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全家人僵持期间,张越说话了:“阿爸,我暑假期间,可以帮你送两个月的奶。”

    翟文一惊,“阿姐!”

    “但是我有个条件,”张越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张逐安,“送奶挣的钱,要拿给阿妈看病。”

    因为方照清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的缘故,家里管账的其实一直都是张逐安。

    方照清每个月的工资发下来,除了给自己留一点零花钱,剩下的绝大部分都会交给张逐安,让他去安排全家的生活。

    后来他们家有了房租收入,那笔钱方照清也基本上都用来给孩子们改善伙食,她自己倒一直没有多的积蓄。

    翟文说服方照清去看病后,张逐安不同意、也不拿钱。

    以方照清的性格,她决定了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她,更何况只是张逐安。

    那之后,她开始自己攒钱。

    可就因为每个月交过来的工资少了一块两块的,张逐安又开始跟方照清叽叽歪歪。

    几个孩子也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此时见张越这么说,翟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检讨了一下自己,事情是她撺掇起来的,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帮阿婆解决难题。

    而且,阿婆的病,确实不宜老拖着。

    于是当下,翟文也做出了跟张越一样的选择——

    “那明天我和阿姐一起送奶,”翟文看向张逐安,“阿爸,这钱可说好了,你可不能拿去做别的。”

    张逐安见有台阶,自己就顺溜下去了,“哼,你把你阿爸当什么人了,你们送奶的钱,我一分不要。”

    方照清看了看屋中几人,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重又低头,拿起了红笔。

    *

    翌日一早,张越和翟文双双站在了送牛奶的木板车前。

    张逐安已经把两只奶桶固定在了木板车上。

    “阿爸,这一桶有多重呀?”翟文伸出手,戳了戳桶。

    那桶是个大肚子,小口的铁桶,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根本戳不动。

    “这是小桶,估计得有五六十斤,大桶就得一百多斤了,”张逐安正拿个干净纱布往桶盖上盖,以防路途中溢出,“你们俩就先试试拉小桶,没问题我再给你们换大桶。”

    “要送的奶还有很多吗?”翟文有些好奇。

    “当然多了,一天要挤三次奶,昨晚挤的都还没送,早上他们又在挤了,”张逐安拍了拍翟文的背,“赶紧先送吧,送完把空桶拿回来,回头我空下来也去送一趟。再不送,下午再挤一次,都没桶装了。”

    张逐安说完,就回牛房了。

    张越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有些新鲜,也有些兴奋。

    她搓了搓手,站在木板车前,把拉绳绷在胸前,两手拉住两侧的木车把,用力一拉——

    没拉动。

    再来一次——

    这次拉动了一点点,唔,就一点点。

    “我来帮你,”翟文说着,挤了进来,拉住了一边车把,“一二三,一起来。”

    木板车就装了俩自行车轮子,拉车人得在前面用力往下按,车屁股才能翘起来,往前跑。

    她们俩只顾往前使劲儿,木架车朝前跑了一米多,屁股却拖在地上,发出了不满的吱嘎声。

    张越有些尴尬地看向翟文,“要不……让阿爸拿下去一个桶?”

    翟文摇了摇头。

    他们这送奶,是按照送过去的重量算钱的。

    这要是只拉一个桶过去,效率未免太低。

    她扔下一句“你等我,我马上回来”,便风一样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张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离开,只好在原地守着牛奶,等了数分钟,就见翟文领着张茂跑了出来。

    “阿哥来帮我们,咱们再试试。”

    张越有些错愕地看向张茂,“你不看书了?”

    张茂有些不悦地刮了翟文一眼,“就你们孝顺阿妈?我难道不孝顺了?”

    翟文把“不去就是不关心阿妈”的大帽子都扣下来了,他能说什么?

    更何况,当时方照清就坐一边看书。

    张茂多有眼色的一个娃呀,他一看阿妈没出言阻止翟文的“道德绑架”,就立刻明白了阿妈的态度。

    他这要是再不动,那不就是相当于承认自己不孝顺吗?

    人多就是力量大。

    有了张茂的帮助,这木板车总算是顺利跑起来了。

    可这一路也不可谓不艰辛。

    越城养殖场在越城郊区,距离城中的奶管所差不多十公里。那时候还并不都是柏油马路,有一节路甚至还是鹅卵石铺的。

    平时就算是成年人走一趟也得仨小时,三个孩子早上八点就出发,直走到了中午才赶到奶管所,拿到了奶管所给的收据后,三个孩子拉着空桶又走了回去。

    等到了家,都两点过了,那叫一个饥肠辘辘。

    “阿茂,你去把收据交到财务科,让他们登记了,我和阿文先回去生火做饭。”张越随口吩咐道。

    现在张越使唤起细佬来,也已经得心应手了。

    在翟文的潜移默化下,张越总算是认识到,大家姐除了要照顾细佬,其实也有资格使唤细佬的。再也不会像当年一样,把自己定位成弟弟的丫鬟。

    而张茂,对于这样的变化,显然也接受得很好,他并没有提出任何抗议,拿着收据就奔着财务科去了。

    *

    三个孩子挣来给老婆看病的钱,张逐安到底是没好意思全克扣了。

    月底的时候,还是一脸肉疼地,拿了八块钱给张越。

    数钱的时候,叽叽歪歪说个不听。

    翟文在心里盘算着看病的事情,懒得跟张逐安掰扯。

    张越是早就习惯了阿爸的斤斤计较,也没吭声。

    反而是张茂说了一句:“阿爸,我可是算过账的,这一个月,我们每天送两趟,按照奶的总重量来算,你得给我们八块五毛三分,你少给了我们都没说什么,你还……哎……哎……”

    话没说完,张逐安大巴掌就呼张茂脑袋上了,“就你会算账,就你会算账,算到你阿爸头上来了,你怎么不算算把你养这么大,我花了多少钱?”

    “诶,诶,我不说了就是。”张茂说不过他,捂着脑袋就往屋外跑。

    可张茂嘴上认输,心里还憋着劲儿。

    第二天早上煮牛奶的时候,就跟姐妹们抱怨开了。

    “既然我们只能拿到八块钱,那下个月,我们就只送八块钱的,一点零头也不给他留。”张茂从锅里舀出来一碗奶,递给翟文。

    “你信不信,你只送八块钱的,阿爸照样会扣掉一部分?”翟文说着把筷子伸进碗里,捞出来一张厚厚的奶皮吃。

    “正衰人(大坏蛋)!咱们的钱,他都算计!”张茂气得跺脚。

    “没事,阿爸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翟文宽慰他,心里却在腹诽,张茂这是被优待惯了,不习惯被剥削的感受。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至少,就连张茂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现在不也会主动帮姐妹们煮牛奶了吗?

    张越抿了口自己碗里的奶,也跟着劝了一句:“算了吧,至少大头他还是给我们了的。真要惹急了他,他一分都不给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哎,确实没法子,谁让财务科只认阿爸。要不然,我们就自己去领跑路费了。”张茂终于气馁,回头也给自己舀了碗奶。

    那天下午,方照清就带着孩子们的心意,以及她自己全部的私房钱,上医院看病去了。

    方照清看病,翟文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她就像方照清的小小守护神一样,推开了诊室的门,引着方照清走了进去。

    医生带着厚边的眼镜,在病例上写着什么,听见有病人进来了,头也没抬,只扬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一向豪爽的方照清,却难得卡壳了。她局促地攥了攥拳,这个病实在叫她有些难以启齿。

    这么一耽误,医生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抬头蹙眉看向方照清,“赶紧的,哪里不好?后面还有别的病人排队呢!”

    “医生,是这样的,我阿妈每回一用力,就会出现……”翟文看出方照清的窘迫,立刻上来救场,清晰明了地把病情给医生讲了。

    医生神色稍缓,抬手示意方照清先坐,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

    有翟文给她开头,方照清也很快进入了状态,医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问完话,医生又招呼方照清,“来,床上躺着,我检查一下,家属外面等着。”

    翟文被拦在帘子后面,有些忐忑地等了几分钟,才见两人走了出来。

    “你这个我们一般称做尿失禁,引起的原因有多种,按照你女儿的说法,你是产后出现的,应该是生育损伤导致的,”医生坐回书桌前,给方照清讲起了病情,“之前上医院看过吗?”

    方照清摇了摇头,“这是第一次来看。”

    方照清这样的病人,医生见得多了,立刻就明白了方照清的顾虑是什么,她温声开解道:

    “你呢,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个病其实非常普遍。生育损伤是几乎每一个生育后的女性,都会遇到的,只不过不同人,情况会有差异。”

    医生扶了扶眼镜,继续说:

    “我之前接诊过一个最严重的,整个子宫都脱垂下来,压迫到膀胱。那个老同志也是你这个心思,谁都不肯讲,最后拖得实在严重了,才跑来看病。到她那个程度,也就只能手术解决了。”

    “我真的不是个例吗?”方照清有些怔忡,“可……我从来也没听到过别人说起过。”

    多年以来,这可算方照清第一次,坦然跟人讨论自己这个暗疾。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默默忍受。就算是亲姐妹,都不曾主动提及过。

    她甚至以为,这毛病只有自己有。

    而自己之所以有这个毛病,就像是张逐安所说,是懒出来的。

    要不然人家生了十个八个,还将全家的家务都包圆了的,怎么就没这些毛病了?

    医生语重心长,“这些事情,人人都讳莫如深,谁会知道别人也在遭遇同样的病痛?”

    翟文插了一句嘴,“医生,那我阿妈这个病能治好吗?”

    “你阿妈这个还不算太严重,不到需要手术的地步,”医生说着转向方照清,“我给你开些药,你平时也要注意训练膀胱。”

    医生如此这般交代了注意事项,继续叮嘱:“到时候你再来复查。你呀,也别有心理负担,好好配合治疗,能治好的。”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方照清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都只是自困愁城吗?

    愣怔间,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唤自己。

    方照清抬头一看来人,不觉有些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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