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主啊,奴可算找到你了!”

    为首的一个太监在看见洛长庆后跪天拜地似地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到了洛长庆面前。

    洛长庆站在原地屹然不动,丝毫不担心他这样急急忙忙过来会冲撞到自己。

    太监稳稳停在自己半步前。

    他身形瘦长,面容粉白,生得俊俏,只是挨了一刀的家伙任凭如何都藏不住周身的阴柔之气。

    真是永世难忘的一张脸。

    “公主,给奴瞧瞧您有哪儿受伤啊?这路难走地难找您又不要咱跟着,要捡风筝吩咐奴去捡就成了,您要是磕到绊到哪儿,奴几条命都不够赔的啊。”

    魏峥气还没喘上半口,就着急想去牵洛长庆的衣袖,仔仔细细检查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啪”,异常清脆响亮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心间一颤。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魏峥猝不及防地被洛长庆扇得晕头转向耳朵嗡鸣。

    他脑子里炸成一团,还没搞清是何情况就“扑通”跪地,身后的宫女见状皆是惊恐下跪。

    公主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原是最和蔼可亲的,怎么动这么大的怒?

    魏峥哆哆嗦嗦说道:“奴不知道公主为何动怒,还请公主明示。”

    洛长庆死死盯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魏峥,眼底是翻江倒海的恨意。上齿下牙狠狠碾过,她腮帮紧绷,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

    她多想现在就杀了他,一剑刺穿他的胸口挖出他的心来看看,是多恶毒的一颗心才会干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公主......”见洛长庆许久没有反应,魏峥颤巍巍抬起头,在对上洛长庆情绪汹涌的眼睛后又急忙低下头。

    魏峥咽了口唾沫,背上出的冷汗快把料子打湿。

    良久,他头顶上传来一句:“都起来吧。”

    “谢,谢公主。”魏峥磕了几个响头,撑着膝盖小心谨慎地起来。

    “公主,奴的脸皮糙肉厚,您的手可有打疼啊?”

    洛长庆瞧着魏峥这副谄媚的嘴脸,胃里直犯恶心。她竭力平复自己:“魏峥,我打你,是因为你来晚了,我的风筝已经掉池里了。”

    她指着飘在池心的风筝。

    魏峥瞧了一眼,回道:“都是奴的错,公主打得对,奴马上吩咐人做只新风筝。”

    “那还不快去?”

    “是是,奴这就去。”

    他低腰后退,然后转身对宫女侍卫呵斥道:“还不快走?!有几个脑袋敢误了公主吩咐的事儿?”

    乌泱泱的一群人跟着他快步离去。

    她从原地挪开步,鞋底全是湿润黏腻的血,还好她衣裙足够遮住这摊血迹。

    待到他们消失于视线里,洛长庆绕步到身后一块刻有“莲池之境”字样的巨大岩石后。男人背靠岩石,蒙面的黑布被洛长庆扯下来塞嘴里——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

    剑被她别在腰后,恰好被外衫盖住。她拿掉男人嘴里的布团,手伸向腰后把剑抽出来,再一次指着男人。

    “说吧,你是谁,受谁指使要杀我。”

    男人的脸色已经快接近苍白,呼吸孱弱,他无力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但仍是闭口不言。

    “求我保你,又什么都不说,你真是......”她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手中的剑猛地刺进男人的心口。

    “在找死。”

    刀刃刺穿皮肉,猩红的血混着乌黑的血一齐流下,他痛苦地呜咽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真是忠心的狗。”

    男人倒在脚边,后背朝上,背上繁复的花纹吸引了洛长庆的注意,她低眼去看。

    绣艺精湛,不似普通绣娘能绣出来的样式。

    她继续细观,与其说是花纹,倒更像一种图腾。凤凰腾飞,双莲并蒂,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在一本古籍里面。

    古籍曾有记载,最北边的鄂远山一脉栖居着春羌族,远离尘世,饮天地雨露,浴日月光华,是上苍派遣在人间的使者,象征着福瑞吉祥。

    春羌族的图腾,正是祥凤双莲。

    春羌族人为何要杀她?

    洛长庆皱眉陷入沉思,她实是想不到一丝杀她的动机。

    曾经她有和春羌结怨吗?并没有,单单一个洛琅已经是让她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招惹春羌。她努力回想,突然之间想起自己昏迷时模模糊糊听见的话。

    谈话,灭口,计划败露,消息传报......这些零散的信息得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找,反正眼前不就倒着一个线索。

    洛长庆蹲下身,将男人翻过来,直接用剑割破他的衣服,胸前的伤口血淋淋暴露在她眼前。

    剑尖划开碍事的衣服,在布料的夹层里,她瞥见一角白。她揪住露出来的一角,把它从夹层里抽出来。

    是一封信。她展开信,信的大半都被血迹污染,只有寥寥几句能看。

    “时机未至,勿动。吾从长计......”洛长庆轻声念着,“尔可续伪,潜至宫闱......嗯......”

    她低垂眼眸扫过,中间的所有都被血迹覆盖,只有最后一句。

    “他日,若不成,反以救族人。”

    长陵百姓推崇神灵,民间修建的神佛庙宇数以千计,也时常自发举行游神仪式。正因百姓如此信仰神灵,宫里世代供奉着神祇。

    当朝神祇,正是春羌族人。而春羌一族,不知从哪代帝王开始就被囚禁于宫中。

    历代君主登基,都会从春羌族中挑选一位资质上佳的人奉为神祇转世,象征天命,封为“朝祥”,借他们祥瑞的象征向世人宣称君权神授,君主是天命所任。可帝君一旦驾崩,朝祥便会殉葬,新主登基,新代朝祥被选拔出来,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世人只知神祇备受皇宫敬仰尊崇,享天下供养,却窥不见他只是用来巩固君权民心的工具。

    虽然信的大半都已看不清,但留下的这几句却是关键——当朝神祇有了造反之心。

    真是天助她也。

    洛长庆攥着这封被血浸湿的密信,眼中浮现欣喜之色。

    民间一直视神祇为天命的象征,如果神祇能是她方的势力,他日就算洛琅再以天命诛杀她,神祇会是她手里最锋利的刀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眼前的一切都回到尚且风平浪静的十七岁,是天不亡她吗?

    天意若是此意,她便绝不辜负重活一世的机会,算计折辱她的人,她定会百倍千倍奉还,天意若非此意,那她就逆天而行,握紧手里的剑,斩尽邪妄宵小之辈,谋取女人的天命。

    魏峥是条狗,前世在她还未失势下狱前,他算得上自己最忠心得力的臂膀,用得好,他就是一条指谁咬谁的好狗。这条狗她要暂且留着,不到他死的时候,他就要发疯地去为她冲锋撕咬。

    而如今,或许还能再多一条好用的狗。

    洛长庆并了两指放在男人的鼻下,微弱的呼吸扫过她的手指。

    还活着。接着,她割了外衫,扯成条状一圈圈仔细包扎好男人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她可不希望人就这么死了。

    洛长庆揪扯住他的衣领,用了不少力才把他拖起来。

    太沉了。

    只拖了一小段路就觉得手臂发酸,呼吸错乱。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十七岁娇生惯养的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是二十岁拉大弓提砍剑练出一身好力的肌肉架子。

    不管怎样,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他藏好,要死也要给她死在朝祥殿。

    -

    天光随着耀日一齐西逝,漫天星子借着清月的光辉浮现在夜幕里。

    侍女将香炉里燃完的香灰倒出来,拿了银匙从香盒里盛几勺香料慢慢抖撒进炉里,袅袅熏香再次萦绕在殿中。

    她低腰退出去时,偷偷瞄了一眼从公主回来后就跪在殿里的魏峥。

    是魏峥自己要跪在那。月尧殿的侍卫宫女都知道,公主对魏峥最好,不论衣着吃食,样样都是越过平常太监的本分,重大的场合宴会,魏峥都跟在公主身边,可谓是公主的心腹。

    洛长庆捧着一本古籍闲坐在紫檀椅上,对跪在跟前的魏峥熟视无睹。

    殿内只有洛长庆翻动书页的声响。

    半晌,洛长庆从书中抬眼。

    “你还要跪多久?”

    魏峥立马回了话:“奴知道公主还没消气,便跪到公主消气为止。”

    “你越是这样跪着,我就越生气。你想要我生一夜的气就尽管跪。”

    “奴不敢。”

    魏峥领悟到洛长庆的意思,刚要起来,膝盖因为跪太久酸痛无力,一个不稳差点又跪下去。

    他怯怯去看洛长庆的脸色,平淡无异毫无波澜。他自认是最会察言观色,凭着这一点稳当当坐上首领太监的位置,可是眼下的洛长庆,他实是看不透。

    “待会儿我让侍女给你屋送盒药膏,跪久了膝盖总归有点伤,你仔细抹上,别因为这些伤误了差事。”

    “啊?”魏峥愣了愣,他有点捉摸不透话里的意思。

    他也就愣神不出半秒,接着道:“谢公主。”作势又要跪,被洛长庆叫住。

    “别说什么就跪,我何时以礼数束缚过你。”

    “公主对奴的好,奴都记着,奴没齿难忘。”

    洛长庆心里冷笑。他对自己的“好”,自己也是没齿难忘。她不着急杀他,往后有的是地方用得上。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爬得越高,骨头才摔得越碎。

    “下去吧,今夜不用留人在殿外守夜,不知是不是人多了,夜里总是睡不好。”

    “是,奴把他们都撤走,好让公主睡得安稳些。”

    门被轻轻阖上,殿中只留洛长庆一人。

    算算时辰,这下该是宫里侍卫交班的时候,朝祥殿前无守,是混进去的好时机。

    朝祥殿内,金丝纱幔裹着玄真香气被窗台传进的夜风吹拂,长生宫灯烛火轻摇,明暗的光影交错映照在薄兰令缀满珠翠的斑斓衣袍之上。

    世人皆赞神祇天人之姿,雪肤玉骨,俊雅非凡,恰似阳春之雪,纯净清雅,是世间最俊美的男子,珠饰的碎光华丽,但惋惜它们落在薄兰令身上,纵使再华贵的装饰也被压得黯淡无光。

    薄兰令端坐殿内,闭目静神。长密的黑睫似蝶翼,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已过戍时,弄阳还未归殿。他心里突升一股不祥之感,淡若琉璃的眼眸不知何时凝视着殿门的方向。

    尽管门外只是细微的动静,落入薄兰令耳里却炸如惊雷。

    “咯吱。”殿门被人打开。

    “咚。”重物落在地上的闷响。

    随后,是一股浓重到盖过玄真香的血腥气。

    “啧,不会死了吧?”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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