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冷风,太阳高挂。由于青石昨晚迟迟睡不着,直到拂晓时分才睡去,醒来发现时候已不早了,赶紧捯饬自己。

    青石走出屋子,却看到村长揣着手,步伐缓慢地走出院子,还在门口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青石看着书房未关紧的门,想来村长刚刚是从书房出来的。青石本想去厨房的,也不去了,直接来到书房门口后,犹豫不决,最终咬了一下下唇,推门而入。

    “爷爷,这两日到底有何事?怎么今日村长还过来了?”

    书房的门都未关,青石就来到书桌旁。秀才公从书桌后面拿出露着一个卷轴的包袱,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到外侧的凳子上,右边身子靠着书桌,招呼着青石坐到他身边。青石听话的坐下,与他面对面。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要关心的事是越来越多了。”秀才公调侃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找村长嘱托几件事情。”

    秀才公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暖暖的温度传来,眼神爱怜又惋惜地说道:“当年你来时还没这书桌高,不让你做事,却还是要端个茶水过来,虽晃晃悠悠的,却努力的把一切做好。”

    “爷爷!”青石看秀才公还如昨日那般这样避而不谈,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急切。

    秀才公却看向院子,自顾自的念着:“青石一两片,白莲三四枝。寄将东洛去,心与物相随……”好像在想着某些事,双眼泛起泪花。不过很快,秀才公就抹去眼泪,看着青石一笑。

    “少年时秉烛夜读,终在青年时考中生员,只惜父母离去。之后逢考必落,仕途止步不前。不想再戚戚于得失,游历山水,追寻圣贤,若是再遇一志同道合之友,那更是美哉!后幸结识一人,他虽不能与吾同去,却愿与吾畅谈一番。后只觉相见恨晚。就想着多留几日,只是没想到这一留,留有一月有余。彼此都认为是伯牙子期之交。只是……我愧对于他,愧对于他啊!怎敢说是伯牙子期之交啊!”秀才公此时已泪流满面。

    青石用帕子帮秀才公擦泪,小心按压着被泪水浸湿的花白胡子。在擦拭的差不多后,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让爷爷您如此愧对你的这位知音好友?”

    秀才公缓过劲来,吸吸鼻子,叹了一口气道:“他被贼人陷害,家破人亡!我却不能帮他复仇!”

    “为何?”

    “我不知是何贼人害他,也不知他被害缘由,拿不出证据无法为他申冤,让世人知道他一家所受冤屈。”秀才公痛苦不已地说道。

    “那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

    “有!只是要参透那幅画的秘密,可我着实愚钝,怎么也参不透。”

    “画?”青石说完,立马望向书桌对面的墙上,才发现画已不在那儿了,只有着挂画产生的框架痕迹。转头不解地看着秀才公,只见他拍了一下那从包袱中露出的卷轴。

    “画在这儿。”秀才公垂头丧气地说道:“我虽比他年长许多,但才能着实比不上他,前途也相差甚远。就这样,他也仍愿称呼我为兄长。他博学多识、触类旁通,尤其善画。那时我与他酒酣耳热,听他说,他从别处新学了一种画技,好像是西域那边的,很是不一样,正在钻研,看是否能与他自幼所学画技相结合,创立出一个新的画派。还说最近心有所得,使用两种画技相结合的画作快要完成了,到时一定拿与我一起观赏。”

    秀才公已陷入回忆里,人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可瞬间又暗淡下去,灰心丧气地说道:“有一日我去找他,他却心神不宁,还很愤怒。便问起他碰到何事,让他如此气愤不已?他说昨日晚间正要入睡,忽有一人敲打窗户,他起身呵斥,那人隔着微开的窗户递给他一物,并附言:百姓苦!他疑惑地接过来,低头正要看是何物,那人影就消失不见。”

    青石倒了一杯水给秀才公,让他润润喉咙,好接着讲述。

    秀才公接过去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我就问他是何物,他没说是何物,只说此物已然藏好,不会轻易让人找到。还说自己被人愚弄,也因自己的确愚蠢,居然轻信他人。准备让人备好马车,明日便再去那儿看看。只他还未说明是何处,便有仆人来报,有人要拜见老爷。他问何人?仆人道那人只说来找老爷要个人,和拿件东西,自会离开。他立时惊骇住,来回踱步,烦躁挥手让仆人下去。他再没多说什么,只是不断催促我,让我从后门快走,并嘱咐我,月亮已经升起,注意脚下的路。就这样,他还担心我。只是我,却不能……”左手握拳,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膝盖,以减缓他内心的痛苦。

    青石站起来,来到秀才公左侧,上下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背,缓和他的悲愤心情。她很是担心这样强烈的情绪这样持续性波动,会让秀才公身体承受不住,劝慰道:“爷爷,要不先休息一下,明日再说?”

    秀才公摇头。

    “那今日午后?”

    秀才公还是摇头。

    青石感受到秀才公想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他对好友一家的愧疚,他对好友的思念,都憋的太久了。回到座位上,握着秀才公满是旧痕的双手。

    “我忧心忡忡地回到下榻之处,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门。是他家临时招来照料花草的一个老婆子,只是当时那老婆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只说太太让她把盒子送给我,然后就转身就走了。”

    “那盒子……”

    “装的就是这幅画,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当时此画还未装裱,只是卷起放在盒子里。”

    秀才公边说边打开卷轴道: “当时我打开此画,觉得果真奇特,人物景都画的太真了。只是我不善画,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出画中所画之地是他家后院,我第一次去时,池塘里的莲花盛开,池边的亭子刚修缮好,虽不大,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每每坐在那亭下,和他畅饮,总是乐不思蜀……”

    “有一件趣事,有一日我看他的眉毛有异,就问起,他回说是想给内人画一新式的眉形,又怕画坏,就在自己眉毛上试了试,可却忘了擦去。还嘟囔着为何不提醒他,就让他出来见客了。”秀才公说着笑了起来,很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沉寂了下来。

    “可惜再也不曾有过。”秀才公放缓呼吸说道,“我忧心了一晚,第二日,我就听到了他全家遇害的消息。官府只说是有人蓄意放火,一定会捉拿凶手。”

    秀才公把卷轴放在一旁,打开包袱的一角,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起来很是精致,有着非常漂亮的花纹。里面放着几个青瓷盒子,青瓷盒子旁的空余地方,想来是当时放画的位置。

    青石伸手放在一个青瓷盒子上,看了看秀才公,秀才公点头后,就打开来,一股微不可闻的艾草香散发出来。

    “这是香粉!”

    “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焚香。”秀才公闻着这萦绕他脑海中的味道,有点神情呆滞道,“他爱焚香作画,他夫人又善制香。若我和他在池边小亭处,点燃他夫人所制的这种香,那我们就可不受蚊虫叮咬,尽兴喝酒攀谈了。大概有十四年……”回过神来,止住了话。

    “爷爷,为何你认定此画有秘密?而不是这外面漂亮的盒子和这里面的几个盒子,再或者是这香粉?”青石把青瓷的盖子盖上,开口问道。

    “因为当时他除了说他画技上心有所得,画作快完成外,还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他独子有一放宝贝的秘密地方,他已知晓在哪儿,还被他画在了画里,并暗示了位置,想看看我到时能否看得出来?若未猜错,恐怕那件物品应是藏在那个秘密地方了。”秀才公将盒子收好放在书桌上,说道,“至于其他之物应是故意添加,想来是掩人耳目。”

    “在他全家不幸遇害后,全城戒严,不得进出。当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把盒子藏到客栈后院闲置的破酒坛子里。果然有人来抓我,还是官府的人。抓我的理由是,我就是那个杀害他全家并纵火的人。在牢里被鞭打的第三天,幸好有巡抚派人来查案,说是我是被人诬告,现已查明我是清白的,就把我放了出来,还找了大夫给我治伤。庆幸的是,老天爷还睁了只眼,直到我被放出来,那个盒子也未被发现。可是老天爷另一只眼睛却闭着,案子草草结案,判的结果竟是他妻子善妒,不能接受夫君纳一小妾,所以纵火行凶,还牵连府中仆人,俱已丧命。”秀才公双目怒瞪,愤恨道,“不查出贼人也就罢了,还要污蔑他们夫妻二人。他们夫妇最是琴瑟和弦,鸾凤和鸣。此生我都未再见过感情如此之深的夫妻。”

    “那诬告你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都是官府的人对我说的。还拿出二百两给我,说是让诬告之人赔给我的。”秀才公面带嘲讽地说道,“画上暗示之处,我实在看不出,又不敢拿给其他人看,生怕保不住画。又想着要是去他家后院看看呢,地方也不大,说不定能摸索出来,可是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人从身后撞到,那人扶了一下我,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想活命,就回去。转身跑开,还大声说着,‘不是我撞的你。’抛了一下手里的钱袋。我惊慌地摸了摸身上,钱袋的确不见了,但也发现有人跟踪我。没办法,只能回到客栈。

    “还没过几日,我就被一伙人撵出了城,可奇怪的是,他们还给我找了辆马车,送我离开。我带着一身伤回来,因为要治伤,只能先在县城里住着。等伤好了正要回村,本地县太爷却派人把我送回了村,还嘱咐我好好在村里继续养伤。在县太爷调任之时,还派人来说,若是在村里呆闷了,可到县城里喝喝茶,只是自从我回村后再也未出去。太多的事我想不明白,但我想明白了一事,仕途之路断了也好,我不适合那条路,那条路也不适合我。”秀才公说到最后几句时,满脸淡然。

    “前几日我梦到了好友,我便知名字已在鬼箓上。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没什么好怕的。只是问向好友,谁能给那你们全家的洗清冤屈,谁来给你们报仇?好友只扔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蹦了四下,才到我脚边,好友便笑着离开了。”秀才公把桌上的盒子和卷轴推向青石,接着道,“青石,我现在把这盒子和画都托付给你。你不要主动拿出来,也不要主动去问人,你也不须特意去想,不必考虑我这个老头,只需做你想做的事。四年,四年后,若是有缘定能碰到破解此画的人。”

    青石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秀才公,不知是因他哪句话让她感到震惊,或者都有。

    “还有,帮我把这件道袍的折痕给烫烫吧,我想拿出来穿了。”秀才公从包袱里拿出昨晚试穿的道袍递给了青石。

    青石猛然站起来,她知道这件衣服,是和那口棺材一起备好的。那口棺材还放在一间空屋里。当时看到只觉得老人爱多想,只想着备齐了,别到时慌乱的找不齐要用的物件。

    青石含泪看着秀才公,抿紧嘴巴,秀才公平静地回看着青石。青石在眼泪落下的那一刻,接过了秀才公手中的道袍。

    “那能告诉我,你的好友是何人吗?或者他住的地方?即便四年后有缘遇到能解此画的人,可也得知道那后院在哪儿啊?”

    秀才公摇了摇头,“这件事本来就不应牵扯于你,是我自私地想帮好友一家申冤,洗脱他们身上的污名,才把画硬托付给你。若有机缘,不仅能破解此画,那地方也能寻到。若无机缘,那四年后,你就把这画给烧了吧。尘归尘,土归土,我去向好友一家谢罪。”

    秀才公拿出包袱里最后一个物件——一个荷包,真挚地看着青石说道:“其余事,我也不多说了。这里有两张一百两银票,就是当年赔给我的钱,我没有动用,现在正好给你。收好,别让人瞧见。我知道你经常去河边看山,你看的不是山,是外面的世界。只是外面险恶,你是个女娃儿,以后一个人独自生活定是更加艰难。这钱你收好!只愿你以后能找个如意郎君,生活顺遂!”

章节目录

荷花砸到石头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荒漠上的野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荒漠上的野树并收藏荷花砸到石头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