跽坐于一旁,垂首低眉,眼观鼻鼻观心,此刻仿佛心中有万千思绪,又仿佛整个人都放空了。

    一阵窸窣声,众人起身,看来是要离去了,我也起身跟在后面恭送这一行人,由于只是侍童,送至厅外便可。

    只是这一行人,每当从我身边走过之时,便要侧头看我一眼,有的挑眉,有的浅笑,有的勾唇。或探究,或疑惑,或别有深意,而我已无心去解读这些表情。

    此刻只觉得好累,好想回去休息。

    而当那抹月白身影及至跟前,余光瞥见他侧过身面对我,缓缓抬手,在我的肩上轻拍了两下。

    这又是何意?

    这次似乎真的,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

    此前都还只是我和张良的个人“恩怨”,但这一下,似乎让大家对我更加瞩目,我说出的那些观点和理论,恐怕会让更多人觉得我可疑吧?

    待众人散去,我方才回到雅岚居。

    心乱如麻!

    子盈回家省亲,我们这间居舍便无一人,正欲将侍童的衣裳换下,略作小憩,再下山去见那位大叔。

    “子清,掌门师尊吩咐,让子清去往偏厅一趟。”门外传来子琼的声音。

    大大王?找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子清今日力挫名家公孙先生,实在是令众师兄弟刮目相看。”子琼眉眼含笑,很是开心的样子。

    “师姐……你说,我会不会得罪了…名家和相国?”

    “那公孙如此嚣张跋扈,我们身为儒家弟子,自当挺身而出,且论道之事,大家阐明观点和道理,何来得罪一说。”子琼倒是理直气壮。

    浅叹了口气,心下不确定,便追问道,“掌门师尊是何神情?”

    面对我的直视,子琼垂眸思忖了片刻,“子清莫要担忧,此次辩合,想来三位师公亦是对子清刮目相看,掌门师尊素来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你赶紧去见他吧!我先走了!”

    “好的,待我换了这身衣裳就去。”

    “哎呀!你别换了,掌门师尊等着呢!”

    见她这般催促,心下了然,“有劳师姐传话,子清这就前往。”

    待子琼走后,颓然地坐在床边,想起方才在大厅门口的一些小细节——

    当时伏念看向我之时,微皱了皱眉,似有所不满。不禁想起剧中,当他发现颜路和张良将墨家两位叛逆分子藏匿于庄中之时,大动肝火,甚至是要将颜路逐出师门。

    且,若我没记错,这次辩合结束之后,在贤庄的大门口,李斯临行之前,还敲打过伏念,特意提起墨家被剿灭之事,伏念只是说墨家忤逆朝堂不遵王命,怨不得别人。

    依伏念的性子,为了保全儒家,断然不可能与任何和帝国作对的人或势力牵扯在一起,也不会允许庄中任何人这么做。

    越是能理解大大王作为掌门的此番考虑,心下越是忐忑。恐怕这次这番作为,于伏念来说,里外不是人。

    不知伏念宣我,是想说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深吸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嗨!我这是怕什么,我的屁股,也是坐在儒家这边的好吗!

    做好了心里准备,便想将衣衫中的竹简拿出来,却发现,昨晚整理命题的竹简,少了一片,许是掉到了哪里……

    也罢!不重要了。眼下,该想着如何应付那位大大王才是。

    到达偏厅门口,见伏念背对大门,负手而立,微微扬头,似在思考着什么。

    深吸一口气,抬步跨入厅内,厅中央置有软垫,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跪拜。但似乎没做错事的时候,不需要跪呀。

    我如果跪下,说明我认为自己是有错的?亦或者,是大大王认为我有错所以放个垫子在这让我跪?

    等等,好像没人会在罚跪的时候,还给被罚的人垫张软软的垫子吧?

    正在踖踧之际,大大王倏地转身,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直直地跪了下去。

    “子清拜见掌门师尊!”左手交叠于右手之上。

    嗯!此刻低着头会更好,不要和他有目光上的接触。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左右来回缓缓踱了几步——

    “子清,入庄有多少时日了?”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回掌门师尊,子清入庄一月有余。”毕恭毕敬答道。

    “以往呢?求学何处?”

    看来,大大王也是被我这一番言论给惊到了,只是目前为止,还不确定他对我的做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子清以往随父亲经商,所到之处,若是有些许停留,便会去往当地私塾求学,所以,算是‘游学’吧?约莫七八岁便是如此了。”

    大大王仍是一张铁青的脸,而后一挥衣袖,在案几前坐下了。

    “所学为何?”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呃……多数是儒家学问,一些启蒙之学或是君子六艺。”

    “既是习儒家学问,可知道,君子当‘持其志,无暴其气’。”

    一上来就搬出孟子的训诫?果不其然,在他看来,我此番作为不但不是功劳,反是过错。

    “君子当把持自己的心志,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意气用事。”

    许是见我皱眉,以为我没听懂,便好心给我翻译了一遍。

    我不知此时应该据理力争还是低头认错。如若认错,有错便当领罚。

    而罚,又会罚什么?

    首先,此事我断然无错,我并不想赢那公孙玲珑,本来局势把握得很好,却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其次,认错可能真的会被罚,那就太冤了。

    况且,这事该怎么罚?他认为我得罪了帝国和李斯,万一开除我,该怎么办?

    心下决意——据理力争!

    “可《孟子·尽心·下》曰: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不以比不上别人为羞耻,怎么才能追赶上别人?”

    “胡言乱语!儒家如今名满天下,名家门可罗雀,儒家怎比不上名家人了?”

    ……

    大大王,您也这么会偷换概念的吗?我指的是今日的辩合诶!还是说,见不得别人说你儒家不好?

    “今日在大厅中,公孙先生气焰那么嚣张,言辞激烈,羞辱整个儒家,掌门师尊难道要弟子袖手旁观?”何况还是如此好的在你三师弟跟前洗白的机会。

    伏念浅叹一口气,似有些许无奈,语气稍稍缓和,“君子矜而不争,矜,是骨子里的气度,不争,是傲而不慢。你如此争强好胜,就为逞一时之快?”

    ……

    我逞一时之快?

    “非弟子逞一时之快,掌门师尊岂看不出?弟子好意相让,不料那公孙玲珑咄咄逼人!”这下我必须理直气壮了!

    “读书人之间交流学问,言辞犀利之余,态度应当谦和。公孙玲珑言辞激烈,态度傲慢,目的就是为了挑衅打压儒家,子清明明看出来了,为何必须争个输赢?”

    话是这么说,所以你们不应该更想灭灭她的气焰么?

    我冷笑一声,“正因如此,就更应该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个天高地厚!”

    我越想越气,那公孙玲珑自以为辩合之术天下无敌,我本意与她交好,她却步步紧逼,定要与我分个胜负,这才打乱了我的节奏。

    既如此,我便让她尊严扫地!

    “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伏念一声暴呵,吓得我一个哆嗦。

    我别过头,冷哼了一声。

    天高地厚神马的,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天有无限无限高,地厚的话,最厚有一万两千多千米那么厚!

    “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次辩合,本可点到为止。适度反击,既不输于人,又可保全自己。你却如此争强好胜,为一时之快不惜得罪星魂和相国。”

    这…我本来是怼公孙玲珑的,那星魂会站出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掌门师尊教训得是。”算了,人家可是儒家掌门,校长训话,我岂敢不停?

    他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意气用事了,其实到“飞鸟之影”那,点到为止就好了。就算是输,5:3也比6:1要好看,既满足了那些帝国爪牙,也不会让儒家太丢脸。

    还能在三大王那“洗白”!

    我确实用力过猛!

    所以,现在这大大王是想怎么办?

    “更甚者,你身为女班弟子,却着男装行男子礼仪在大殿内狂言妄语,他日相国大人若知晓你真实身份,会作何感想,你是否考虑过?”

    ……

    说实话,我真…没考虑过。

    如他所说,如若李斯知道了,不仅我自己倒霉,整个小圣贤庄都会被连累。

    我一时语塞,所以……

    我会被遣离出庄么?

    原本还欣喜着,在怒怼了公孙玲珑之后定能得张良信任,不想却先惹怒了伏念。

    所以,伏念想如何处置我?

    如若要遣我出庄,我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初的目的未达成也罢,还得罪了帝国诸位大佬,现下可能连贤庄也容我不得了。

    任务没完成,可想而知我那位爹定然要找我算账。

    如果真的是这样,此刻我唯一能巴望的事,遣我出庄能不能把我抵作学费的玉狐坠还给我,我拿去换了钱还能赶紧远走高飞。OAQ

    偏那玉狐坠在张良那里,张良那个无良狐狸,我可没把握。

    正在我苦恼间——

    “李大人如何想?李大人自是不会放过任何百家作逆的可循之迹,好在皇帝面前邀功讨赏。哼~”一道沉稳步伐从殿外徐徐迈近。

    这声音是——

    荀子!!!

    他怎么会来?

    “师叔,好久不见!”伏念见来人是荀师叔,面露惊讶,随即起身走下台阶,叠手施礼。

    “今日之事,我略有耳闻。”荀子移步至厅内,站在我身后。

    “师叔闭关许久,今日怎会突然前来。”

    “你顾虑的事情,无非就是这弟子的去处。从今日起,他跟我去竹苑。我亲自教导!”

    ……

    惊着我背脊挺直!

    这又是什么情况?

    荀夫子亲自教导?等等,我捋捋辈分——

    师公是师父的师父,师叔是师公的师父的师弟,如果荀子亲自教导我,那我就要改口叫师父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跟这三位大王平辈分了?

    好刺激!!!

    “师叔这……”伏念似乎有些意外,荀子会有这种举措。

    “不然你想怎么处置?”听荀子说起,我才想起方才大大王说到一半,被他打断的话。

    处置是何意?喂!我虽没多大功劳,但不至于有过吧?需要用“处置”这么严重的字眼?

    “也好,由师叔亲自教导,课业自是不会落下,安危也能得到保障。”伏念顿了半晌,欲言又止,又终是妥协。

    “回去收拾收拾,随我去竹苑。”荀子转身,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等等,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

    当然我又有什么资格有意见,现下能留我入庄已是我烧了高香,真遣离出庄了,我又能去哪。

    “是……”

    看来往后我得多孝敬孝敬荀夫子。

    只不过,他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即使是乖巧的颜路,他骂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况且,他整日窝在那竹屋,恐怕我更收集不到什么情报了吧?本想收集些不痛不痒,不妨碍剧情发展的情报汇报给那个死大叔,敷衍了事。现下…得从长计议。

    不过,现下不仅能继续留在庄里,还逃离了三大王张良的狐视眈眈,我心觉倒也不错,近些日子,因着他的原因总是提心吊胆的。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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