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曲子收尾,唱片机自动停止工作。

    黎宿抬眼,背靠着椅,静默无声地看着在唱片机前泰然自若切片的詹长庭。

    怎么看他都觉得他不像是对感情一窍不通的直男,反而迷惑、降服女人很有一套。

    “你对每个向你表白的女孩子都用这套说辞拒绝吗?”她问。

    他回的快,切了首前奏侵略性特别强的歌:“感情这方面,我只回应过两个人,而这两个人都跟你有关系。”

    “另一个……是轻墨。”

    他没否认,转过身面向她,半倚在木桌边沿,这会儿他倒没有像在学校里那么倨傲正经,眉眼正气浅薄,落拓不羁,展现本性的模样:“这家店是她告诉你的吧?”

    黎宿不说。

    他了然:“猜也是,上高中以前她经常来这儿堵我,跟另一个女孩儿。”

    黎宿没忽略他话里刻意提起的另一个女孩儿,但跳过了:“那你还问。”

    “想确认不行啊?”他痞痞地挑眉,手没闲着翻专辑介绍看:“年纪轻轻,惜字如金。”

    “跟你没话说。”

    “是你不想跟我说。”

    “那你就这么认为吧。”

    一边背包带从肩头滑落,黎宿用手指勾上去,走到唱片机桌前,才注意到桌上摊开有一本物理竞赛练习题册和眼熟的校发草稿本,看来他真的来挺久了,就是没开暖气,屋内冷得像无人活动过。

    黎宿拿走借的那几张黑胶片欲要开门离开,这次詹长庭没再拦,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但是她手碰到门把时,他又说话了,语气完全变了,别有深意地说:“多注意你的朋友。”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了。

    黎宿动作赫然一顿,她对詹长庭了解不深,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也知道他不是个会随意插手女生事的男生。

    能让他提点的绝不简单,更何况,他还指名道姓了:“你知道我说的是郑轻墨。”

    黎宿没有回头,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詹长庭气息的空间。

    星期一午夜零点,郑轻墨不打招呼来了,慕之和她们已经睡下了,黎宿披外衣出院子,从陈友正怀里接扶住虚弱的郑轻墨。

    “就知道你没那么早睡。”

    郑轻墨双手捂着腹部,整个身体重量都搭在黎宿身上,黎宿稳着,陈友正把一袋药递给黎宿,说:“她发烧加肠胃炎,刚吊完针。”

    “怎么不送她回家?”

    “是我不想回。”郑轻墨说,“烦我妈。”

    夜风呼啸着刮来,树叶沙沙作响,郑轻墨脑后的羽绒服帽子被吹落,陈友正帮她戴上,罩住了她大半张脸,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反着来,扯开露出脑袋任寒风吹,黎宿能感觉到陈友正的无奈叹息,他对黎宿说:“我先走了,今晚麻烦你照顾她了,明早我让车来你们。”

    黎宿点头:“嗯,你回去注意安全。”

    黎宿有洁癖,郑轻墨还记得,进房没像前几次那样没洗澡就碰她的床,安分地坐书桌前等她放水拿睡衣,但是人真的一刻静不了,开始在那翻她的书。

    黎宿的书架与书桌相连书架最下方的一层放着让人肃然起敬的外交学方面的书籍被她用塑封袋保护的很好,郑轻墨一眼扫过,目光落在笔记本电脑旁推着的一摞书,微诧:“你已经开始学高二的科目了?”

    “之前和你说过,我高中只给自己两年时间。”黎宿卧室内的衣帽间走出,手上拿了套新睡衣。

    “你这条件不走艺术,反而想当官,挺别开生面的,也是真的暴殄天物。”郑轻墨嘲她,她是看过她的目标计划书,知道她的未来规划:“你明知政场远胜过商场和娱乐场的黑暗,还想要去闯,你也不怕人把你一口吃了,连渣都不剩。”

    “过来洗澡。”

    黎宿将睡衣放进浴室,郑轻墨边解开开衬纽扣边走进来,颈间戴着跳芭蕾舞的小人儿项链,她明明没她高,还用指尖挑她下巴玩味打量她的脸,十足像个女痞子,如果脸色没那么苍白的话。

    “今天我跟白凤去拍双人彩妆杂志,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黎宿拿下郑轻墨的手,郑轻墨笑了笑:“她说她看见你和詹长庭共处一室,暧昧非凡,他还牵了你的手,你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那天歌厢窗口外的几道人影里有白凤。

    黎宿首次问郑轻墨有关感情的问题:“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他背后的权?”

    “怎么?你要跟我抢他?”郑轻墨盯着黎宿的眼睛反问。

    “不会。”黎宿肯定回答:“我不喜欢他。”

    郑轻墨的神色有所缓和:“那你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还没有登上的地位和难以得到的权势。”

    “所以,你要他。”

    黎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把话转了回来,把詹长庭当成话题的重心,她的睫毛忽闪了下,心跳速度没来由加速。

    “谁有我就要谁。”郑轻墨粗心大意,在她还没察觉她的异常,说:“我处在这个名利圈我就是这么现实,含着金汤勺出生又清高自傲的你应该会觉得我很虚荣吧?”

    黎宿说:“我享受着权力和财富给我带来的荣耀与奢华,明白权与利的重要性,不会落井下石去唾弃批判别人的欲望,相反,我时时刻刻都在渴望权利,想将世界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心里。”想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主宰、享受我黎宿必该拥有的绚烂人生。

    闻言,郑轻墨眉心那颗痣渐渐爬上寒霜,笑容微敛:“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野心。”

    “我的能力撑得起我的野心。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轻描淡写说出的答案背后是什么?”

    黎宿看着郑轻墨眼睛,那种想要看清摸透她里子的眼神,让郑轻墨无法招架,她别开脸,不自然地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我日夜不辞辛苦的努力啊,我要洗澡了,你出去。”

    一夜过去,早上醒来下楼让黄青准备暖胃的早餐,慕之和在玄关处为黎知怀系领带,送他出门上班。

    “轻墨来了?”慕之和往楼上看了一眼。

    黎宿倒热水进杯,“她还在睡,昨晚十二点多来的,太晚了,没告诉您。”

    “轻墨这孩子喜欢夜袭,倒是有趣。现在还早,我们先一起用早餐吧。”

    前两天的事,慕之和当没发生过一样,手像以往一样柔柔地落在黎宿的臂弯,牵着她到餐桌坐下。

    哪里看得出半分母女关系薄弱。

    七点半,黎宿叫醒郑轻墨,在郑轻墨还迷糊时,拿体温计帮她量体温,已经退烧了。

    星期一全年级开大会,固定要穿正统校服。郑轻墨没带,她和黎宿身形相似,黎宿改过肩线和腰线的衣服都合适她穿。

    “我上次落你这儿的铭牌呢?”

    郑轻墨对镜系领结,刚醒声音有些哑,她端起黎宿准备的热水喝了口润嗓。

    “拿去学校给你了。”

    “啧,我忘了,你的借我一枚吧,反正戴了就行,老师才不管是谁的。”

    黎宿扎好马尾辫,拉开书桌抽屉,从收纳盒子里拿出备用铭牌给她:“放学后记得还我,你已经弄丢过我的一枚铭牌了。”

    “不够用再去教务处申请补办呗,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儿,最多被说几句。”郑轻墨不以为意,将铭牌戴到规定位置:“上回弄丢你的那枚铭牌,指不定在哪个暗恋你的人手里不肯还回来。”

    陈友正订的车子已经到了。

    郑轻墨刚磨蹭了许久,早餐没时间留家里吃,黄青备了早餐让郑轻墨带上,慕之和送她们出院子。

    “阿姨再见。”

    坐上车后,郑轻墨拆吸管戳进牛奶里,刚刚类似面对粉丝时的甜笑与热情已经消失了:“还是你妈温柔,我来你家住,你妈不会像其他那些家长一样啰里啰唆,问东问西,然后要我妈联系方式,告诉她我在她们家住。”

    黎宿没说话。

    进校时碰上副校长带学生会同学在检查仪容仪表,其中有詹长庭,毫不意外的,副校长要求郑轻墨扎起头发时,发现了郑轻墨佩戴了黎宿的铭牌。

    “你的铭牌呢?”副校长问郑轻墨。

    郑轻墨说:“不见了。”

    “那也不能借其他同学的铭牌戴,校规上写着!”副校长厉声怒斥,然后食指指着郑轻墨,侧头对詹长庭说:“记下来!借与被借都记下来,不通报不扣分都不长记性!”

    詹长庭看了看不准备辩解一声不吭的黎宿,动笔在扣分册上写下黎宿和郑轻墨的名字。

    郑轻墨被训得红了脸,“大伯你能不能小声点,我好歹也是公众人物。”

    “进了校门你就是学生,外面那套在我面前不管用!”

    当着执勤中的学生会成员和稀稀落落走动的学生,副校长转用‘家中长辈,也就是大伯’的身份训斥郑轻墨昨晚夜归同学家不告知父母的行为。郑轻墨尴尬得面红耳赤,想走又走不了,将目光投向黎宿,却被詹长庭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了。

    “还不回班?再扣一分迟到你就要去做社工了。”

    “我知道。”

    “你知道……”詹长庭轻呵了声,笔在指间转来转去,话里藏话:“那你还愿意?”

    “你管多了。”

    留下这一句,回班。

    临近期末,按惯例组建互补复习小队,一班这次抽签匹配九班。

    黎宿和女班长一组。

    詹长庭这人明显有点小气属性,那天黎宿不过是说了他一句,他连续几天都没给她好脸色。

    下午在去大自习和其他班学生一起复习前,在自班班级和女班长他们围在一起,因刚小考完的经济学卷子最后一道附加思考题展开唇枪舌战,从一开始的交谈变成了争论,争论又变成了争吵,詹长庭说的每句夹枪带棒的话,犀利目光都射向黎宿,黎宿看着他那一副‘你负了本少爷的好意,还说我管太多,甭想我此刻同意你的论点,就算你是对的,我也要非跟你辩两句’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

    气氛几度冷凝,所有人反应各异,都在来回探析那样一个桀骜的詹长庭,和态度冷淡看着他的黎宿,两人邻座,手肘距离时远时近,要碰不碰的,给人的视觉感格外暧昧。

    女班长眼睛骨碌碌地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迟疑地冒出了一句:“要不……你俩一组?长庭我看你有挺多话要跟黎宿说的。”

    “凭什么,她又没抽到我。”詹长庭说。

    “可以换啊,我同意!苏无奕,你也愿意跟我一组是吧?”

    苏无奕刚刚在想题,被女班长用手指戳肩后,回神,不明情况地‘啊啊’了两声,问什么愿不愿意,苗儿你不要我了吗?

    詹长庭嫌弃地拿本子推开苏无奕凑过来的脸,一本正经跟女班长说:“我不愿意。”

    女班长“噢”了声,视线落在黎宿身上,黎宿始终一语不发,低眸看詹长庭的卷子,最后一道附加思考题是有关店铺经营,詹长庭的想法挺好的,有考虑到大家都忽略的民生问题。

    周五大课间,同谷枝从教师办公室交完作业出来,年级主任拿着把戒尺拍手在门口走来走去,眼神霸气地巡视着一排背靠着墙面站列的男生女生。

    陈友正站最边正对门,他脸上或身上似乎总会带有伤,领带系得松松垮垮,校服也不整洁,这么冷的天儿他穿得也单薄。

    黎宿出门时跟陈友正视线相碰,他对她礼貌性点了下脑袋,黎宿颔首回应,这一幕被年级主任看见了,年级主任先对黎宿满意地扬起笑,后立刻严肃板起脸:“你们这群人啊,一天天不好学,再好的资源给你们也是浪费,看看人家黎宿,初中学校条件一般,竞争对手各个顶儿,她还能考了个省状元,凭的是实打实的分数进世德的,还没算上艺术加分,你们说是不是个人学品毅力问题?为什么人家能做到文与艺兼顾,而你们只能武?还是不带脑子的粗武!”

    “唉,老师您就别跟我们扯什么优等生什么文武了,我们自个儿不想学,你扯什么都没用,反正国外有的是大学等我们上,出路多着呢,您老就别搁这儿操心了。”陈友正的一个小弟说。

    年级主任听了大吼:“想混日子到私立高中去混,别留在在这里影响我们学校的升学率!还有你,陈友正,每次都是你带头闹事……”

    刚在体育馆上完课回来的学生涌在楼道里,年级主任后面的话被嘈杂声吞没,谷枝一步三回头不知道是在看谁。

    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两人一起去顶楼的花房,路上谷枝似想起了什么,挽上黎宿的手肘,问:“诶,黎宿,最近你是不是又跟长庭闹不愉快啦?”

    黎宿发现谷枝身上有一种柔,跟慕之和特别像,她回:“没有。”

    “真的没有吗?”谷枝嘴角泛着恬笑,“能让他受气,憋着气只能大冷天去打篮球发泄的人还没出现第二个,你是第一个。”

    “你误会了。”

    “哎呀,说说没什么的,你知道的,我有些八卦。”

    顶楼有两间宽大的植物花房,做了全透明玻璃墙设计,几个班学生养的花草都在放在这里,白日这个花房光线最盛,植物们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花房里还有几个女生在做植物记录,谷枝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等那几个女生陆续离开了,谷枝才说:“我们都看得出来长庭对你有感觉,可能还没达到喜欢,让你没察觉到。”

    黎宿的那盆仙人掌不抗冻,入冬前还生机勃勃的,现在冻蔫儿了。

    黎宿刚开始没接话,从口袋里拿出几包有机营养土和火山石,用小铲子把仙人掌起根换土,谷枝在一旁托腮看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跟你谈论这方面的话题?”

    “只是觉得不合适。”

    黎宿小心将仙人掌从瓷盆里脱离出,放在托盘上,接着出花房外的旁的盥洗台洗瓷盆。

    谷枝跟着,此刻顶楼只有她们两人:“你指的不合适是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感情?”

    水声哗哗,手指伸入水流被凉到眨了下眼,回: “不算。”

    “那是因为我曾和你说过我喜欢长庭?”

    谷枝显然理解错误了黎宿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因素才让她排斥这个话题,疏远詹长庭。

    傻女孩儿。

    谷枝背靠着护栏,双手也背在身后,黎宿将洗好的瓷盘放好,不动声色转过身,透过风看谷枝,长发在肩后飘扬。

    谷枝同黎宿说了跨年那晚向詹长庭表白的事,跟詹长庭对黎宿说的没有一点出入,甚至更详细,谷枝说这个过程的时候,没有显现出少女心事被拒的那种苦涩情绪,很平常,就像被背诵英文阅读一样,但还是能看出一丝动过情的痕迹,只是不深。

    “我觉得长庭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或许我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受了他光环和身边人影响,才误以为自己喜欢他,把多年看重的友情当成在意他,喜欢他的证据。其实仔细想一想,我对他有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算不上男女之间产生火花的喜欢。”

    黎宿听谷枝说完,才顺着话反问:“那么你们认为他对我有感觉,是不是也受了影响?”

    在风里自然而然地相视了几秒,谷枝眼底泛起细小的漩涡,她又对她露出了迷妹般的崇拜神色,黎宿笑了笑,想去握她的手,伸出手那瞬被吹过的风提醒,白里透红的手刚碰过冰凉的水,就不去冻她了。

    谷枝却在黎宿收回手时快速握住了她沾满水珠的手,谷枝的手很暖,脸上的笑也很甜:“黎宿,我懂你说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了。人与人之间是相互影响的,我们永远无法能真正探索到别人的内心,就像无法去探索这个宇宙,对吧?”

    一点就通,黎宿回握谷枝的手:“嗯。”

    误会干扰了别人的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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