞧在眼里，总归还是放心不下他。父亲当年不远千里把他送来，执意收他为弟子，还声称此子不凡特意送来想让师祖亲自教养。
彼时的明夷还不叫明夷。
姚玉璃并未多问，只按照祖宗的规忌给他起了一卦。
卦为上六，六五，□□，九三，六二，初九，为明夷。
光明损伤，天下昏暗，局势艰难。
占得此卦需切记：因甚艰难无不成，明宜莅众晦时明。人人地中伏，明夷事必伤。阳人需保卫，疾病恐难量。
光明熄灭，小人得势，要韬光养晦。
姚玉璃在祖祠中祖师爷的牌位前跪了一天，推开门告诉父亲，“清平，不可收他入门。”又提点父亲，他暂且扛不起他那名字，怕是养不大，随口赐名明夷。
他总是心软又心硬。
明夷就这么叫了明夷，堂单无名，不明不白养在山中。
那年望舒正和姚玉璃学解卦，有些好奇地问明夷的本名叫什么。姚玉璃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桌子走了，少顷又骂骂咧咧的回了，怒斥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叫骂父亲拉他做苦工，叫骂累了瞧着臊眉耷眼的望舒更是不忿，一口饮尽了茶水掷了杯子气冲冲的彻底走了。
到底也没说明夷的本家姓名。
望舒一直想不明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何能得此卦象，一度觉得姚玉璃是不是逍遥惯了，不肯教养明夷而信口开河。
她占卜起卦虽缺那点灵窍，解卦则万变不离其宗，肯下功夫倒是学通了些，这才知晓姚玉璃当年并无虚言，明夷的前路很是艰难，须得熬得过才能搏一搏柳暗花明。
不想他也就作罢，一想他总是有些没完没了，望舒打算等他下次回来，不要再被他轻易地含混过去，定要弄清他说了什么。
拢了拢散开的发髻，简单束了道马尾用簪子盘了起来。藕色的长袍早已在千横运转间悄无声息的干了，望舒垂眸打量了下身前，确定那片水红干了以后并不打眼，这才探出纤长的两指捏中右腕间的一串珠串，略一施力，捏爆了其中一颗珠子。
几滴无色的药汁爆开，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
随着药味渐浓，心绪愈加清明，望舒惨白的面色稍霁，终是能敛好了心绪，不想其他，只盼这新春来年还能再相见。
身后的雨林新春，身前则是皑皑白雪覆着高山。
雪山脚下依偎着一座座屋舍，它们沿着山脚线条蜿蜒，宛如画卷般展开，错落有致地躺卧在山脚下。屋舍由木板楔筑而成，屋顶上紧密编制的竹篾覆盖了好几层，屋舍间的小道被石板铺就，经年下来，石板上落了斑驳的颜色和纹路。
中间最大的那间，门头上挂着破败的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黄极宫。
早年间长生觉得自己大上几岁又是师叔，理应比她们两个小的懂得多，那日刚拜完祖师就摇头晃脑地显摆说，以前咱们这儿并不叫黄极宫，而是黄极观。
萝卜头一样的望舒眨着大眼睛尾巴似的缠着问，为何。
长生管抛不管接，啃着青瓜连连摆手，“我哪知晓？你去问姚玉璃。”
那会儿的姚玉璃装的正经，仙风道骨的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一样，望舒有些怕他，根本不敢去问。
明夷瞧着她闷闷不乐，略一转眼，拉着望舒跑去了书库。挑挑拣拣，翻出一本破旧的书，几乎脱落的封面上折了个小小的角，上面写着《嘉陵县志.序》。小心地摊开，指着一处给望舒慢慢讲，“这里提过一点，说是元昭帝正值壮年就驾崩于昭和殿，仅留有一遗腹子。太后下令，威武大将军得令，所有道观皆被封杀殆尽。想来祖师爷他们当年就是逃难到了这里，这才改了名。”
望舒惊叹不已，即惊这书里果真如姚玉璃所说能寻到一切答案，又叹明夷好生聪慧，不仅字识得多，那些她看来全都晦涩难懂的书，明夷全都懂。
常混迹于书库的明夷身后也多了个尾巴，小尾巴一晃一晃的慢慢长大，书也早已不再晦涩难懂。
“嗷~呜~~”木门被撞开，一头吊睛白额虎慌不择路的窜了出来，差点撞到望舒。
“快拦住它!”长生风风火火的追了出来，鞋都跑掉了一只，“姚玉璃答应我可以取一盏它的血！这孽畜怎么跑这样快！”
“小师叔先穿上鞋！”望舒捡了鞋拎着，也拔腿追了上去。
片刻后二人气喘吁吁的围着一棵腰粗的树坐下了，望舒把鞋递了过去，“小......小师叔，先......先穿鞋罢。”
长生抬头看了看趴在大树杈上舔毛的山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低头穿鞋，“你把它弄下来，再耽搁那人怕是要成跛子了！”
望舒喘匀了气，抬头冲着树上的山君威逼利诱，吆喝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谁？谁要成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