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选徒之事,正有条不紊推进中。

    山脚下,神仆们人人一桌一笔,一砚一册,先按照规矩剔除一波不符合条件的人选。

    大司命稍稍给六部留了些面子,单独辟出一条供六部子弟登记的队列来。朱颜便位于其中。

    与她一同来的,除了与她交好的白雪鸢,还有几个别的部族的子弟,聚在队伍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等在神仆处登记好籍贯姓名,领了具有参选资格的字牌后,朱颜将好姐妹拉入马车中,准备和她一起去见识见识九嶷山下的繁华街市。

    “有九嶷山做靠山,这里连恶灵都罕见,所以各部商人们尤爱在此做生意,雪鸢,等会儿我就带你好好玩一把!”朱颜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对了,你和时雨殿下最近进展如何了?”

    闺中姐妹聚在一块儿,总少不了要关切这些。白雪鸢胆子小,朱颜怕她被欺负,总爱事事为她出头。

    提及心上人,白雪鸢既甜蜜,又有几分忧愁:“自望星大典后,我与殿下便再未见过面了……不过,父王说中秋节要带我去嘉兰宫赴宴,届时想必能与他见上一面。”

    白雪鸢展露笑容,朱颜也替她高兴。

    她自个儿也有心事吐露:“雪鸢,你不知道,当我得知世子殿下还活着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世子殿下。

    北冕帝自废后,六年间未再新立世子,因此提到世子殿下,旁人脑中只会浮现多年前那位尊贵独尘的身姿。

    白雪鸢作为朱颜头号挚友,自然晓得她的心事:“那你真真可以放下心来了,如今表哥不仅好好活着,还是九嶷山新封的少司命,时雨殿下得知消息后,也从宫内连递几封信给我,叫我见着表哥一定要替他表达思念之情。”

    朱颜握拳:“这回选徒大比,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考进世子殿下所教导的课室中,聆听他的教诲。”

    说是这么说。

    出于挚友之情,白雪鸢还是忍着笑提醒道:“尽力就行了,连我姐姐都不敢同父王保证,一定能进天号课室呢。”

    “哼,她?”尽管不愿承认,朱颜还是说了句实话,“她是比我厉害些,不过选徒比试我也听闻了,又不只比术法高深,比脑子,我还是很厉害的!”

    ……

    另一边,白雪鹭马车中也聚集了不少贵女。

    同样提到选徒比试的话题,有欣赏服气白雪鹭实力的贵女便提出要与她结伴。

    白雪鹭只笑着回道:“此次出门,父王交代我定要照顾好妹妹,只怕无法与你们结伴了。”

    “无妨,”那贵女也不气馁,“听说青族那位骁勇善战的青罡将军也会来,若能与他结伴,那选徒比试铁定能过。”

    有人听了便道:“不用想了,得知消息后,我堂哥便准备好礼物要同他商议结伴之事,只不过青将军铁面无私,说此次比试各凭本事,他不会同任何一人结伴。”

    “果然同传言中说的这般,如此傲气?”

    “嗨,人家有本事的人,自然底气就足些,不像雪鹭那妹妹……”

    “哦,望星大典她勾搭上时雨殿下那事……”

    众人皆低低笑起来。

    还是白雪鹭出言打了岔:“行了,别促狭了,她能入皇子的眼,也是本事不是么?”

    ……

    除了朱颜这些人,徵维、柳别、姚菇等人也来九嶷山参加选徒比试来了。

    好友久别重逢,师玉从匣中扒拉出积攒多日的银钱,大手一挥,订了万象阁的席面请他们赴宴。

    厉溏章外出办事未归,但阁中小厮少有不识得师玉的,一面派人去请杳管事,一面带她去视野最开阔的厢房中:“师玉姑娘,您来得巧了,今日刚排上一出新戏,请的是南边最火的优伶班子,这边儿走,我给您带路。”

    妙语连珠间就把客人安排妥当了。

    厉溏章管杳管事叫姑姑,师玉也遵朋友之谊跟着喊杳姑。平日她来楼中采买,也经常能遇上杳姑,知她阁中事务繁忙,忙制止道:“别打搅杳姑啦,这些都是我亲近的朋友,只管好茶好菜上上来就行,不必客气。”

    “哪儿能呢,杳管事早嘱咐过的,要是您来必定告诉她,近来听说您封了司徒,阁里上下都替您高兴呢。”小厮笑吟吟地说。

    着了一身干净的小厮服,虽年纪不大,却落落大方。连柳别与徵维这种富庶之地见惯伺候的贵公子见了,都暗暗赞一句伶俐。

    师玉只好作罢。

    不多时,厢房进来茶博士为客人演茶,师玉趁空隙被请出去与杳姑相见。

    一段日子不见,杳姑有些憔悴,师玉关切道:“杳姑,可是阁中遇到什么麻烦事?”

    杳管事眼眶微红,拍了拍她的手背:“无碍,不过是些商人往来的事情罢了,对了,我听溏章说了你黎城之事,本也想上山探你一探,你这孩子,太鲁莽了!”

    这话虽有些严厉,却充满浓浓的关爱之意,师玉吐了吐舌头,撒娇道:“好啦杳姑,师父和司空们早臭骂了我一顿,连邵医官也罚我喝了几副苦药,您可别再说我了。”

    杳管事伸指搭上她的脉搏,用灵力查探一番,确定无碍后才放下心。左右又将她一番好瞧,最后叹道:“可真让人担惊受怕。”

    这柔慈纵容的模样要让阁中往来的富户门瞧见,定然不敢认,这是万象阁雷厉风行的杳管事。

    厢房中姚菇等人也透过门扉,在观察万象阁那中年女管事对师玉的态度。

    桦馨一路行来,见阁中各柜台招呼客人的小厮多是半大少年,忍不住问出口:“这万象阁如何能招来这么多这般年纪的小厮,刚刚端酒过去那个,是鲛人吧?”

    刚巧回来的师玉替她解了惑:“都是战乱后的遗孤,无父无母,唉,阁主心善,某次经商途中撞见边城惨状后,只要万象阁生意做到哪座城,便在哪座城开一座幼遗院,专门收容这些孩子,教他们读书写字,等年纪大了便分派出来做工,自食其力。”

    徵维若有所思道:“阁主高义。”

    也就只有这种家中有部族要继承的世子才会忍不住细想万象阁的举动会带来多大的能量。像桦馨只知附和他道:“是啊,阁主此举德惠民生。”

    因选徒比试在即,比试当天师玉有监协之责,不敢马虎,怕回山挨训,所以在座之人皆喝酒喝了个尽兴,只她好奇浅浅抿了半杯。

    姚菇喝得最爽快。她果真践行诺言,带了她部族的好酒来,一个劲儿要给师玉敬酒:“阿玉,你喝茶也成,我先干了。”

    徵维笑道:“我看是她自己谗,又不好丢下主人自个儿喝,便回回拉上你。”

    这酒比传说中还烈。

    柳别喝了一碗半,已经用扇柄杵着脑袋不想动了。桦馨趴倒了。

    姚菇满面通红,估计是醉了,徵维还强撑着跟她喝。

    山中戒规严明,师玉从未喝过酒。半杯也够她晕的了。

    睡过去之前,小厮端来了醒酒汤,她捏着鼻子喝了,还嘱咐人家:“先让我睡会儿,别叫我师父发现了。”

    一觉睡到傍晚。

    师玉睁眼见楼外乌云沉沉,暗雷涌动,看不清天色。又见楼下摆摊的、卖艺的地头空空如也,行人寥寥,以为误了回山时辰,手忙脚乱爬起来穿好鞋履,整理衣裳。扭头问侍女:“我那些客人呢?”

    侍女一边服侍她,一边答道:“阁内派了小厮按名帖去各家找,客人们都安全送回去了。”

    “那就好。什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呢。”

    申时一刻?还早还早。

    师玉松了口气。只是这天看起来要下大雨,此刻再不走,怕就要当头淋这一场雨。

    她与侍女作别,交代她替自己给杳姑回句离辞便要回山,推门却正碰上办事回来的厉溏章。

    厉溏章像是刚洗漱过,垂在耳侧的发辫还氤氲着水汽,还是平常那副笑模样,却同今日的杳姑一般,好似藏着心事。

    他说:“阿玉,我送你吧,最近城中外来人口多,什么人都有,恐怕不太太平。”

    师玉最近在时影手把手的教导下灵力见涨,术法修为也增强不少,自是不怕魑魅魍魉。但她心软,观他怪低落的,便答了句“好”。

    回程路上,果然不出所料,下起小雨来。

    天空兜头罩下一道响雷将马匹惊了一跳,外头马夫嘘吁了好几声哄着马儿。为了行驶安稳,车夫架着马车放慢了辙速。

    师玉自侃道:“若是我修为再高些,同司空学好了驭雷术,想必马儿也不必害怕了。”

    厉溏章跟着她的话,轻轻笑了一声:“你现下就很厉害了。”

    这一路厉溏章都不怎么开口,师玉逗了他几回,皆不见他开颜,心想,估计真是撞上大事。

    她也不知要不要问,问了又怕他不好回答。因此干脆沉默下来,自顾自把玩着领口垂下的扶光坠。

    扶光坠,是异世传说中能辟邪安灵的圣物,玉坠通身如日光初绽,仅有女子拇指盖大小,因只在传说中听过,云荒千年难见,是以有价无市,价不可估。

    厉溏章怔怔看着师玉把玩这枚扶光坠,突然开口说:“长辈定是极疼爱你,才能给你寻来它……这扶光坠是异世传说中,瑞兽丹筆的精血所化,只有家中长辈极疼爱子女,才肯费尽心力去寻这扶光。”

    “是啊,这是我师傅予我的满月礼,”师玉弯了弯眸,“听重明说,我刚被捡回山灵魄不稳,总爱哭闹,满月戴上这个后,夜里不哭也不闹,好带多了。”

    厉溏章听后,笑也笑不出来了,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好在车马及时抵达山下,打断了师玉的疑惑。厉溏章率先撑了一把伞下马车,高高举起扶了师玉下来。

    送她上几步台阶后,师玉刚想说可以叫神仆来接,让他赶紧回去,别淋这场大雨,厉溏章却垂下头莫名其妙苦笑了一声。

    师玉避在他伞下的步伐悸得一停:“溏章,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问一出,厉溏章像再也站不住似的朝她倒了过来,师玉连忙伸手搀他。

    只可惜体型悬殊巨大,师玉被他的重力带得跪倒在地。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得不行。师玉很自责,一路行来,自个儿这朋友做得太不称职,竟半点没发现他身体不适。

    “阿玉…我义父……也要离我而去了……”

    厉溏章跪在湿淋淋的石阶上,如受了冤枉的幼童般垂着脑袋悲咽。

    怎会?

    师玉不敢置信。

    虽她没见过这位阁主,却也知他为人极慈悲,阁中仆童人人受过他恩惠,提起他,脸上都挂着信服的笑容。

    她艰难地撑起厉溏章病眩的身子,管不得这到底是件多大的事了。手中的油纸伞早被风吹跑,头顶雷声轰鸣,一阵接一阵,马车夫忙着安抚焦躁抛蹄的马匹,想帮手也使不上力。厉溏章垂在她颈侧的额头如炙火般烫人,师玉想用灵力为他驱病,却苦于手臂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雨越下越大,不仅衣裳湿透,石阶冲下的雨水几乎埋没厉溏章半个膝盖,师玉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想掐诀为他避雨,身前却蓦地一轻。

    头顶的凉意被一把雨伞挡住。

    重明把压在她身上的重力扯开了。

    师玉被长臂搂住肩膀,灵力灌入,驱散了寒意。

    师玉扭头,鼻端是离得很近很近的雪寒薇花香。

    “太好了,时影你来了,快帮我救救他。”

    救?

    时影神情极淡,半搂半搀将师玉扶起后,果然依师玉之请,掐诀将灵力输入重明伞下那个昏迷的人体内。

    重明还嘀咕:“小玉儿啊,你怎么才回来啊,老夫可跟小影子准备出去寻你了。”

    师玉哪里还顾得了这个?我的友人都快病死啦!

    厉溏章眼皮动了动,像是要苏醒,师玉立刻去扶他。

    时影收了手,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撑起雨伞,话也不说一句,只跟着师玉的步伐上前替她遮雨。

    连重明鸟脑容量小,都察觉到气氛怪怪的。

    师玉伸出手背试了试厉溏章的额温,天空便恁地降下一道惊雷下来。

    重明看向面上不动声色的时影:……

    小影子,老夫知你修为愈发厉害,可这天象会暴露你的心思,你好歹收敛些。

    厉溏章睁开眼便对上一双静眸。

    那双眸的主人翩翩不凡,气质清贵,明明是在居高临下审视他,却奇异地令人感受不到半点屈辱与不适。

    仿佛他生来便得神明垂爱。

    天生有审判蝼蚁的权利。

    师玉对两人暗地的交锋毫无察觉,还用手托住他的脑袋摇了摇,惊喜道:“溏章,你好些没?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

    厉溏章强自撑起身体,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好似就此清醒了过来。他的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可亲的笑来,看得师玉很难过。

    “阿玉,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他对师玉告辞道,也冲时影与重明行了一礼,转身便迈进雨幕中。

    师玉想起他说义父要离他而去的语气,心也揪了起来。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想着怎么也要去探望他的义父一番,不为别的,哪怕为那些幼遗院的孩童们,也很是值得。

    大雨滂沱,惊雷霹雳不止。

    这一道一道雷打得重明频频往时影脸上瞧。见小玉儿还不开窍,他扯了扯她的袖子:“回去泡个澡吧,淋了这一场雨,老夫费力采来给你调养身体的灵果算是白给你吃了。”

    师玉恹恹地想抓时影飘逸的衣袍,发现捉了个空。

    嗯?

    师玉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头看向时影。同时还冲时影举着手掌,手掌心朝上,一副讨要什么的模样。

    仿佛在说:你快牵我呀!

    重明都在伞后头抻着脑袋八卦地看,正猜测小玉儿要挨一记打的时候,时影居然真的牵住了她的手。

    时影握住她的手,将人往伞下带了带,师玉也很乖地用空着那只手捉他衣袖,身体紧紧挨着他,头脑风暴过去后,她这会儿才发觉有些冷了。

    两个人靠得很近很近。

    透过昏沉沉的雨幕,仿佛天地无物,仅能窥见两颗很依恋很亲密的心。

    重明:???!!!!

    这是万年单身鸟能看的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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