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心头一热，也不理田兰香还在场，不管不顾地扑过去，两只小胳膊，用力地抱住了张越。
张越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回抱住翟文，轻声问她：
“怎么了？阿文？”
田兰香被翟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这是干什么呢！这孩子！”
翟文依旧扒着张越，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跟田兰香解释：
“我就是太开心了，刚刚以为阿姐病了，可吓死我了。”
“你们姐俩感情可真好。不像我那两个小子，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田兰香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俩小姑娘。
“是了，东哥今年都高中了吧？”翟文踹了鞋，也爬上了床，抱着膝盖挤在张越身边。
“是呀，这孩子也不想念书了，”田兰香提起大儿子，面上露出几分愁苦，“我说他要是不想念，就不念了吧。叫他阿爸想办法，让他进个什么厂，也算有个铁饭碗。”
两个女孩肩靠着肩，挤在一起，听着这番大人的烦恼。
田兰香越说越恼火，“可惜他阿爸是个没本事的，我说了好几次，叫他去活动活动，拉拉关系，给孩子想个出路。他倒好，我一说他就发脾气，就是不肯抛头露面。”
“其实，东哥还有两年就能高中毕业了，也不急着这两年进厂吧？”张越忍不住插了个嘴。
读书的机会多珍贵呀，之前为了让自己读书，阿文跟阿爸干架，差点把灶房都砸了。
可田兰香显然没有这个觉悟，“听东仔说，他们学校老师水得很，再念也念不出什么名堂来。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早点出来做工也是个出路。而且东仔能念到高中，已经很不错了。像雄仔，我看呐，小学都未必能毕业。”
*
门外的何氏兄弟，根本不知道自己阿妈正在说自己坏话。
何敬东把书包往屋里一丢，冲自己细佬扬了扬下巴，“阿妈呢？怎么还没做好饭？”
何敬雄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剑指张家，“在他们家呢。”
何敬东耸了耸肩，朝张家走过来，路过灶房，正看到里面忙活做饭的张茂。
他走过去，倚在门口，“哟，老师们最爱的天才学生，竟然会做饭呢。”
一听见这个称呼，张茂不由身体一僵，显然被这个称呼激发了某种防御机制——
于是，他维持着用大勺搅和稀饭的动作，并没有理会何敬东。
何敬东却不以为意，只是懒散地笑了一下。
“阿茂呐，你得合群呀，你说你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这多不好？连我这个高了你们这么多年纪的学长，都听说初一有个书呆子，从来不会跟同学踢球打闹，只会闷头苦读。你就算年级第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多出来玩儿玩儿。”
“我是去读书的，我不是去玩儿的。”张茂闷着头，回了一句。
何敬东又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个小朋友很好玩，“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同学都是笨蛋？”
张茂捏了捏手中的大勺，想说“是”，但他最终却只是抿了抿下唇，什么也没说出口，可眼底的轻蔑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姿态，挺得罪人的。”
何敬东说完，也不等人回应，顺手拿过人家灶边碗里一个冷的玉米面馍馍，叼在嘴里，转身回去了。
只留下张茂一人，在原地愣神。
张茂是永平中学年级最小的学生，也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更是全校最有名的天才学生，然而也可以说，是人缘最差的学生。
毕竟，中学生大多刚好在叛逆期，天天听老师说，你们还不如一个比你们小多少多少岁的孩子，谁能高兴呢？
再加上张茂本人的性格确实有些问题，说得好听了是有些不合群，说得不好听吧，就是孤僻。实在是不怎么惹人喜欢。
久而久之，他就被孤立了。
读小学那会儿吧，张茂也没有什么玩儿得来的好朋友，可到底算不上被孤立。
原因无他，小学生可比中学生听话多了，就算不想写作业，至少也会应付差事，会找张茂借作业来抄。
永平中学则完全没有学习的氛围，学生大多都是混日子的，连想要抄作业的也没有。
如此一来，张茂一整天都未必会跟同学说一句话。
但张茂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还不乐意同那些不知道上进的同学说话呢！
可有句话说得好，你不惹事，事要来惹你。
这天课间，张茂正在埋头做笔记，他的同桌忽然凑过来问他。
“我那天在校门口，听你们说，你有个舅父是地质局的？”
张茂笔尖一顿，并没有接话。
同桌继续说：
“我表叔也是地质局的，我昨天回家问了，他说，的确有个同事，在自己婚礼上抱着个男的亲嘴，被女方发现，当场退婚了。后来那男的被揍得起不了床。那就是你舅父吧？”
同桌用一种看好戏的目光瞧着张茂，果然见到张茂写不下去了，他又得意地补充道：“听说后来，你舅父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组织上开除了。”
“你胡说！”张茂愤怒地瞪着他的同桌，“我舅父没有！”
“啊！对，说错了，他不是乱搞男女关系，他是乱搞男男关系，”同桌得意洋洋地纠正了自己的措辞，“我表叔说了，这种人就是该开除，放在组织里面，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
张越他们班，这节是体育课。
所有同学都在操场上，玩儿球的玩儿球，聊天的聊天。
唯有张越因为生理期，肚子不舒服，留在教室里休息。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女同学满脸兴奋地冲进来，强行拉着张越往外走：“张越，你快来看，打群架呢！快来！快来！”
“谁打架呢？”张越有些好奇。
“不知道呢，光看他们打起来。十几个打一个呢！”那女同学兴奋地摩拳擦掌。
她们的教室是在二楼，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往下看，真见到有一群人正在打架。
“太惨了吧？这人怎么得罪这么多人的呀？”张越不由心生同情，“要不咱们去找老师？”
“找什么老师呀！干咱们什么事，”女同学趴在栏杆上，看得目不转睛的，可忽然，她脸色一变，“张越……你看被揍的那个，是不是有些眼熟？”
张越闻言，也凑过去看，见那被揍的男生突出了一条生路，正仰面朝教学楼跑来，那一张五彩缤纷的脸上，眼泪同鼻血齐飞。
张越当场就变色了，“那是我细佬！”
*
张茂又被同学欺负了。
还是在写功课的时候，被十几个同学直接拖出教室去揍的。
同上一次一样，张逐安再度怂了，不光不给儿子出头，反而指责张茂，“人家说你舅父，又不是说你，你就让人家说嘛！你驳什么嘴，这下好了吧，让人家揍了吧？”
张逐安把自己也说上火了，气得在屋里团团转，“你说，你在学校到底是怎么跟同学处的？怎么这么多人要打你？”
张茂咬着牙，包着眼泪花，也不吭声。
“要怪就怪你阿妈，你就听她的，天天只知道读书！读书！你得向你阿爸我学学，到哪里都要八面玲珑，要学会跟同学搞好关系！”张逐安简直有些苦口婆心。
翟文跟张越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默契地溜进了厨房。
“阿姐，你说这次阿妈会给阿哥出头吗？”翟文蹲在张越身边，看她生火。
张越轻轻一划火柴，把脚边的报纸点燃，往灶膛里面送，“会吧，阿茂被揍得这么惨，阿妈肯定生气的。”
“可是有十几个人呢！阿妈怎么揍得过来？”
方照清当然揍不过来，她直接杀进了老师办公室。
气势汹汹地把老师堵在书桌后，非要人家给她一个说法。
而老师给出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就俩字——
转学。
方照清当场气得发飙，“我儿子是受害者，凭什么叫他转学？！要转也该那些打人的转！季老师，你可是老师！你得讲讲道理吧！”
季老师的年纪也比较大了，头发已经花白了一片，见学生家长是这个反应，她叹了口气，“张茂妈妈，你先别急，且听我说。”
她顿了一下，“张茂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惹是生非。我们做老师的，也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你们就柿子挑软的捏？”方照清人在气头上，话说得有些难听。
季老师被噎了一下，却并没有发怒，神色更增加了几分恳切，“张茂妈妈，你先听我说完。我呢，也差不多教了一辈子书了，见过的孩子无数。从来没有见过比张茂更聪明上进的孩子，他简直可以说是个天才。可永平中学，没有能让天才生根发芽的土壤。”
方照清一愣。
季老师已经继续讲了下去：
“这个学校的氛围就是这样，老师没心思教书，学生呢，也没心思学习。大家都在混日子。所以我说，让张茂转学，他在这个学校继续读下去，只能被耽误！”
季老师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框，“我有个多年的好朋友，她在市六中任教，听她跟我说，他们学校学习氛围还不错，至少老师肯教，学生也肯学，你们要是有办法，就把张茂转去那边。为了孩子的前途。能转，就转吧！”
张越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回抱住翟文，轻声问她：
“怎么了？阿文？”
田兰香被翟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这是干什么呢！这孩子！”
翟文依旧扒着张越，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跟田兰香解释：
“我就是太开心了，刚刚以为阿姐病了，可吓死我了。”
“你们姐俩感情可真好。不像我那两个小子，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田兰香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俩小姑娘。
“是了，东哥今年都高中了吧？”翟文踹了鞋，也爬上了床，抱着膝盖挤在张越身边。
“是呀，这孩子也不想念书了，”田兰香提起大儿子，面上露出几分愁苦，“我说他要是不想念，就不念了吧。叫他阿爸想办法，让他进个什么厂，也算有个铁饭碗。”
两个女孩肩靠着肩，挤在一起，听着这番大人的烦恼。
田兰香越说越恼火，“可惜他阿爸是个没本事的，我说了好几次，叫他去活动活动，拉拉关系，给孩子想个出路。他倒好，我一说他就发脾气，就是不肯抛头露面。”
“其实，东哥还有两年就能高中毕业了，也不急着这两年进厂吧？”张越忍不住插了个嘴。
读书的机会多珍贵呀，之前为了让自己读书，阿文跟阿爸干架，差点把灶房都砸了。
可田兰香显然没有这个觉悟，“听东仔说，他们学校老师水得很，再念也念不出什么名堂来。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早点出来做工也是个出路。而且东仔能念到高中，已经很不错了。像雄仔，我看呐，小学都未必能毕业。”
*
门外的何氏兄弟，根本不知道自己阿妈正在说自己坏话。
何敬东把书包往屋里一丢，冲自己细佬扬了扬下巴，“阿妈呢？怎么还没做好饭？”
何敬雄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剑指张家，“在他们家呢。”
何敬东耸了耸肩，朝张家走过来，路过灶房，正看到里面忙活做饭的张茂。
他走过去，倚在门口，“哟，老师们最爱的天才学生，竟然会做饭呢。”
一听见这个称呼，张茂不由身体一僵，显然被这个称呼激发了某种防御机制——
于是，他维持着用大勺搅和稀饭的动作，并没有理会何敬东。
何敬东却不以为意，只是懒散地笑了一下。
“阿茂呐，你得合群呀，你说你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这多不好？连我这个高了你们这么多年纪的学长，都听说初一有个书呆子，从来不会跟同学踢球打闹，只会闷头苦读。你就算年级第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多出来玩儿玩儿。”
“我是去读书的，我不是去玩儿的。”张茂闷着头，回了一句。
何敬东又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个小朋友很好玩，“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同学都是笨蛋？”
张茂捏了捏手中的大勺，想说“是”，但他最终却只是抿了抿下唇，什么也没说出口，可眼底的轻蔑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姿态，挺得罪人的。”
何敬东说完，也不等人回应，顺手拿过人家灶边碗里一个冷的玉米面馍馍，叼在嘴里，转身回去了。
只留下张茂一人，在原地愣神。
张茂是永平中学年级最小的学生，也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更是全校最有名的天才学生，然而也可以说，是人缘最差的学生。
毕竟，中学生大多刚好在叛逆期，天天听老师说，你们还不如一个比你们小多少多少岁的孩子，谁能高兴呢？
再加上张茂本人的性格确实有些问题，说得好听了是有些不合群，说得不好听吧，就是孤僻。实在是不怎么惹人喜欢。
久而久之，他就被孤立了。
读小学那会儿吧，张茂也没有什么玩儿得来的好朋友，可到底算不上被孤立。
原因无他，小学生可比中学生听话多了，就算不想写作业，至少也会应付差事，会找张茂借作业来抄。
永平中学则完全没有学习的氛围，学生大多都是混日子的，连想要抄作业的也没有。
如此一来，张茂一整天都未必会跟同学说一句话。
但张茂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还不乐意同那些不知道上进的同学说话呢！
可有句话说得好，你不惹事，事要来惹你。
这天课间，张茂正在埋头做笔记，他的同桌忽然凑过来问他。
“我那天在校门口，听你们说，你有个舅父是地质局的？”
张茂笔尖一顿，并没有接话。
同桌继续说：
“我表叔也是地质局的，我昨天回家问了，他说，的确有个同事，在自己婚礼上抱着个男的亲嘴，被女方发现，当场退婚了。后来那男的被揍得起不了床。那就是你舅父吧？”
同桌用一种看好戏的目光瞧着张茂，果然见到张茂写不下去了，他又得意地补充道：“听说后来，你舅父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组织上开除了。”
“你胡说！”张茂愤怒地瞪着他的同桌，“我舅父没有！”
“啊！对，说错了，他不是乱搞男女关系，他是乱搞男男关系，”同桌得意洋洋地纠正了自己的措辞，“我表叔说了，这种人就是该开除，放在组织里面，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
张越他们班，这节是体育课。
所有同学都在操场上，玩儿球的玩儿球，聊天的聊天。
唯有张越因为生理期，肚子不舒服，留在教室里休息。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女同学满脸兴奋地冲进来，强行拉着张越往外走：“张越，你快来看，打群架呢！快来！快来！”
“谁打架呢？”张越有些好奇。
“不知道呢，光看他们打起来。十几个打一个呢！”那女同学兴奋地摩拳擦掌。
她们的教室是在二楼，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往下看，真见到有一群人正在打架。
“太惨了吧？这人怎么得罪这么多人的呀？”张越不由心生同情，“要不咱们去找老师？”
“找什么老师呀！干咱们什么事，”女同学趴在栏杆上，看得目不转睛的，可忽然，她脸色一变，“张越……你看被揍的那个，是不是有些眼熟？”
张越闻言，也凑过去看，见那被揍的男生突出了一条生路，正仰面朝教学楼跑来，那一张五彩缤纷的脸上，眼泪同鼻血齐飞。
张越当场就变色了，“那是我细佬！”
*
张茂又被同学欺负了。
还是在写功课的时候，被十几个同学直接拖出教室去揍的。
同上一次一样，张逐安再度怂了，不光不给儿子出头，反而指责张茂，“人家说你舅父，又不是说你，你就让人家说嘛！你驳什么嘴，这下好了吧，让人家揍了吧？”
张逐安把自己也说上火了，气得在屋里团团转，“你说，你在学校到底是怎么跟同学处的？怎么这么多人要打你？”
张茂咬着牙，包着眼泪花，也不吭声。
“要怪就怪你阿妈，你就听她的，天天只知道读书！读书！你得向你阿爸我学学，到哪里都要八面玲珑，要学会跟同学搞好关系！”张逐安简直有些苦口婆心。
翟文跟张越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默契地溜进了厨房。
“阿姐，你说这次阿妈会给阿哥出头吗？”翟文蹲在张越身边，看她生火。
张越轻轻一划火柴，把脚边的报纸点燃，往灶膛里面送，“会吧，阿茂被揍得这么惨，阿妈肯定生气的。”
“可是有十几个人呢！阿妈怎么揍得过来？”
方照清当然揍不过来，她直接杀进了老师办公室。
气势汹汹地把老师堵在书桌后，非要人家给她一个说法。
而老师给出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就俩字——
转学。
方照清当场气得发飙，“我儿子是受害者，凭什么叫他转学？！要转也该那些打人的转！季老师，你可是老师！你得讲讲道理吧！”
季老师的年纪也比较大了，头发已经花白了一片，见学生家长是这个反应，她叹了口气，“张茂妈妈，你先别急，且听我说。”
她顿了一下，“张茂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惹是生非。我们做老师的，也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你们就柿子挑软的捏？”方照清人在气头上，话说得有些难听。
季老师被噎了一下，却并没有发怒，神色更增加了几分恳切，“张茂妈妈，你先听我说完。我呢，也差不多教了一辈子书了，见过的孩子无数。从来没有见过比张茂更聪明上进的孩子，他简直可以说是个天才。可永平中学，没有能让天才生根发芽的土壤。”
方照清一愣。
季老师已经继续讲了下去：
“这个学校的氛围就是这样，老师没心思教书，学生呢，也没心思学习。大家都在混日子。所以我说，让张茂转学，他在这个学校继续读下去，只能被耽误！”
季老师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框，“我有个多年的好朋友，她在市六中任教，听她跟我说，他们学校学习氛围还不错，至少老师肯教，学生也肯学，你们要是有办法，就把张茂转去那边。为了孩子的前途。能转，就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