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之很是坦荡,白洱自己倒是觉得自己狭隘了,忙道“:季公子仪表堂堂又才华过人,这城中之人无不爱戴,定会有美满姻缘。”

    “阿辞,我早已不奢求与人相守白头,你还记得我季家当初是被流放到淄川的吗?”

    见白洱点头,他又道“:当时我就想着,我定要努力一些,风风光光的从淄川再回到京城,可是在被射伤掉入绮罗湖时,我心中只是觉得遗憾,死之前没能再见你一面。”

    白洱堪堪躲避他那浸了湖水一般亮润的眼眸,那里面的深情太沉重她知道自己无法回应。

    “季公子,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吧?”

    季恒之微微颔首话头一转“:阿辞还是更好奇我为何成为韩载。”

    白洱有些不好意思点头,比起他的爱慕她确实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季恒之成为韩载。

    “阿辞,你知道穷人生什么病吗?”

    季恒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白洱愣了神,穷人生什么病?

    生病还分穷人和富人吗?

    这个问题她实在想不出答案,只能用疑惑的眼睛看向季恒之。

    季恒之并没有卖关子反而说出一句颠覆白洱认知的话来:

    “穷人,是不生病的。”

    穷人,是不生病的?白洱觉得自己不理解,可隐隐有觉得有什么东西迫切的想要冲破胸口而出。

    季恒之悠然的坐到了白洱的对面,自斟了一杯茶“:流放途中,我季氏一族颇被优待,那些看押的官兵对我们十分恭敬,连枷锁都卸了下来,我还以为是陛下特意关照过的。”

    “可刚要进入淄川城中,我们便遭遇了一场被设计好的“意外”,月黑风高的夜里,突然就杀出来了一群匪徒,然后她们就都被杀了,我那日正巧去起夜躲过一劫,可他们并没有放过我。”

    “我身无分文只能沿途乞讨,那时我还想着,流放之人两边都会有文书,只要我先一步到达淄川,劳库当中有了我这个人,他们就杀不了我。”

    白洱有些听明白了:“那些人出卖了你?”

    季恒之微微挑眉算是默认,“于是我又逃,我想或许逃出淄川还能有活路,可天不遂人愿啊,我刚跑到绮罗湖边就被发现了。”

    季恒之的手用力的握紧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过的生不如死,家人就死在眼前,而他一无所有还是逃犯,挤在乞丐窝里跟人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低声下气,这样的生活对于季恒之而言与地狱无异,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偏偏,他却不想去死!

    “我被一箭射中胸口掉进绮罗湖,再醒过来时,就是在这里,然后就遇到了韩载,他身上的文书和官印让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我看着他的脸”季恒之有些激动“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哭出来了,因为我知道,老天待我不薄,竟然送来了一个和我长得八分相像的韩载!”

    “我拿着官书和官印,与他换了身份,可没想到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山道上,有个老人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回了家,他不识字,也不认得官印,只以为那是块铜坨子,就拿去卖了,却没想到正巧遇到官府的人,就把我寻了回去。”

    “可是,这和你问我的?”

    “我成了韩载,说到底还是因为那老人阴差阳错把东西拿去卖了,于是在养好身体之后,我就想要去感谢他,那天天气很好,我拎着很多吃的去到他家,发现屋子前立了一座新坟。”

    “那老人有个孙女儿,病得很重,却没钱看大夫,唯一的愿望就是吃一块饴糖,老人一生没有做过恶,救我也是出于善心,唯一一次作恶便是偷拿官印去卖,想要了却孙女的心愿。”

    说到此处时,季恒之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哽咽:“一块饴糖,从前季府最下等的仆役都看不上,竟是一个人的临终心愿,那时我心中十分难受,偏偏当地的富绅宴请我,我没法推脱只好赴约,正巧碰见那家的女儿在前厅坐着听仆从拿着一块又一块的琉璃盘子摔在地上笑的直拍手。”

    “琉璃盘?那一块价值便不菲。”

    “那富绅说他这女儿整日郁郁寡欢,只有听到这琉璃盘摔碎的声音才会开心。”季恒之叹了口气“那天我回到府中,拿着官印看了很久很久,我的祖父一生也算是鞠躬尽瘁,换来的是什么?”

    “陛下对不起我们,我应该做尽恶事,我应该横征暴敛,草菅人命,让他统治的东岳民心尽失,可是……可是这些百姓做错什么了呢?”

    善与恶,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白洱在心中对季恒之多了几分敬佩,也对季恒之有了改观,或许他还是和在京城时一样,也或许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让他更加成长,但她相信,他人生的底色仍是善良!

    “所以你改河道,修水渠,开垦荒地,让这里变成了这样?”

    季恒之并没有否认:“我只是想让他们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季公子心怀天下我实在佩服,公子既然不想抓我们,不如行个方便,为我们放行如何?”

    季恒之不置可否:“天凉了,咱们先回去吧。”

    残阳如火,湖岸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白洱坐在船头静静聆听,直到船驶至岸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实在不明白,季恒之为什么不愿意放了他们,今天季恒之所说的话白洱是相信的,一个人即使再伪善也不会将这些事情记得如此详细,可既然不是魏帝的人又有什么理由阻拦他们呢?

    除非

    他也与二王余党勾结?

    她摸不清,也不敢妄加揣度,只能等着回到韩府把这些事情告诉给他们几个人。

    韩府

    “我能去找我的朋友了吗?”

    季恒之一挥手,身后的侍从立刻摆上了一桌子的菜:“去请那几位客人来用饭吧。”

    侍从应下赶紧指挥着几个人去叫醒那三个屋子的人,很快就见三人从后院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才睡醒的枕头印子。

    白洱见几个人都没有受伤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一些,不过她的心里有事也没有心思用饭,匆匆吃完就坐在一旁等着秦沅。

    两人回到屋内,白洱忙将人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才终于放了心,又要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秦沅,没想到秦沅却制止住了她:“我知道。”

    “这,你怎么会知道?”

    “季恒之对我们用了迷烟,你被带走时楚则就跟在身后,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知道。”

    楚则,他们一路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没想到楚则的跟踪术竟然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放我们离开。”

    秦沅露出了然的笑来:“阿辞,季恒之想留下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我?可我已经跟他说的很明白了,而且,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他给我们下的迷烟里掺了慢性毒。”

    白洱大惊失色:“那你们?”

    “有楚则与七殿下在,不必担心,而且他也并非真的想置我们于死地,只是示威罢了。”

    白洱不知道季恒之是为了她手中的神器还是为了她这个人,可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无法给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妥善的处理。

    至于这神器,白洱忙将身上的博采毫拿出来交给秦沅:“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不能我一个人拿着,太危险了,这个你拿着。”

    秦沅看了看白洱又看了看手中的博采毫,却迟迟没有接下,她知道这个博采毫代表着什么,这不仅仅代表着宝藏的钥匙更代表着白洱的信任。

    “交给我,不怕我带着跑了吗?”

    “我相信你,阿沅。”

    秦沅仍旧不接:“我的武功不高,若是真出了事恐怕保护不了它,不如交给楚则周全。”

    白洱一再要将东西交给秦沅可秦沅始终没有同意,最终白洱只好带着东西去找楚则。

    “你们的身体如何?”

    魏翊安抚的笑笑,借口出去吹风将空间留给了白洱与楚则,没想到楚则却别扭起来:“你怎么来了?”

    白洱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便将怀里的博采毫拿出来递给楚则,其意思不言而喻。

    “给我?为什么?”

    “你的武功高强,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有你能保住它。”

    “哦”楚则靠着柜子:“季恒之不是很让你敬佩吗?你还怕他害我们吗?”

    怎么……酸溜溜的?

    白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看着楚则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最终还是楚则先败下阵来:“白洱,我会保护好你的。”

    白洱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楚则猛的靠近白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喜欢?

    喜欢吗?

    白洱的心如同被一只调皮的小狗挠啊挠,挠的乱乱的,她低下头楚则却没有错过那火烧云一般的脸颊。

    “我……”

    “白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讨厌我吗?”

    白洱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楚则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喜欢就喜欢,哪有为什么,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没有想过会喜欢谁,但是在遇见你之后,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好好保护你。”

    “可我既不聪慧也并非倾国倾城,甚至你都不知道我……”

    话到嘴边儿,白洱还是没法去和楚则说,她该怎么说她并不是真正的白洱呢?如何说她换了芯子呢?

    她能明白楚则的心意,可是,可是她不是原主,她不能拿原主的身体去和别人谈情说爱。

    “生为皮肉,死化白骨,楚则一生只钟情一人。”

    “若没有皮肉之欢呢?”白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同颤抖的还有自己的心。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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