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既深,小二行个方便,让他们安顿下来吧。”

    桂枝儿今日实在劳累,没心情看双方耍宝,做个和事佬,息事宁人。

    店小二眼珠一转,瞄向桂枝儿身后的驼色棉袍侍从。

    见其没有反对的意思,马上又变了一幅脸色,点头哈腰迎客。

    “既然是贵客的朋友,开一间上房。”

    “哼,狗眼看人低。”壮汉啐了一口,被柳千金制止了。

    “多谢小娘子。”柳千金行礼。

    桂枝儿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中途醒了好几次。

    梦里,沙井田浑身是血地喊着冤枉,张大山与娇妻一身喜服,诡异又安静地冲她笑着作揖。

    甚至她在龙沙镇的荒漠里徒步,嗓子直冒烟。

    好不容易进入一家小店,店主说有玉米水,桂枝儿大喜过望。

    她猜测到底是浓稠的玉米汁还是清淡的汤,结果店主端上来一碗棒子尖尖上的玉米须。

    “你要的玉米水嘛,就是玉米穗儿嘛。”

    北境人的口音真重。

    桂枝儿被气乐了,醒来哭笑不得,又哈欠连天。

    翌日,桂枝儿带着一马车货物,柳千金带着大笔银票,满载而归。

    返程的路很快,桂枝儿有些归心似箭。

    她不放心自己的卤味店,原是逢五逢十开店,这一走,就歇业了两轮。

    还未抵达中心府城的南门,一座形状像馒头的窑洞在郊外旷野,拔地而起。

    “这炉窑,怎么没日没夜在烧啊?”柳千金看到大片烟尘,用丝帕捂紧了鼻子。

    南方来的官员,就是奇怪。

    原先一个马知府,能吃能喝能收税。

    这新来的刘知府,没安分几日,又搞起了陶瓷烧制。

    听说最喜欢什么灰白釉,不仅要黏土烈火焚烧,还跟大家伙收集灰白色的石头。

    “吁。”桂枝儿叫停马车,下来一看。

    眼前的炉窑,火膛和窑室似乎是一体的。

    火焰先冲到窑顶,受到后方烟囱的吸力倒向底部,再慢慢排出,极大提高了内部温度。

    桂枝儿一眼就看透,陶瓷只是障眼法,大概率是烧制水泥用的。

    “知府大人私底下在征集石头,叫什么灰白玉岩。”柳千金见桂枝儿关注,跟她分享道。

    勾栏场所,人员密集,本就消息灵通。

    “有人上交吗?”桂枝儿有些心虚。

    灰白玉岩是她瞎编的名字,实际就是石灰石。

    制作水泥的原理很简单,将石灰石、粘土磨碎,煅烧成熟料,最好添些炼铁后剩的矿渣。

    至于如何改良、应用,使其坚固不裂缝,就需要在实践中慢慢摸索了。

    桂枝儿的秘方里,真真假假编了好多字。

    试错成本越大,秘方越不值钱,可能知府大人就懒得再搭理她这一介草民了。

    “多的是人凑热闹。”柳千金掩面笑道,“有那胆大的猎户,直接跑到梅山黑龙泉附近探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嚯,梅山地形复杂,确实有大量石灰石存在。

    桂枝儿按了按太阳穴。

    马车晃悠到南门口时,守城士兵眉飞色舞。

    “桂小娘子回来啦,有好吃的了!”

    “哎呦这些天嘴里淡出个鸟味,真是馋死了,我留着例钱就等桂小娘子回城。”

    人民群众淳朴的呼声让桂枝儿忍不住笑了。

    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什么查案打仗,都不是她的本职,她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卤味店店主。

    炖出一碗人间烟火。

    “停步,例行检查。”

    熟悉的声音传来,桂枝儿讶异地挑了挑眉。

    抬头一看,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肤色黝黑。

    正握着长枪,绷着脸神情冷峻,毫不留情地挥挥手,军士们便团团围住马车。

    “见过蔡统领。”桂枝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实在是因为,这围拢的士兵不是冲她来的。

    “您不是理应在北门当值吗?来南门堵我作甚?”柳千金掀开厚重的挡风帘,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她带着紫貂皮和丝绵缎子做的棉手捂子,双手伸在里面懒得拿出来,甚是暖和。

    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嘴唇点缀着朱红口脂,显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例行检查。”蔡淼还是这冷硬的四个字,仿佛锯嘴的葫芦。

    他近日去邀月楼,依旧见不到柳千金的面。

    老鸨许是嫌弃他打赏的钱少,也只是和稀泥,不料柳千金竟背着他跑不见了影。

    “从何而来,有路引吗?”

    蔡淼越想越急,黑脸愈发阴沉。

    落在柳千金眼里,则完全是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她反而不气了,点搽妆饰,笑靥如花。

    “大人,奴家从凌河县回来,有府衙户籍处办的短途路引。”

    自古民不与官斗。

    柳千金扭头,对身后一名壮汉打手低声嘱咐了几句。

    然后抚了抚发梢,巧笑着对蔡淼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蔡淼拿不准柳千金的想法。

    他依旧不肯放行,脚一步步移过去。看着柳千金故作谄媚,但一片冰冷的眼底,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看来是逼得太急,惹人生厌了。

    蔡淼有些无奈。

    他早年从军,手中巨斧一抡,能将长矛劈成两截,师傅说他极有天赋。

    “你小子嘴笨又不爱说话,在官场上总要吃些亏。”

    师傅曾乐呵呵地宽慰他:“凭你的真本事,当个偏将足以,娶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他偏要上进。

    而立之年就做到掌兵将,只待调到凌河统领一线驻军。

    若有卓越军功,将来再担一个虚设的经略大将军名头也并非不可能。

    可却空降了一位什么金科武状元。

    年纪轻轻就是少将军。

    “大人,可否让我的人先回邀月楼报备一下,免得妈妈担心。”柳千金试探着问道。

    蔡淼依旧陷在情绪里不能自拔。

    他见新来的毛头小子冲劲满满,仿佛要在这穷乡僻壤大干一番,建功立业。

    多愚蠢啊,达奴人不能不剿,不能全剿,全剿了,朝廷还会再给北境拨钱拨粮吗?

    “大人?大人!”柳千金不由拔高了音调。

    蔡淼这才从恍惚中回到现实,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柳千金,心底爱恨交织。

    他摆摆手,对手下说道:“没问题就放人吧。”

    然后直视柳千金的眼睛:“难得遇到,我们单独谈谈。”

    柳千金觉得荒谬又尴尬。

    男未婚女未嫁,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

    做甚么要死皮赖脸缠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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