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和市。夏季本就燥热,暖风裹挟着热气,多添了几分烦闷,吹得人晕乎乎的。

    高二(5)班门口来了一位新同学。

    吵闹的课间倏地变安静,座位旁一排黑脑袋齐刷刷地往外面看。

    女孩背着淡米色的双肩包,手指扣在包带上摇晃,扎起的高马尾把一整张脸露出来,细嫩脖颈里晕出一层汗,白色褶裙下的腿修长笔直。

    亮晶晶带着探究的眼神仿佛在找谁,直到目光锁定在倒数第二排低着头的男生,她弯唇笑了。

    葱白指尖划过那个方位,确定的喊了一句,“报告老师,我想坐那里。”

    站在讲台上刚准备介绍新同学的班主任虽然猝不及防,但为了节约时间便点头答应了。

    “可以,那你就坐到蒋淮则旁边。”

    等书包放好,班主任继续道,“让我们欢迎一下新同学,迟芋。”

    教室里登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些大胆的,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呵,昨儿新来了一位冰山少年,今儿新来个漂亮妹子,真是稀奇。”

    “我靠,身上这么香,头发都要飘我嘴里了。”

    “看她还穿着白衬衫,脸长得也是真纯。”

    ……

    迟芋早就听到了,都聊的那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不过她没什么感觉,她最想看的是蒋淮则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动作。

    她偏头望着,他对自己的到来视若无睹,还在慢条斯理地列公式,计算试卷上的数学题。

    迟芋不死心,凑近过去把下巴轻放在他的胳膊上,鼻尖能嗅到他领口散过来的石榴香味,那款沐浴露他至今未换过。

    蒋淮则在她刚触碰到手肘的时候就微动着想避开,本是如墨一般浓润的眼眸顷刻转变,皱着眉头,暗暗阻止道,“拿开。”

    “我不要,我说过,你别想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转学竟然不告诉我。”

    少女脸上讥俏,丝毫不顾及他的不悦,“还是你想让全校都知道,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儿。”

    蒋淮则终于转头直视她挑衅的模样,颇为咬牙切齿地说,“迟芋,你他妈无中生有。”

    迟芋还是第一次听蒋淮则恼火,以前觉得这样清冷的男生嘴里说不出几句脏话,却没成想如今听起来还别有一番意趣。

    有意思,蒋淮则对她的吸引力真是越来越大了。

    *

    鹤城街道七拐八弯的老旧小区。

    迟芋刚满十二岁,隔壁来了位不速之客,她看到那个男孩站在他妈妈身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刚冲他吐完舌头,迟颂就喊。

    “迟芋,过来叫人,这是你舒阿姨、蒋叔叔一家,还有哥哥。”

    迟芋活泼惯了,叫人这种基本的礼貌做起来得心应手,毫不怯场。

    “哥哥。”尾音流转,似有若无的娇。

    “叫妹妹,蒋淮则。”舒茵笑得柔婉,回头对自己儿子说话。

    彼时蒋淮则十三岁,因为总是跟着父母调动转学,所以比同班同学稍大一岁。

    虽然他脸庞还算稚嫩,但面上的表情却显成熟,对着迟芋说,“你好。”

    他没有顺着母亲的意喊妹妹,态度疏淡。

    舒茵和蒋国临都知晓自己亲生儿子的脾气秉性,也不逼迫他重新再喊。

    不过迟芋把这事记在心里,当成较劲的原因。

    迟颂和蒋国临都在事业单位任职,白天基本上不在家,迟芋中午没人管,以前是给了钱出去买饭,现在是直接托付给舒茵,交伙食费。

    后来舒茵也变得忙碌起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起吃午饭,蒋淮则起初还愿意帮迟芋带饭,到初三的时候就开始找借口拒绝。

    高一为了摆脱她,索性转学,走得利落。

    迟芋不爽,追着舒阿姨问了一整天,才知道蒋淮则转来了陵和市高级中学。

    老师在上面说话,迟芋在下面开小差。

    “陵和就这么大,除非你跑出陵和,不过就算你跑出去,我也总有办法找到你。”

    蒋淮则没理,翻看着手边的书页。

    迟芋早就见惯了他这副样子,左手从桌面拿下来,蹭到蒋淮则的腿边,校服裤薄透,隔着一层涤纶面料,热流源源不断。

    从大腿升腾到手心,又从手心渗进去。

    蒋淮则知道迟芋在摸他,收拢了腿想远离,迟芋紧追不舍,手指还有意无意地在他腿上画圈儿,如同小猫咪的肉爪。

    那块皮肤痒痒的,他的呼吸开始乱起来。

    那里有些发胀,他想用手阻止,老师又安排了课本上的题目要做,全班同学都低着头,此时他要是有什么动作,肯定会被察觉。

    蒋淮则咳嗽了一声提醒,压着语调阻止,“迟芋。”

    迟芋手下没停,一双眼睛湿润无辜,水盈盈的,好似在说——

    怎么了?哥哥。

    蒋淮则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分心,面前的题目却变得眼花缭乱。

    蒋淮则闭了闭眼,感官无限放大,稳不住的呼吸,血液聚集。

    他想他是疯了,竟然任由迟芋拿捏。

    他也觉得他疯了。

    早在十六岁那年,两个人刚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迟芋中午要参加同学聚会,迟颂不在家的时候,她都是住在蒋淮则家里,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早上九点,蒋淮则要用洗手间,刚推门进去,就感觉热气袭来,是迟芋在洗澡,还忘记关门了。

    不过他后来也没弄明白,究竟迟芋是不是故意没关门,算好他要进去的时间。

    鹤城街道的房子挺老的,都是全家共用一个卫生间,也谈不上什么干湿分离区,马桶和淋浴分在两侧,没有遮挡。

    不过这间恰巧就在迟芋房间旁边。

    啊——

    响破天花板的尖叫声传来。

    迟芋拿进来的是裙子,根本挡不住什么,一双腿露在外面,更是在雾气氤氲里若隐若现。

    蒋淮则不是只会读书的呆子,生物课的知识点他早就倒背如流,男女差异那章他也烂熟于心。

    何况他早就在某个早晨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生物书里的变化。

    “蒋淮则,你还看!”迟芋裹着浴巾撵人。

    等他退出来歇了好一会儿,胸腔里还是震得轰鸣,刚刚发生的一切仿若历历在目。

    迟芋穿好衣服出来,没好气地斜了坐在沙发上的蒋淮则一眼,没说什么,只匆匆背着包出门。

    等听到身后铁门落锁的咔哒声,蒋淮则才坐直身体,演出来的慵懒感顿然消失。

    鼻尖飘过迟芋身上沐浴液的香味,空气里残留的一阵风让他莫名浑身发热,置身在快要抽成真空的房间里。

    蒋淮则控制不住地去呼吸房间里的味道,伸手拿起不锈钢架子上的沐浴露,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成分:石榴提取物、柠檬提取物。

    这是迟芋从家里拿过来的,不是他们家的。

    蒋淮则转过瓶身,看了一眼品牌,又重新放回去,洗手吃完煎蛋后,绕过迟芋的房间,他再次走进了浴室。

    他要洗澡,用她的沐浴露洗澡。

    热水浇灌着地面瓷砖,浴室朦胧,盖住了一部分少年的青涩。

    白色短袖从头顶抬手脱下,赤脚踩在地板上,腰间的黑裤松垮,镜子里是蒋淮则裸着后背,精瘦有力。

    他调整水温,人走到淋浴底下,五指化成梳子仰头捋着发尾,期待在水里清醒几分。

    明明是清隽疏朗的样貌,如果忽略他现在摸着自己身体的右手不计的话。

    蒋淮则按压了两下属于迟芋的沐浴露,状态透明泛着粉色。

    凉凉的挤在手心揉搓,等泡沫溢出来,他开始往身上涂抹,先是大动脉跳动的脖颈,再是手臂,腋窝。

    最后,他坐在房间里拿毛巾擦头发,闻着手腕处和迟芋身上同样的味道。

    回忆戛然而止,是迟芋不老实的手摸进了他校服短袖的衣摆里面。

    蒋淮则忍不住动手去挡,冷冷地道,“迟芋,这是教室,不是你的房间。”

    “那又怎么样?”迟芋听到笑话般,歪头凝着他好看的眉眼,“哦,我忘了告诉你,舒阿姨已经和我说了你的住址。”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放学回去,我就能看到我的行李箱躺在你的房子里。”

    蒋淮则合上书,手中转着笔掩盖内心的慌乱,“我妈同意你住进来?就我们两个人?”

    “阿姨当然同意,以前我们不是也住在一起,只是和以前一样,舒阿姨还说……”

    “说了什么?”蒋淮则又问。

    “当然是说让你好好照顾我,按时吃饭。”迟芋说完就低头认真写字,那副乖巧的模样当真是像一位好学生,装的像。

    陵和市高级中学离市中心不远,蒋淮则现在住的房子是前不久刚租的,在居民小区。

    蒋国临和舒茵的工作更加忙了,答应了周末来看他,但因为对自家儿子的生存能力比较放心,所以允许他独自住在外面。

    在所有人看来,蒋淮则都是成熟懂事的存在,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些阴暗的角落,种子正在心里扎根发芽,直至枝繁叶茂的时候才想要远离。

    然而避之不及的人却穷追不舍,此刻就坐在他的旁边,成为他的同桌。

    数学课结束,喇叭里打铃。

    起初,蒋淮则还端坐在位置上,后来扯着裤子起身,迟芋坐在外面显然没有要让道的趋势,板凳距离后桌之间的空隙不足以让他走出去。

    “让一下。”蒋淮则垂眸,腿靠在板凳后面。

    迟芋转头看了看,双手挪着板凳往前,等他走出去,她又重新搬回刚才的位置。

    马尾在动作间晃动,樱粉的唇,小巧的鼻头,澄澈漆黑的眼睛如同映着繁星,迟芋转过身和后桌男同学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什么。

    蒋淮则刚走到后门,就看到这样的画面,手上的自来水还未甩干,紧握成拳,落在裤缝中间。

    他早知道的,迟芋就是这样的女生。

    走到哪撩到哪。

    最好是周围几米远的异性都要围着她转,她才好心满意足,觉得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迟芋眼角余光瞥见蒋淮则,也不知道收敛,反而笑得愈发明媚。

    坐在最后一排不全然没道理,其中有人冲迟芋吹了声口哨,挑眉,盯着她的脸移不开视线。

    这样的目光,迟芋忍着反胃,还是笑。

    她在等,究竟等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不过,大概是在等蒋淮则进来,而后径直走向她,怒不可遏地命令着她,让她不许再说。

    最好是这样。

    最好是让她感受到有人在乎,有人霸道,有人宣布占有欲,昭告四方。

    有人,迟芋期冀这个人是蒋淮则。

    骨感的现实终是让迟芋败下阵来,蒋淮则特别能忍,何况他们俩现在,更多的是他装作不认识。

    蒋淮则提着椅背,手下用力,迟芋趔趄得差点摔倒,他无事发生过一般,沉默坐下。

    迟芋不高兴他这样,把书往桌子上砸,“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句,我胳膊都疼了。”

    “都是你弄的,晚上回去我就和舒阿姨说,说你对我不好,还故意推我。”

    蒋淮则面容冷峻,停顿数秒后幽幽几个字。

    “随你。”

    迟芋刚想剜他一眼,刚刚同她聊天的男生就拍着她的肩膀插嘴问。

    “你们俩……难道认识?”

    “当然认识,要不然我怎么会转学。”迟芋及时刹住,换了张脸介绍自己。

    “那你和他什么关系?”后座几个人眼神交流,带着龌龊的想法看待。

    “什么关系?”迟芋重复一遍,鬼点子入心,“他是我的……”

    蒋淮则快要坐不住,怦怦跳动的心震得发麻,他猜不到接下来迟芋又会说出什么令他震惊的假话,她哄骗人是有一套的。

    可又隐隐约约期待着,期待能够从她嘴巴里得到她认可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和她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挂了锁,且钥匙只有一把。

    有且只有,唯一的。

    迟芋皱着眉思考,最后得出结论,“他是我的邻居,之前住在我们家隔壁。”

    蒋淮则心跳倏地暂停,像是落了块大石头,却压得他喘不匀气,答案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本应该庆幸,好歹迟芋这次没有满嘴跑火车。

    他高兴不起来,原来在迟芋那里,自己与她仅此而已,那为什么还要那样对他呢?

    单纯好玩,爱玩吗?

    蒋淮则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迟芋可以玩,但前提是对象不是他。

    他玩不起的。

    他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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