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良灼灼如炬的目光下,我只觉如坐针毡。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我身上的疑点挖掘透彻。

    问话就问话,为何非要先下盘棋跟我绕这么大个弯子?依着张良这般无良,铁定是因为觉得方才我“不老实”,不自觉招来,才让他用这般手段击溃我树立的防线,而后剥夺我的主动权。

    只是当下,仍不知他是如何看待今番辩合我主动上场,力挫公孙玲珑。

    是敌?是友?

    虽然赢了公孙玲珑,但在伏念看来,我是过失大于功劳。是否于张良看来,我不过也是一顿反向操作?

    任谁都看得清,帝国是来找儒家麻烦的。所以我这般这般惹怒帝国之人,自然是给儒家添了麻烦。

    “那…子清便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张良唇畔带笑,目光灼灼,发问道。

    这是什么破问题?这么一个大大大大开放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在我错愕不知如何作答之时,某人却是抬手摆弄着棋子,只见他将未放正的白子一一摆正,不偏不倚地压着棋盘交叉线,动作悠然缓慢,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我这才发现,他的黑子摆放得却是整整齐齐。

    心道:原来狐狸还有强迫症……

    想来是因为我心神不宁才摆得乱七八糟,而某人气定神闲自然整整齐齐咯!

    哀叹!

    这无疑又是一场攻心战。毕竟,张家也有自己的人脉。他也有他的情报线,我委实不敢保证,他有没有通过他的情报线调查过我。

    所以,我根本不知他掌握了哪些关于我的信息,又发现了多少我身上的疑点。

    如若他主动发问,我自问但凡他能问出的,我都能答上来。可现在这么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是让我主动交代关于自己的一切?

    我该从何说起?这实在令我无从下手,说多了,疑点只会更多。说漏了,也就暴露了我并不诚实。

    而只就不诚实这一点,便能令我功亏一篑。

    此刻只觉,方才的下棋还只是第一步,待你放松警惕之时,他一个出招瞬间让你落入下风。

    而后给你布下迷阵,让你漫无目的,毫无头绪,待你自乱阵脚之时,也就是他达到目的之时。

    心下有些微恼,只觉张良实在太过腹黑,因着这层身份,却又不能发作。

    正了正身,我抬眸回视,语气严正,“三师公,在此之前,弟子想先问三师公三个问题。”

    “子清请讲。”张良收回摆弄棋子的手,正身端坐,状似认真的模样。

    “晌午时分,三师公命我下山迎奉相国李斯,弟子却被当成可疑人物险些身陷囹圄。幸得楚南公相救,才有机会坐在三师公面前。以三师公来看,弟子为何要在李斯跟前撒谎,称弟子是奉命前去取糕点?”

    你命我下山迎奉李斯古怪这个行为,险些害了我。可我没有选择将你供出来,反倒是帮你撒谎,我为何自作,三师公难道不明白?

    “第二个问题,今番辩合,弟子明明可以在‘飞鸟之影’一题上,一举击败公孙先生,为何却刻意让出这一分?”

    得罪帝国,于儒家于我自己,不仅没有半分好处,甚至会招来祸患。最好的方式,便是求个平手,张良你岂会不明?

    “第三个问题,弟子听说,‘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三师公是否认同这句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知晓却囿于各种原因而无法说出口,便能说明不忠诚吗?

    张良一双旷蓝幽眸盈盈含笑看着我,时而微微颔首示意,似乎对我提的问题表示赞许。

    我这般忠恳,狐狸良你的良心不会痛吗?OAQ

    张良未作言语,只是抬手将棋盘中央的那片竹简拾起,置于桌上,而后推至我跟前,方才悠悠然道。

    “不知而言,确实不智;知而不言,并非不忠。”边说着,边执了一枚白棋,落于棋盘中。

    听得张良声色清越,语调沉缓。心觉,果然英雄所见略同,知而不言,难道就能说明不忠么?

    其实三师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

    “但……言而不信,何以为言?”哪知他倏然扬起促狭的笑,抬眸定定看向我。

    ……

    可他讲起道理来,比不讲道理更具杀伤力好吗!!!

    等等,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怎么就言而不信了?

    见我有些懵圈,张良那双旷蓝眸里的促狭更甚,“子清方才才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眉心抽了抽,张口欲言,双唇微颤了颤,终是抿唇不语。胸口起伏阵阵,一股无名火烧了上来,及至喉头处,却发不出来。

    我长篇大论一顿诘问,甚至含着几分控诉,人家却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给我驳了回去。我还无法反驳!

    如此狡黠的狐狸,我竟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紧抿唇,眸里含着几分恼意直直地盯着他。

    张良将我的气恼看在眼里,好心地为我斟着茶,浅笑悠然道,“人言为信,若不信,何以为言?人不能言,何以为人?”

    人说出的话,被称为“言”,是为“信”。如果说话不讲信用,那怎么能被称作“言”?人如果不能言,那还能算是人么?

    这死狐狸,不仅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骂人还不带脏字。

    我只觉已经快被他怄吐血了。却又不知如何发作,气急攻心处,心生一念,既然你不按理出牌,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眸流转间,转扬笑意,微抬下颔,挑了挑眉,“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只见张良唇畔的浅笑逐渐凝滞,眸间划过一丝惊愕,许是没想到一直嗫嗫嚅嚅,唯唯诺诺,被他牢牢牵制的我,会有如此巧黠的一面。

    他微微摇了摇头,笑意里含着几分无奈,“在我跟前倒是顽劣跳脱,方才面对掌门师尊时,怎那般乖巧温顺?”

    “弟子哪有!”小声嚅嗫道。

    等等,他怎么知道方才厅里发生了什么?

    “为师好心关切你,你却处处设防,掌门师尊训斥你,你倒虚心认错。”张良话里喊了几分调侃,好似我不知好坏似的。

    我去!恶人先告状!!!

    “三师公才没有关心我。”继续小声嘟囔。

    张良执着棋子,似是凝眉思考,久久未有言语。待一枚黑子落下,他眉间舒展,而后悠然拣起数枚白子。

    抬眸间,微侧头,盈盈含笑,“那…荀夫子那边,子清还要不要去?”

    这…我还有选择吗?

    “李斯虽师从儒家,想必子清也看出来了,他并不念师门旧情。何况,你此番得罪的,可并不只有相国李斯。”

    张良回头,旷蓝双眸变得幽深,微收下颔沉缓道——

    “现下情势,不论是公孙玲珑,还是国师星魂,都是听从李斯调遣。而李斯…多少还是有些忌惮荀夫子。”

    所以…?是他把荀夫子搬来的?

    见我双目微怔,眸里是浓浓的震惊,张良微勾唇角,“所以,子清去到荀夫子那里,一来,暂时可以安然无虞,二来……”

    某只狐狸顿了顿,眸中升起狡黠的笑,“二来,以子清的才学,或可成为继李斯韩非之后的又一名大才,也说不定噢?”

    又在取笑我!!!

    “往后,子清便扮作男子,着侍童装扮,待在荀夫子身边。”

    所以,这就是他对我的关切?

    他在保护我,护我周全?

    这么说,他是信任我了?

    那他方才为何要与我玩攻心战,我去!存心逗我玩!OAQ

    许是见我面上表情换了几换,张良又促狭道,“这是第几个了?”

    “什…什么?”此刻我心里满是震惊,疑惑,恼怒,触动…可谓百感交集。嗯!就是这么复杂!

    张良缓缓起身,踱步至棋案侧,双手负于身后,俯身看向我,眸里是浓浓的促狭,“这是第几个人情?”

    ……

    并握于膝的双拳紧了紧,极力压抑凑人的冲动!

    我别过头去,一脸嗔意,“还说是关切弟子,不过是想赚弟子的人情罢了!”

    张良轻笑一声,“回答正确,子清果然慧智聪颖。”

    “好了,回去罢!”张良起身道。

    唔?我这是过关了?

    “三师公的棋局…下完了?”我仰头疑惑道。

    “两局完胜。”他眉宇间尽是志得意满。

    这个两局,可不就是说和我的这一有形的局,一无形的局。

    虽觉得很是不服,但能得张良信任,咱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我折腾了近两日,绞尽脑汁的,不就是为了让张良不再针对我么。看来往后在这小圣贤庄的日子,定会轻松不少。

    并肩而走,两相无言,各怀心思。

    心下正在思忖,既然已得张良信任,此时是否能向他坦白投诚,直言我入庄的真实目的,并且实乃受人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可始终觉得,还不是时候。

    某人忽而悠然开口,打消了我此刻投诚的想法。

    “子清与星魂说的那个‘阴阳界’,为师很感兴趣,几时得空,可说与为师听听。”

    ……

    “呃~好说…呵呵!”狐狸的洞察力,要不要这么好?虽然不着急着打探,可是很明显的,他对我仍旧有诸多疑虑。

    兴许,他也想再观摩观摩?

    及至岔路口,已要分道扬镳。

    “弟子还有事先行一步,三师公慢走。”叠手鞠身,恭谨一礼。

    张良闻言,缓缓测过身,本微屈置于身前的手拂袖置于身后,缓步向我走来,在约莫离我二十公分处站定。

    这三大王,又想干什么?

    正在疑惑处,只见那明紫封边的月白广袖翩然而起,袖上暗纹回转午后明媚日光,接着手腕处感受到一股握力,我抬眸看过去。见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握在我的右手腕处,微微施力,将我叠于内侧的右手握起,置于外侧。

    入庄伊始,领学先生便教过,拱手揖礼,男左女右。我是女班弟子,自是右手在外。可因着今日身着男装,又在辩合的大厅内出尽风头,是以着了男装,礼数上,自然也是行男子的礼仪。

    可现在,张良却将我纠正了。

    我猛然抬头,满是疑惑,“三师公…方才说,往后弟子扮作男子,这揖礼……”

    张良眸里浸润了几许狡黠,“…子清可是与为师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张良转过身,面容微侧,“往后,在我跟前就不必了。”

    ……

    说罢,不待我开口,张良唇角微扬,噙着那狡黠的笑意,转身离去了。

    我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扶额!此时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只觉,这虽是一件小事。但通过这件小事可以看出,张良极度小气!

    不过是学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了他一军。就被他记在小本本上了,还借机讨回来。

    而越往深处了解,我才知道,并不是小气这么简单。

章节目录

秦时明月:子之心防[张良同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水泽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水泽溪并收藏秦时明月:子之心防[张良同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