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知道自己会再和她相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终于醒了，你睡了足足两日。”一个女子坐在他的床边，“再不醒我也无计可施了。”
“两日”这两个字就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床上的人眼睛倏然睁大，摸摸自己嘴唇上的胡须，“还在！”他握住伸过来的手腕，半撑起身去够床边的水盆。
“怎么了？”女子轻声问道。
等看清了水盆的脸，阿诺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脸上的伪装还在。
他看到自己手上的洁白手腕，知道自己失态了，“对不住！”
苏倩倩的侍女在一旁看着这情景，不由得想，能让翁主亲自净面，这让王府几位知道了，不知道得嫉妒成什么样。这方士，明明生得平平无奇，是什么吸引了翁主？
苏倩倩也在打量阿诺，是她错觉吗？阿诺的五官好像比前几日舒展了许多，虽然脸色还是微黄，细看之下却很耐看。
只有阿诺知道，这是药效快要过了。他深知，作为一个逃犯，应该要有低调的容貌。因此在一位老胡子大夫向他问路的时候，他求着大夫要了方子。这药粉涂抹在脸上可让肌肤枯黄黯淡，三四日方才恢复原状，期间即使是沐浴洗漱也无碍，于身体并无害处。
“文娘已经将你的事和我说了。”苏倩倩说道，“你安心养伤，以后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谢谢......”
“我姓苏。”
阿诺抬头，眼皮跳了跳，了然一笑，“小民跪谢翁主。”
“你似乎不是很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了？阿诺微微颔首，那日他从坐辇推断出来人是荆国的皇亲贵族，再结合适婚年龄推断，从剩下的人选中猜，答案便八九不离十。
苏倩倩心念一动，“那我的婚事，你不是算出来的？”
阿诺坦言，“不全是。从卦象中看翁主的姻缘确实还未到，如今之势，两国若想联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说得很委婉，苏倩倩却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朝廷已是天翻地覆，天子似乎不满足于此，最近的手已经伸入各诸侯国。几句话已令她对他微微侧目。
“你为何到青石街来？”
阿诺知道苏倩倩查过自己的底细了，无奈地笑了笑回道：“某实在无福消受赵老爷的好意。”
苏倩倩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扯了扯嘴角。身后的侍女也跟着窃笑。
赵铎青是濮阳县富甲一方的丝绸商人，大家都在私下都称呼他多情老爷。这是因为赵老爷走南闯北，在好几个地方都有妾室。而这些妾室因为每年只有短暂的时间与丈夫相聚，又被人称为“走妻”。苏倩倩从前便听闻有些商人招待客人时喜欢交换妾室。
苏倩倩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只是一个简单的方士。她敛了嬉笑，屏退下人，问了阿诺一个问题：“有人向天子提出建立赐爵府一事？以先生看，是好是坏？”
“是好是坏得看个‘度’”
一众文人学子对这项措施的评价几乎都是一边倒的，其中抨击之声尤为猛烈，苏倩倩道：“愿闻其详。”
阿诺靠在床上，分析道：“翁主可知，历朝以来，‘以物入官’并不少见？”得到肯定回复后，他补充道：“以赀为准，家世与人品在当地都必须得到认可，如此方可获得为期一年的“试吏”。”
“通过这个途径入仕的人并无实职，他们更多的是谋求名望，人数也不多，并不会对朝堂造成实际的影响。但若是建立赐爵府，相当于明码标价榜卖官爵。”阿诺长叹一口气，心道皇帝真的是想钱想疯了，“国库亏空严重，这未尝不是一种快速稳定人心、度过难关的方法。”
但是以皇帝的野心，尝到甜头后他肯定不会收手。如果父亲知道如今朝堂变得这样乌烟瘴气，他一定会很痛心吧？阿诺想到此处，心中一阵刺痛，将头偏到一边不让别人看出异样，只是声音变得低落许多。
“但说到底，这毕竟是钱权交易。长期以往，官场秩序必然会受到影响。北边频繁滋扰，南边虎视眈眈，近年来天灾不断，皇上如果真的要建这赐爵府，逼的就是百姓。”
一旦官职爵位可以通过真金白银买卖，大批官员可以通过爵位逃脱或减免刑罚，他们可以通过职位便利免除徭役，而承担这一切后果的就是最底层的百姓。
苏倩倩在阿诺眼中看到了悲悯和无奈，她知道，那里应该还有一束光，如果还没有，那就由她亲手将这光点燃。她毫不吝啬赞赏之色，第一次心服口服地叫了一声先生，“荆国的东阳学宫还缺一位讲习宗师，先生若是肯来，本宫倒屣相迎。”
白承允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的转机来了。
--
此时的上林苑热闹非凡。
广阔的原野上出现六匹高大骏马，马儿象镳镂，金方钇，通体雪白，唯独尾巴髦毛赤红。骏马身后猎车文虎伏轼，龙首衔轭，鸾雀立衡，衡上日月升龙，云雾缠绕。
猎车旗帜迎风猎猎作响，车上一人身穿圆领袀玄，冕琉下的脸庞意气风发。只见他伸手接过侍郎黎予的弓弩，随着响亮的叫好声传来，天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随侍一旁的詹平春风得意，热络地和未来亲家中山王攀谈。而在他们身后的一处帐篷，一个中年男人放下酒杯，不满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
“詹平这个小人，为了和皇家结亲，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说话的正是荆王，“花言巧语竟让皇上为他女儿指了亲事。”
荆王心事重重，皇上肯爽快地答应詹平，是不是也存了阻止荆国与中山国交往过密的心思？如果真是这样，就证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暗中监视着。
一旁的荆王妃劝道：“王爷不要再生气了，猎场上这么多的大好儿郎，我看也是可以考虑的。”荆王顺着王妃赞赏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两名男子挺身坐于骏马之上，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同时利落弯弓射箭，赢得一众喝彩声。
“怎么？被冷落的不好受吧？”清朗的声音传来，然而牵着马的绛衣男人没有领会。
这是夏嘉年回京后，钟离烨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夏将军去了一趟幽州，还将战场的煞气带了回来？”钟离烨貌似调笑般说道。
夏嘉家突然转身将钟离烨推了一把，钟离烨后背狠狠撞在一颗大树上。
“要不是梁叔，她已经死了！”夏嘉年冷冷道，“而你呢？袖手旁观？”
钟离烨咳了两声，开始还在笑，渐渐敛下笑意，“我听从你安排将舍利子献出，也将......她，安排出宫，已是仁至义尽！再说了，她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
从一开始，钟离烨就不赞同夏嘉年的做法。永盛帝在培植自己的力量，已经开始明着打压夏嘉年了，作为永庆帝的“旧臣”，如果被抓住把柄，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下场与白家池家无异。
夏嘉年定定看了钟离烨几眼：他知道白瑾瑶在自己身边。
“皇上现在轻信谗言，对你早已经是虎视眈眈！更何况韩松一直对白远心怀芥蒂，你竟然还敢动韩子邑！你真是疯了！”
“我有我的道理。”夏嘉年松开手，执起缰绳，望着远去的人群，想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里？秋猎还没有结束！你应该借此机会在天子面前好好表现！”
“没有必要。”
“韩松已经盯上你父亲了。”钟离烨说道，这句话成功让夏嘉年的脚步顿了一下。
朝中一向以商者为下民，如官员中有父、兄为商贩，会受到诸多弹劾，其涉及的父兄也要遭受严厉惩罚。前朝时，夏嘉年的祖父备受尊重，夏嘉年也曾官至太尉，受到先帝重用，因而即使坊间有关于夏穆渊的传闻，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为何？”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让他永远闭嘴。”
“你不能这样做！”钟离烨摇头，着急地抓住夏嘉年的手臂，后者揪住他的领口再往树上一抵，几乎是钳住他的脖子，“不要再质疑我的决定，还有，管好你的嘴。”
这便是杀人诛心了。夏嘉年与钟离烨相识多年，可以说得上是莫逆之交，钟离烨又怎么可能会将这些事情泄露出去？他心里还是不认可夏嘉年的做法，紧蹙眉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夏嘉年离了上林苑，往阳陵而去，双喜紧随其后。按照往年的习惯，年七十者，仲秋之日，朝廷授之玉杖、哺以糜粥；八十九十者，礼有加赐，夏嘉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夏家宗祠，今年也理应如此。
等到再从阳陵出来，已是黄昏时分。
今日的长安格外热闹，街上尽是密密的人潮，像两条缓缓流动的溪流。
长安的街道四通八达，此时几乎是水泄不通：红墙绿瓦的亭台楼阁丝竹声诱人，大开的窗户溢出脂粉的甜腻；道路两侧见缝插针的卖货郎大声吆喝，热情招徕；十字路口的空地里，异族人正在表演安息五案，金鸡独立稳稳站在第五张桌子上，人群中掌声雷动；几名小孩在人潮缝隙中如鱼儿游动，他们的仆人和家人紧随其后，被生生撞出一条通道的人潮纷纷发出吁声。
经过灞桥，夏嘉年不得不放弃骑马，牵着缰绳向前走。周围人声鼎沸，他却无法感同身受。他从小跟在祖父身边，祖父对他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即使是遇上这般的节日，他也是无缘消受的。因此看见一张张喜气洋洋的面孔，他竟生出了一种脱离感。
千人万人之中，他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萧索孤独。
“公子！”一声娇俏的叫声传来。
夏嘉年有一瞬间的怔忪，转过身去。
“终于醒了，你睡了足足两日。”一个女子坐在他的床边，“再不醒我也无计可施了。”
“两日”这两个字就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床上的人眼睛倏然睁大，摸摸自己嘴唇上的胡须，“还在！”他握住伸过来的手腕，半撑起身去够床边的水盆。
“怎么了？”女子轻声问道。
等看清了水盆的脸，阿诺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脸上的伪装还在。
他看到自己手上的洁白手腕，知道自己失态了，“对不住！”
苏倩倩的侍女在一旁看着这情景，不由得想，能让翁主亲自净面，这让王府几位知道了，不知道得嫉妒成什么样。这方士，明明生得平平无奇，是什么吸引了翁主？
苏倩倩也在打量阿诺，是她错觉吗？阿诺的五官好像比前几日舒展了许多，虽然脸色还是微黄，细看之下却很耐看。
只有阿诺知道，这是药效快要过了。他深知，作为一个逃犯，应该要有低调的容貌。因此在一位老胡子大夫向他问路的时候，他求着大夫要了方子。这药粉涂抹在脸上可让肌肤枯黄黯淡，三四日方才恢复原状，期间即使是沐浴洗漱也无碍，于身体并无害处。
“文娘已经将你的事和我说了。”苏倩倩说道，“你安心养伤，以后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谢谢......”
“我姓苏。”
阿诺抬头，眼皮跳了跳，了然一笑，“小民跪谢翁主。”
“你似乎不是很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了？阿诺微微颔首，那日他从坐辇推断出来人是荆国的皇亲贵族，再结合适婚年龄推断，从剩下的人选中猜，答案便八九不离十。
苏倩倩心念一动，“那我的婚事，你不是算出来的？”
阿诺坦言，“不全是。从卦象中看翁主的姻缘确实还未到，如今之势，两国若想联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说得很委婉，苏倩倩却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朝廷已是天翻地覆，天子似乎不满足于此，最近的手已经伸入各诸侯国。几句话已令她对他微微侧目。
“你为何到青石街来？”
阿诺知道苏倩倩查过自己的底细了，无奈地笑了笑回道：“某实在无福消受赵老爷的好意。”
苏倩倩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扯了扯嘴角。身后的侍女也跟着窃笑。
赵铎青是濮阳县富甲一方的丝绸商人，大家都在私下都称呼他多情老爷。这是因为赵老爷走南闯北，在好几个地方都有妾室。而这些妾室因为每年只有短暂的时间与丈夫相聚，又被人称为“走妻”。苏倩倩从前便听闻有些商人招待客人时喜欢交换妾室。
苏倩倩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只是一个简单的方士。她敛了嬉笑，屏退下人，问了阿诺一个问题：“有人向天子提出建立赐爵府一事？以先生看，是好是坏？”
“是好是坏得看个‘度’”
一众文人学子对这项措施的评价几乎都是一边倒的，其中抨击之声尤为猛烈，苏倩倩道：“愿闻其详。”
阿诺靠在床上，分析道：“翁主可知，历朝以来，‘以物入官’并不少见？”得到肯定回复后，他补充道：“以赀为准，家世与人品在当地都必须得到认可，如此方可获得为期一年的“试吏”。”
“通过这个途径入仕的人并无实职，他们更多的是谋求名望，人数也不多，并不会对朝堂造成实际的影响。但若是建立赐爵府，相当于明码标价榜卖官爵。”阿诺长叹一口气，心道皇帝真的是想钱想疯了，“国库亏空严重，这未尝不是一种快速稳定人心、度过难关的方法。”
但是以皇帝的野心，尝到甜头后他肯定不会收手。如果父亲知道如今朝堂变得这样乌烟瘴气，他一定会很痛心吧？阿诺想到此处，心中一阵刺痛，将头偏到一边不让别人看出异样，只是声音变得低落许多。
“但说到底，这毕竟是钱权交易。长期以往，官场秩序必然会受到影响。北边频繁滋扰，南边虎视眈眈，近年来天灾不断，皇上如果真的要建这赐爵府，逼的就是百姓。”
一旦官职爵位可以通过真金白银买卖，大批官员可以通过爵位逃脱或减免刑罚，他们可以通过职位便利免除徭役，而承担这一切后果的就是最底层的百姓。
苏倩倩在阿诺眼中看到了悲悯和无奈，她知道，那里应该还有一束光，如果还没有，那就由她亲手将这光点燃。她毫不吝啬赞赏之色，第一次心服口服地叫了一声先生，“荆国的东阳学宫还缺一位讲习宗师，先生若是肯来，本宫倒屣相迎。”
白承允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的转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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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上林苑热闹非凡。
广阔的原野上出现六匹高大骏马，马儿象镳镂，金方钇，通体雪白，唯独尾巴髦毛赤红。骏马身后猎车文虎伏轼，龙首衔轭，鸾雀立衡，衡上日月升龙，云雾缠绕。
猎车旗帜迎风猎猎作响，车上一人身穿圆领袀玄，冕琉下的脸庞意气风发。只见他伸手接过侍郎黎予的弓弩，随着响亮的叫好声传来，天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随侍一旁的詹平春风得意，热络地和未来亲家中山王攀谈。而在他们身后的一处帐篷，一个中年男人放下酒杯，不满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
“詹平这个小人，为了和皇家结亲，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说话的正是荆王，“花言巧语竟让皇上为他女儿指了亲事。”
荆王心事重重，皇上肯爽快地答应詹平，是不是也存了阻止荆国与中山国交往过密的心思？如果真是这样，就证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暗中监视着。
一旁的荆王妃劝道：“王爷不要再生气了，猎场上这么多的大好儿郎，我看也是可以考虑的。”荆王顺着王妃赞赏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两名男子挺身坐于骏马之上，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同时利落弯弓射箭，赢得一众喝彩声。
“怎么？被冷落的不好受吧？”清朗的声音传来，然而牵着马的绛衣男人没有领会。
这是夏嘉年回京后，钟离烨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夏将军去了一趟幽州，还将战场的煞气带了回来？”钟离烨貌似调笑般说道。
夏嘉家突然转身将钟离烨推了一把，钟离烨后背狠狠撞在一颗大树上。
“要不是梁叔，她已经死了！”夏嘉年冷冷道，“而你呢？袖手旁观？”
钟离烨咳了两声，开始还在笑，渐渐敛下笑意，“我听从你安排将舍利子献出，也将......她，安排出宫，已是仁至义尽！再说了，她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
从一开始，钟离烨就不赞同夏嘉年的做法。永盛帝在培植自己的力量，已经开始明着打压夏嘉年了，作为永庆帝的“旧臣”，如果被抓住把柄，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下场与白家池家无异。
夏嘉年定定看了钟离烨几眼：他知道白瑾瑶在自己身边。
“皇上现在轻信谗言，对你早已经是虎视眈眈！更何况韩松一直对白远心怀芥蒂，你竟然还敢动韩子邑！你真是疯了！”
“我有我的道理。”夏嘉年松开手，执起缰绳，望着远去的人群，想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里？秋猎还没有结束！你应该借此机会在天子面前好好表现！”
“没有必要。”
“韩松已经盯上你父亲了。”钟离烨说道，这句话成功让夏嘉年的脚步顿了一下。
朝中一向以商者为下民，如官员中有父、兄为商贩，会受到诸多弹劾，其涉及的父兄也要遭受严厉惩罚。前朝时，夏嘉年的祖父备受尊重，夏嘉年也曾官至太尉，受到先帝重用，因而即使坊间有关于夏穆渊的传闻，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为何？”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让他永远闭嘴。”
“你不能这样做！”钟离烨摇头，着急地抓住夏嘉年的手臂，后者揪住他的领口再往树上一抵，几乎是钳住他的脖子，“不要再质疑我的决定，还有，管好你的嘴。”
这便是杀人诛心了。夏嘉年与钟离烨相识多年，可以说得上是莫逆之交，钟离烨又怎么可能会将这些事情泄露出去？他心里还是不认可夏嘉年的做法，紧蹙眉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夏嘉年离了上林苑，往阳陵而去，双喜紧随其后。按照往年的习惯，年七十者，仲秋之日，朝廷授之玉杖、哺以糜粥；八十九十者，礼有加赐，夏嘉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夏家宗祠，今年也理应如此。
等到再从阳陵出来，已是黄昏时分。
今日的长安格外热闹，街上尽是密密的人潮，像两条缓缓流动的溪流。
长安的街道四通八达，此时几乎是水泄不通：红墙绿瓦的亭台楼阁丝竹声诱人，大开的窗户溢出脂粉的甜腻；道路两侧见缝插针的卖货郎大声吆喝，热情招徕；十字路口的空地里，异族人正在表演安息五案，金鸡独立稳稳站在第五张桌子上，人群中掌声雷动；几名小孩在人潮缝隙中如鱼儿游动，他们的仆人和家人紧随其后，被生生撞出一条通道的人潮纷纷发出吁声。
经过灞桥，夏嘉年不得不放弃骑马，牵着缰绳向前走。周围人声鼎沸，他却无法感同身受。他从小跟在祖父身边，祖父对他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即使是遇上这般的节日，他也是无缘消受的。因此看见一张张喜气洋洋的面孔，他竟生出了一种脱离感。
千人万人之中，他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萧索孤独。
“公子！”一声娇俏的叫声传来。
夏嘉年有一瞬间的怔忪，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