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件案子牵扯出案中案,在临安府诸人的办案生涯中并不离奇,事情只过去二十余年,想问出当年的一些情况也不是难事。

    果然,不多时衙役便自一位老衙差处探听到当年仁者药铺失火的情形,据称当时的火势极大,众街坊虽有心施救,但俱被火势逼退。大火之中传来王荷妹凄厉至极的惨叫,闻者无不心惊。

    大火过后,除了熬制汤药的铜锅炉尚存,其他所有,均化为灰烬,更可怜的是王荷妹,被烧得尸首都不曾留下。

    “连尸首都不曾留下吗?”元芳的心里咯瞪一声。

    刘捕头与衙役一同看向李元芳,三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个可能。

    王荷妹,可能并没有被烧死。

    李元芳决定去仁者药铺看一看。

    在药铺门口,正遇上探头探脑的刘阿四,看到李元芳怀疑的眼神,刘阿四吓了一跳,赶紧撇清自己:“我家夫人惦记着定神参汤,差我来看看仁者药铺会不会再开张。”

    李元芳不解:“城中的药铺多的是,为什么非要在仁者药铺买?”

    “小的也是这么问,”刘阿四挠脑袋,“可夫人说定神参汤,只仁者药铺有的卖。”

    “那你家夫人有的等了。”李元芳一脸的爱莫能助。

    铺子里灰暗的很,只短短几天,处处蒙尘,都说人死灯灭,现下看来,人死灰尘多似乎更贴切些。

    柜台上一本打开的账本,李元芳低头看时,最后一条赫然是“刘府,定神参汤一副。”

    随手往前翻了翻,仁者药铺的生意似乎还不错,茯苓、人参、半夏苦莲子,进进出出的量都不在少数。李元芳笑笑,转身往内室走,走了没两步,忽地想到什么,又折身回来,将账本重新过了一遍。适才刘阿四说,定神参汤只有仁者药铺有的卖,那么定神参汤应该是仁者药铺的特制,交易量不在少数,为什么整本账册,只有刘府这么一笔?

    李元芳剑眉微蹙,转身进入内室,打开收置药铺账本的木柜,木柜里满满当当,存放着吴全德重开仁者药铺二十余年来的账册。

    先看今年的,茯苓、人参、半夏苦莲子、折耳.....没有定神参。

    翻开第二本、茯苓、人参、半夏苦莲子......没有。

    第三本,白芍、黄莲、.....没有.

    .................................

    最后一本,第一页,第一笔,“王府,定神参汤,一剂。”

    刘尚书夫人,出阁前名唤王环。

    仁者药铺开张二十年,只开出了二剂定神参汤方子,都是卖给王环。

    李元芳缓缓地合上手中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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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刘尚书夫人王环处听到的,却是一个稀疏平常故事。

    “那一日路过新开张的仁者药铺,看到药堂上搁置着一副千年红参,色极正极润,便买下了,折下一段熬制一剂定神参汤后来年岁渐长,身子也愈发不益进补,剩余参体便一直寄放药铺,收起了未用。说来也巧,前几日府中的陈嬷嬷请辞,我让莹儿去挑些滋补品让嬷嬷带走,其中就有这件陈年红参。后来大人的内侄女出阁,我便想再去仁者药铺购得一副,用来权当陪嫁用品,遣下人去仁者药铺问时,掌柜的说记得还有一只,只是要去库房翻找,我便让刘家的儿子晚上去取,谁知......

    王环似有感喟,摇首轻叹,侍女莹儿乖巧地递上沏好的碧螺春,王环接过,却不忙喝,只是看李元芳:“记得也只有这么多

    了,不知帮不帮得到李大人?”当然是帮不到的。

    末了,莹儿送元芳出门,元芳似乎问的很不经意:“莹儿姑娘,府中的老嬷嬷请辞,你为什么挑了这么一件贵重的红参出来?”

    莹儿摇头:“我也不知道,不是我挑的。”

    李元芳倒没料到莹儿是这样的回答。

    “我去翻捡行囊时,的确是看见这只红参,可是陈嬷嬷哪配用得上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清楚记得把那只红参放回箱子,谁知道夫人过来看时,那红参的的确确置于桌上,就混在叠好的衣服里,也不知道是谁这等促狭。”“后来呢?”“后来更将红参并其他东西一起送了陈嬷嬷,”说到这,莹儿忽的想起了什么,“更怪的还在后头,前儿我遇到陈嬷嬷的女儿,她说想去铺寻红参进补身子,我就说,夫人不是给了嬷嬷一只么?她却说,那只参的年头不够老,只怕药效不够好。真真怪了,她长那么大眼睛,难道看不见夫人给的物什里,就有一只千年的红参吗?”

    从刘府出来,李元芳长长叹了口气。

    这案子一忽儿浑无头绪,一忽儿千头万绪,真是让人苦恼。

    若是韩巧儿在就好了。

    韩巧儿虽然得空就爱呛他,但脑子是极聪明的,说不准就能揪出那根异样的线头,紧接着将这大团乱麻理理顺顺。

    就这么想着,不觉又来到仁者药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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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已是深夜,夜色极重,月色极淡,淡的如同一抹月雾。

    面前的仁者药铺,异样寂静,门口的老树,于黑暗中无声无息抽伸着枝,枝头立着黑羽的枭。

    一丝风都没有,那枭,悄无声息的立于枝头,若不是那双透着诡异精光的怪眼随着李元芳的近前而徐移徐动,没有人会以为那是一只活物。

    元芳缓缓推开了仁者药铺的门。

    门极轻极缓地开了,门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看不见的尘自顶端飘落,在如纱如笼的月光中妖形魔舞。

    那枭忽的发出磔磔的瘆人怪笑,李元芳的心险些跳了出来。

    枭又名逐魂鸟,逐魂而来,追魄而走。

    李元芳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硝石和烟的呛味稍微驱散了内室腐气和湿重。

    元芳的步子很慢很慢,火折子的明火飘忽不定,同样飘忽不定的还有展昭映在墙上的影子,忽而长,忽而短。

    空气中流转着些许不明的况味,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就好像暗处有一双眼睛,逡巡在你的后背,你到哪里,目光就跟到哪里。

    那目光是冷的。

    李元芳停下了脚步。

    他可以清楚看到墙上的影子,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那人夸张地张开手臂,墙影被烛火牵扯的巨大而怪异。

    元芳暗中扣了一枚暗器在手,心念一转,又将暗器卸下。

    继续缓步向前,后面那人亦步亦趋,展昭微微一笑,忽地腕上发力,甩手出箭,同时一个空中旋身,回头看向那人。

    没有人。

    有人的话,不会这么安静,真是自己吓自己,吓死人。

    只见一只硕大的残腿红参,轻飘飘直立浮于半空,触须轻拂,空空的参裤向两边张开,如同一个人展开双腿。

    元芳的手心冰凉,握紧暗器。

    火光下,那残腿红参周身泛着妖异的暗光,依然浮于半空,只是不知为什么,后背微微弓起,如同即将发起攻击的兽人。

    几乎是在元芳长剑出鞘的同时,那残腿红参向着元芳俯扑下来。

    巨蓄的奋力一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力道无声无息散失于空气之中,那参腿却兜头裹将上来,一经沾身便脱之不去,愈收愈紧,似乎要与皮肉长成一体,还要伸出无数触手,探进血肉躯体,凉气丝丝透骨。

    火折子咕噜噜滚至一边,火苗明灭,倏忽即没。暗夜,除了暗,只有夜和枭。

    李元芳全身都被死死裹缠于参腿之间,不能动弹半分,那参腿虽残却越缠越紧,缠的元芳透不过气来。

    一双手,一双女子的手,缓缓缠上元芳的脖颈,十二根冰凉的手指,如同毒蛇腻滑的外皮。

    元芳忽然想起了右肩的流光信。

    来不及了,他的全身都已沦入这层层裹就的黑暗,再也触不到流光信,韩巧儿永远不会知道他在这里。

    这里,是连月光都伸不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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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藤萝桥到上官庄院既是重生,从上官庄院到藤萝桥也是深渊。

    刘捕头就这样在木桥和庄院之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看向寂无人声的上官庄院,重重叹气。

    刘捕头已经在上官庄院门口等了三天了。

    三天前,刘捕头和衙役在仁者药铺找到了彻夜未归的元芳。

    或者那并不是元芳,只是一个赤红色的人形参蛹而已。

    是的,就是蛹。

    赤红色的参皮裹着的,应该是一个人,周身微温,按下似乎是人的皮肤,凝神细听,有极细极微的呼吸。

    旁边散落的是元芳的暗器和火折子。

    如果所料不错,这里面的人当是元芳。

    可是,该怎么把李大人给“放出来?”

    那参,似乎和元芳粘连在一起,不知从何解起,想用刀把参割开,不论下刀多么轻,用力多么小,都立时有血渗出。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回报狄大人。

    狄仁杰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大家未曾料到狄仁杰的镇定。

    “去上官庄院,找韩巧儿。”

    刘捕头应声,行了没两步又被狄仁杰叫住,“她若没回来,就在那等她。记得,千万不要擅入上官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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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时衙役过来了一次,给刘捕头带了些酒菜,问起李大人时,衙役颓然摇头,眼眶都红了。

    “不知道李大人是中了什么妖法,”刘捕头心中难过,“希望真如狄大人所说,韩巧儿能有办法。”

    入夜,刘捕头依然在藤萝桥和上官庄院之间走走停停,实在累了,便在桥边坐下。

    韩巧儿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当时,刘捕头愁眉紧锁,看着桥下的流水出神,忽然间,水下冒出一个人来。

    韩巧儿身背铁锅,一手持着锅铲,一手拿着菜刀,脑袋上还顶了几蓬水草,口中喃喃有声:“水遁的确是要快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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