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带李靖入宫行医十余次,杨坚病痛消除,且按孙思邈传授的养生十三法练习,精神大为好转。这十三法极为简便:梳发、运目、叩齿、漱津、鼓耳、洗面、摇头、摆腰、揉腹、摄谷、扭膝、散步、搓足。

    这一日,杨坚召孙李二人进宫,说道:“太子已将李靖之事奏明,朕细察之下,李靖年龄尚小,虽有过失,罪不当死,加之经孙先生悉心调教,纵有顽劣之性也逐渐消除。然而朝廷法令,非同儿戏,数起人命有待详察,再作定论。朕准李靖戴罪立功,可先回家看望双亲,待有建功之机,朝廷自会召唤。”

    孙李二人跪下谢恩。李靖心头清楚,这是杨坚感念孙先生治病之功,开恩特赦。

    杨坚甚是高兴,将书案上一只金瓮赐予孙思邈。孙思邈受了,但请求以金瓮换取竹简笔墨,杨坚应允。

    待二人谢恩走远,杨坚对左右叹道:“孙先生真乃国士也!”虽不提及小天罡,但对自己的亲骨肉仍然关切。孙思邈品德高尚,医术精湛,足以为人师表。他与欧阳姬之子虽此生无缘功业,但隐居深山,终老林泉,何尝不是幸事?因此,原本有封孙思邈为太学博士、太医署令的念头,就此打消。

    孙李二人辞别太子,在城门外取了宝剑,牵马向官道而行。长孙晟骑马追了上来,下马向孙思邈行礼道:“是在下请先生下山,本该送先生上山,然而适才接到诏令,圣上命我出使突厥,今日起行。孙先生恩德,容晟日后再报。”

    孙思邈回礼道:“长孙将军不必挂怀。将军先前用计,将突厥各部分化制衡。此次出使,必能免去刀兵,还边塞百姓太平。孙某在此为百姓谢过。”说罢长揖及地。

    原来,突厥为北方强国,沙钵略可汗摄图、达头可汗玷厥、阿波可汗大逻便、突利可汗处罗侯等叔侄兄弟各统强兵,其中大可汗沙钵略可汗可敦(王后)是前朝北周的“千金公主”。杨坚受禅登基建立隋朝后,沙钵略可汗联合各部大举进攻,新建立的隋朝有灭国之危。长孙晟口述形势,手画山川,力谏杨坚,详析突厥情形,认为沙钵略可汗虽为突厥大可汗,但兵力不如达头可汗。而阿波可汗、突利可汗又都与沙钵略可汗貌合神离,因而提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战略:联络西边的达头可汗和阿波可汗以及东边的突利可汗,孤立沙钵略可汗。杨坚全部采纳他的计谋,遣使出伊吾道,拜访达头可汗,特赐狼头纛以示钦敬;达头可汗回访时,杨坚故意将其使者处在沙钵略可汗的使者之上。反间计实施后,沙钵略可汗与达头可汗之间果然产生猜疑,突厥内部分化,沙钵略可汗被孤立。开皇二年,沙钵略可汗率大军连败隋军,关中告急。沙钵略可汗欲继续南进,达头可汗私下得到隋朝财物,带兵退走。长孙晟乘势用计,游说沙钵略可汗之侄染干,称铁勒等部谋反。沙钵略可汗担心老营有失,于是撤兵。开皇三年,突厥再次大举入侵隋朝,长孙晟又使离间计,游说阿波可汗,挑起他与沙钵略可汗的矛盾。沙钵略可汗听说阿波可汗怀有二心,一气之下掩袭阿波可汗所居的牙帐,杀死阿波可汗的母亲。阿波可汗西奔达头可汗,借兵十余万东击沙钵略可汗,收复故地,又聚散卒数万,屡屡得胜,势力与日俱增。沙钵略可汗只好遣使向隋朝进贡,东西突厥分裂基本完成。而此次长孙晟出使,就是促使沙钵略可汗向隋朝请和称藩,安定北境,为平定南方争取有利时机。

    长孙晟道:“孙先生身居山中,却静观天下大势,心系劳苦百姓,是我大隋之福。在下定当不负圣命,不负孙先生所望。”说罢,看着李靖:“三郎已获特赦,欲意何往?”

    李靖行礼谢过:“离家日久,当回家侍奉双亲。”想起长孙晟曾给他通关铁牌,当即取出奉还。

    长孙晟道:“此牌行路方便,三郎还是留着的好。说不定何时又有机缘,三郎不妨再探秘典,为国建功。”

    李靖只得收了。

    于是孙李二人辞别长孙晟。李靖要送孙思邈回太白山,孙思邈道:“本来要到贵府叨扰,但我得加紧整理欧阳公留下的医典,且待日后有缘再会。”

    李靖极为不舍:“先生在深山,平日里连个打水煮饭的人都没有,如何是好?”

    孙思邈微笑道:“三郎放心,我野鹤闲云惯了,平日所食不多,又无功名之心,思虑自然减少,何苦让人服侍?这一路行来,辛苦你悉心照料。这块铁牌,我用不上,就送予你吧。”说罢打开箱子,把杨坚赐予他的免死铁牌取出递给李靖:“圣上默许我照料天罡,自然不会为难我。但你不同,晋王对你成见极深,留着此牌,危难之时可救性命。”

    李靖知推辞反而逆了孙先生好意,双手接过,藏在怀中。孙思邈掉转马头,也不鞭打,徐徐而去。李靖站在风里,直到孙先生的影子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飞身上马,向三原方向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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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诠、韩氏并未料到三郎突然归家,都慌了神。先前闻说李靖死在巫山,韩氏日日以泪洗面,形容消瘦。如今突然见到儿子平安归来,惊喜交集,不停掐着脸庞,以为是在梦中。

    数年不见,李靖已变成英武少年,比二哥李庄还高出半头。李诠赶紧叫来李庄、李敳、客师、正明。李客师还隐约记得三哥,而四岁的李正明根本不认识,躲在母亲身后偷看。不过都是孩子,很快就熟络了。李庄喜静,整日安心读书,自是去了书房;李敳带着客师和正明,到院外去打鸟玩耍。

    李靖知道这是母亲将兄弟们支走。看着母亲身体孱弱,脸上有了皱纹,心头难过。等兄弟们都离开厅堂,才将两年来所历之事详加讲述,自是略去了与美娘的私情。韩氏边听边抹眼泪。

    李诠道:“古来欲成大事者,谁人不是幼年磨难?孙先生幼年就遭遇磨难,你跟他一路行来,可曾见他怨天尤人?我跟你讲一个青年人,姓李名渊,字叔德,其父李昞曾与我有旧,后任安州总管、袭封唐国公。十二年前,李昞死在安州任上,李渊那时才七岁,寒窗苦读,习练武艺,后负籍千里,游历四方。定州总管窦毅将军之女贤淑,两年前十四岁。窦毅想出了一个招亲的法子,命人在院内屏风上画两只孔雀,让求婚者各射两箭,约定谁能射中孔雀眼目,就把女儿许配给谁。前来应选者多是王公子弟,数十人都未能射中。李渊后至,射了两箭,分别射中孔雀双目,于是成为窦家女婿。”

    李靖想起见过李渊:“父亲,现下这李渊是御前千牛备身,亲卫圣驾。”

    李诠点头道:“这李渊本是圣上亲戚,其母是北周太保独孤信之女,当今孤独皇后之姊。当今太子、晋王,都得称他一声表兄。只是君臣有别,不便称呼罢了。如此年轻就官居正六品,前程未可限量。”说到“晋王”时,有意无意瞟了儿子一眼。

    李靖岂有不明?自己差点被杀,说到底不过是两件事:一是护天罡入蜀,二是与美娘有情。这两件事,最不能容忍的自然是杨广。若不点明这其中关节,李靖连自己都不相信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在孙先生的筹谋下特赦。但他不知从何说起。

    韩氏道:“今年二月,长安有一件喜事,晋王与晋王妃生了一个男孩,圣上极为高兴,亲自起名为杨昭。据说,当年太子生长宁王杨俨时,圣上对这个长孙却是不闻不问。”

    李靖心头一阵绞痛。想起美娘当初的誓言,如今全部化为泡影。然而此事拖累父亲免官,心头极为难过。当下不再隐瞒,磕磕巴巴将实情讲了。

    李诠听罢,叹道:“其实三郎不说,我和你娘都能猜到。然而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我观晋王有夺嫡之心,但太子有高仆射等文武重臣辅佐,若不犯大过,东宫易主极为困难。不过,以晋王之志,不得手恐怕会玉石俱焚。从太子此次拉拢孙先生来看,亦非善类。三郎,历来朝堂党争无父子,更无兄弟,只有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比之战场更为凶险。你经历了这些事,已不再是懵懂孩童,无论想在家读书,还是游历天下,为父都不拦你。”

    李靖已感厌倦,答道:“靖儿决意在家闭门读书,早晚孝敬双亲。”

    韩氏自是喜不自禁。李诠等他出了厅堂,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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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一头扎进书斋,早晚练功,勤奋读书,诸子百家、兵法医理皆有涉猎。他天资极好,加上勤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文武都有大进。

    一晃三年过去,李靖姿貌瑰伟,长成了大人。其间韩氏曾提过要为他定亲,李靖拒绝。

    这一日,李靖在后园练完剑,就见父亲站在杮子树下微笑。李靖收剑,李诠道:“三郎剑术练到这般地步,恐怕大郎都不是你敌手。你跟我来。”

    李靖跟在后面,进了父亲书房。李诠让他坐下,含笑道:“这三年来,你心无旁骛,专心学业,为父甚感欣慰。今日为父问你:此生志向如何?”

    李靖道:“孩儿先前由着性子,闯了些祸事。如今三年习文练武,方知自己不过井底之蛙。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

    李诠颔首道:“在你们兄弟中,大郎在边塞军中历练已久,必是将才;二郎痴迷读书习字,清静无为,亦令我宽怀;四郎性情沉稳,纵使不成大器,将来治理州郡应无差池;客师、正明,年龄尚小,容我慢慢教导。为父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三年来,你虽无一件事让为父不满,但心中有郁结,恐为情事所伤,是爹娘的心病。”

    李靖垂头道:“孩儿年幼无知,先前的确为情所困。但现在萧氏已贵为王妃,靖儿岂敢有非分之想?请父亲放心,我绝不会因此沉沦,只是不遇心仪之人,此生不娶,还请父亲母亲准许。”

    李诠道:“我和你娘,对你们兄弟六人,向来不强加意愿。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西梁国已亡。两年前,梁帝萧岿病故,太子萧琮继位。圣上早有吞并之意,下诏命萧琮率群臣入朝,封萧琮为上柱国、莒国公,随后派兵戍守江陵。安平王萧岩、义兴王萧瓛不愿归顺,率官吏百姓十万人投降陈朝。”

    李靖一惊。没料到三年时间,起了这么大的变故。他早料到萧岩叔侄会反,但没料到这么快就投了陈国。突然想起小阿月。阿月原本是陈朝国主斩草除根的对象,后来在萧瓛府上避难。如今萧瓛投奔陈国,阿月恐怕凶多吉少。

    李靖道:“西梁虽小,但江陵占据要冲,是隋陈两国之间的屏障。如今屏障已除,看来朝廷要对陈国用兵了。”

    李诠道:“三郎说的极是。然而陈国雄踞半壁,江南物产丰富,兵多将广,要想一股作气平定,也面临诸多障碍,长江天险、要塞雄兵、建康坚城都是难啃骨头,因此,水师、攻坚、破城为三要。如今我朝已掌握水师关键《王氏船谱》,可大造舟舰;三年前,圣上命你舅父来取走《备攻秘典》,攻战应无差池;至于《备穴秘典》,三年前长孙将军命你探寻无果,倘若谁能寻得秘典,必为大隋建功。”

    李靖道:“当时在巫山,确已有线索,但那华清风死于地动,线索中断。后来长孙将军也未再提及。”

    李诠问:“你亲眼看到华清风死了?”

    李靖摇头。

    李诠道:“当初,传言你死于巫山,你娘日夜流泪,我却仍抱希望。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既然能逃出生天,华清风为何不能?他虽断了双腿,但身边有两名侍女,又都身负一流武功,逃走也并非绝无可能。”

    李靖心头一震。若华清风未死,线索就没有断绝。“以父亲之见,靖儿还得寻找这上古秘典?”

    “若想为国建功,只能如此。”李诠道,“开皇三年,朝廷改兵制,成丁入伍年龄从十八岁改为二十一岁,除非像李渊这样的皇亲或王公子弟可不限年龄,其余官吏及平民子弟,都必须遵守法令。你今年才十七岁,投军不合规制。然而若错过南北一统这等数百年一遇的大战,日后想建功勋恐怕就难了。”

    李靖被父亲的话激起豪情:“如此良机,靖儿岂能坐视?只是母亲那里,恐怕不愿让我离家。”

    李诠道:“哪位母亲愿让孩子离家冒险?然而身为男儿,纵使不能驰骋疆场,也要游历四方,岂能悲守穷庐虚度年华?你不必担心,你娘这边有我。若是决意离家,今晚夜半就走,不要告诉你娘,免得她又哭哭啼啼。”

    李靖心意已决。当晚三更,待家人熟睡,简单收拾包袱,取了孤星剑。李诠早已命哑叔牵马在院外等候。其时秋风乍起,月光皎洁,树影斑驳。李靖跪地拜别父亲,飞身上马,径向长安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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