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嘴鸥
盛夏，暑气升腾。
南临机场，俯瞰犹如一对雄鹰的翅膀，安静地卧在城市的西南角，数条跑道与天际相交。
一号航站楼人流如织，沿着旋转楼梯走下台阶，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展示区。最南端的落地玻璃窗，充斥着橙黄色的光线。
莎娃造型工作室。
三月被托尼强行拉进来免费试装，耳朵快被絮叨出茧子。
“小姐姐是混血儿吗？眼窝这么深，鼻子这么翘，说没动过刀我可不信。”
“又不近视，干嘛一直戴个黑框眼镜哦，刘海这么厚，把脸都挡住了。”
“小姐姐该不会是故意扮丑，来考验我的吧！”
“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你每个月来找我做一次，记得要像大姨妈一样准时哦！”
“要给我美起来！”
托尼用手背遮住嘴，妩媚一笑。
这感觉好像吃了一块沾了酱油的糖，直起鸡皮疙瘩。
明明是个男人，偏偏称自己是姐妹，穿着露脐装，细长的眼睛上贴着假睫毛，还涂了一层枫叶色口红。
就，辣眼睛……
三月低头打开手机小视频，强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刷到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顶着一坨鸟窝头发，肥肉把眼睛挤得像两条线，鼻子两侧都是雀斑，一说话露出铁骨铮铮的龅牙。
女人对着镜子，熟练地拿出化妆刷和口红，自信满满，“化妆前，你说我像狗屎。化妆后，我让你觉得像天使。”
涂粉底、打腮红、描眉毛，一顿快进操作猛如虎。
本以为会有什么惊喜，想不到——
只是雀斑上盖了半斤粉底，嘴巴红得像两块鸭血，一说话，眉毛就像两条毛毛虫一样，在脸上疯狂蠕动……
弹幕瞬间霸屏。
【yue了，去死！】
【浪费我宝贵的一分钟，不如和拇指姑娘玩。】
【化妆前你像狗屎，化妆后你是狗屎！】
【隔壁傻子村找你报道！！！速归！】
【爱豆！救我！】
……
三月扑哧一下笑出声，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幸好，没有惨不忍睹。
免费试装接近尾声，托尼翘着兰花指卷上最后一缕发丝，轻咳两声。
像是预告。
三月心里一抖，该来的总是会来。
提前一个半小时到机场，本想看一部下载了很久的电影，可刘纯一见到“免费”两个字就双眼放光。
明知道这种免费造型是个坑，偏偏不信邪。托尼一推销，她就腿软了。
两个人被拉进来后，一人分了一间VIP室，美名其曰一对一服务。
三月从坐下那一刻，大脑就自动给出一个对策，不管托尼老师说什么，她都回复两个字，没钱。
此时，托尼半坐在化妆台上，身体前倾，一张油腻腻的脸，正面怼过来。
“小姐姐，今天用的是免费造型体验卡，正常收费是1888元，如果是会员，打完八折才1500。”
“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办会员。”
“今天不让你出一分钱，姐妹还帮你赚钱！”
口水差点喷到三月脸上，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耳边继续听着托尼削尖的声音。
“小姐姐看过直播吧！做美妆带货，就凭你的颜，不用开滤镜都能爆火。”
“李某琪知道吧，我让你比他还红！”
“以后你就是美妆界的香奈儿、时尚界的爱马仕！”
“按最高市场价25%给你提成，一晚下来，怎么也得有……”
说着，就拉开抽屉，拿出计算器。
三月头皮发麻，托尼竟然已经预判了她的预判，“没钱”两个字看来行不通了。
她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平时不在这边，赶时间，先走了。”
“别急啊，小姐姐！”
托尼单臂把她卡在化妆镜前，另一只手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张二维码纸片。
“先加个微信，异地也可以直播啊，或者你每周来一趟南临就行，费用姐妹给你报销。”
浓重的香水味扑面袭来，三月别过脸。
伸手想推开，没推动。对方像是吃准了，不加微信就不让走。
还有十五分钟登机，三月仅剩的涵养和耐心值蒸发。
她深吸一口气，“听话”地摸出手机，却没有点开微信扫码，而是拉开通话记录，按下回拨。
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在耳畔。
那边很快接通，她淡定开口，“喂？大哥，我刚才有事没听到电话，怎么了？你带人把美发店砸了？上次那几个还没出院吧！别找我，我不在南临！”
电话一端的刘纯没反应过来，“喂？喂？”
这边，三月已经“气势汹汹”挂断电话。
再抬头时，某托尼姐妹就像被点了穴一样。笑容僵在脸上，嘴巴张成O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兰花指停在半空，仿佛一只招财猫。
漂亮！
三月在心里比了一个“耶”，强忍住没有笑场，拿过背包，平静转身。
走了几步，背后才稍稍有了动静，“那个……我刚刚给您拍的照片可以挂在店里做广告吗？”
她用力抿住唇，回头，“当然可以。”
推开门，一口气走出几十米。
到了洗手间附近，才停下脚步，弯腰笑出了声。
这座航站楼刚刚投入使用不久，广告牌的灯光带还有些晃眼，三月侧过身，看向四周，人来人往，独独没有刘纯的身影。
这时，手机响了，刘纯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得飞快。
“喂，宝子，你没事吧！刚才那个电话都把我说蒙了，你什么时候有哥哥了？”
“没事，我刚出来，你呢？”
“我都逛一圈了，你在哪？”
“洗手间门口。”
“洗手间？”那边刘纯的声音顿了几秒，“洗手间门口就一个神仙姐姐，没看到你啊！”
“……别闹，快点，要登机了。”
“我真没看到，你在几楼的洗手间？”
“我就在……”
身边突然“咣啷”一声。
三月歪头看去，一个四五岁的熊孩子正在拉保洁车的水桶环，水桶已经摇摇欲坠。
“别动！”
伸手去阻止，还是晚了一步。
水桶盖“啪嗒”一下被拽掉。顷刻间，污水倒扣。
她下意识推开男孩，自己却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水像瀑布一样倒灌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四周仿佛被抽了真空一样，瞬间就安静了。
三三两两的旅客，唯恐被脏水溅到，全部鸟兽四散，男孩也没了踪影。
短短几秒，就剩她一个人湿漉漉地坐在地上，右手在撑住地面时用力过猛，现在还有些发麻。
刚刚吹好的空气刘海，被水淋过后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污水顺着花苞头淌下来，睫毛膏也掉了，眼前挂着黑乎乎的一块。T恤紧紧粘在身上，湿乎乎地不断涌来寒意。
她抹了一把脸，甩甩手，勉强扶住保洁车。
想站起来。
地面太滑，借刘纯的高跟鞋又不合脚，试了几次都站不住。
左手还攥着电话，不断传来刘纯的声音，“宝，你到底在哪呢？我刚刚看了一场好戏，你猜怎么着，就刚刚那个神仙姐姐，哈哈，她摔了个大马趴，现在跟落汤鸡一样坐在地上，笑死了，我直播给你看啊！”
“……”
三月嘴角一抽，担心手机进水，匆忙先擦了擦屏幕。
挂断电话，坐在地上，有些狼狈。
原本嘈杂的四周，这会儿安静的出奇。对面的品牌箱包店隐约有音乐传来，偶尔有零星的顾客进进出出。一切如常，冷漠的周遭并没有人再注意她。
甩了甩头上滴落的水，她奋力支起脚踝。
下一秒，视线里多了一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从几米之外，一步步向她走来。
三月像过电一般呼吸骤紧，羞耻感蹭蹭冒出来。她埋下头，紧绷双肩，祈祷男人快速通过，不要停留。
稳健的步伐越来越近，急剧跳动的心脏似要呼之欲出，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站起来。
这时，一团阴影罩下来。
双脚站在面前，男人向她伸出手。白色衬衫袖口一尘不染，手腕处的菱形袖扣在灯下闪闪发光。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向上。
“起来。”
声音低沉有力，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润。
三月莫名奇妙就被攥住了呼吸，眼角的嫣红飞速晕染，紧绷的双肩蓦地松下来，乖乖地伸出左手。
扬起头，顺着男人的手臂向上看去。
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高大的身躯修长挺拔，掠过身后浮光，似是初雪放晴，渺然又熹微。
视线才落到肩膀，额头的水滴就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模糊住了双眼。
朦胧间，她把手轻轻地放在男人的掌心，随即被握住。温暖又干燥，还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谢谢。”
她红着脸站起身，对方很快也松开手，转身离开。
脚步声混入喧嚣。
三月低头眨了眨眼，污水激起一阵刺痛。用力揉了揉，过了片刻，视线才一点点清晰。
眼前依稀站着一个男人，细碎的短发垂在额前，两道极深的双眼皮，清隽又凌厉，眼下还有隐约的卧蚕。
形貌昳丽、城北徐公。
他还没走？
此刻，男人正微微低头，眼中透着乌黑的光泽，薄薄的嘴唇始终抿成一条线。
他在看她。
似笑非笑，表情有些不明。但那微末的笑意里，似乎藏着点……缄默的讥诮。
还没来得及细想，对面嘲讽的笑意就越来越明显，薄薄的嘴唇轻佻地嗤了一声，“丑八怪！”
“……”
三月脸色一变，这人有毒？
男人似乎也懒得看她第二眼，弹了弹袖口，鄙夷的目光从她的头顶飘过，慢悠悠吐出两个字，“让开。”
三月站住没动。
两只脚好像偏要和这人作对一样，死死钉在原地。男人距她仅一步之遥，她微微仰头，对上那戏谑的眸光。
什么徐公，徐公公还差不多，这根本不是扶她起来的那个人！
三月不想再跟他内耗，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却上下唇一碰，扬起诡异的笑，像是对她不自量力的一种轻嘲，又仿佛是某种危险的信号。
“你再挡厕所门口，我就要尿裤子了。”
“……”
要命！
三月本能地回头，门牌上是一个硕大的烟斗图标，外加三个字母——“m-a-n”。
刚刚的镇定一下子全都碎成冰，劈里啪啦打在脸上，红了一片。手脚也跟着不协调，踉踉跄跄侧开身。
慌乱中，背后似乎隐隐有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人的对话。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能干什么？撒尿！你撒不撒？”
……
越来越不堪入耳，三月落荒而逃。
不知跑了多远，一脸内疚的刘纯才迎上来。
“宝，我错了，要知道落汤鸡就是你，我就不在一边看热闹了。不过……”
刘纯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脸，忍不住笑出声，“你刚刚摘了眼镜、化了妆，我隔那么远真认不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女团呢！”
“……”
“对了，你怎么认识沈先生，刚刚是他扶着你站起来的？”
“谁啊？”
进了洗手间，烘干机的声音盖过了两人的对话。
停顿几秒。
“不是吧！姐姐。”刘纯的大嗓门简直要炸开了，“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大帅比，不认识？那干嘛扶你？不怕被讹上？”
“我也不知道是谁扶我的，中途迷眼了，没看清。但肯定不是他，他谁啊？”
“沈家二少爷，沈琛！”刘纯翻了个白眼，“明天就加入沈氏集团了，你连他都不认识？”
“我面试的时候他又不在。”
“拜托，谁家老板亲自面试。”刘纯撇撇嘴，“铺天盖地的八卦新闻，哪里少得了他啊！是个纯种的大猪蹄子。”
三月皱皱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和你搭讪？”
“当然不是。”三月拆开早已经变形的花苞头，把头发重新散落在肩膀上，又从包里翻出眼镜戴上。
“那是什么？”等在一旁的刘纯已经迫不及待吃瓜了，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大。
三月扯扯嘴角，“他说他尿裤子了。”
……
南临机场，俯瞰犹如一对雄鹰的翅膀，安静地卧在城市的西南角，数条跑道与天际相交。
一号航站楼人流如织，沿着旋转楼梯走下台阶，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展示区。最南端的落地玻璃窗，充斥着橙黄色的光线。
莎娃造型工作室。
三月被托尼强行拉进来免费试装，耳朵快被絮叨出茧子。
“小姐姐是混血儿吗？眼窝这么深，鼻子这么翘，说没动过刀我可不信。”
“又不近视，干嘛一直戴个黑框眼镜哦，刘海这么厚，把脸都挡住了。”
“小姐姐该不会是故意扮丑，来考验我的吧！”
“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你每个月来找我做一次，记得要像大姨妈一样准时哦！”
“要给我美起来！”
托尼用手背遮住嘴，妩媚一笑。
这感觉好像吃了一块沾了酱油的糖，直起鸡皮疙瘩。
明明是个男人，偏偏称自己是姐妹，穿着露脐装，细长的眼睛上贴着假睫毛，还涂了一层枫叶色口红。
就，辣眼睛……
三月低头打开手机小视频，强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刷到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顶着一坨鸟窝头发，肥肉把眼睛挤得像两条线，鼻子两侧都是雀斑，一说话露出铁骨铮铮的龅牙。
女人对着镜子，熟练地拿出化妆刷和口红，自信满满，“化妆前，你说我像狗屎。化妆后，我让你觉得像天使。”
涂粉底、打腮红、描眉毛，一顿快进操作猛如虎。
本以为会有什么惊喜，想不到——
只是雀斑上盖了半斤粉底，嘴巴红得像两块鸭血，一说话，眉毛就像两条毛毛虫一样，在脸上疯狂蠕动……
弹幕瞬间霸屏。
【yue了，去死！】
【浪费我宝贵的一分钟，不如和拇指姑娘玩。】
【化妆前你像狗屎，化妆后你是狗屎！】
【隔壁傻子村找你报道！！！速归！】
【爱豆！救我！】
……
三月扑哧一下笑出声，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幸好，没有惨不忍睹。
免费试装接近尾声，托尼翘着兰花指卷上最后一缕发丝，轻咳两声。
像是预告。
三月心里一抖，该来的总是会来。
提前一个半小时到机场，本想看一部下载了很久的电影，可刘纯一见到“免费”两个字就双眼放光。
明知道这种免费造型是个坑，偏偏不信邪。托尼一推销，她就腿软了。
两个人被拉进来后，一人分了一间VIP室，美名其曰一对一服务。
三月从坐下那一刻，大脑就自动给出一个对策，不管托尼老师说什么，她都回复两个字，没钱。
此时，托尼半坐在化妆台上，身体前倾，一张油腻腻的脸，正面怼过来。
“小姐姐，今天用的是免费造型体验卡，正常收费是1888元，如果是会员，打完八折才1500。”
“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办会员。”
“今天不让你出一分钱，姐妹还帮你赚钱！”
口水差点喷到三月脸上，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耳边继续听着托尼削尖的声音。
“小姐姐看过直播吧！做美妆带货，就凭你的颜，不用开滤镜都能爆火。”
“李某琪知道吧，我让你比他还红！”
“以后你就是美妆界的香奈儿、时尚界的爱马仕！”
“按最高市场价25%给你提成，一晚下来，怎么也得有……”
说着，就拉开抽屉，拿出计算器。
三月头皮发麻，托尼竟然已经预判了她的预判，“没钱”两个字看来行不通了。
她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平时不在这边，赶时间，先走了。”
“别急啊，小姐姐！”
托尼单臂把她卡在化妆镜前，另一只手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张二维码纸片。
“先加个微信，异地也可以直播啊，或者你每周来一趟南临就行，费用姐妹给你报销。”
浓重的香水味扑面袭来，三月别过脸。
伸手想推开，没推动。对方像是吃准了，不加微信就不让走。
还有十五分钟登机，三月仅剩的涵养和耐心值蒸发。
她深吸一口气，“听话”地摸出手机，却没有点开微信扫码，而是拉开通话记录，按下回拨。
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在耳畔。
那边很快接通，她淡定开口，“喂？大哥，我刚才有事没听到电话，怎么了？你带人把美发店砸了？上次那几个还没出院吧！别找我，我不在南临！”
电话一端的刘纯没反应过来，“喂？喂？”
这边，三月已经“气势汹汹”挂断电话。
再抬头时，某托尼姐妹就像被点了穴一样。笑容僵在脸上，嘴巴张成O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兰花指停在半空，仿佛一只招财猫。
漂亮！
三月在心里比了一个“耶”，强忍住没有笑场，拿过背包，平静转身。
走了几步，背后才稍稍有了动静，“那个……我刚刚给您拍的照片可以挂在店里做广告吗？”
她用力抿住唇，回头，“当然可以。”
推开门，一口气走出几十米。
到了洗手间附近，才停下脚步，弯腰笑出了声。
这座航站楼刚刚投入使用不久，广告牌的灯光带还有些晃眼，三月侧过身，看向四周，人来人往，独独没有刘纯的身影。
这时，手机响了，刘纯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得飞快。
“喂，宝子，你没事吧！刚才那个电话都把我说蒙了，你什么时候有哥哥了？”
“没事，我刚出来，你呢？”
“我都逛一圈了，你在哪？”
“洗手间门口。”
“洗手间？”那边刘纯的声音顿了几秒，“洗手间门口就一个神仙姐姐，没看到你啊！”
“……别闹，快点，要登机了。”
“我真没看到，你在几楼的洗手间？”
“我就在……”
身边突然“咣啷”一声。
三月歪头看去，一个四五岁的熊孩子正在拉保洁车的水桶环，水桶已经摇摇欲坠。
“别动！”
伸手去阻止，还是晚了一步。
水桶盖“啪嗒”一下被拽掉。顷刻间，污水倒扣。
她下意识推开男孩，自己却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水像瀑布一样倒灌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四周仿佛被抽了真空一样，瞬间就安静了。
三三两两的旅客，唯恐被脏水溅到，全部鸟兽四散，男孩也没了踪影。
短短几秒，就剩她一个人湿漉漉地坐在地上，右手在撑住地面时用力过猛，现在还有些发麻。
刚刚吹好的空气刘海，被水淋过后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污水顺着花苞头淌下来，睫毛膏也掉了，眼前挂着黑乎乎的一块。T恤紧紧粘在身上，湿乎乎地不断涌来寒意。
她抹了一把脸，甩甩手，勉强扶住保洁车。
想站起来。
地面太滑，借刘纯的高跟鞋又不合脚，试了几次都站不住。
左手还攥着电话，不断传来刘纯的声音，“宝，你到底在哪呢？我刚刚看了一场好戏，你猜怎么着，就刚刚那个神仙姐姐，哈哈，她摔了个大马趴，现在跟落汤鸡一样坐在地上，笑死了，我直播给你看啊！”
“……”
三月嘴角一抽，担心手机进水，匆忙先擦了擦屏幕。
挂断电话，坐在地上，有些狼狈。
原本嘈杂的四周，这会儿安静的出奇。对面的品牌箱包店隐约有音乐传来，偶尔有零星的顾客进进出出。一切如常，冷漠的周遭并没有人再注意她。
甩了甩头上滴落的水，她奋力支起脚踝。
下一秒，视线里多了一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从几米之外，一步步向她走来。
三月像过电一般呼吸骤紧，羞耻感蹭蹭冒出来。她埋下头，紧绷双肩，祈祷男人快速通过，不要停留。
稳健的步伐越来越近，急剧跳动的心脏似要呼之欲出，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站起来。
这时，一团阴影罩下来。
双脚站在面前，男人向她伸出手。白色衬衫袖口一尘不染，手腕处的菱形袖扣在灯下闪闪发光。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向上。
“起来。”
声音低沉有力，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润。
三月莫名奇妙就被攥住了呼吸，眼角的嫣红飞速晕染，紧绷的双肩蓦地松下来，乖乖地伸出左手。
扬起头，顺着男人的手臂向上看去。
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高大的身躯修长挺拔，掠过身后浮光，似是初雪放晴，渺然又熹微。
视线才落到肩膀，额头的水滴就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模糊住了双眼。
朦胧间，她把手轻轻地放在男人的掌心，随即被握住。温暖又干燥，还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谢谢。”
她红着脸站起身，对方很快也松开手，转身离开。
脚步声混入喧嚣。
三月低头眨了眨眼，污水激起一阵刺痛。用力揉了揉，过了片刻，视线才一点点清晰。
眼前依稀站着一个男人，细碎的短发垂在额前，两道极深的双眼皮，清隽又凌厉，眼下还有隐约的卧蚕。
形貌昳丽、城北徐公。
他还没走？
此刻，男人正微微低头，眼中透着乌黑的光泽，薄薄的嘴唇始终抿成一条线。
他在看她。
似笑非笑，表情有些不明。但那微末的笑意里，似乎藏着点……缄默的讥诮。
还没来得及细想，对面嘲讽的笑意就越来越明显，薄薄的嘴唇轻佻地嗤了一声，“丑八怪！”
“……”
三月脸色一变，这人有毒？
男人似乎也懒得看她第二眼，弹了弹袖口，鄙夷的目光从她的头顶飘过，慢悠悠吐出两个字，“让开。”
三月站住没动。
两只脚好像偏要和这人作对一样，死死钉在原地。男人距她仅一步之遥，她微微仰头，对上那戏谑的眸光。
什么徐公，徐公公还差不多，这根本不是扶她起来的那个人！
三月不想再跟他内耗，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却上下唇一碰，扬起诡异的笑，像是对她不自量力的一种轻嘲，又仿佛是某种危险的信号。
“你再挡厕所门口，我就要尿裤子了。”
“……”
要命！
三月本能地回头，门牌上是一个硕大的烟斗图标，外加三个字母——“m-a-n”。
刚刚的镇定一下子全都碎成冰，劈里啪啦打在脸上，红了一片。手脚也跟着不协调，踉踉跄跄侧开身。
慌乱中，背后似乎隐隐有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人的对话。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能干什么？撒尿！你撒不撒？”
……
越来越不堪入耳，三月落荒而逃。
不知跑了多远，一脸内疚的刘纯才迎上来。
“宝，我错了，要知道落汤鸡就是你，我就不在一边看热闹了。不过……”
刘纯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脸，忍不住笑出声，“你刚刚摘了眼镜、化了妆，我隔那么远真认不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女团呢！”
“……”
“对了，你怎么认识沈先生，刚刚是他扶着你站起来的？”
“谁啊？”
进了洗手间，烘干机的声音盖过了两人的对话。
停顿几秒。
“不是吧！姐姐。”刘纯的大嗓门简直要炸开了，“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大帅比，不认识？那干嘛扶你？不怕被讹上？”
“我也不知道是谁扶我的，中途迷眼了，没看清。但肯定不是他，他谁啊？”
“沈家二少爷，沈琛！”刘纯翻了个白眼，“明天就加入沈氏集团了，你连他都不认识？”
“我面试的时候他又不在。”
“拜托，谁家老板亲自面试。”刘纯撇撇嘴，“铺天盖地的八卦新闻，哪里少得了他啊！是个纯种的大猪蹄子。”
三月皱皱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和你搭讪？”
“当然不是。”三月拆开早已经变形的花苞头，把头发重新散落在肩膀上，又从包里翻出眼镜戴上。
“那是什么？”等在一旁的刘纯已经迫不及待吃瓜了，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大。
三月扯扯嘴角，“他说他尿裤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