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到京都仿佛一夜入了秋。

    远处灰蒙蒙的游云几次试图遮住皎白的圆月,都被风吹散开来。

    一身单薄的暗红织丝纱衣也留不住被风轻扬起的披帛,远远地看见一座六层高楼上一抹艳丽的红。

    苏意柳独倚在窗台边,俯视着今夜异常热闹的京都,倚澜楼正坐落在河道口,两岸的灯火一路蜿蜒而上,仿若星河。

    “姐姐,你的伤...要不今晚还是我来吧。”隔着层层幔纱才看清说话的少女,她看起来很是担心,一直在向里探望。

    “无碍,去准备吧。”轻启薄唇,上面泛映着水光,月光的下像星点闪烁,红润的唇色如娇艳欲滴的玫瑰,透过花蕊的声音慵懒缠绵,缱绻温柔。

    随着少女一个转身,映入眼帘的便是倚澜楼内的风光,丝竹管弦齐奏响,莺歌燕舞齐欢腾,酒肉客人纵情声色。红色幔纱从楼顶一泻而下,将楼正中间的高台团团围住,丝丝缕缕无一不在编织这夜色下的异域神秘。

    角落里一桌客人已经喝得有些微醺,摇头晃脑地说个不停。

    “听说了吗?昨夜刑狱司失了大火,烧死了不少囚犯。”

    “反正都是有罪之人,死了便死了。”对面的人一脸不在意。

    “巧就巧在,当晚刺杀宰相押入刑狱司的犯人都还未审就去了西天啊!”这人还绘声绘色地比划起来。

    “这是京都,天子脚下,怎么也谈不上是个巧啊!看来又有新热闹看咯!”

    “这样的热闹谁爱看?我还是喜欢这倚澜楼的热闹。”未见其反应,他只得悻悻地将目光转移到前方的舞姬身上。

    楼内的客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早就听闻这天下第一画澜舞的名声,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京都,今日可大饱眼福了。”

    “你可知跳画澜舞的是何人?”

    “这谁能不知道,正是倚澜楼的老板,传言可是有着水沈为骨玉为肌之称的...”正说着,眼神无意地瞟到了刚进门之人,遂停。

    “谁啊?”随即也顺着这人眼神方向转头,看见了来人,背后一紧,立马收回目光。

    “单将军来了?”

    一众宾客都看清了来人,声音都小了下来,偶有窃窃私语,“这有什么稀奇?单仲宇一贯这轻浮模样,定是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

    褪去盔甲的单仲宇今夜一身雾蓝色常服将身材衬得更加修长,手里握着佩剑,腰间一块儿浅绿湖色玉佩,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修长的脖颈,分明的下颚线,轻飘飘的眼神简单扫过一遍,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此人生得俊朗,看似一副文人儒雅样,没想到却是武将,刚立了战功回来,倒也从他动作下紧绷的衣物能窥得一二强健的体魄。

    此时二楼一位带着红色面纱的女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双手叠在身前,向底下的客人微微点头示意。

    “各位客官,晚上好,我是倚澜楼的主事,清秋,画澜舞马上要开始了,还请各位先行一步离开。”

    宾客哗然,“这是什么意思?都要开始了,怎么赶我们走?”

    清秋非常客气耐心地解释,“按倚澜楼定的规矩,画澜舞只供高楼贵宾观赏。”

    又是一阵议论,比稍前更大了些,“什么意思?没钱当不了贵宾还不给看?”

    “我们来这儿苦苦等了一晚上啊!”其中还有人站起身闹腾,想来是十分不悦。

    见此情景,清秋语气便硬了些,“各位,倚澜楼一直都是这样的规矩,想一睹风采,自可随我上高楼。”。

    “谁不知道上你们那高楼起步就要五百两,这哪是人人都能上的?”底下一人高喊着,还招呼周围宾客一同抗议起来。

    “这是定好的规矩。”清秋一个小女子的声压显然是应付不了,现下他们闹得更盛显然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几个来回过后场面愈加控制不住。

    “慢着!”

    不出意料是单仲宇乍起的一声,很快中止了眼前的混乱,人群推搡中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这位...清秋小姐,你当真能主得了这个事?今夜倚澜楼初到京都,想在皇城办起歌舞坊,单靠别样的噱头怕是走不长远。”

    此言一出,清秋立马来了些火,“噱头?你当这天下第一画澜舞是噱头?”毕竟从未有人这样说过。

    底下的他却只微微一挑眉,冷哼一声,“可不是嘛!这打出了招牌却不让人看,难免让人怀疑啊!”

    “这位公子,请慎言。”

    没成想单仲宇气焰更加高涨,“我说得不对吗?敢打上天下第一舞的名声,而又不是人人都能看,怎么配得上呢?”

    “初到京都,未曾想京都竟有如此霸道之人,不过再霸道也无用,倚澜楼自定下了规矩就没有改的说法。”清秋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好啊!既然这样,那不如我请大家看吧!劳烦这位管事儿点点在场有多少人,一人五百两,我还是出得起的。”

    再度哗然,场面立马又热闹了起来,纷纷夸赞出手阔绰的单仲宇,估计在场起码有几十人,那该是多大一笔钱,不过,在他面前仿佛都不值一提。

    清秋主事这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属实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一筹莫展之际,只见,楼中间的红色幔纱开始从顶端慢慢下坠。

    察觉到的众人寻着随风而动的幔纱纷纷抬起头,朦胧间看清了一个身影,待落得更近,才发觉是一位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引得众宾客惊叹起眼前这番绝美的场面,霎时间倚澜楼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呼吸与婉转的夜曲。

    幔纱完全落下,正好盖住了众人,他们在底下挣扎着想探出头,却根本找不到方向,像一群无头苍蝇乱撞,好一副滑稽模样。

    “嚓!”

    剑与剑鞘擦过的声响,正是单仲宇果断出剑,在头顶上方一挥轻松将红色幔纱从中劈开,瞬间破开了一个口子,随行人员也纷纷效仿,在场只有他们几人露出了头。

    女子落定在楼正中间的高台上,发髻上的黄金步摇扬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明亮上挑的桃花眼摄魂勾人,嘴角的弧度肆意上扬,白里透红的皮肤,清冷的轮廓,既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独美气质,又不由得带有魅惑之感,仿佛天上的神女降世。

    她还是印象中的样子,看得单仲宇一时都失了神,

    眼神交错,他目光如炬,她淡然诡秘,心里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也无法避免在此刻掀起骇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独属于她的香味,淡雅清新,十分熟悉,恍惚间他感觉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那段身边都是她的时光。

    “今日公子若是执意要坏了规矩,那我苏意柳便跳不了这天下第一舞了。”特意对他说的,这是再见的第一句话。

    这下众宾客这才从幔纱中挣扎出来,争相一睹芳容,不免又是一阵私语。“原来她就是苏意柳,真美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苏意柳向来听惯了恭维话,不当回事,敛起笑容再度赤裸裸地对上面前人的眼神,顿时又一阵火花四溅。

    能看得出来单仲宇在极力压抑几度想喷薄而出来的欲望,思念太浓,像在寂静无声中感受到周围一切事物的陨落,坍塌的又何止是他所身处的世界。

    见他出神太久,苏意柳等不及追了一句,“我看公子气宇非凡,为何要闹得这样好的夜晚落了空?”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拉自己回神,但这副痴迷的模样不出意外还是惹了些笑,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今日单某并非是来闹事的,只是见倚澜楼如此规矩实在让人有些...”

    他先前的气焰瞬间熄了不少,看着苏意柳有点说不出话,更何况这话还不那么好听。

    “有些什么?”苏意柳饶有趣味的追问。

    “实在是有些难过,天下第一舞既然得名,若未被天下人都看过,岂非...空有其名?”他还特地在最后停顿一下,本想不说,但已经被架在那儿了,更何况他也没有傻到在京都这样大的场合来一出久别重逢的好戏。

    见他什么的憋不住的样子,苏意柳赶忙接过话,“公子有所不知,画澜舞并非人人都能欣赏得来,喜欢则知何为天下第一,不喜欢便只道是平常,立此规矩,自然也是为了维护画澜舞的声誉。既得了这名头,必也是受到了宾客的喜爱,定是相信倚澜楼才愿意按规矩来,我们一没花说柳说,二没强买强卖,您又何故为难我们呢?”

    单仲宇只听进去了一半,另一半好像写在她脸上,待到话说完,周围宾客也没了异常反应,才后知后觉来了一句,“此言倒也有理。”

    “既然如此,今日公子搅了我倚澜楼的热闹,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呢?”

    “我单仲宇说话一向算数,在场的一人五百两,一分不少,即刻便能送到姑娘面前。”

    一听这话苏意柳不禁想笑,抬起手掩住上扬的嘴角,“这位单公子还真是出手阔绰啊!看来今日我还非跳不可了?”

    这句反问倒是让单仲语更清醒了些,“我向来不愿意强迫人,姑娘若今夜不愿跳,待到想跳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只要听到了我这句话的都能一睹画澜舞的风采,钱都记我帐上,如何?”

    众宾客立马又乐开了怀,纷纷作揖感谢。

    “好!单公子愿意做这个大好人,我当然不便拦着了,更何况您这也是为倚澜楼的生意出了好大一份力呢!”

    “既然苏姑娘都这样说了,可否再赏个面子,陪我浅酌几杯呢?我可是早听闻倚澜楼的好酒了。”

    苏意柳一扬水袖从单仲宇面前划过,她的脸先是模糊而后又清晰,残留衣袖上清香惹得单仲语不由的闭上眼深吸一口。

    “公子,随我来吧!”苏意柳这一声叫得人心一紧,脚下一软。

    单仲语随即跟着苏意柳上了楼,引得底下一圈人羡艳不已。

    此时高楼上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直追随到正在上楼的两人,紧接着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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