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八点半结束,迟芋没什么要带回去的,安静坐在座位上,等着蒋淮则收拾好领她回家。

    她知道他房子的地址,但她是路痴,所以知道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蒋淮则不会把她丢掉。

    蒋淮则拉上书包拉链,眼睛目视前方,专注己身,走出教室的时候脚步快且急,好像身后跟着的是洪水猛兽。

    迟芋追上去与他并肩,抬头望着他侧脸下颌线,不悦道,“你走这么快干嘛?”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语气冷冷。

    蒋淮则刚满十八岁,净身高已经一米八六了,迟芋站在他身边,头顶堪堪到他肩膀。

    看过去,无非是漠然的眼,前额刘海挡住扑闪的睫毛,晦暗不明。

    “哥哥,你真的不知道我跟着你做什么吗?”迟芋不走了,立在走廊里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

    才过五分钟,教学楼还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未走,已经有人听到声音往这边瞅。

    学生时代的八卦传得很快,有些人当个乐呵,不在乎虚虚实实。

    如果迟芋再敢说话,明天,两位新来的转学生就会成为课间讨论的话题中心。

    迟芋才不在乎呢,她心大。

    她赌的不过是蒋淮则在乎,他的确在乎。

    因为蒋淮则开始转身,愠怒地拉着迟芋下楼,还暗暗警告,“你再这样,搬出我妈也没用。”

    路不黑,停车场距离教学楼几步远,一棵长势喜人的树遮盖住灯光,迟芋趁机往蒋淮则身边靠近,能感受到两个人手臂皮肤的温度。

    蒋淮则这次没躲,掏出电动车的钥匙,从前面车篮里拿出头盔扣好。

    没说话,在等迟芋自己坐在车后座。

    十五分钟的路程,蒋淮则挨得有些艰难。

    迟芋一上车,就双手抱紧他的腰,脸庞贴在他的后背,他感觉那里出奇的烫,几近灼烧。

    女孩轻浅呼吸喷洒在那处,热风带过一阵阵幽香,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尖飘。

    蒋淮则嗓音逐渐沙哑,克制地命令,“迟芋,松手,不抱着也不会掉下去。”

    “可是我想抱着。”迟芋的声音隔着衣服,闷闷的,带着撒娇坚决没放手。

    绵软甜腻,蒋淮则体内血液翻涌成波涛,最终伸手去扯腰上的,勒紧的手。

    指尖交缠,迟芋回握住他,耳朵蹭着少年的脊背,能够清晰听到胸骨里传来的一声声震动。

    他的心,跳得很快,也很有力。

    相互拉扯的两只手,一个退缩,一个前进,迟芋捉了蒋淮则的手,不让他乱动。

    随后,便在他手心里画字符。

    【J——H——Z】

    时间消磨,电动车停在楼下,迟芋迅速收回搂在他腰上的双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腰上的热源离开,手心的英文字母画完即无。

    好像刚刚这一路,都是蒋淮则的错觉,是他心思不正,想歪了。

    一个纸箱,还有一个白色行李箱放在电梯出门的左手边,是迟芋为数不多的家当。

    蒋淮则输入密码,滴声后,门打开。

    迟芋拽着行李箱有些不方便,等了几分钟却不见蒋淮则出现,丢了箱子走进去,才听到卫生间水龙头流淌的声音。

    “你在里面干嘛?你不帮我搬东西吗?”迟芋以为他开始脱衣服洗澡了,手在门上敲得哐哐响,“你出来,我搬不动。”

    等再敲的时候,门从里面推开,蒋淮则攥着一团擦过手的纸直直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没看迟芋,走出去,沉默地把纸箱和行李箱都拿进来,放到了他住的那间房隔壁。

    蒋淮则租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一卫的,因为转学时间紧张,附近在出租的房屋里,这间距离近,而且装修风格他挺满意,简约意式。

    还有一点,是这家房主装修完之后,自己并没住过,即使租金不便宜,蒋国临也不在乎这点价钱,他觉得以儿子舒适为主。

    工作忙赶不上陪伴他,金钱上绝对满足。

    迟芋跑过去双手拦在蒋淮则面前,不让他放这里,推开另外两扇门,指了指他住的那间。

    “我要住这间。”迟芋直截了当。

    蒋淮则没争辩,抱着他睡觉用的被子搬去了另外一间,来回两趟,把他的东西拿过去。

    房间空出来,迟芋鼻腔里“哼”了一声,抬脚把门踢开,旋转一圈躺在床上。

    她就是要睡这间,侧身,闻着蒋淮则躺过一晚的床,没有熟悉的石榴香味。

    迟芋无奈闭闭眼,失策。

    少顷,蒋淮则敲门。

    迟芋问,“怎么了?”

    开门,迟芋抿嘴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哥哥,什么事?你也想睡这一间吗?”

    她又开始扮作无辜少女状,蒋淮则敛眸,沉冷着语调,“谁先洗澡?”

    不是蒋淮则非要问她,是知道她脾气秉性,如果没问,待会指不定敲他门又要惹出什么糟心事儿,索性他把话说在前面。

    这样也好堵住迟芋想整出幺蛾子的心。

    迟芋耸耸肩,毫不在乎,“你先去洗吧,我还要收拾衣服呢。”

    话毕,门又被无情地推上。

    二十分钟后。

    蒋淮则洗完澡走出来,发丝已经不滴水了,纯黑色T恤放在他身上更显清冷,浑然天成。

    他鼻梁生得高挺,棱角分明,沐浴后反而带着些柔和,似有一幅水墨画般的韵致。

    学区房周围的环境非常好,月色安静,客厅里蒋淮则倒冷白开的声音在这份寂中无限放大。

    由远及近。

    凉水润过喉咙,干涩转为舒适。

    他放下杯子准备休息,路过她的房间,不知道是否由于刚才猛推的惯性,门开了一条缝隙,视角直对着大床。

    再往前,蒋淮则就看不清了,上半身被挡住,只有黑色的发尾落在肩头,衬得肌肤白皙闪光。

    他暗道自己不该,这样偷窥的行为实属变态,却也忍不住停住步伐看了多遍。

    他后悔了。

    他做错决定,放迟芋进来。

    搂腰,占床。

    他理应把人扔在大街上,管她何去何从,而不是现在这样,举步维艰的人变成自己。

    蒋淮则后槽牙咬得绷紧,嗓子又开始发干,说不出话来,比刚刚还要艰涩许多。

    他一颗心都快要守不住,缓缓叹出一口浊气,想着算了,本来也没守住,逃避或许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这口气怎么也没叹明白。

    别过眼,进隔壁房间,蒋淮则坐在床边,拿了手机给迟芋发消息。

    「洗完了,你可以去,睡觉前记得关灯。」

    发完,他又定了明早的闹钟,按灭屏幕,整个人陷进软绵被褥里。

    翌日,蒋淮则走进教室,眼底难得带着鸦青色。

    他昨晚失眠,听到迟芋关上房间门的声音之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缓慢有困意。

    早读开始,迟芋姗姗来迟,跃跃欲试地从后门溜进去,昨天和她说话的男生好心帮她打起掩护。

    迟芋没空感谢,掏出一本书挡住脸,斜着眸子看同侧的蒋淮则,赫然而怒。

    “你怎么不叫我?你吃完早饭自己一个人走?我都没交通工具,你知道我……”

    早读看班老师绕着圈巡查,刚到走廊边,迟芋的声音越来越低。

    蒋淮则没抬头,嘴里念着书中要默写的文言文,一段结束,才反问她,“我穿鞋的时候你已经在卫生间了,还需要我叫?”

    迟芋心想,他真该死,听话只听一半,答也只答一半,旁的再不提。

    老师又走到了迟芋这边,她不好再问。

    好不容易撑到下课铃打响,迟芋坐下的毫不犹豫,拂开后座男同学想摸她头发的手,低骂一句,“滚开,困死了,补觉。”

    男同学讪讪地收回手,声音再次响起,“行,你睡你的,等老师进来我叫你。”

    迟芋刚趴下没两分钟,就听到外面有人敲玻璃,咚咚的响,吵得她更心烦,换个方向没去看。

    听觉却在黑暗中逐渐放大。

    “同学,找一下你们班的蒋淮则。”女生的声音,是和坐在靠近门口的人说的。

    迟芋能感觉到左侧蒋淮则用笔写字的沙沙声,索性睁开眼,往外看去,胳膊肘捅他一下,语气颇为不耐。

    “哎,找你的,你要不要出去?”见他不说话,她又说,“出去就上课了再进来,我要睡觉,别打扰我,别叫我拖椅子。”

    迟芋才懒得管究竟又是什么女孩子来找他,这种事情在原来的鹤城高中也不足为奇。

    蒋淮则样貌生得好,学习成绩也好,人看似冷淡,其实劲儿劲儿的,就是这股子气质,不知道招惹多少女生喜欢。

    年级里不乏拽痞混球的男生,看多了也会腻,突然转来这号人物,也算新兴趣。

    迟芋是真的困,昨天办转学手续,是她自己在几个领导办公室之间来回跑。

    早上坐车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哪里都疼,还要爬起来赶早读,加上蒋淮则先把车骑走没等她,她最后是打车来的。

    迟芋估摸的没错,女生是来给蒋淮则送牛奶和三明治的,靠窗的男生走过来递给他。

    蒋淮则只瞥了眼,就拒绝,“不需要。”

    男生还是伸手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传话,“她说,你不要也不用还回去。”

    要么你吃,要么丢垃圾桶。

    蒋淮则的提议还没说出来,就被迟芋起身的动作打断,她手腕稍动接过牛奶还有包装好的三明治,放在他桌子上。

    迟芋有些无语,“能不能不吵?”

    又转过去和传话的男生说,“你去和门外等着的女生说一声,早餐给他了,他会吃完的,顺便再说声谢谢。”

    蒋淮则沉默,男生看他同意回身去交差。

    门外站着的女生透过玻璃看到这一幕,心满意足,趁着课间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迟芋浑浑噩噩过了一早上,第四节体育课才渐渐活过来,她走在队伍的中间,蒋淮则站在最后。

    他低眸就能在人群里精准捕捉到迟芋白皙的后颈,略略看了眼,移开。

    不知怎地,队伍越走越散,快到塑胶跑道旁的时候,迟芋落在了队伍最后,与蒋淮则相隔只有半米,但她没注意,依旧慢悠悠前行。

    所以在她听到耳边熟悉的男声时,还有点恍惚。

    “少替我做决定,没有下次。”蒋淮则步伐不快,语气倒是够冷。

    迟芋没明白,“什么?”

    蒋淮则意指接受早餐的事情,她没听懂就算了,多余的话他也懒得再说第二遍。

    “不想待在这儿,抓紧回鹤城去。”他昨晚思考良久,还是觉得把迟芋留下,像身边有了定时炸弹,终有一日会爆。

    “鹤城没人。”迟芋恹恹道,还有半句她没说。

    我其实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蒋淮则听清楚了,却只以为她是不想一个人上学,并未深究。

    更不用说,他也没感觉到迟芋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忧闷,仿佛与孤独挂钩。

    ……

    体育老师吹着口哨整队,散漫的同学开始调整站姿,中年男性粗犷的声音在前面简单介绍着上课模式。

    大概就是小组分类,篮球乒乓球各种球类,谁喜欢哪一项,就可以开始自由组队了。

    其他同学都分好了类,这话是说给转学生听的。到最后,老师问,“迟芋和蒋淮则是哪两位?”

    同学的目光随之往后看,老师知晓,“你们俩选吧,选完大家开始自由活动,还有一点再强调一遍,下课前十分钟我会点名。”

    “羽毛球。”

    “羽毛球!”

    两个人异口同声,蒋淮则语气较轻,相反,迟芋更加雀跃。

    听到和自己相同的答案,迟芋眼神睨过去,那副模样仿佛在说,真凑巧啊!

    蒋淮则想改,还没来得及,老师就说可以自由活动了。

    球类借用一般是在五百米远的器材室,要穿过篮球场再走过一条大道。

    羽毛球组的成员里,有一位个子不那么出众的男生主动举手,面上笑嘻嘻的,“我去吧,我去拿球,差不多五分钟。”

    同行的还有要好的朋友。

    每两个人一个球,等分发好,有女生过来找迟芋组队,挽着她的手臂询问。

    “迟芋同学,我们俩一起?”

    说话挺客气的,迟芋没打算拒绝,只是望着蒋淮则站的位置出神。

    逆着晌午的光,他那样的身量,即使是立在阴影中,也很是夺目,迟芋全看到了,看到有女生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找他组队。

    迟芋抬手遮了遮眼前的光,最终回神,点头。

    “嗯,可以,那我们去球场右边吧。”

    她没想看到后续,反正结果都一样,果不其然,没过两分钟,那个女生就低落的走到球场。

    蒋淮则拒绝了。

    半个小时过去,迟芋热得身上汗津津的,丢了球拍往卫生间方向走,水龙头里淌出冷水,冲不散暑气燥热。

    男女卫生间的洗手台都在外面,蒋淮则和迟芋先后走出来,碰上。

    迟芋扯出笑,揶揄他,“你跟着我啊?”

    蒋淮则对这种无理问题一向视而不见,他抬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捧了几把水浇在脸上,逐渐冷静,开口还带着嫌弃,“你早上赶着来学校,洗漱了么?”

    没有预想中的怒火,这种态度,轮到迟芋接不上话了,愣了下。

    “刷了,不信你闻闻?”说着,迟芋就噘嘴往他鼻尖送,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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