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的女生,你先来描述一下怎么回事吧。”

    派出所内,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来回扫视了一遍椅子上的四人。分别为两男两女,年龄都不大,看起来像普通的民事纠纷。

    其中两男一女身上均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只有中间的女生毫发无损,除了额头因天热流了点汗,淡定的表情就像刚睡醒一样。

    对比之下,最右边的男生就惨了。长着一张地痞流氓脸,却是伤得最重的,额头有被重物击打过的痕迹,脚也一瘸一拐的。出了派出所,恐怕就得左转去市医院。

    他们报警的时候,副警长刚准备下班,临时接到报警电话,他放弃晚饭带人赶往事发地点,一下车就看到这个地痞流氓脸躺在花店门口,头顶被砸出一个血洞。

    报警电话里是个女声,可从现场看,这个男生似乎才是受害者。

    为了了解情况,副警长把四人都带到了公安局。经审问,这大概是一起□□未遂的刑事案件。而报警者,正是这个最不像受害者的女生。

    安妮惊魂未定地缩在椅子上,回答问题十分缓慢,副警长只能先让她的朋友描述案发经过。

    “事情经过很简单。这个长相奇怪的流氓强行闯入我朋友的花店,拿着刀实施抢劫。完事后色心大发,起了歹念,对我朋友欲行不轨。”

    林挽声情并茂地叙述着,故意放大施暴者的罪行:

    “我朋友那么柔弱的女生,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个流氓。她趁间隙向我打电话求助,多亏我及时赶到,她才没有受伤,不然这个案子恐怕就不是‘未遂’了。”

    □□罪判不了多久,更何况这是未遂。林挽赶到的时候,施暴者还没来得及对她动手。除了那段带有强迫行为的监控录像,现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对安妮欲行不轨。

    她不能平白无故地变出证据,只能在口头上给他平添一个莫须有的抢劫罪。虽然不算严重,但两个罪行叠加,足以让犯人蹲牢房。

    听见她一直摸黑自己,孙晟的同伴忍不住跳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女的有毛病是不是,什么叫‘长相奇怪’?而且我他妈什么时候实施抢劫了,你不懂不要瞎说!”

    副警长被他吵得耳蜗疼,出声训斥:“在警察局不要大喊大叫,坐回去!”

    林挽得寸进尺,眼神柔弱得快要滴出泪来:“警官你看,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就算了,脾气还这么暴躁,在警察局都敢骂人,肯定是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林挽不理会旁人的怒火,继续一本正经地叙述:“他来的路上还说,警察都是没用的废物,尤其是副警长那个白.痴,一个月都解决不掉一个案件,过不久多久就会被免职。”

    谁都不会容忍别人侮辱自己,她要做的就是刺激副警长。因为只有身为审判者的他,才有做出判决的权力。

    她的话明显戳痛了副警长的心。他从八月初开始调查一件凶杀案,到现在都没能抓到凶手,而林挽的话直接点破了他。

    听她越扯越来劲,孙晟的同伴忍不住又蹦出一句脏话:“你他妈能不能别添乱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一个在公安局都敢脏话连篇的混混,让副警长更加相信林挽说的是事实。

    本来因为加班耽误饭点,他就不太乐意,现在听到这些诋毁,可谓是火上浇油。

    副警长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安静点,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家!”

    “不是,这个女的……”

    “现在没轮到你做笔录,别插嘴!”

    林挽给自己的小作文做了个收尾:“如果不给行凶者一点惩罚,这种垃圾必定会成为社会的危害。”

    描述完孙晟同伙的犯罪经过,林挽开始将讨伐对象转移到孙晟身上:

    “哦对,最右边这个长得像地痞流氓的男生是他同伙。我朋友在花店里有危险,他就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还抢走了花店钥匙。”

    这下坐不住的人换成了孙晟:“你怎么讲话的?什么叫‘长得像地痞流氓’?!叙述就叙述,还攻击一嘴外表干什么?”

    “安静点,整个派出所就听见你们两个在嚷嚷,不想出去了是不是?”

    作为施害一方,孙晟在表达权上处于劣势。被副警长一吼,也不敢再说。

    他可以得罪林挽,夸张点说,出了派出所,他想把林挽怎么样都行。可他不能惹怒警察局的人,不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副警长压下火,在电脑上输入笔录内容,继续审问:“那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砸的?”

    “对,我砸的。”林挽大方承认。

    说这话时,她不仅没有减弱气势,反而铿锵有力,给人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姑娘,你下手挺狠,再用力一点就能构成故意伤害罪了。”

    “我知道,可他在门口拦着不让我进,我只能这样。”

    孙晟对她的谎言嗤之以鼻,再一次插嘴:“你是因为救人才砸的吗?分明就是被我说气了。”

    “想不到你脾气变得这么大,以前怎么骂都没反应,现在说几句就应激了。”

    孙晟无法忘记对峙时林挽的表情。

    那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淡漠到可怕的神情。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林挽是个平静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慌乱,可这已经超出了平静的范畴。

    眼神灰蒙蒙的,仿佛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大雾。永不见光的死寂将人拖入其中,让人深陷的同时又甘愿沉迷。

    时间像一把烈火,不知不觉焚烧掉一切,爱恨体无完肤。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变。

    她还是那副高傲的性子,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瞧不起他。

    命运如暴雨般倾盆而下,但她不会在大雨里祈求。

    -

    林挽和安妮优先做完笔录,其次轮到孙晟和同伙。

    由于安妮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孙晟一伙人估计判不了多久。

    从审讯室出来,安妮找到林挽道谢:“Thanks,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及时。”

    “你之前跟我说有人骚扰你,是那两个流氓吗?”

    “是下午在花店里的那个男生,门口守着的只有今天来了。”

    “多久了?之前报警了吗?”

    “报过一次,不管用,我怕把他们惹急了。”安妮的思想跟大部分人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没有发生实质性伤害之前,无论多严重的言语威胁都不会引起人注意。可等到真正发生的一瞬间,警察是保护不了受害者的。

    这是法律的机制,也是漏洞。

    途径接警前台的时候,林挽盯着那一身规整的警察制服,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信誓旦旦的身影。

    她步伐稍停,转向去了前台:“你好,我想请问下,你们这儿有一个叫庞博的警察吗?”

    听闻这个名字,警员立即答道:“你说庞警官吗?他前不久刚从外地调过来,现在就在值班室。

    还真是个警官。

    与此同时,值班室的门被推开,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

    “庞警官现在出来了,你有事找他吗?”

    “不用了,我……”

    “让她过来吧。”

    似是听到两人谈话,那头的人忽然出声,裹挟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轻笑:

    “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林小姐说。”

    -

    从值班室里出来,时间已将近八点。

    对于林挽这个关键性证人,庞博不肯轻易放过。经过几番说服,她的心终于产生动摇。

    提及宋警官时,庞博眼里总会流露出情感的滂沱雨滴。转瞬即逝的伤感之色,让林挽无法狠心拒绝他的请求。

    哀伤的花冲破沉寂的血液,距离盛开只需要一点愧疚的浇灌。

    林挽从其他警员口中得知,庞博是一个能力很强的警官。性格风趣,但在办案上不会输给任何人。

    说不定……这个警官真的可以帮到她。

    跟庞博道别后,林挽推开门,一眼便望见了蹲在地上的女生:“安妮,你还没走吗?”

    “嗯,我想等你一起回去,可以吗?”

    刚发生过那种事,她一个人害怕也很正常。

    “可以,只不过……”

    林挽刚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有双手从后搭上了她的肩。

    她吓得一哆嗦,以为是谁恶作剧,转头却对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陈炙越眉骨略微下压,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言语里却夹杂着几分逼问:

    “只不过什么?”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炙越不是在澳门吗?为什么会来她所在的派出所?

    即便在境外,他也能得知她的实时地点。

    由于紧张,林挽绷紧身体:“你什么时候来的?”

    “二十分钟前。”

    也就是说,他目睹了她从值班室里出来的画面。

    这可不是个好讯息。

    林挽解释:“今天下午我朋友遇到了麻烦,我陪她来派出所做笔录。”

    想着陈炙越应该不认识安妮,林挽简要概括了一番。

    谁知,陈炙越睨了眼值班室门口,一语道破:“是后面的那个女生吧。”

    林挽愣了一下,如实承认。

    “她喊你帮忙你就过来?”

    锋薄的唇角抿起冷淡的弧度,他毫不留情地嗤嘲她的天真:

    “林挽,你真的挺喜欢多管闲事。”

    “是,不然中考结束那天,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造成如今情形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善举。

    林挽曾多次懊悔,如果她没那么多管闲事,是不是就不会被自己的善良拖累?

    可冷静思考后,她的答案依旧跟九年前如出一辙。

    这个想法或许很蠢,但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她无法做到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暴力场面视若无睹。

    那时的陈炙越并没有犯下罪行,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作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出现,让林挽不得不施以援手。

    就像董思嘉溺水的那一夜,林挽不会因为她对自己的恶意而冷眼旁观。

    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会出手相救。

    她从不为善良而后悔,该自责的是那群狼心狗肺的败类。

    碍于有旁人存在,林挽止口于此。

    她无视陈炙越渐冷的神色,拉着安妮推开他:“好了,我现在要送我朋友回家。”

    陈炙越挡在安妮身前,转而将视线投到她身上,略沉的尾音暗含压迫之意:

    “你需要她送么?”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他眼里的暗色浓了一个度。仿佛只要安妮一点头,他就会把她弄死。

    安妮哆哆嗦嗦地摆手:“不……不用了,我叫了车,自己回去就行。”

    安妮的手很冰,牵起来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这么近的距离,林挽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只是一句问题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说来也怪,安妮平时最喜欢帅哥,每次在街上碰到都会主动凑过去要联系方式。可见到陈炙越时,她却一言不发,甚至一反常态地躲远。

    似乎在他没开口之前,安妮就已经对他产生了恐惧。

    可他们明明没见过面才对。

    尽管内心起疑,但仅仅通过这些线索,林挽无法判断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

    眼下,安妮慌乱地松开手,朝警察局外跑去。

    陈炙越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得意洋洋地回过头:

    “看见了吧,你的好朋友并不需要你送。”

    “……那是你威胁别人。”

    他反问:“我怎么威胁了?”

    林挽没心情跟他绕,只是让他出去说。

    门外停着一辆布加迪,在一众的普通汽车里显得格外扎眼。

    看着那价值连城的连号车牌,林挽便猜到那是陈炙越的车。

    他到底有多少车?上次去澳门还不是这辆。

    在布加迪边停下脚步,林挽没有立即拉开车门,而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市派出所?”

    “陈炙越,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身处何方,你都能清楚我的一举一动。”

    一米处的距离,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轻挑的尾声蕴含诡秘:

    “我在英国上学的那几年,有个陌生号码给我发过消息,地址在泰国,是你没错吧?”

    他坦然承认:“是我。”

    “毕业后我换了所有号码,连很多朋友都没告诉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千里之外的泰国,又怎么会有我在台上主持的照片?”

    “不说现在,你对我的留学日常和经历一清二楚,这是为什么?”

    “你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疑惑已久的问题在这一刻接连抛出,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面对无法平静、心血涌动的她,陈炙越却只是唇角一掀,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轻飘飘又意味深长的话:

    “很简单。”

    “真正的敌人——就在你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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