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汉走上了比武场，手里各拿着一条三指粗的铁链。
那铁链换做“蛇锁”，是专门用来行穿骨之刑的。
蛇锁一头是一个手掌长的尖刺，以便于穿骨，另一头是一个铁质凹槽，可以跟尖刺扣合在一起。
讽刺的是，“蛇锁”本是织雪阁的刑具，赵完璧看着那锁，苦笑一下，运气护住心脏，闭目等待着。
一个大汉在他耳边喝道:"一，二，三。"，三字刚出口，二人便同时用尖刺捅穿了他的琵琶骨。
血肉撕裂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他苦笑。
以往都是自己带人穿别人的琵琶骨，今天终于轮到了别人来穿自己的琵琶骨，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接着，二人又分别拉拽着那冒出的尖刺，直到整个尖刺穿过赵完璧的琵琶骨，低垂在赵完璧的胸前。
赵完璧扔稳稳跪着，可他浑身都在微颤，身上的血水混着汗水打湿了地上的沙土。
他咬着嘴唇，喘息着，面上已惨白如纸。
铁链从他的肩上饶了一圈，绕回背后，再一次刺入了他的琵琶骨，他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终于跪不住向前倾去，习惯性地用手撑地，可两臂刚一受力，两肩的疼痛立刻冲上了他的大脑。
他两臂一软，摔在了沙土之中，溅起了一片飞尘。
很快就有人拉住他琵琶骨上的铁链，将他拽了起来，另一侧的尖刺也随之第二次没入。
他终于轻声叫了出来。
大汉再次将铁链拉出，把尖刺端扣入尾部的凹槽。
“咔嗒。”
行刑毕。
日头更烈，一切都被炙烤得朦胧透明。
血是热的，是湿热的，渗入地上的沙土，沙土也变得湿热了，泛着暗淡的殷红，在翻滚的热浪中扩散沉淀。
蛇锁乃寒铁制成，寒气透骨，穿在赵完璧的骨肉里，搭在赵完璧的身上，寒气一点点散开。
灼灼烈日下，他却觉得全身冰冷。
他突然想起了白思归。
白思归方才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你滚……救我……你不配。”
那时，他也有一瞬间的全身冰冷。
白思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他是用了多大气力，才能不动声色的说出“不是我要救你”。
他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传朕旨意，此番赵完璧抗旨犯上，处以流放，令百人卫阿兆负责监刑。”
赵完璧看向皇帝，阳光刺眼，皇帝的脸隐没在坐冕垂帘的阴影中，他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他猜，皇帝一定是冷漠的。
他想到了一个词，弃如敝履。
五年前，先帝最倚重的侍卫组织久是百人卫，百人卫那时的统领叫阿和，地位极高，权利极大。
阿兆那时还是阿和的得力下属，阿和不在宫里的时候，百人卫的大小事宜，皆有他来定夺。
那时，赵完璧不过是织雪阁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
那时，只有阿和，才能带刀上朝，才能带刀靠近先帝；
那时，澧烨还是安王。
乾贞十五年，安王登基，文亲王因谋反被诛。被怀疑参与文亲王谋反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可达千人，阿和也在其中。据说，在阿和的房间密室里，搜出了与文亲王往来的书信，书信中写明自己愿意在文亲王带兵攻进来的时候做内应，争取率先瓦解御林军的兵力。
阿和拒不承认，于是澧烨派织雪阁挨个审问百人卫的人。
第一个就是阿兆。
两天两夜的刑讯里，他无数次咒骂赵完璧，无数次向赵完璧脸上淬唾液，也无数次向赵完璧求饶。
当赵完璧在他体内放入十五根遣魂针后，他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他的意识出现了模糊，他开始疑惑，为什么阿和常常不在宫内，为什么阿和要把大小事宜渐渐移交给自己，为什么阿和总是好像有很多秘密……对，没错，阿和是偷偷与文亲王联合谋反，他似乎见过阿和与文亲王私下往来……
第三天，当赵完璧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告诉赵完璧，他曾经看到过文亲王偷偷塞信给阿和。
他听到赵完璧叹了口气：“阿和昨晚在狱内自杀了，死前留下了遗言，说自己与文亲王联合谋反一事百人卫各属下并不知情，希望皇上能对你们网开一面。皇上同意了，百人卫会依然是百人卫，我今天是来放你出去的。”
阿兆就那样被释放了。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他从牢里被拖出去，像丢垃圾一样被丢在宫门外，赵完璧站在他的面前，在他身边仍了把伞，跟他说：“不要再回百人卫了，你这个样子，宫里的这些手段，你受不住的。”
他问赵完璧：“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他永远忘不了赵完璧的回答，雨丝翻飞中，他听到赵完璧讥笑道：“有些人，杀与不杀，区别不大。”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百人卫的人要么在跟织雪阁的斗争中被织雪阁诛杀，要么跑到宫外去，留下的人不过十余个。
而织雪阁，在短短一年里，就已完全崛起。
赵完璧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摇身一变，成了织雪阁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恨赵完璧，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把全世界最折磨人的手段，都用到赵完璧身上去。
在比武场上皇帝说要罚赵完璧的时候，他知道，百人卫的机会来了，他向赵完璧报仇的机会来了。
于是赵完璧在流放之前，被他关进了百人卫的刑房。
百人卫的刑房地方不大，只是小小一间密室，但里面的工具却相当齐全，满满当当的挂满了四面的墙壁，光是皮鞭，就挂了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二十来条。
刑房内东南角有一处地砖，地砖上密密麻麻的嵌满了半指来长的长钉，钉尖被清理得很干净，闪着银光。
赵完璧就在那片“钉板”之上跪着。
他的脚腕和小腿都被固定在地上的铁环紧紧扣住，手被轻轻吊在高处，短钉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膝盖，腿边已是一片血迹。
赵完璧可以感觉到钉子尖锐地划过骨头。
他不已不太能分得清是骨头在痛还是皮肉在痛。
阿兆踩着他的小腿，双手在他肩膀上狠狠压了压，钉子刺得更深了。地上很凉，很潮，他可以感到湿气从他的皮肤渗入血肉。
他听到阿兆问他，跪得舒服吗。
他盯着那钉板，忽得想起了在鸣幽山庄的时候。
那时，他和白思归都还年少，他们还是师兄弟。
有一天，袁一喊他去一间秘密练功房，指着地上的一方闪着青光的石头，让他跪下。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跪在了那石头上。
石头很冰，冰得刺骨。他长久地摒着呼吸，才能勉强跪稳。
他后来进织雪阁，才知道那石头叫做寒冰石，夏天热的时候，会放在皇帝太后的寝宫驱热消暑。织雪阁用它来当刑具，意志薄弱一点的人，跪上两个时辰，什么都能招。
他问袁一，为什么要找我过来，为什么要让我跪下。
袁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死死盯着他的脸俯视他。目光如火如荼，让他感到恐惧。
他避开袁一的目光，低下了头。
袁一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仰了起来，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再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
赵完璧这才意识到房间里似乎点了迷香，他的身子瘫软在那一方寒冰石上，袁一的手指慢慢抚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他不住地战栗。
好像是一场梦魇，他觉得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灵魂也被抽干，整个人空洞洞的。
袁一看着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嗤笑了一声，穿起了裤子，道：“怎么样，舒服吗？”
赵完璧心里泛着阵阵心，死命咬着嘴唇。
袁一笑道：“你要想离开山庄，我不会留；你若是想讲出去，你毕竟是莫兰人生的杂种，你要想想有没有人会信。”
他穿戴整齐，伸了个懒腰，斜睨着赵完璧道：“白思归，你们好像关系很不错？你……是不是喜欢他？你可知道，白家早已为白思归定了亲，他要娶的是郡主……至于你……哈哈哈哈，若是被他知道了你喜欢他，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药效似乎已经过去了，赵完璧强撑着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扣回身上，道：“我可以走了吗？”
袁一道：“转过来。”
赵完璧顿了顿，慢慢转过了身。
袁一打量着赵完璧。
烛火里赵完璧的脸半明半暗，显得他的骨骼更加分明，更加好看，袁一看着那张脸，竟有一瞬间的愣神和愧疚，觉得这样一张脸，似乎不该遭到粗暴的对待。
然而等他触碰到赵完璧淡漠的眼神，那微微荡漾起的愧疚的涟漪即刻消失了。
他手一抬，刺出一剑，划破了赵完璧的手臂。
袁一道：“明天你肯定参加不了考核了，就像往常那样，说你练剑受伤了吧。”
赵完璧捂着手臂，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袁一终于点了点头。
赵完璧托着一条血手回去的时候，白思归急得到处乱跳，满头大汗。
“我真是想不通你，到底怎么练剑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的！”
“一次比一次严重，以后伤到筋骨，你就拿不起来剑了知道吗？”
“以后不要自己跑去后山练剑了，让我陪着你好了！”
“我的天！你不痛吗！”
“赵完璧！真的不是有人欺负你吗？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
苏沉看赵完璧的脸色不好，放下新拿来的药，拍了拍赵完璧的肩，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喂！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伤到脑子了？”
白思归这才停下手里七零八落的拆解止血布计划，看着赵完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是不是谁欺负你？是不是秦越那帮人？”
赵完璧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换上一个笑容，缓缓道：“秦越那帮人，也打不过我啊。我只是练剑脱了手，我刚刚在想我是怎么会脱了手，看来还是手不够稳，可能得多拎几桶水走走山路了。”
苏沉叹道：“你都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这么拼命，我们可怎么办啊！”
白思归也叹道：“要是你是我爹的儿子，他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啊。”
赵完璧看着白思归。
“不，他不会开心的，他不会想要有一个我这样的儿子。白家不可能出莫兰人生的杂种，不可能出男昌，更不可能……出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然而，赵完璧知道，这些话都不能说。
他只能看着白思归，把所有的感情放在眼睛里投射在白思归身上，他希望有朝一日，白思归能看得懂。
可惜，那有朝一日只是空希冀。
当阿兆给赵完璧灌下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水，让赵完璧的记忆开始愈发混乱的时候，他会不断想起在比武场上，白思归跟他说，救我，你不配。
他想，什么都不复存在了，白思归会一直恨他，恨他入骨。
可是，如果白思归看到他所有的付出，会不会原谅他？
可是，原谅他又有什么用呢？徒增所有人都痛苦罢了？
在混乱不堪的疼痛和反反复复的晕厥中，赵完璧在刑房里待了整整三天。
流放前，阿兆觉得只是穿琵琶骨不够，又用铁钉穿了他的手掌，给他戴上了烧得通红的脚镣，更亲自押他去南疆。去南疆的路上，阿兆迫他走路，多的时候一天走五六个时辰；饭故意只给他些冷水冷汤，连衣服都还是单薄的夏衫……可每次路过医馆，他又不惜花很长时间为赵完璧治伤，但如此周而复始，赵完璧的伤并没有恶化特别厉害，但他的身体却明显越来越差了。
今天，赵完璧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滴水未沾，滴米未进。
他并不想惹怒阿兆，可他已实在没有力气去端住那一碗茶水，他也真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知道阿兆不会杀了他，所以他索性赖着不起来，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他说话。
那铁链换做“蛇锁”，是专门用来行穿骨之刑的。
蛇锁一头是一个手掌长的尖刺，以便于穿骨，另一头是一个铁质凹槽，可以跟尖刺扣合在一起。
讽刺的是，“蛇锁”本是织雪阁的刑具，赵完璧看着那锁，苦笑一下，运气护住心脏，闭目等待着。
一个大汉在他耳边喝道:"一，二，三。"，三字刚出口，二人便同时用尖刺捅穿了他的琵琶骨。
血肉撕裂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他苦笑。
以往都是自己带人穿别人的琵琶骨，今天终于轮到了别人来穿自己的琵琶骨，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接着，二人又分别拉拽着那冒出的尖刺，直到整个尖刺穿过赵完璧的琵琶骨，低垂在赵完璧的胸前。
赵完璧扔稳稳跪着，可他浑身都在微颤，身上的血水混着汗水打湿了地上的沙土。
他咬着嘴唇，喘息着，面上已惨白如纸。
铁链从他的肩上饶了一圈，绕回背后，再一次刺入了他的琵琶骨，他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终于跪不住向前倾去，习惯性地用手撑地，可两臂刚一受力，两肩的疼痛立刻冲上了他的大脑。
他两臂一软，摔在了沙土之中，溅起了一片飞尘。
很快就有人拉住他琵琶骨上的铁链，将他拽了起来，另一侧的尖刺也随之第二次没入。
他终于轻声叫了出来。
大汉再次将铁链拉出，把尖刺端扣入尾部的凹槽。
“咔嗒。”
行刑毕。
日头更烈，一切都被炙烤得朦胧透明。
血是热的，是湿热的，渗入地上的沙土，沙土也变得湿热了，泛着暗淡的殷红，在翻滚的热浪中扩散沉淀。
蛇锁乃寒铁制成，寒气透骨，穿在赵完璧的骨肉里，搭在赵完璧的身上，寒气一点点散开。
灼灼烈日下，他却觉得全身冰冷。
他突然想起了白思归。
白思归方才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你滚……救我……你不配。”
那时，他也有一瞬间的全身冰冷。
白思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他是用了多大气力，才能不动声色的说出“不是我要救你”。
他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传朕旨意，此番赵完璧抗旨犯上，处以流放，令百人卫阿兆负责监刑。”
赵完璧看向皇帝，阳光刺眼，皇帝的脸隐没在坐冕垂帘的阴影中，他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他猜，皇帝一定是冷漠的。
他想到了一个词，弃如敝履。
五年前，先帝最倚重的侍卫组织久是百人卫，百人卫那时的统领叫阿和，地位极高，权利极大。
阿兆那时还是阿和的得力下属，阿和不在宫里的时候，百人卫的大小事宜，皆有他来定夺。
那时，赵完璧不过是织雪阁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
那时，只有阿和，才能带刀上朝，才能带刀靠近先帝；
那时，澧烨还是安王。
乾贞十五年，安王登基，文亲王因谋反被诛。被怀疑参与文亲王谋反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可达千人，阿和也在其中。据说，在阿和的房间密室里，搜出了与文亲王往来的书信，书信中写明自己愿意在文亲王带兵攻进来的时候做内应，争取率先瓦解御林军的兵力。
阿和拒不承认，于是澧烨派织雪阁挨个审问百人卫的人。
第一个就是阿兆。
两天两夜的刑讯里，他无数次咒骂赵完璧，无数次向赵完璧脸上淬唾液，也无数次向赵完璧求饶。
当赵完璧在他体内放入十五根遣魂针后，他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他的意识出现了模糊，他开始疑惑，为什么阿和常常不在宫内，为什么阿和要把大小事宜渐渐移交给自己，为什么阿和总是好像有很多秘密……对，没错，阿和是偷偷与文亲王联合谋反，他似乎见过阿和与文亲王私下往来……
第三天，当赵完璧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告诉赵完璧，他曾经看到过文亲王偷偷塞信给阿和。
他听到赵完璧叹了口气：“阿和昨晚在狱内自杀了，死前留下了遗言，说自己与文亲王联合谋反一事百人卫各属下并不知情，希望皇上能对你们网开一面。皇上同意了，百人卫会依然是百人卫，我今天是来放你出去的。”
阿兆就那样被释放了。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他从牢里被拖出去，像丢垃圾一样被丢在宫门外，赵完璧站在他的面前，在他身边仍了把伞，跟他说：“不要再回百人卫了，你这个样子，宫里的这些手段，你受不住的。”
他问赵完璧：“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他永远忘不了赵完璧的回答，雨丝翻飞中，他听到赵完璧讥笑道：“有些人，杀与不杀，区别不大。”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百人卫的人要么在跟织雪阁的斗争中被织雪阁诛杀，要么跑到宫外去，留下的人不过十余个。
而织雪阁，在短短一年里，就已完全崛起。
赵完璧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摇身一变，成了织雪阁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恨赵完璧，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把全世界最折磨人的手段，都用到赵完璧身上去。
在比武场上皇帝说要罚赵完璧的时候，他知道，百人卫的机会来了，他向赵完璧报仇的机会来了。
于是赵完璧在流放之前，被他关进了百人卫的刑房。
百人卫的刑房地方不大，只是小小一间密室，但里面的工具却相当齐全，满满当当的挂满了四面的墙壁，光是皮鞭，就挂了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二十来条。
刑房内东南角有一处地砖，地砖上密密麻麻的嵌满了半指来长的长钉，钉尖被清理得很干净，闪着银光。
赵完璧就在那片“钉板”之上跪着。
他的脚腕和小腿都被固定在地上的铁环紧紧扣住，手被轻轻吊在高处，短钉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膝盖，腿边已是一片血迹。
赵完璧可以感觉到钉子尖锐地划过骨头。
他不已不太能分得清是骨头在痛还是皮肉在痛。
阿兆踩着他的小腿，双手在他肩膀上狠狠压了压，钉子刺得更深了。地上很凉，很潮，他可以感到湿气从他的皮肤渗入血肉。
他听到阿兆问他，跪得舒服吗。
他盯着那钉板，忽得想起了在鸣幽山庄的时候。
那时，他和白思归都还年少，他们还是师兄弟。
有一天，袁一喊他去一间秘密练功房，指着地上的一方闪着青光的石头，让他跪下。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跪在了那石头上。
石头很冰，冰得刺骨。他长久地摒着呼吸，才能勉强跪稳。
他后来进织雪阁，才知道那石头叫做寒冰石，夏天热的时候，会放在皇帝太后的寝宫驱热消暑。织雪阁用它来当刑具，意志薄弱一点的人，跪上两个时辰，什么都能招。
他问袁一，为什么要找我过来，为什么要让我跪下。
袁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死死盯着他的脸俯视他。目光如火如荼，让他感到恐惧。
他避开袁一的目光，低下了头。
袁一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仰了起来，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再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
赵完璧这才意识到房间里似乎点了迷香，他的身子瘫软在那一方寒冰石上，袁一的手指慢慢抚过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他不住地战栗。
好像是一场梦魇，他觉得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灵魂也被抽干，整个人空洞洞的。
袁一看着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嗤笑了一声，穿起了裤子，道：“怎么样，舒服吗？”
赵完璧心里泛着阵阵心，死命咬着嘴唇。
袁一笑道：“你要想离开山庄，我不会留；你若是想讲出去，你毕竟是莫兰人生的杂种，你要想想有没有人会信。”
他穿戴整齐，伸了个懒腰，斜睨着赵完璧道：“白思归，你们好像关系很不错？你……是不是喜欢他？你可知道，白家早已为白思归定了亲，他要娶的是郡主……至于你……哈哈哈哈，若是被他知道了你喜欢他，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药效似乎已经过去了，赵完璧强撑着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扣回身上，道：“我可以走了吗？”
袁一道：“转过来。”
赵完璧顿了顿，慢慢转过了身。
袁一打量着赵完璧。
烛火里赵完璧的脸半明半暗，显得他的骨骼更加分明，更加好看，袁一看着那张脸，竟有一瞬间的愣神和愧疚，觉得这样一张脸，似乎不该遭到粗暴的对待。
然而等他触碰到赵完璧淡漠的眼神，那微微荡漾起的愧疚的涟漪即刻消失了。
他手一抬，刺出一剑，划破了赵完璧的手臂。
袁一道：“明天你肯定参加不了考核了，就像往常那样，说你练剑受伤了吧。”
赵完璧捂着手臂，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袁一终于点了点头。
赵完璧托着一条血手回去的时候，白思归急得到处乱跳，满头大汗。
“我真是想不通你，到底怎么练剑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的！”
“一次比一次严重，以后伤到筋骨，你就拿不起来剑了知道吗？”
“以后不要自己跑去后山练剑了，让我陪着你好了！”
“我的天！你不痛吗！”
“赵完璧！真的不是有人欺负你吗？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
苏沉看赵完璧的脸色不好，放下新拿来的药，拍了拍赵完璧的肩，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喂！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伤到脑子了？”
白思归这才停下手里七零八落的拆解止血布计划，看着赵完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是不是谁欺负你？是不是秦越那帮人？”
赵完璧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换上一个笑容，缓缓道：“秦越那帮人，也打不过我啊。我只是练剑脱了手，我刚刚在想我是怎么会脱了手，看来还是手不够稳，可能得多拎几桶水走走山路了。”
苏沉叹道：“你都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这么拼命，我们可怎么办啊！”
白思归也叹道：“要是你是我爹的儿子，他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啊。”
赵完璧看着白思归。
“不，他不会开心的，他不会想要有一个我这样的儿子。白家不可能出莫兰人生的杂种，不可能出男昌，更不可能……出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然而，赵完璧知道，这些话都不能说。
他只能看着白思归，把所有的感情放在眼睛里投射在白思归身上，他希望有朝一日，白思归能看得懂。
可惜，那有朝一日只是空希冀。
当阿兆给赵完璧灌下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水，让赵完璧的记忆开始愈发混乱的时候，他会不断想起在比武场上，白思归跟他说，救我，你不配。
他想，什么都不复存在了，白思归会一直恨他，恨他入骨。
可是，如果白思归看到他所有的付出，会不会原谅他？
可是，原谅他又有什么用呢？徒增所有人都痛苦罢了？
在混乱不堪的疼痛和反反复复的晕厥中，赵完璧在刑房里待了整整三天。
流放前，阿兆觉得只是穿琵琶骨不够，又用铁钉穿了他的手掌，给他戴上了烧得通红的脚镣，更亲自押他去南疆。去南疆的路上，阿兆迫他走路，多的时候一天走五六个时辰；饭故意只给他些冷水冷汤，连衣服都还是单薄的夏衫……可每次路过医馆，他又不惜花很长时间为赵完璧治伤，但如此周而复始，赵完璧的伤并没有恶化特别厉害，但他的身体却明显越来越差了。
今天，赵完璧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滴水未沾，滴米未进。
他并不想惹怒阿兆，可他已实在没有力气去端住那一碗茶水，他也真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知道阿兆不会杀了他，所以他索性赖着不起来，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