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为了削弱明家，先帝召外公回京，美名颐养天年，实际上就解甲归田。
舅舅虽承袭爵位，还掌管定西军，却被派了督军在旁束手束脚，军饷发放也开始拖延。
若不是凭借明家威望在苦苦支撑，怕是定西军早揭竿而起，要打上都城了。
楚玉仪本不知道这些密辛。
五年前，先帝想效仿高祖开疆辟土，借着由头，出兵亲征突厥。
突厥是由五大部落，分别是索加查，库尔迪，夏沙，孟多，泽娅擀。各部落又下辖各个小部落，不计其数。
起因是索加查下面的索姆族牛羊遭了雪灾，死伤无数。其部毗邻灵州，人数不过万。受了灾就在周边打家劫舍，想劫掠粮食牲畜好过冬。
舅舅接到情报，也早早做了准备，没有遭受太大损失。本不是什么大事，也只是在折子略略提了一笔。
但先帝却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突然生出雄心壮志要再教训突厥一次，硬生生把一次低烈度的摩擦打成了卫国之战。
当年昭烈公主打到突厥王宫，也没想过完全占领，不过烧了一把火就回了。
先帝带着定西军，只打到了索姆族所在地，连索姆族背后的天狼山都没翻过去。
而索姆族聚居地，地势开阔，毫无战略纵深，无论是从灵州还是天狼山，大军俯冲而下，军队就能被冲的四散而逃。
总而言之，要真正占领这块地，就必须连天狼山一起拿下，否则对方随时卷土重来，毫无意义。
谁拿着晚上都得睁着眼睛睡，随时防止偷袭。
果不其然，夜里突厥就发起了偷袭，老将军力竭战死，舅舅为了护驾，当胸一箭。
等楚玉仪带兵赶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只来得及托付明修齐，就在她怀里合了眼。
先皇也被吓破胆，此生再未出过洛阳一步。
楚玉仪顺势接管了定西军，却也因兵权生了龃龉，直至先皇驾崩，再未回过洛阳。
本以为亲弟即位，肩上的担子能松一点。
新皇即位不过月余，天子服丧以日易月。刚出国丧，北庭的军事防务就发生了变动，想要遏制河西的心昭然若揭。
一切或许早有征兆。
先皇驾崩，皇子皇女、朝中重臣及王公贵族，都要在停灵房为大行皇帝守灵。
嗣君按礼制灵前即位，柩前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后，于正寝东楹服斩衰受群臣贺慰，受符玺，再遣使告宗庙天地。
当时人荒马乱，楚玉仪以长公主身份率宗亲立于殿前，但二人竟无任何眼神交汇。
丧仪初毕，天子宣室召见，开口便要替她把当年在洛阳未曾续上的红线接上。
若没有御驾亲征这回事，楚玉仪正是当嫁之年，已经在挑人家了。
当初千挑万选看上的是宰相的孙子，萧尚。
楚玉仪野心很大，定西军无须多言，已是武将中的顶峰。
皇帝也绝不会允许她再找个武官，放任兵权大过皇权。
而萧宰相正是文官里的顶峰，门生无数。重要的是他还没站队，和二皇子的母家分庭抗礼，是先皇后一脉最好的选择。
自然，要拉拢萧家也非易事，皇帝更希望她能找个没有实权的世家清贵，尊贵且安全。
但萧家不是不可谋划，其一，老大人坚持正统，更重要的是，若让二皇子上位，怕是萧家要让的不是一丁半点。
有时候失去比得到更让人害怕。
若无意外，楚玉仪已备下了来年的接春宴，遍邀家眷，只为网一人入笼。
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也没得见这个名满洛阳的公子，而萧尚也已娶妻生子。
楚玉仪以为皇帝是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推辞不受：“使君有妇。”
新君坐在龙椅上，龙袍加身，冕旒下的神情高深莫测，状似随意说了一句，“不过一妇人，朕听闻身体已不大好了，处置了便罢。”
当时已是仲秋，楚玉仪为了行动方便，只随意穿了件紧窄的白纹黄衫襦衣，套了件半臂，身上仿佛浸了一层冷汗，她吩咐随身侍女取件领巾御寒。
白芷领命而去，楚玉仪端坐在下方，复看向皇帝，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竟有些不认得的感觉。
她犹豫了下，斟酌开口，“修齐才十四，边疆并不稳定，等他能够独挡一面后再讨论婚嫁。西北的风沙大，洛阳的风土人情怕是尽忘了。”
夕阳的太阳光从户牗上照过来，照在龙袍上金光灿灿，倒显得一旁黑洞洞的。
皇帝就坐在那束光里，“皇姐还是在洛阳寻一个好儿郎吧……”
楚玉仪不等他说完，俯身一个大礼，直言道：“本宫已有心仪之人，不过身份上不了台面。等时机合适，会亲自替他向皇帝求一个体面。”
见楚玉仪两次拒绝自己，长久的沉默后，皇帝才开口：“那就依皇姐的意思。”
楚玉仪跨出宣室殿的大门，撞上拿了领巾匆匆而来的白芷，冷风一吹，更觉寒意沁人，随意披上领巾后，心下还是不安，吩咐下去，“即刻准备回河西。”
想来那时，皇帝已经动了心思，言语之间都是试探，可笑她一开始竟以为是姐弟俩交心。
深究也无意，重点是皇帝想对定西军怎么处理。
时局已经够艰难了，调走楚玉仪不成，便一边用从军需财政上控制定西军，同时北庭换成来自京畿大营的心腹，遏制定西军。
若没有其他势力插手，也算一手好棋，未必不能达成所愿。
可惜突厥来了。
“殿下，香薷回来了。”白芷掀开大帐门帘，近前禀报，打断了她的回忆。
“嗯，奉茶。”
白芷和香薷是明家特训的武婢，从小陪着楚玉仪。
白芷性情温和，主要负责一应内务。香薷性子爽利，更适合和人打交道。接管定西后，楚玉仪安排她负责突厥和河西道两地商路。
那时，定北军惨胜，万物凋敝，民不聊生，基本已经到了没有衣穿，吃不上饭，军队连盔甲武器都不能发全。
朝中早断了两国邦交，但突厥盛产矿产珠宝，物美价廉，饱受时人追捧。
商路断了，利润反而更高，楚玉仪就用丝绸茶叶等换取，引进牛羊提高牲畜种群，再倒卖给江南换粮食，才慢慢缓解了窘迫的局面。
香薷坐下，一口气喝下整杯水，长长舒了口气，才汇报道：“殿下，河西道的掌柜回复，目前粮价飞涨。还好殿下有先见之明，囤了一批粮。只不过现在道路不通，萧公子也联络不上，运输是个大问题。”
楚玉仪沉吟了下，“没事，南边现在也防备战乱呢，粮食暂时不动，必要时遣军队开路。”
“那突厥那边什么情况？”楚玉仪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神情不及待，眼神亮闪闪，这才泄露出一丝少女的天真。
香薷摇头道：“突厥那边也走不通，这次回来差点撞上突厥的军队。”
看见楚玉仪微微失望的样子，促狭一笑，“不过，四马公子托我给您带了信。”说罢，呈上信和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
楚玉仪没看宝石，红着脸接过信，微微侧过身子拆开。
香薷双手捂眼，“殿下放心，我不看。”
楚玉仪看罢信，叹了口气。香薷看她情绪不对，伸着脖子问：“怎么了？四马怎么说？”
楚玉仪没反应，香薷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走：“这孙子不会看战乱，就想抛下您吧。我去弄死那王八蛋。”
“回来！”楚玉仪揉了揉头，“四马说大雍要乱了，想让我去突厥，他说他会安排人来接咱们，让我放心。”
“啊……”香薷摸摸鼻子，讪讪地，“那怎么办？四马可不知道您身份。”
“明早，你和我一起出发，再去一趟突厥，告知四马我的身份。若愿意随你回楚，以驸马待之，原先的路还能回就回来，不能就等战乱平了，我去找你们。一切以你们的安危为重。”
四马就是和楚玉仪交易的商人，因有一半大雍血脉，外貌更似楚人清秀，在突厥时常遭打压，楚玉仪因此多有怜惜。
四马当然不是商队的主子，至于主子是谁，必然不是普通人，楚玉仪对这个并不关心。双方做的是掉脑袋的走私，只要没威胁到她，大家都默契地互相不打探双方底细。
不过买走一个管事，只要舍得本钱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楚玉仪掏出私印盖上，香薷受命下去了。
转向一旁的白芷，白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好笑道，“怎么了，好姐姐。”
白芷最端庄不过，也未曾参与过商队的一分一毫，自然不知道殿下与四马的过往，“殿下金枝玉叶，怎能看上一个北方鞑子？若是只是弄进来，做个面首便也罢了。真要许他驸马，让朝臣如何看待殿下？怕是于理不合。”
楚玉仪右手做了个虚握的姿势，复又放开。
她在烛光里细细端详着，这手不似寻常贵女细嫩，手心略显粗糙，虎口处更是包着一层硬实的老茧，是演武场春夏秋冬从无懈怠，是马背上的磨砺，更是多年行伍经历的风霜。
她扯起嘴角：“我可不算什么金枝玉叶了，这世道，谁有权谁说话才有用。朝中的老学究听到这消息估计来不及乐呢。”
想起先帝驾崩时，各家如临大敌，恨不得都把自家的儿郎藏起来，好像她是女土匪要要上手强抢。
五年前，楚玉仪是当嫁之年。三年过去，对于洛阳权贵来说，花期已过。
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先皇在世时，二皇子和今上纷争激烈，皇帝忌惮定北军。若是尚公主，怕是难得重用，好儿郎们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新皇登基，此时楚玉仪权势滔天，有些牙口不好的倒是想尝尝软饭，但娶了殿下，就得跟着楚玉仪回河西喝风，倒也不值得。
再有，楚玉仪在洛阳已经被谣传成夜叉一般的人物，能止小儿夜啼，各家都不想娶尊大神来供着，你不动我也不动，大家都得个不侍权贵的清高名声。
楚玉仪也不想随意许了出去，于是越拖越久，成了现在难解的题。
白芷两眼含泪，“那是他们不知道殿下的好。”
楚玉仪把玩着那颗红宝石，笑道：“知我者无需多言，不知我者言多无益。”
“白芷姐姐不必为我心疼，我只盼着大雍能安然度过这次，我这有一桩要紧事要你去办。”楚玉仪倾身擦掉白芷的泪。
“给你三日回殿下府盘点私库，连同外公准备给本宫的嫁妆，能折成现银就换，若不成，也一并带去北庭。”
白芷一贯负责内务，殿下府人口简单，人情往来不似洛阳复杂，心底大致有数，只听到嫁妆心底还是颤了颤，抬头小心翼翼，“殿下，情况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当年最难的时候，也没全拿来取用。
北庭背靠中山缓冲，偏安一隅，加上地形复杂，纵深广袤，外敌无忧。
加之，先皇在时，有意削藩，节度使薛怀揭竿而起，后被朝廷镇压，从此一蹶不振，武备废弛。
楚玉仪内心也无十足把握，“卫国之战，不敢大意。”
舅舅虽承袭爵位，还掌管定西军，却被派了督军在旁束手束脚，军饷发放也开始拖延。
若不是凭借明家威望在苦苦支撑，怕是定西军早揭竿而起，要打上都城了。
楚玉仪本不知道这些密辛。
五年前，先帝想效仿高祖开疆辟土，借着由头，出兵亲征突厥。
突厥是由五大部落，分别是索加查，库尔迪，夏沙，孟多，泽娅擀。各部落又下辖各个小部落，不计其数。
起因是索加查下面的索姆族牛羊遭了雪灾，死伤无数。其部毗邻灵州，人数不过万。受了灾就在周边打家劫舍，想劫掠粮食牲畜好过冬。
舅舅接到情报，也早早做了准备，没有遭受太大损失。本不是什么大事，也只是在折子略略提了一笔。
但先帝却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突然生出雄心壮志要再教训突厥一次，硬生生把一次低烈度的摩擦打成了卫国之战。
当年昭烈公主打到突厥王宫，也没想过完全占领，不过烧了一把火就回了。
先帝带着定西军，只打到了索姆族所在地，连索姆族背后的天狼山都没翻过去。
而索姆族聚居地，地势开阔，毫无战略纵深，无论是从灵州还是天狼山，大军俯冲而下，军队就能被冲的四散而逃。
总而言之，要真正占领这块地，就必须连天狼山一起拿下，否则对方随时卷土重来，毫无意义。
谁拿着晚上都得睁着眼睛睡，随时防止偷袭。
果不其然，夜里突厥就发起了偷袭，老将军力竭战死，舅舅为了护驾，当胸一箭。
等楚玉仪带兵赶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只来得及托付明修齐，就在她怀里合了眼。
先皇也被吓破胆，此生再未出过洛阳一步。
楚玉仪顺势接管了定西军，却也因兵权生了龃龉，直至先皇驾崩，再未回过洛阳。
本以为亲弟即位，肩上的担子能松一点。
新皇即位不过月余，天子服丧以日易月。刚出国丧，北庭的军事防务就发生了变动，想要遏制河西的心昭然若揭。
一切或许早有征兆。
先皇驾崩，皇子皇女、朝中重臣及王公贵族，都要在停灵房为大行皇帝守灵。
嗣君按礼制灵前即位，柩前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后，于正寝东楹服斩衰受群臣贺慰，受符玺，再遣使告宗庙天地。
当时人荒马乱，楚玉仪以长公主身份率宗亲立于殿前，但二人竟无任何眼神交汇。
丧仪初毕，天子宣室召见，开口便要替她把当年在洛阳未曾续上的红线接上。
若没有御驾亲征这回事，楚玉仪正是当嫁之年，已经在挑人家了。
当初千挑万选看上的是宰相的孙子，萧尚。
楚玉仪野心很大，定西军无须多言，已是武将中的顶峰。
皇帝也绝不会允许她再找个武官，放任兵权大过皇权。
而萧宰相正是文官里的顶峰，门生无数。重要的是他还没站队，和二皇子的母家分庭抗礼，是先皇后一脉最好的选择。
自然，要拉拢萧家也非易事，皇帝更希望她能找个没有实权的世家清贵，尊贵且安全。
但萧家不是不可谋划，其一，老大人坚持正统，更重要的是，若让二皇子上位，怕是萧家要让的不是一丁半点。
有时候失去比得到更让人害怕。
若无意外，楚玉仪已备下了来年的接春宴，遍邀家眷，只为网一人入笼。
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也没得见这个名满洛阳的公子，而萧尚也已娶妻生子。
楚玉仪以为皇帝是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推辞不受：“使君有妇。”
新君坐在龙椅上，龙袍加身，冕旒下的神情高深莫测，状似随意说了一句，“不过一妇人，朕听闻身体已不大好了，处置了便罢。”
当时已是仲秋，楚玉仪为了行动方便，只随意穿了件紧窄的白纹黄衫襦衣，套了件半臂，身上仿佛浸了一层冷汗，她吩咐随身侍女取件领巾御寒。
白芷领命而去，楚玉仪端坐在下方，复看向皇帝，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竟有些不认得的感觉。
她犹豫了下，斟酌开口，“修齐才十四，边疆并不稳定，等他能够独挡一面后再讨论婚嫁。西北的风沙大，洛阳的风土人情怕是尽忘了。”
夕阳的太阳光从户牗上照过来，照在龙袍上金光灿灿，倒显得一旁黑洞洞的。
皇帝就坐在那束光里，“皇姐还是在洛阳寻一个好儿郎吧……”
楚玉仪不等他说完，俯身一个大礼，直言道：“本宫已有心仪之人，不过身份上不了台面。等时机合适，会亲自替他向皇帝求一个体面。”
见楚玉仪两次拒绝自己，长久的沉默后，皇帝才开口：“那就依皇姐的意思。”
楚玉仪跨出宣室殿的大门，撞上拿了领巾匆匆而来的白芷，冷风一吹，更觉寒意沁人，随意披上领巾后，心下还是不安，吩咐下去，“即刻准备回河西。”
想来那时，皇帝已经动了心思，言语之间都是试探，可笑她一开始竟以为是姐弟俩交心。
深究也无意，重点是皇帝想对定西军怎么处理。
时局已经够艰难了，调走楚玉仪不成，便一边用从军需财政上控制定西军，同时北庭换成来自京畿大营的心腹，遏制定西军。
若没有其他势力插手，也算一手好棋，未必不能达成所愿。
可惜突厥来了。
“殿下，香薷回来了。”白芷掀开大帐门帘，近前禀报，打断了她的回忆。
“嗯，奉茶。”
白芷和香薷是明家特训的武婢，从小陪着楚玉仪。
白芷性情温和，主要负责一应内务。香薷性子爽利，更适合和人打交道。接管定西后，楚玉仪安排她负责突厥和河西道两地商路。
那时，定北军惨胜，万物凋敝，民不聊生，基本已经到了没有衣穿，吃不上饭，军队连盔甲武器都不能发全。
朝中早断了两国邦交，但突厥盛产矿产珠宝，物美价廉，饱受时人追捧。
商路断了，利润反而更高，楚玉仪就用丝绸茶叶等换取，引进牛羊提高牲畜种群，再倒卖给江南换粮食，才慢慢缓解了窘迫的局面。
香薷坐下，一口气喝下整杯水，长长舒了口气，才汇报道：“殿下，河西道的掌柜回复，目前粮价飞涨。还好殿下有先见之明，囤了一批粮。只不过现在道路不通，萧公子也联络不上，运输是个大问题。”
楚玉仪沉吟了下，“没事，南边现在也防备战乱呢，粮食暂时不动，必要时遣军队开路。”
“那突厥那边什么情况？”楚玉仪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神情不及待，眼神亮闪闪，这才泄露出一丝少女的天真。
香薷摇头道：“突厥那边也走不通，这次回来差点撞上突厥的军队。”
看见楚玉仪微微失望的样子，促狭一笑，“不过，四马公子托我给您带了信。”说罢，呈上信和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
楚玉仪没看宝石，红着脸接过信，微微侧过身子拆开。
香薷双手捂眼，“殿下放心，我不看。”
楚玉仪看罢信，叹了口气。香薷看她情绪不对，伸着脖子问：“怎么了？四马怎么说？”
楚玉仪没反应，香薷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走：“这孙子不会看战乱，就想抛下您吧。我去弄死那王八蛋。”
“回来！”楚玉仪揉了揉头，“四马说大雍要乱了，想让我去突厥，他说他会安排人来接咱们，让我放心。”
“啊……”香薷摸摸鼻子，讪讪地，“那怎么办？四马可不知道您身份。”
“明早，你和我一起出发，再去一趟突厥，告知四马我的身份。若愿意随你回楚，以驸马待之，原先的路还能回就回来，不能就等战乱平了，我去找你们。一切以你们的安危为重。”
四马就是和楚玉仪交易的商人，因有一半大雍血脉，外貌更似楚人清秀，在突厥时常遭打压，楚玉仪因此多有怜惜。
四马当然不是商队的主子，至于主子是谁，必然不是普通人，楚玉仪对这个并不关心。双方做的是掉脑袋的走私，只要没威胁到她，大家都默契地互相不打探双方底细。
不过买走一个管事，只要舍得本钱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楚玉仪掏出私印盖上，香薷受命下去了。
转向一旁的白芷，白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好笑道，“怎么了，好姐姐。”
白芷最端庄不过，也未曾参与过商队的一分一毫，自然不知道殿下与四马的过往，“殿下金枝玉叶，怎能看上一个北方鞑子？若是只是弄进来，做个面首便也罢了。真要许他驸马，让朝臣如何看待殿下？怕是于理不合。”
楚玉仪右手做了个虚握的姿势，复又放开。
她在烛光里细细端详着，这手不似寻常贵女细嫩，手心略显粗糙，虎口处更是包着一层硬实的老茧，是演武场春夏秋冬从无懈怠，是马背上的磨砺，更是多年行伍经历的风霜。
她扯起嘴角：“我可不算什么金枝玉叶了，这世道，谁有权谁说话才有用。朝中的老学究听到这消息估计来不及乐呢。”
想起先帝驾崩时，各家如临大敌，恨不得都把自家的儿郎藏起来，好像她是女土匪要要上手强抢。
五年前，楚玉仪是当嫁之年。三年过去，对于洛阳权贵来说，花期已过。
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先皇在世时，二皇子和今上纷争激烈，皇帝忌惮定北军。若是尚公主，怕是难得重用，好儿郎们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新皇登基，此时楚玉仪权势滔天，有些牙口不好的倒是想尝尝软饭，但娶了殿下，就得跟着楚玉仪回河西喝风，倒也不值得。
再有，楚玉仪在洛阳已经被谣传成夜叉一般的人物，能止小儿夜啼，各家都不想娶尊大神来供着，你不动我也不动，大家都得个不侍权贵的清高名声。
楚玉仪也不想随意许了出去，于是越拖越久，成了现在难解的题。
白芷两眼含泪，“那是他们不知道殿下的好。”
楚玉仪把玩着那颗红宝石，笑道：“知我者无需多言，不知我者言多无益。”
“白芷姐姐不必为我心疼，我只盼着大雍能安然度过这次，我这有一桩要紧事要你去办。”楚玉仪倾身擦掉白芷的泪。
“给你三日回殿下府盘点私库，连同外公准备给本宫的嫁妆，能折成现银就换，若不成，也一并带去北庭。”
白芷一贯负责内务，殿下府人口简单，人情往来不似洛阳复杂，心底大致有数，只听到嫁妆心底还是颤了颤，抬头小心翼翼，“殿下，情况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当年最难的时候，也没全拿来取用。
北庭背靠中山缓冲，偏安一隅，加上地形复杂，纵深广袤，外敌无忧。
加之，先皇在时，有意削藩，节度使薛怀揭竿而起，后被朝廷镇压，从此一蹶不振，武备废弛。
楚玉仪内心也无十足把握，“卫国之战，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