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正,楚玉仪战前督军,三军动员。

    汉家征战前,为鼓舞士气,常誓众于军门之外。她穿着厚重的明光铠,望着操练场上列阵的士卒。

    大军齐聚,千军万马在朔风中咆哮,战旗招展。将士们身披厚重的细鳞甲,战马嘶鸣,寒铁闪烁着寒光。

    楚玉仪振臂高呼,慷慨陈词激励着士气,誓言要驱除边疆的敌寇,守卫国土安宁。

    这个时候没有人记得恐惧,成片的炊烟升起,打散了雾气,是另一种勃勃生机。

    壮行结束,两万骑兵即刻出发,只带博饼六张,全速前进,力求三日内赶到南坪镇。

    南坪镇距灵州近五百里,是河西进入北庭的军事重镇,是两方交通的咽喉。

    三个月前,天子调防,把两年前楚玉仪精心安排的主将从西北调走,安插了心腹。

    她就在南坪镇囤积粮草,加固堡垒,重兵把守,以防不测。

    但南坪镇地势开阔,纵深防御不够,纵然修筑了城墙和防御工事,也不如望陇坡这块天然屏障。

    大雍开国时,为了管理镇边节度使,划定河西和北庭的咽喉处暴露给对方。

    若有一方叛乱,保证另一方能够迅速冲入敌军中心,从而达到制约目的。

    这一举措,保证了大雍两百多年江北的平安,不可谓不高明。

    但没有想到,两百多年后,来自大雍北方的敌人会从南方发起进攻,河西腹背受敌。

    在南坪镇稍作休整,楚玉仪看着斥候传来的最新消息。

    昨日申时,金阳守军围困献降。突厥十万军众开始渡江,预计金川登陆。

    河西新任节度使萧叔贺于江南道被俘,各城群龙无首龟缩不出,毫无战意。

    “废物!金阳城虽小,如何就三天失地?若白守成在,河西也不至于乱成一锅粥。”

    白守成,原北庭节度使,人如其名,善于固守防线,极其谨慎,若无二心,河西无忧。,是楚玉仪和先帝权衡下最好的人选。

    林万生一身甲胄,拱手道:“当务之急,还是接手北庭,金川势必守不住了,北人下一步行动必是奠边府。”

    北庭有五大城,金川临江,多年无战。奠边靠近金川,是北庭第一大城,物资丰富,易守难攻,是北庭中心主城所在,也是最主要的交通枢纽。若被突厥攻下,基本扼住了秀城、安宁、崎安,切断三城的联系。可以说拿下奠边,等同于北庭失守。

    从望陇坡到金川,哪怕扔掉所有辎重,全力急行军也要五日。且金川长久无战事,只留千人守军,和突厥大军相比,能坚持三天已是奇迹。

    楚玉仪摩挲着马鞭,“若他们有胆子在大军渡江过半,主动进攻,还有一线生机。”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金川实在是鞭长莫及,必要时刻只能舍弃。

    楚玉仪懂这个道理,她疲惫地阖了下眼,“先向奠边行进,金川若未被破,联合奠边守军驰援。若已破,那就把它夺回来!传我令,各部休整,一个时辰后出发。”

    众将称诺,领命离开,只有林万生还留在行营。

    林万生是跟随明老将军多年的老将,一生无儿无女,看着楚玉仪和明小将军成长起来的,是她的左膀右臂,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楚玉仪解下腰间长剑,轻轻擦拭,寒光一寸寸略过脸庞,目光似有犹疑。沉默半晌才涩然开口:“林叔,自皇帝以来,我总在想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强扶他上位。”

    “这半年,我看他荒废政务,纵容奸佞,贪图享乐而漠视百姓之苦,不修政德。若能再来……”

    林万生心神一凛,劝慰道:“殿下已尽全力,非人力可改。若皇位易主,哪还有我们站着的余地。况且,几位殿下中,大殿下鲁钝寡闻,二殿下虽聪慧,母家却是文官清流,当朝宰辅,早有抑武扬文的想法,若……”二皇子上位,他们的损失更大。

    她听得出他的未尽之意,推举自己的弟弟上位,已经是当时最优选。

    楚玉仪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很快打起精神。

    她擦干净剑,轻弹剑身,发出清越的剑鸣,满意的微微一笑,“是啊,是我钻牛角尖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打退这些鞑子。”

    林万生和道:“是极。待打退北狄,殿下再教导不迟,何愁不能再造一个中兴之世。”

    楚玉仪笑着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抛给他,“越往北越冷,这是天宝院新研制的不龟手药,去去手上的皴。”

    林万生收起手脂揣进怀中,眉开眼笑得胡子一颤颤的,脸上盖不住喜悦,还要故作矜持,“我一个老头子哪就用得这么好的药了。”

    “不过是顺手找出的古方罢了。张世贤去年从安宁府购入霜贵人的一种叫玉黍。今年试种,若侍弄得当,亩产40斗。”楚玉仪看向行营大门,阳光穿了进来,“明年在新开垦的土地上铺开的话,粮食不用依仗河西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来年丰收的景象。

    西北较南方干燥寒冷,农作物收成更是远远不如,劳而无功,连年歉收是常有的事情,常受河西掣肘。

    自她接手以来,除和南方大开商运,购买粮食,还力排众议启用因失职流放岭北的晋阳县令张世贤,主管天宝院,负责农垦开荒。

    她不是一个皇室吉祥物,这些才是定北军三年内战力翻番的保证,是控制河西的实力象征。

    老百姓是很质朴的,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才不会管王座上坐着的是什么人。

    军队休整完毕,集结向北出发。

    出了南坪,没了马珞峰的阻挡,寒意透衣,枯草焦黄,驿道被冰霜覆盖了一层白衣,万物无声,只有马蹄踏在大地沉闷的回响。夕阳吝啬最后一丝余辉照向军旗,是璀璨的战神明灯。

    在太阳即将归于黑暗时,这队跨过交界的行军终于到了望陇坡,进入河西的第一道关口。

    南北信息沟通不畅,北庭已经是战备状态,各城如临大敌,守卫严备。

    望陇坡下,大军远远地就被喝住。

    楚玉仪示意停下,仅带林万生和副将两人,御马向前。

    林万生反手扛过军旗,拍马而去,立马于城墙下。

    他大喝一声:“我乃河西都尉,我家殿下乃当朝长公主,定西督军。听闻北庭危急,特来襄助。”

    北庭军的军旗高挂,城墙上哨兵连忙告知巡城长官。

    长官大喜,主将未到,他只是一个副官。正是多事之秋,军情紧急,虽说有便宜之权,却也不敢随意处置兵权。若是有了差错,安知主将来时,如何待他?他是个胆小的,实在不敢擅专。

    楚玉仪的到来,无疑是神兵天降,解了他燃眉之急。

    副官忙将人迎进城来,吩咐灶头烧锅造饭,休息一晚。

    楚玉仪拒绝了,“劳烦长史,只需准备热水暖暖身子,再备些干粮即可。军情紧急,我们稍作歇息就走。”

    姓王的长史听了,愁眉苦脸:“殿下有所不知,望陇坡地界小,没有值当的东西,怕是不能满足军需。”

    “我非要你值钱家伙事,左不过一万人的三日口粮便罢了。”楚玉仪看长史为难的样子皱起了眉。

    长史深深跪服在地,哭诉道:“非我吝啬,实在是无粮可给。守军不过千余人马,若是平常,我凑也给凑出来,可…下官无能,本郡已经月余没有收到粮草了。”

    “白守成在时也是这样吗?”

    长史擦擦汗,“将军在时,还算过得去,偶尔一个月没收到粮草,也能快快补上。我们平时忍一忍便罢了,耽误了殿下,实在是下官的罪过。”一句话说罢,又伏地不起。

    楚玉仪没空处理这一本烂账,林万生也皱起眉深感棘手,怕的不是望陇坡没粮,而是整个北庭都是这个样子。

    不止沉默了多久,长史不敢起身,汗已布满额头,深怕这个杀将一个不高兴拔刀而来,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他忍不住觑一眼上位,一滴汗正巧落入眼中,视线一片模糊,一阵刺痛,他一动不敢动。咬牙硬生生忍住了。

    只听得楚玉仪声音传来:“罢了,你照旧给我们准备三日干粮。定西军所拿多少,我自会安排人补给你。”

    她立在大案前执笔,一蹴而就,拿起大印盖上,丢给长史,“不出五日,定西军运送粮草会经过此处,你拿着这凭证给领队换粮如何。若粮草未来,也可去南坪镇自取。”

    长史捡起凭证,羞愧拱手道:“多谢殿□□谅。”

    楚玉仪大步走向门外,吩咐道:“林都尉,准备的差不多就出发吧。”

    长史纳袖又拜道:“殿下,大敌当前,下官想请一个明示。”

    楚玉仪头都没回:“守好你的城,不要让任何人越过去。”

    马上,林万生劝慰道:“殿下何必与他置气,此人虽无大才,却也不坏。”

    楚玉仪一挥鞭,在空气中打了个呼哨,“是啊,政绩平平,畏畏缩缩,唯命是从。没什么错,但也不会有什么用,难堪大任。”

    林万生驱马赶上,“这才是小人物的处世之道。太平盛世,这样的人令行禁止,是最好的人才。乱世当道,殿下就不要拿将领的要求为难他了。”

    楚玉仪沉默不语。

    过了望陇坡,一路向北直奔奠边府。

    一路上,人不停,马不歇,不换补给,日升月落,这支沉默的军队从重峦叠嶂的丘陵行进到草木稀疏的平原。队列蜿蜒,军旗昭昭,铁蹄铮铮,尘土飞扬,生人莫近,鸟兽噤声。

    第三日,他们翻过最后一座山,远方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是前方胜利的象征。楚玉仪扭头看向身后的军队,每个人的脸上凝重而疲惫,将士们的铁甲上挂上了寒冬的晨霜,战马穿着粗气,夜行军的火把还未灭,散发着最后一丝余热。

    楚玉仪知道军队已经到极限了,她吃得消,士兵们吃不消,人吃得消,马也到极限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一挥手,下令警戒休整一个时辰。

    道路两旁、树丛下躺满了风尘仆仆的士兵,林万生跟着楚玉仪巡视一圈,眼瞅着她三日内脸颊凹下去了一圈,劝道:“奠边府就在眼前,殿下也用些饼,且歇一歇吧。”

    楚玉仪感觉不到饿,看着面前言辞恳切的老将军,点点头咬了一口饼,又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勉强把饼顺下,“林叔也去歇息吧,不必管我。”

    她摩挲着沥雪枪,眺望着奠边府,城墙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未曾被战火侵袭过,难得的静谧而美好。

    可她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后,他们就要面对一场血淋淋的大战,不在奠边府,就在金川,或者他们会有一场遭遇战。

    这三天不记得自己到底睡了几个时辰,但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深埋在血脉中的狂战因子,让她神采奕奕。越靠近战场,她越兴奋,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鼓噪。

    好容易挨到时辰过去,楚玉仪睁开眼下令大军开拔。

    大军行进不过二十余里地,前方探路的斥候传来消息。

    好消息是,战火目前没有燎到奠边府,守军也做好了围城的准备,城墙十里内全部肃清,严阵以待。

    但坏消息是,突厥的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人数预估以万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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