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池手里捏着巧克力锡纸,看着容黎的背影,意识到容觉出来的这么快,两人肯定没谈好。

    林景池的猜测完全正确。

    容觉还没来得及说容黎也来了,谢星云就先提起了谢秋言——没办法,她心里记挂着谢秋言的事,怕自己再晚就无法说了。

    容觉认定谢秋言是林深和谢星云的孩子,为此又提到了谢星云当初的“背叛”,谢星云则为此大怒,反而指责起了容觉当初联合关颢然对林深做的所有的事情。

    容觉没想到谢星云生着病喊自己来的原因就是为林深打抱不平,几乎气得要心律不齐。

    两人在病房里吵了一架,全是互相指责,最后谢星云累了,便下了逐客令。

    容觉忍着怒火走了,也带走了容黎,之后的一段时间也没有再来。

    林深得知两人谈崩,便索性将谢秋言带回了碧山村,让林奶奶照看。

    林景池则继续和林深待在海市,林深找了个临时看店的工作,主要是帮店老板看晚上的店,防止有贼拉开卷帘门进去偷东西,时间是1点到7点,也因此林深白天总是非常困,往往白天照顾谢秋言的反而是林景池。

    也好在那时是暑假,林景池不着急回去。

    晃眼过了一个月,谢星云的身体状况和林深的财政状况都濒临极限。

    谢星云性命垂危之际,写下了遗书,最后在ICU病房闭上了眼。

    她走的突然,林深匆忙联络容觉,容觉却在郊区大棚看蔬菜,赶来时甚至没能和谢星云说上最后一句话。

    这时候容觉才知道谢星云的身体状况,而林深恪守谢星云的嘱咐,什么都没告诉容觉。

    容黎也被带去了,这时候容觉更加无法告诉她,那白布下盖着的人是她的妈妈。

    容觉只压着容黎,让她给白布鞠了个躬,容黎虽不耐烦地鞠躬了,但心里却很困惑,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容觉双眼通红,只觉不解。

    最后容觉说要独自在里头待一会儿,容黎便跑了出去。

    没跑两步,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起来的林景池。

    林景池母亲去世的早,当时他对死还没有什么概念,后来想起来,才有一些遗憾与伤心。

    而现在谢星云去世,让林景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亲人离世的痛苦。

    林深去和医院交接办理手续的事情了,林景池就只能一个人抱着膝盖哭,他哭的无声无息,突然感受到有个人在身边坐下。

    林景池以为是林深回来了,微微抬头,却看见一脸好奇的容黎。

    林景池一怔,容黎也一愣。

    犹豫林景池哭的眼睛通红,满脸是泪,所以容黎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林景池,她眨眨眼,说:“欸……”

    林景池吸了吸鼻子,有些慌乱地伸手想要擦眼泪,但是他那时候年纪尚小,还无法很好地完全掌控情绪,越是想要停止哭泣,眼泪越是不住地下落。

    容黎想了想,又一次打开她那个有丝带的小包包,拿出香喷喷的纸巾递给林景池,一边皱眉嫌弃他:“你别一直用手擦了,好脏啊,没纸吗你?”

    她明明在做好事,但是嘴里说的话实在让人无语,林景池只能伸手去接纸,手差点要碰到容黎,容黎却往回缩了缩。

    容黎惊叫道:“脏!你别碰到我!”

    林景池一顿。

    容黎把纸摆在座位上,说:“拿吧!”

    林景池当然没拿,他起身想要离开,容黎却骤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你是上来那个吃我巧克力的人!”

    林景池:“……”

    原来她才认出他。

    而且,说的仿佛是他抢了她的巧克力似的……

    容黎疑惑地说:“你为什么哭啊?发生什么事啦?哭成这样,羞羞脸。”

    林景池有些意外,他试探着说:“我的……干妈去世了。”

    “哦……”容黎挠头,最后不在乎地说,“这有啥啊,我亲妈还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呢!”

    林景池:“……”

    容黎的这个回答,让林景池彻底确定,一直到谢星云离世的今天,容黎对这个病房里女人的身份都一无所知。

    容觉没告诉她,那么林景池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

    容黎催促林景池拿纸,林景池犹豫后,还是拿起了纸,重新坐下,沉默地擦着眼泪,容黎看着林景池虽然没流泪了,但眼睛还是通红的,突然说:“喂。”

    林景池疑惑地看向容黎,容黎说:“张嘴。”

    林景池哭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张开嘴,容黎往里丢了一个巧克力。

    林景池被甜到不由得蹙眉,容黎很有点不舍地说:“这可是我目前手头最后一颗啦,看你这么可怜,送你啦。我一不开心,就吃巧克力,很快心情就又好啦。”

    林景池感到一阵荒谬。

    真正可怜的是容黎,但她一无所知,她不知道里面死去的是她的母亲,更不知道这颗她自己颇舍不得的巧克力,对林景池来说不亚于是中药入口,毫无安慰的作用。

    整条走廊冰冷空旷,他们都才八岁,两个小孩儿坐在椅子上,身边只有彼此,容黎圆乎乎的大眼睛注视着林景池,然后笑了:“你看,这不就没哭了?哼,我真厉害……是不是?”

    林景池几乎是捏着鼻子直接把巧克力吞了下去,点点头。

    容黎骄傲地一笑,见他没哭了,便没再管他,挪开视线,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数着墙上的格子。

    林景池之前不明白为什么容觉不告诉容黎真相,但他这一刻又微妙地懂了。

    容觉藏了一个关于谢星云的大秘密,而林景池藏了一个关于巧克力的小秘密。

    原因无非是容黎——她不知道,才能这么开心地笑。

    在“知晓真相”和“无知的幸福”中,人应当选择哪一条路?

    林景池第一次思考这么严肃,这么宏大的问题,他逐渐平息下来,说:“容黎,如果你现在很开心很幸福,但其实一直被人骗着,骗你的人没有恶意,知道真相后,你会变得很难过……那,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知道真相,还是干脆被骗下去?”

    容黎惊呆了,晃动的脚不由自主地停滞了,最后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容黎?!”

    林景池:“……我听你爸爸这样喊过你。”

    容黎半信半疑,最后说:“你这是什么破问题?我既然现在很开心很幸福,那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于是林景池懂了容黎的答案,他再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什么都没有再说,把那些秘密和巧克力一样,囫囵吞下。

    林景池很快被林深带着回到了碧山村,一直到两年后,谢秋言很想见父亲。

    向来沉稳不乱来的林景池,也跟着谢秋言胡闹了,但这其中的某些原因,是连谢秋言这些年也无法知晓的。

    显然,容黎忘记了林景池是谁,她对那次去医院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遑论是医院里碰到的小男孩。

    而这一回,容黎也没能记住林景池。

    她甚至疑惑地问林景池,你是不是吃过巧克力,为什么没让你弟吃。

    所以又过了五年,当已经和十岁时长得大为不同的林景池出现时,迎接他的,总算不是巧克力了,而是迎面而来的一块砸在额上的大石头。

    ***

    容黎怔怔地看着林景池,听他娓娓道来当初的事。

    谢秋言已经识相地先谎称要上厕所,先一步离开了,留给他们两个二人空间。

    她确实毫无印象了,听林景池这么说,才隐约记起小时候容觉确实带她莫名其妙去过几次医院,后来她问容觉,去世的是谁,容觉只是含糊地说,是他的故人。

    可原来……可原来……

    那是她的母亲。

    容觉和谢星云同样残忍,甚至没有让她和母亲见一面。

    但说残忍,或许也不对,毕竟林景池让她自己选,她也选择了“无知的幸福”,而非“痛苦的真相”。

    容黎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遗憾和悲伤,最后她抬起头,说:“可是如果现在让我选,我会选择真相。”

    无知的快乐,根本无法长久。

    纸包不住火,火焰从纸里窜出来的那个瞬间,一切所谓的幸福快乐,便会瞬间化作云烟。

    突然间,容黎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抬眼,看向林景池:“……你钱包里的锡纸?!”

    林景池也一愣,说:“你看到了?”

    容黎愕然地说:“那是巧克力的包装纸?你一直留到了今天?”

    林景池垂眸,算是默认。

    容黎只觉得荒谬。

    她吞了吞口水,突然想到谢秋言刚刚斩钉截铁地说林景池喜欢自己。

    本来已经快忘了这家伙的胡言乱语,一下子却又……

    容黎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说:“……为什么?”

    林景池张了张嘴,容黎却先一步说:“我知道,是因为你很讨厌我和我爸,所以想要留着锡纸提醒自己,对吧?”

    林景池重新闭上了嘴,盯着容黎看了一会儿,居然轻轻笑了笑。

    “你说是,那就是。”他淡淡地说。

    容黎被这个笑弄得几乎要抓狂,她忍不住大吼起来:“你到底在装什么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我说是那就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难道不应该说清楚吗?!”

    林景池说:“你不想听的话,我不会说。”

    ……什么啊?!

    容黎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真的有点困惑了,她不想听的是什么?是林景池恨自己,还是林景池真的对自己……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凭什么林景池就好像一副知道了的样子?!

    不说……行,不说就不说,反正她也不稀罕!

    容黎咬牙道:“没错,不管是为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我确实不想听!还有,明天我就能出院,你来接我,然后我们去民政局。”

    林景池顿了顿,说:“离婚?”

    “废话!”容黎怒吼道。

    “为什么啊?!”不知何时又躲在门口的谢秋言再一次蹦了出来,“你们明明,你们明明……哎呀,我这个反派都改邪归正了,为什么反而要离婚?”

    “你给我闭嘴!”容黎气得满脸脸通红,“还有,我已经想明白了,林景池,你要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谢秋言,对吧?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恶心的事一件没少干啊!”

    谢秋言困惑地说:“什么股份?”

    容黎说:“我让他跟我假结婚,不是如你所猜想的那样,靠我的肾——比那贵多了,是靠的老爸留下的鲜臻股权的百分之五十。”

    谢秋言显然刚知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景池。

    容黎又忍不住冷笑了:“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双向奔赴。现在刚好啊,我们赶紧离婚,我履行诺言把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转给你或者谢秋言,这才叫皆大欢喜!”

    林景池说:“容黎,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你父亲死后一定会留下遗嘱,而我至今没有让你看到遗嘱。”

    容黎愣了愣,不知道林景池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谢秋言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林景池缓缓说:“那天,给你送包之前,容叔叔问我秋言究竟是谁的孩子。虽然我答应过秋言,不会把真相不经他的允许告诉任何人,但容叔叔当时的状况……所以我最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他。”

    容黎怔怔地说:“然后呢?我父亲……是开心还是难过?”

    “都有吧。”林景池回忆着,“他说自己对不起谢阿姨和秋言,然后说,要把自己股份的一半交给谢秋言。”

    “不可能!”容黎下意识叫道,“我爸最疼我了,怎么可能……”

    她看向谢秋言,谢秋言此时也是一脸错愕,呆在原地。

    林景池说:“容叔叔确实最疼你。他要求我和你结婚,又给秋言分了一半的股份,很显然是因为知道你无心于此,怕所有股权在你身上,怀璧其罪,被人算计。而我和秋言都可以帮你。”

    容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跟你说结婚的时候,你明明就……”

    就已经知道谢秋言得到了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他和容黎做的是一场空交易!

    林景池轻声说:“我猜你当时如果知道容叔叔要分百分之五十的股权给秋言,一定会非常伤心和愤怒……我假装接受你的条件,并隐瞒遗嘱,这样的话,未来你可以认为谢秋言的股权是我转赠给他,而不是你父亲留给他的。”

    容黎有点茫然。

    所以,当时林景池是怕容黎觉得容觉不爱自己跑去大闹,就干脆顺水推舟了?

    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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