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渐深,大地的静谧成倍地生长。无光的夜色遏制了飞尘,让一切都变得澄澈,趁树不备时一阵风在清澈的夜晚悄然出现,哗啦啦煽动枝叶,留下一串喧声。

    衬得静默着的两人的心境更加悄无声息。

    黑夜中有什么东西在潜滋暗长开来,连风都时停时续的,像是诉说着断语。

    我说完这一番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和鹿槐静静对视。

    我似乎透过她眼底看到那层熟悉的浓雾渐渐浮起,雾中隔火。

    我仍一眨不眨凝望她。

    不知过了许久,鹿槐眼底炙热涌动的情感尽数褪去,不留下一丝痕迹,她偏过头,语气淡如风:“爱是瞬息万变的。”

    听她一说,我的心忽然被刺痛,如被针扎,泛着密密麻麻的疼。她总是这样,仅用一句话,一副冷漠的语气,就能彻彻底底的否定我。

    包括我热烈的爱。

    “爱变不变,由自己的心说了算。”我看着她,眼底覆盖下悲痛的情绪,我一字一顿地说,“也许天性淡然,你从来不刻意去维持任何关系,你经历过背叛,所以你才不相信爱,但是鹿槐,你可以否定任何人,就是不能包括我。”

    怕她不相信,我又赶紧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陈浥……”鹿槐喊我,声音轻如蚊呐,她忽然垂下头,似乎在自责,“你很好,但我无法回应你,也不能……”

    “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扯着嘴角笑了下,笑容有些悲怆,眼尾被风吹得通红刺疼,声音极度沙哑,“鹿槐,我再说一遍,你不用因为我对你好而有负担,包括我对你有私心,你要大大方方去享受,因为那些费尽心思对你好的瞬间,我没想过让你回报,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我愿意,而你值得。”

    “陈浥,你真的傻极了。”她轻轻呼出一团雾气,眼神无奈。

    我嗯一声,点头默认。

    她说:“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傻到不求回报的付出,直到你出现了,你总是一意孤行,又满怀真诚战胜我的意志。”

    “但我很贪心,我想战胜的不止你的意志。”我眸光下滑,落在她心口处,我还想战胜她的心,让它只为我而怦然心动。

    她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而是目光与我久久对视,又有淡淡温热,像潮湿的柴火。

    风好像都生锈了,似在沉默和欲说之间割据挣扎,却只磨下了一地铁屑。我看见她的嘴唇不动声色的嗫嚅,每动一下都伴随着嘎吱作响的锈风。

    我不知道她哽在喉间未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也没法猜,自从她知晓我内心的秘密,我变得胆大,总有很多话要说,我的情感抒发到达顶峰。

    我眨了眨眼,眼神坚若磐石:“鹿槐,你兴许不知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好比一座没什么特点的山,沉闷,无闻,横看竖看依旧是山,直到遇见了你,那一刻我就决定,无论如何我也要热烈烈的冒一次火,什么都烧个干净。”

    距离贴近,我炙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一生只热烈地烧一次,也算是尽兴了。”

    一座太安静的山,终究没有什么意思的,像这青春,要喷发,要轰烈,要成灰。

    犹如烟花,一生闪耀一次,哪怕与黑夜擦身而过,在天空中无缘落下痕迹,也足够了。

    鹿槐,我想你能看见。

    那是只为你而闪耀的。

    你是我打着灯笼并让我看见了也仍然在寻找的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下子就一点多了。

    我主动打破沉默之局,笑着问她:“鹿槐,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数灯。”

    我指着不远处那栋十层高的居民楼,在漆黑的茫茫夜色中伫立着,想一道高耸的魅影。

    每扇窗户的火焰跳跃着,似乎能在火焰闪烁的光影中预见我们的未来。

    我们一直在。

    “轮流着数,一直数到整栋楼的所有灯都熄灭,如果最后一盏灯归你,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相反,最后一盏灯归我的话,你就……”

    “就什么?”

    “就抱我一下。”

    闻言,鹿槐轻轻笑了,眼尾荡开了笑意,在夜色中非常灿明。

    我一脸期待:“可以吗?”

    她故作矜持:“不可以。”

    “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又不是没抱过。”

    “什么时候抱过了?”

    “你在我面前哭那次。”

    “……”

    “你害羞了?”

    “你才害羞。”

    “那开始了?”

    “好吧。”

    今天跨年夜,大家都商量好了似的没有和往常一样早睡,凌晨一点多了约莫着还有二十多户人家没有熄灯。

    眨眼间,一扇窗户的灯啪地灭了。

    “等等。”鹿槐问,“这一盏先归谁?”

    “听你的。”

    “那归我吧。”

    “听你的。”

    我们并排坐在废弃的水泥圆筒上,双脚随意搭着,我抻直了腿,嘴角衔着不知从哪株拽下来的青草,齿间一下一下吮咬,舌尖蔓延开一阵酸酸涩涩的味道,气定神闲地等着下一盏灭掉的灯。

    过了十多分钟,两扇窗户同时遁入黑暗中,分秒不差。

    我挑眉朝她一笑:“这两盏都归我。”

    鹿槐啧一声:“瞧你这嘚瑟劲儿。”

    我们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好像下一秒天亮了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鹿槐忽然问了句:“我什么愿望你都能满足?”

    我忍不住笑了:“这么快就知道你赢了?”

    “不知道,问问。”

    “能。”

    “你是阿拉丁神灯?”

    “不是,我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

    鹿槐懒得说话了。

    有调皮地笑了下。

    霎那间,又一盏灯熄灭。

    她冲我扬了扬眉:“我的。”

    我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她真是幼稚又可爱。

    她转过脸去,眼睛眺向前方,那如鎏金蝴蝶般的窗户,通通映入她眼眸。

    小窗人静,玻璃窗和阳台偶尔移动两个人影,如走马灯一样,刷地就消失了,一切幸福掖在窗的背后。

    她就这样,静静地望了好久。

    我忽然记起很多事情,包括印象最深刻的第一次月下交谈。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月。

    她望向每门每户门口挂着长灯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她明明习惯了流浪的岁月,可目光依然会不自觉地望向明亮的地方。

    那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而不可得。

    鹿槐,你不用像个偷窥者在门缝偷看别人的幸福,你有我,也可以很幸福,我在心里笃定地说。

    我心口一阵涌动,也就不顾一切地宣之于口了:“鹿槐,从我看你的第一眼,你身上就有一种别人都不具备的气质,我一直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成为那种很厉害的人,一骑绝尘,所向披靡,你会闯出一片属于自己天地,你不是一张普通的砂纸,你是闪光的天鹅,所以,你永远不用羡慕别人,知道么?”

    这话莫名令她眼眶一热,湿莹莹地抬头看向我。

    我又说:“你超厉害的。”

    她扑哧笑出了声,“你怎么老爱夸我。”

    “因为小孩都需要夸奖。”

    “我才不是小孩。”

    “只要未成年,都是小孩。”

    “你也是小孩咯?”

    “我是能保护你的小孩。”

    话语间,又一盏灯扑地灭掉了。

    她指了指我:“你的。”

    我深深看着她:“嗯,我的。”

    快两点了,接下来灯灭的速度变快了些,整栋楼只剩下寥寥五盏灯。

    如果按照一盏一盏灭的顺序的话,那么最后一盏就归为她。

    这游戏我就输了。

    鹿槐也看破了定局,她得意扬扬道:“你可以认输了。”

    “不到最后一刻,胜负还未定呢。”

    “你觉得两盏灯同时灭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但万事皆有可能。”

    “行,等着。”

    我俩皆安安静静地数着,最顶层那盏孤零零亮着的灯熄了。

    她当起裁判,说:“我的。”

    还剩下四盏。

    又过了五分钟,分针指向凌晨两点钟,又一盏灯灭了。

    鹿槐说:“你的。”

    眼看着只剩三盏。

    我的心忽然跟着紧张起来,比上台表演还要紧张,为了得到她一个拥抱,我甚至在心里乞求上天保佑。

    鹿槐老神在在地剜我一眼:“小游戏而已,你紧张什么。”

    “你不懂一个拥抱对我的意义。”

    鹿槐耳根子薄,咻一下就红了一圈,她生涩地别过脸去。

    我被她的小表情逗乐了,紧张感一下子消失。

    可当下一秒,又一盏灯熄灭的时候,我一颗心瞬间被提起,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我的。”鹿槐轻飘飘地说,“只剩下最后两盏灯了,如果同时灭掉,你就能赢。”

    我忽然小心翼翼询问:“鹿槐,如果我耍流氓,你会打死我吗?”

    鹿槐毫不犹豫:“你试试。”

    我心如死灰。

    胜负已定,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能扭转局势,我有些丧气地垂下肩膀。

    万能的神,请与我同在,好吗?!

    我在心中大喊。

    忽然间,眼前的一幕把我们都惊呆了,鹿槐也跟着倒吸一口气。

    最后仅剩的两盏灯同时熄灭!

    “鹿槐!”我一阵激动,抓住她手腕。

    我双眼雪亮:“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看到了。”她抽回手,说。

    我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大义凛然样,冲她说:“来抱我吧。”

    鹿槐脸色跟吃了无语果似的,定定地看着我。

    “我要耍赖。”撂完话,她猛地站起身作势要走。

    我心漏跳一拍,赶紧站起来,冲上前想去拉她手腕。

    “你怎么能这……”话未说完整,下一秒,我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扑进我怀里。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万物齐喑。

    一双手臂攀上我后脊背,沿着脖颈的方向往上游移,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一下子脸色僵住,瞳孔放大,紧接着漫上惊喜。

    她这劈面相逢的一抱,直直地杀入我心里,措手不及,我听到长在身体里的那颗心剧烈跳动起来,怦怦怦,一阵紧似一阵。

    我仰头望向浩瀚天空。

    宇宙的距离,

    不过你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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