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年有一瞬间的怔忪,转过身去。

    说话那人以为夏嘉年没听到,又叫了一声:“公子,公子小白!”

    一女子青葱玉指握着天青色云纹便面,一双闪烁的杏眼扑闪扑闪,笑意盎然。

    那双眸子太过明亮,犹如倏然偶遇喜爱之物溢出来的喜悦与惊喜,一瞬间,夏嘉年觉得被这笑意温暖了:她在等我。

    “小白”这个字是夏侯渊起的字,但是夏嘉年一直觉得这个字叫起来太过幼稚,与自己格格不入,但是祖父夏苍竟然没有反对父亲的决定,这个名字便定了下来。

    一直跟在白瑾瑶后面的双喜脸色却是怪得很,能这样叫夏嘉年的人屈指可数,平时即使是钟离烨,也是叫不得这个名字的,更遑论他们。虽然白瑾瑶这样叫是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要知道,如果被人认出夏嘉年,那无异于在烧热的铁锅中再浇一勺热油。可是,为何夏嘉年脸上非但没有恼怒的表情,反而还挺......愉悦呢?

    绚烂的余晖洒在天青色织锦上,薄薄的光晕笼罩着白瑾瑶的脸庞,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纱。尽管隔得远,夏嘉年还是一眼看见了那双在阳光下澄澈通透的眸子,看到了她鬓角沁出来的微微湿润,看到她将便面轻轻下移,看着她举起一把姹紫嫣红的花儿,弯起嘴角挥舞示意。

    夏嘉年挤出人潮,朝岸边的白瑾瑶走去。

    渭水河畔比接道宽敞,人流虽然不及街道多,但也是一片热闹繁华景象。三两男子打马呼啸而过,引起一阵惊呼。

    “对不住!”马上男子丝毫不做停歇,丢下一句话拍马而去。

    周围人仰马翻,白瑾瑶却好似没看到一般,将手中的花高高举起,“公子,花!”

    大簇大簇的绣球,圆溜溜的,紧紧拥簇一同绽放。红得绚烂,黄得烂漫,紫得绮丽,花瓣上甚至还残留着雾水凝结的露珠,花蕊散发出清新的甜香,一如眼前少女。

    兴安朝百姓有于仲秋赠花习俗,绣球成团绽放,有团圆美满之意。

    夏嘉年看看像石柱子伫立的双喜,手上拎着一支绿色的绣球;离得远些的梁叔夫妇更是每人头上都插着一支小小的蓝色绣球花。离得近些的艾草腰间也插着一支青色的绣球花。

    原是每人都有的。

    白瑾瑶以为夏嘉年没接,以为他不喜,眼神有些无处安放,举花的手讪讪然的。他不喜欢么?

    夏嘉年伸手将一束花接了过去,轻轻笑道:“放在书房正好。”白瑾瑶的手空了,心却是满的。

    虽然每人都有,但是别的都是一支,自己是一束啊!

    梁叔夫妇都是过来人,对视一眼悄悄混到了人群中。艾草扯扯双喜的衣袖道:“我们也走吧。”

    双喜不解看了他一眼,“我奉将军之命,要负责女郎的安全。”

    “公子回来了,你觉得有人能在公子眼皮子下近得了女郎的身?”艾草问道。

    “当然不会。”双喜肯定说道,“但是公子没说,我就得继续跟着。”

    艾草看着一手捻花一手抱剑的双喜,又无奈又好气,这人真是轴啊,“现在我要过桥头那边看百戏,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我走丢了,你自己给女郎煎药去!”说罢艾草扭头就走。

    “你个没眼力见的!”艾草混出人群,对着双喜挤了个笑脸。

    这人也太不讲理了!双喜冷哼一声,左看看,梁氏夫妇携手游街去了;右看看,夏嘉家年将白瑾瑶扶上马,牵着马朝人少地方走去,压根没看自己一眼。双喜摸摸鼻子,看了看眼前的人流,又矮又瘦的艾草被挤得东倒西歪,“啧”了一声,还是蹙着眉头赶了上去。

    “嘚——嘚——嘚——”马蹄轻轻落下,稳稳落在石板路上。

    随着马蹄声起伏的,是白瑾瑶悠长平稳的呼吸。她依偎在宽厚的胸膛里,沉浸在温热的气息中。

    她在强有力的心跳声中醒来,杏眼朦胧,望向夏嘉年,“将军,你叫我吗?”

    夏嘉年稳稳扶着白瑾瑶的腰,低头看了一眼,简洁有力,“没有。”

    白瑾瑶突然偷笑,“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骗人,你分明有,不然为什么臭着一张脸?”少女咯咯地笑。

    原来夏嘉年看着集市人多,便与白瑾瑶沿着河边骑了一段路,经过一家食肆时,看到有人在门口玩樗蒲,白瑾瑶觉得好奇,便与夏嘉年一同观战。

    白瑾瑶看得起瘾,便玩了几局,局局取胜,她拿着赢来的钱撺掇夏嘉年也试试;结果夏嘉年将她赢来的钱输了回去,要不是白瑾瑶出手救了几局,夏嘉年的现银也要输光了。

    白瑾瑶侧坐在马上,双脚轻轻点点,歪着头看夏嘉年,故意逗他:“将军怎的好像手气不太好?改明儿我去帮你拜拜财神爷,叫他把我好运气分一点给你。”

    夏嘉年不知怎么心头一软,摸摸白瑾瑶发顶,“不用分,你有好运气,我有你就够了。”

    最后一个字的声调轻轻上扬,是不易觉察的温柔。

    闹市隐去了繁嚣,青石路两旁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清风拂来,灯笼轻轻晃动,花簇的幽香萦绕在两人身旁。

    夏嘉年看着白瑾瑶,潋滟的眼眸如小鹿般清澈,娇嫩的双唇胜似六月菡萏,双手柔柔搭在自己腰侧,窝在自己的怀里。他喉头一动,吻了下去。

    很轻的一个吻。

    白瑾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望了望夏嘉年。

    “这次,你还要打我吗?”夏嘉年轻握她的手。

    白瑾瑶轻笑出声,她被一股被压抑着的情绪牵引,不自觉地贴近,伸手抚上夏嘉年的脸。

    夏嘉年亲了亲握在手里的小手,再落下一吻,这次落在了她的唇上。

    白瑾瑶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

    她感受着温柔的力度在她双唇的流连,感受着炙热的气息在耳边缠绕,她感受到真实澎湃的暖流自心中流淌,流经身体四肢,最后在脑海中升腾环绕,让她头脑发热,呼吸困难。

    马儿还在行走,一起一落,她像是搭上一艘船,船儿一上一下荡漾着,要将她抛却出去,只有紧紧抱着对方,才可以不溺水。

    “到了。”夏嘉年声音喑哑,松开白瑾瑶,轻轻喘气,意犹未尽地在她唇瓣似有若无地摩挲。

    白瑾瑶贴着他的脸,大喘着气,睫毛轻颤,眼底湿润,还未从如梦似幻中回到现实。

    从前握剑持弓,他的手掌都是有力的、强劲的,如今摸着软乎乎的小脸,感受着红晕之上的滚烫,他只怕自己鲁莽,手也变得轻柔,唯恐惊了伤了她。

    “到了?”白瑾瑶问。

    “嗯,到了。”夏嘉年同样升温的脸庞蹭了蹭白瑾瑶脸侧,耳鬓厮磨,眼看着就要再度失控,他耳朵敏锐捕捉到几声铃铛的声响,“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找你。”

    白瑾瑶弯了弯嘴角,她想问明日找我做什么?又觉得是在明知故问。

    她不说话,有点耍赖地腻在夏嘉年怀里,分明就是不想走。

    夏嘉年失笑,长臂一伸,将她稳稳圈在怀里。

    如此美好的景象,却有人急得抓耳挠腮。

    梁叔趴在门缝看了又看,老脸红了又红。不是,公子你好歹进屋了再那个,当然也不是说进屋就能为所欲为了,就是说,怎么就在自家门口亲热起来了呢?虽然是侧门,但是也先进屋啊!您是不知道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吗?等下被人看见,水流一般的参奏折往上一递,本来名声就不好,再被扣上一个举止有失风化的帽子,你这......哎,怎么,又亲上了?

    梁叔缩了缩肚子,慌忙收回视线,他能不清楚自家公子,刚刚一个眼风扫过来,他就知道夏嘉年知道自己在门后,“年少轻狂、年轻气盛、年轻力壮!”

    梁叔绷着脸念了三个词语,忽然绷不住咧开嘴,用手上的名帖挡住嘴,无声偷笑几声,心里说道:明日再将范将军的名帖递上去吧,自己就先不讨嫌了。

    “真好!真好!老爷看得真准,我要写信告诉老爷夫人!”梁叔说着,往后罩房走去,仔细看看,步调竟好似轻盈了许多,甚至还哼起了小调,还未回到房中便轻声叫道:“老伴儿,老伴儿,公子原来真的不是断袖......”

    白瑾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脑海里那些令人面红心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跳下床,跑到铜镜前,指尖轻轻放在下唇,啊,破皮了。不过,也已经消肿了。

    她简单梳洗一番,却有些不敢出门,昨晚的她似乎不是她,那时她大胆又热烈,缠着夏嘉年不让他走,一觉醒来,她的心情还是那般雀跃欢喜,胆量却好似消失殆尽,一时间有点畏手畏脚。

    “玉儿?”艾草端着一个黑色漆木狸猫花纹托盘,敲响了房门,“用膳了,药也煎好了。”

    每日清晨用完早膳,白瑾瑶都要喝上一碗苦涩难闻的中药,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你放着吧,我待会自己用。”白瑾瑶闷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那可不行,卞大夫叮嘱我要亲自看着你喝,一滴也不能剩。”艾草咽下嘴里一口肉包子,催促道,“开门吧。”

    “我来吧。”一道男声响起,有人接过艾草手上的托盘。

    他来了!白瑾瑶的心又砰砰砰跳了起来。

    “我进来了?”夏嘉年叩了叩门,待听到门内的应声,推开了门。

    白瑾瑶一下坐直身子,偏过脸去。

    夏嘉年在案桌上放好托盘,白瑾瑶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愿遇上夏嘉年的目光。

    夏嘉年看着白瑾瑶躲闪的样子,一种让他后背攀上一阵凉意的想法浮上心头:难道,她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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