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鸿帮着灭了大兴善寺的火才回到家，刚进正门就见他母亲身边的侍女正等着。
“柳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是母亲有事吩咐吗？”景鸿见着柳妈妈，刚刚在外惹是生非的霸王劲儿瞬间消散了，心里像是凭空出现一块大石头压着。
柳藤是景鸿母亲林氏的心腹，一般她亲自来请，那一定是母亲那边有事了。
“夫人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想小郎君了，所以叫婢子等着，等小郎君回来了请您一同用饭。”柳妈妈引着景鸿往青溪居走。
其实原本不必等的，景鸿原本就住在青溪居，是后来河阳郡公常年在外，林氏自己孤寂，把全副希望都押在儿子身上，于是从效英堂搬到青溪居。景鸿也不能让母亲住偏房，于是把正堂让出来，自己住到边上的厢房去了。自此，只要他在家，必定是和母亲一起吃饭，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夜里晚些就寝他母亲都知道。
“不过也确有一件小事，前几日，皇后娘娘宣召请各家贵眷若是方便的话去宫里说话，小郎君也知道，夫人不爱交际，便推说身体不好不去了。”柳妈妈一五一十禀报。
“母亲身体无恙吧？可知道宫里为何传召？”
柳妈妈见已经进了青溪居的门，周围没什么仆从，这才压低声音道，“夫人身子倒是无碍，婢子着人打听着，说是为了大公主的事。年初大公主驸马出事，如今公主要回来了，按旧例公主要么再回幽州为驸马守节，要么留在京城寡居三年再嫁，皇后娘娘大约舍不得公主回幽州，正想法子呢。”
景鸿点头表示知晓了，一掀帘子进门，四月春光正好，窗户上遮了三层帷幔，外头的春色一丝也透不进来，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连香炉里点着的檀香味儿都闻不大出来了。
“问母亲安。”景鸿规规矩矩行礼，“听说皇后娘娘请母亲进宫叙话，母亲身子不适所以未曾前去，母亲现下可大安了？”
林氏的声音不难听，温柔文弱，“你去哪里了？整天的不着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景鸿站起身，跪坐在林氏榻前，“曲江池那边有武当山的高人指点武功，我去请他指点了一番，顺便还钓了些鱼，去之前已禀报过母亲，母亲还嘱咐我小心点别落水的，孩儿钓了许多大鱼，肥嫩鲜美，方才已经吩咐了厨房给母亲做鱼羹，您也尝尝鲜。”
“你父亲一年到头不在家，我与他成婚二十年，他一共在家呆了不到三年，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依靠，可你又整日里东奔西跑，我满肚子委屈没人诉说，别人家夫人都有家中夫君做主，我能依靠谁啊。”林氏眼里蓄泪，从袖中摸出一方墨蓝色帕子在眼周轻拭。
景鸿见状，更是手足无措，只得伏身跪拜，“孩儿不孝，只能劝慰母亲别思虑太多，父亲虽常年不在，但每月总有书信，家里爵位封诰、田地铺面一样不缺，孩儿虽不才，但也从不教您操心，您是郡公夫人，平日里插花品茶读书弈棋，不也挺好的嘛，您需得放宽心儿子才能放心阿。”
“我这二十年来的痛苦你不知道啊，年轻时我在徐州闺秀间也是有名的，我们姊妹们一道烹茶抚琴，日子何等逍遥，可一道圣旨就让我嫁到这森严的长安，高门贵族哪个看得起我，我谨小慎微赔笑脸，夫君不在家，没人给我撑腰，你那时也年龄小，她们都不待见我，我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我的痛苦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啊，可你又翅膀硬了，整日不着家，要离了娘，为娘的可怎么活得出来啊······”林氏涕泪横流，说话泣不成声，景鸿跪在旁边不敢起身，只能一再口称不孝、请母亲宽心之类的话。
“母亲还没用饭吧？想必膳食早就做好了，孩儿吩咐他们摆饭吧？”景鸿担心母亲素来体弱，过了午膳的时辰还未用饭，又一直哭，身体如何受得了，上月刚请宫里的御医来家里住了一个月调养身子。
“这么过日子，我还吃什么饭，不如早早去了也好得一个解脱。”林氏哭的更厉害了。
景鸿跪着叫人把鱼羹端上来，劝道，“母亲若实在不想吃饭，这鱼羹好歹鲜美开胃又易消化，您喝点吧，不然该胃疼了。”
“你是嫌我烦不愿意听我说话，急着要走？还咒我胃疼！你是翅膀硬了，忘了我是如何拉扯你长大的了，你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家里全指望我，外头官眷们谁没有夫君撑腰，她们都小看我，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你长大了，你嫌弃我，看不起我，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景鸿连连磕头，“母亲，孩儿没有，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担心母亲身体，孩儿怎么会嫌弃母亲呢？孩儿只是想到成德公主回京一事，想着陪母亲用完膳再去打听打听动静，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林氏默默流泪，不答话，过了半晌才道，“你饿了罢，叫人摆饭吧。”
景鸿撑着酸痛的膝盖勉强站起身来唤人摆饭。他跪坐在旁给林氏布菜，林氏吃了两口便推说不吃了。景鸿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皇后娘娘宣召，母亲若去了，一来有人说话，二来各家夫人郡主坐在一起商讨，有个事情做也不那么孤单了。”
林氏一听这话，顿时又觉眼睛一酸，“你父亲常年不在，谁能瞧得起我，家里连个撑腰做主的人都没有，这些苦处我都没法和你说，跟你说了你又要嫌烦，我只好自己忍着，少出去让别人看笑话，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说着又垂下泪来，低头拭泪时，景鸿注意到她今年方才四十出头，却已经生了许多白发，心下不忍再要求母亲什么，只好陪着说话解闷，直到晚膳过后，林氏怕晚上睡不着不敢再多说，景鸿才从正堂出来。
“夫人也是不容易，小郎君多体谅夫人才好啊。”柳妈妈送景鸿出来，景鸿点头称是，又叫柳妈妈回去服侍母亲不必再送。
出了正堂门，景鸿没有径直回厢房，反而朝花园走去。
府里的花园是三年前景鸿为了让母亲开怀特意找了能工巧匠修建的，花园占地不小，里面假山奇石、奇花异草样样精巧，但也能看得出很久没人精心打理过了。林氏连房门都不愿意踏出，更是甚少到花园游赏，主母常年卧病，景鸿一个少年总也要考虑自己的功名前程，没那么多精力管花园这些小事，府里下人懒怠起来，渐渐也少人管了。
景鸿转过假山，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忍不住弯腰吐得一塌糊涂，他午膳晚膳都没怎么吃，这一吐恨不得胆汁都吐出来。他靠在假山上，喃喃道，“可是，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啊。”
就着惨白的月光，他回忆起过去。好似是六岁起，也许更早，他母亲就把这些陈年旧事一遍遍的翻来覆去的说，皇亲国戚、高门大户家的孩子自7岁起就要进宫里内书堂开蒙读书，林氏又害怕自己孤单硬是要跟着去，弄得他不得不放弃在宫里读书，请了个先生在家里教课，后来再大一些他想去做官、想建功立业，他母亲都因为担心他离自己太远而阻拦，活到现在十八岁，书读的一般，也没有功名在身，更别提什么将来。
思及此，他顿感心烦意乱，看了旁边的池塘，他纵身跳进去，任由自己下沉，耳边什么都听不清楚，仿佛这世间什么都没有，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琐事，连自己也不存在了，他甚至想，若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背着这许多烦心事了？可若真的就这样死了，他又不甘心，又害怕母亲真的无人照拂。
青竹知道每次景鸿见完夫人都会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悄悄跟着，听见水声立刻冲进来，却见水面一片涟漪，他急忙要冲下去捞人，却见景鸿已经浮出水面，“没事。”
上了岸，青竹赶忙服侍景鸿回房换衣服，景鸿换了衣服擦着头发，叫青竹准备笔墨，他要写信给父亲，问问今年年关是否能早点回来一家团聚，若实在脱不开身，能否捎些信物回来以慰母亲独居之苦。
“郎君，还有几桩事，您叔祖父过寿想借咱们家城外的别院宴请宾客，您三叔三婶说这两天要去看园子，您看是请夫人陪着还是您亲自去？明儿城南庄子上的来人缴纳利钱，还有上个月府里回廊、水榭上的栏杆有些被虫蛀了找工匠修缮，昨儿修完了，明天结算工钱，刚才我瞧着花园池塘里水草青苔也多了，要不找人整理整理？”
景鸿叹口气，一一交代了青竹去办。
第二天一大早，景鸿睡不着，索性早早起来在青溪居外面练拳，打了一个时辰觉得发热，正准备去洗漱用饭，却见青竹从外面跑来，“郎君，宫里来人了！说不用惊动夫人，单叫你去面圣呢。”
甘露殿外，内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听着皇帝在里面砸东西。
“你说说你，叫朕怎么说你好啊！你父亲不在，朕有意好好管教你，教你像你父亲一样为国效力，不指望你封狼居胥建不世奇功，好歹别长歪了，你可倒好，小时候进宫读书才三天你就闹着非要回家读，回家你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还把国寺给烧了，你说说你，这让朕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皇帝说得气急了，随手抄起镇纸砸到地上，景鸿昨天就跪得膝盖疼，今日也不能不跪，只好一头磕在地上，“小臣知罪。”
皇帝见多了他这种积极认错死性不改的德性，更烦了，“得得得，朕还不知道你，嘴上说得好听，也没见你改啊，朕已经跟文太师说了，你从今日起就在宫里内书堂读书，好好改改你这性子，朕就不信治不了你了！这也算朕给住持的交代了，胡太尉本来还想叫胡选也来内书堂，朕怕你俩再打起来都没答应，叫他闭门思过两个月。”
景鸿跪着，担忧道，“小臣顽劣，怕坏了宫里规矩，不敢搅扰文太师教学，还是让小臣……”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母亲那边朕会叫人照看的，你不用操心你府上的事情。也不要找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借口，你每日去兰儿那里点卯，朕也会叫兰儿管着你，别老给朕惹事！快滚，省的朕看着你来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鸿也实在没法拒绝，只能谢恩，躬身退出甘露殿。
殿门合上，皇帝慢慢踱回龙椅上，喝了口茶，盯着方才景鸿离开的方向，他身边的内监大气都不敢出。
“派人照顾着点郡公府。”
“柳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是母亲有事吩咐吗？”景鸿见着柳妈妈，刚刚在外惹是生非的霸王劲儿瞬间消散了，心里像是凭空出现一块大石头压着。
柳藤是景鸿母亲林氏的心腹，一般她亲自来请，那一定是母亲那边有事了。
“夫人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想小郎君了，所以叫婢子等着，等小郎君回来了请您一同用饭。”柳妈妈引着景鸿往青溪居走。
其实原本不必等的，景鸿原本就住在青溪居，是后来河阳郡公常年在外，林氏自己孤寂，把全副希望都押在儿子身上，于是从效英堂搬到青溪居。景鸿也不能让母亲住偏房，于是把正堂让出来，自己住到边上的厢房去了。自此，只要他在家，必定是和母亲一起吃饭，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夜里晚些就寝他母亲都知道。
“不过也确有一件小事，前几日，皇后娘娘宣召请各家贵眷若是方便的话去宫里说话，小郎君也知道，夫人不爱交际，便推说身体不好不去了。”柳妈妈一五一十禀报。
“母亲身体无恙吧？可知道宫里为何传召？”
柳妈妈见已经进了青溪居的门，周围没什么仆从，这才压低声音道，“夫人身子倒是无碍，婢子着人打听着，说是为了大公主的事。年初大公主驸马出事，如今公主要回来了，按旧例公主要么再回幽州为驸马守节，要么留在京城寡居三年再嫁，皇后娘娘大约舍不得公主回幽州，正想法子呢。”
景鸿点头表示知晓了，一掀帘子进门，四月春光正好，窗户上遮了三层帷幔，外头的春色一丝也透不进来，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连香炉里点着的檀香味儿都闻不大出来了。
“问母亲安。”景鸿规规矩矩行礼，“听说皇后娘娘请母亲进宫叙话，母亲身子不适所以未曾前去，母亲现下可大安了？”
林氏的声音不难听，温柔文弱，“你去哪里了？整天的不着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景鸿站起身，跪坐在林氏榻前，“曲江池那边有武当山的高人指点武功，我去请他指点了一番，顺便还钓了些鱼，去之前已禀报过母亲，母亲还嘱咐我小心点别落水的，孩儿钓了许多大鱼，肥嫩鲜美，方才已经吩咐了厨房给母亲做鱼羹，您也尝尝鲜。”
“你父亲一年到头不在家，我与他成婚二十年，他一共在家呆了不到三年，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依靠，可你又整日里东奔西跑，我满肚子委屈没人诉说，别人家夫人都有家中夫君做主，我能依靠谁啊。”林氏眼里蓄泪，从袖中摸出一方墨蓝色帕子在眼周轻拭。
景鸿见状，更是手足无措，只得伏身跪拜，“孩儿不孝，只能劝慰母亲别思虑太多，父亲虽常年不在，但每月总有书信，家里爵位封诰、田地铺面一样不缺，孩儿虽不才，但也从不教您操心，您是郡公夫人，平日里插花品茶读书弈棋，不也挺好的嘛，您需得放宽心儿子才能放心阿。”
“我这二十年来的痛苦你不知道啊，年轻时我在徐州闺秀间也是有名的，我们姊妹们一道烹茶抚琴，日子何等逍遥，可一道圣旨就让我嫁到这森严的长安，高门贵族哪个看得起我，我谨小慎微赔笑脸，夫君不在家，没人给我撑腰，你那时也年龄小，她们都不待见我，我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我的痛苦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啊，可你又翅膀硬了，整日不着家，要离了娘，为娘的可怎么活得出来啊······”林氏涕泪横流，说话泣不成声，景鸿跪在旁边不敢起身，只能一再口称不孝、请母亲宽心之类的话。
“母亲还没用饭吧？想必膳食早就做好了，孩儿吩咐他们摆饭吧？”景鸿担心母亲素来体弱，过了午膳的时辰还未用饭，又一直哭，身体如何受得了，上月刚请宫里的御医来家里住了一个月调养身子。
“这么过日子，我还吃什么饭，不如早早去了也好得一个解脱。”林氏哭的更厉害了。
景鸿跪着叫人把鱼羹端上来，劝道，“母亲若实在不想吃饭，这鱼羹好歹鲜美开胃又易消化，您喝点吧，不然该胃疼了。”
“你是嫌我烦不愿意听我说话，急着要走？还咒我胃疼！你是翅膀硬了，忘了我是如何拉扯你长大的了，你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家里全指望我，外头官眷们谁没有夫君撑腰，她们都小看我，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你长大了，你嫌弃我，看不起我，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景鸿连连磕头，“母亲，孩儿没有，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担心母亲身体，孩儿怎么会嫌弃母亲呢？孩儿只是想到成德公主回京一事，想着陪母亲用完膳再去打听打听动静，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林氏默默流泪，不答话，过了半晌才道，“你饿了罢，叫人摆饭吧。”
景鸿撑着酸痛的膝盖勉强站起身来唤人摆饭。他跪坐在旁给林氏布菜，林氏吃了两口便推说不吃了。景鸿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皇后娘娘宣召，母亲若去了，一来有人说话，二来各家夫人郡主坐在一起商讨，有个事情做也不那么孤单了。”
林氏一听这话，顿时又觉眼睛一酸，“你父亲常年不在，谁能瞧得起我，家里连个撑腰做主的人都没有，这些苦处我都没法和你说，跟你说了你又要嫌烦，我只好自己忍着，少出去让别人看笑话，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说着又垂下泪来，低头拭泪时，景鸿注意到她今年方才四十出头，却已经生了许多白发，心下不忍再要求母亲什么，只好陪着说话解闷，直到晚膳过后，林氏怕晚上睡不着不敢再多说，景鸿才从正堂出来。
“夫人也是不容易，小郎君多体谅夫人才好啊。”柳妈妈送景鸿出来，景鸿点头称是，又叫柳妈妈回去服侍母亲不必再送。
出了正堂门，景鸿没有径直回厢房，反而朝花园走去。
府里的花园是三年前景鸿为了让母亲开怀特意找了能工巧匠修建的，花园占地不小，里面假山奇石、奇花异草样样精巧，但也能看得出很久没人精心打理过了。林氏连房门都不愿意踏出，更是甚少到花园游赏，主母常年卧病，景鸿一个少年总也要考虑自己的功名前程，没那么多精力管花园这些小事，府里下人懒怠起来，渐渐也少人管了。
景鸿转过假山，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忍不住弯腰吐得一塌糊涂，他午膳晚膳都没怎么吃，这一吐恨不得胆汁都吐出来。他靠在假山上，喃喃道，“可是，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啊。”
就着惨白的月光，他回忆起过去。好似是六岁起，也许更早，他母亲就把这些陈年旧事一遍遍的翻来覆去的说，皇亲国戚、高门大户家的孩子自7岁起就要进宫里内书堂开蒙读书，林氏又害怕自己孤单硬是要跟着去，弄得他不得不放弃在宫里读书，请了个先生在家里教课，后来再大一些他想去做官、想建功立业，他母亲都因为担心他离自己太远而阻拦，活到现在十八岁，书读的一般，也没有功名在身，更别提什么将来。
思及此，他顿感心烦意乱，看了旁边的池塘，他纵身跳进去，任由自己下沉，耳边什么都听不清楚，仿佛这世间什么都没有，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琐事，连自己也不存在了，他甚至想，若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背着这许多烦心事了？可若真的就这样死了，他又不甘心，又害怕母亲真的无人照拂。
青竹知道每次景鸿见完夫人都会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悄悄跟着，听见水声立刻冲进来，却见水面一片涟漪，他急忙要冲下去捞人，却见景鸿已经浮出水面，“没事。”
上了岸，青竹赶忙服侍景鸿回房换衣服，景鸿换了衣服擦着头发，叫青竹准备笔墨，他要写信给父亲，问问今年年关是否能早点回来一家团聚，若实在脱不开身，能否捎些信物回来以慰母亲独居之苦。
“郎君，还有几桩事，您叔祖父过寿想借咱们家城外的别院宴请宾客，您三叔三婶说这两天要去看园子，您看是请夫人陪着还是您亲自去？明儿城南庄子上的来人缴纳利钱，还有上个月府里回廊、水榭上的栏杆有些被虫蛀了找工匠修缮，昨儿修完了，明天结算工钱，刚才我瞧着花园池塘里水草青苔也多了，要不找人整理整理？”
景鸿叹口气，一一交代了青竹去办。
第二天一大早，景鸿睡不着，索性早早起来在青溪居外面练拳，打了一个时辰觉得发热，正准备去洗漱用饭，却见青竹从外面跑来，“郎君，宫里来人了！说不用惊动夫人，单叫你去面圣呢。”
甘露殿外，内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听着皇帝在里面砸东西。
“你说说你，叫朕怎么说你好啊！你父亲不在，朕有意好好管教你，教你像你父亲一样为国效力，不指望你封狼居胥建不世奇功，好歹别长歪了，你可倒好，小时候进宫读书才三天你就闹着非要回家读，回家你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还把国寺给烧了，你说说你，这让朕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皇帝说得气急了，随手抄起镇纸砸到地上，景鸿昨天就跪得膝盖疼，今日也不能不跪，只好一头磕在地上，“小臣知罪。”
皇帝见多了他这种积极认错死性不改的德性，更烦了，“得得得，朕还不知道你，嘴上说得好听，也没见你改啊，朕已经跟文太师说了，你从今日起就在宫里内书堂读书，好好改改你这性子，朕就不信治不了你了！这也算朕给住持的交代了，胡太尉本来还想叫胡选也来内书堂，朕怕你俩再打起来都没答应，叫他闭门思过两个月。”
景鸿跪着，担忧道，“小臣顽劣，怕坏了宫里规矩，不敢搅扰文太师教学，还是让小臣……”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母亲那边朕会叫人照看的，你不用操心你府上的事情。也不要找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借口，你每日去兰儿那里点卯，朕也会叫兰儿管着你，别老给朕惹事！快滚，省的朕看着你来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鸿也实在没法拒绝，只能谢恩，躬身退出甘露殿。
殿门合上，皇帝慢慢踱回龙椅上，喝了口茶，盯着方才景鸿离开的方向，他身边的内监大气都不敢出。
“派人照顾着点郡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