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必看）
四月末的东都，隐隐有些暑热。
薛思柔坐在沉闷的喜轿里,繁重的六钿花钗凤冠压在头上，大红绫罗用金线珍珠穿梭绣刻，层层裹在身上，闷热，颠簸，礼乐声混在市井喧嚷中。
她昏昏沉沉的拿着羽扇，乏累至极。
良辰吉日，薛周之喜。
国朝婚礼向来冗长繁琐，这样世家大族更为严苛。
她跨过一道道门槛，拜天地时窥见周乘那双不悲不喜的凤目，周全恭谨的作揖。
薛思柔垂下双眼，淹没在喜庆地喧嚣，像是提线木偶。
天色昏黑前，婚礼在逐渐宁静的府宅中结束。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独坐在红烛摇曳的喜房里，等着周乘。
轩窗有夜风来，冷冷的吹拂在薛思柔身上，似乎有意将她吹醒。
是要清醒过来了。
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重新拿起羽扇掩面，门被推开来，轻轻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在羽扇遮挡的余光里，她看见身着大红吉袍的周乘。
窗户被合上了。
羽扇被拿开时，薛思柔抬眼看见俯身在前的周乘。
绣冕黑缨，剑眉凤目，他的眼睛总幽深如沉潭寒水，薛思柔看不透。
周乘盯着她，不想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他在试探薛思柔。
薛思柔想拿羽扇挡住他瑞利审视的目光，却在半空被拦住。
周乘按住她的手，语气中有几分玩味：“你好像很怕我。”
羽扇遮住她半张脸，周乘看着她露出的眉眼，柔弱无辜。
“大人。”
她的语气似乎在求饶。
桎梏在手腕的力道松了几分，周乘神色舒展，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放开她的手。
周乘转身刹那，薛思柔的神色恢复如常，她的眼睛里是功成之后的慵懒，散漫的轻甩手腕，看向周乘时又写满算计。
有谁会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
“不与我饮合卺酒吗？”
周乘居高临下的看着薛思柔，将精巧的银酒盅递给她。
薛思柔顺从接过，银器冰冷的触感蔓延指尖，盅里清酒映着烛火摇红，然后一饮而尽。
合卺酒大多用系着红绦的葫芦，可这里却是可以验毒的银器，周乘是这样谨慎的人。
她将空杯对着展示给周乘，露出和软的笑容：“同牢食，合卺酒，我与大人的心，永远在一处。”
是在表忠心。
可薛思柔没有断发相结，在她心里，周乘与自己便不算夫妻。
周乘拿起滴酒不剩的银杯，捏在手中把玩，挑眉看向她:“我并未疑心于你，这么急着表忠心，反倒更让人生疑。”
薛思柔镇定自若，笑容依旧和软：“大人要疑心我什么呢？”
她的声音，像是蛊惑。
“自然是你所忧惧之事。”
是诡诈。
他们势均力敌。
红烛暗了几分，随着呼吸攒动，晦暗不明地映照在薛思柔脸上。
周乘窥见她幽深眸底中的精明与算计。
“我确有忧惧之事。”
他的眼睛随着薛思柔的话亮起，紧绷的神色有所缓和，摆出一副愿闻其详架势。
薛思柔看着周乘，缱绻而诚恳：“我爱慕大人，想与大人同心同德，相知相守。”
震色之余，是狐疑。
薛思柔落寞的垂下眼帘，蹙眉间似乎含着泪水：“可大人却疏我疑我。”
也许是酒的缘故，他有些许恍惚，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随着烛花跳动，戛然而止。
周乘到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平静松懈，没有回过神来。
这番话里，真假难辨。
眼前的新娘戴着珍珠点缀的花钗冠子，杏眼秋波，珠华璀璨。
他有些动容。
理智将他拉了回来。
周乘走近薛思柔，俯身与她对视，平缓的语气里透着压迫：“薛姑娘做好新妇份内的事，自然能与我同心同德，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薛思柔知道，这是警告。
她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甚至还在感激周乘：“多谢大人提点。”
温顺，机敏。
他很满意这个新妇。
但可惜，这是白氏为他挑选的媳妇，他就不可能放下疑心和戒备。
烛火跳动间又暗了几分，周乘剪断灰烬，喜房重新亮堂起来。
薛思柔的容貌再次清晰。
他负手而立，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劳顿一天，该歇息了。”
“我服侍大人更衣。”
薛思柔顶着沉重的冠子，起身时略显艰难。
周乘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阴影里，抬手替她取下精致沉重的凤冠。
她的身体陡然轻松了不少，脖颈的酸痛压抑一并消失不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薛思柔有些晕眩，微微踉跄。
周乘用另一只手扶住她。
薛思柔抬眼看向他，受宠若惊。
周乘到眼睛也在她身上。
静悄悄地，连风声都没有。
眼前人高大清俊，拥有少女心事的薛思柔也许会动心。
可向来理智占上风的薛思柔，不会动心。
周乘的目光里没有柔情，像是在看一个宠物，戏谑逗引。
他昂起下巴，示意薛思柔为他解去绣冕。
都在算计之中。
薛思柔抬手去解玄绦，对在面前的，是周乘宽厚的胸膛，她可以感受到来自头顶浅薄均匀的呼吸，在凉夜里如炭火一般。
只是没有分毫的暧昧旖旎。
周乘的声音蓦然想起:“薛姑娘不怕了？”
薛思柔莞尔:“我知道，大人不似表面那般冰冷。”
“你如何知道?”
“清明那日，我曾在积香寺见过大人。”
言语间，薛思柔已经替他解去绣冕。
周乘将绣冕同凤冠一起，放在镜台上。
薛思柔望着他的背影，故意将语气里添入爱慕与得意:“大人看见我时，下意识将剑掩到衣摆后，我便知道了大人的心。”
她在赌。
爱慕代表着忠诚，人对爱慕自己的人，总会放下戒备。
她赌周乘会信以为真。
周乘嗤笑:“也不怕刀剑伤人的血腥吗？”
薛思柔的语气弱了几分:“怕的。”
她幼时蒙难，在战乱中捡回性命，直到如今都怕听到甲胄，刀剑之声。
积香寺回去之后，她一连做了几日噩梦。
可惜，周乘不信。
“我少时从军立业，才有今日所成，见过太多血雨腥风，黄沙之上，也手刃过不少项上人头。”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别过头时目光阴冷狠厉。
他扬名在外，杀伐和手段，薛思柔是知道的，她不怕，却还要装出一副惊惧的模样。
周乘看着薛思柔红妆都掩盖不住的惨白脸色，还有闪躲的眼睛，得意地笑了出来。
他挑眉问道:“怕了?”
薛思柔假作松了口气:“大人何苦捉弄我。”
这是给她的威慑。
白氏的手终究伸不到这里来，如果薛思柔待在府中，规规矩矩的做卫率夫人，也许他真的会护佑她富贵平安。
倘若不能，也休怪他不顾念夫妻情分。
侯府里的阴谋算计，沙场上的龙战鱼骸，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仁慈。
周乘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薛思柔轻言轻语，像是斗胆开口的试探:“大人，该歇息了。”
他看着薛思柔恭顺紧张的模样，忽然起了兴致：“不是要替我宽衣吗？”
表情玩味。
“是。”
薛思柔上前，为他脱去外袍，动作轻柔缓慢，还有些许笨拙。
像是真的在尽心尽力的服侍。
可惜，周乘看不到倦于伪装的冷漠。
他们向背而眠，烛光一寸寸地暗淡。
薛思柔看着烛火，漫不经心地笑了，这么多的试探博弈，但周乘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薛思柔坐在沉闷的喜轿里,繁重的六钿花钗凤冠压在头上，大红绫罗用金线珍珠穿梭绣刻，层层裹在身上，闷热，颠簸，礼乐声混在市井喧嚷中。
她昏昏沉沉的拿着羽扇，乏累至极。
良辰吉日，薛周之喜。
国朝婚礼向来冗长繁琐，这样世家大族更为严苛。
她跨过一道道门槛，拜天地时窥见周乘那双不悲不喜的凤目，周全恭谨的作揖。
薛思柔垂下双眼，淹没在喜庆地喧嚣，像是提线木偶。
天色昏黑前，婚礼在逐渐宁静的府宅中结束。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独坐在红烛摇曳的喜房里，等着周乘。
轩窗有夜风来，冷冷的吹拂在薛思柔身上，似乎有意将她吹醒。
是要清醒过来了。
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重新拿起羽扇掩面，门被推开来，轻轻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在羽扇遮挡的余光里，她看见身着大红吉袍的周乘。
窗户被合上了。
羽扇被拿开时，薛思柔抬眼看见俯身在前的周乘。
绣冕黑缨，剑眉凤目，他的眼睛总幽深如沉潭寒水，薛思柔看不透。
周乘盯着她，不想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他在试探薛思柔。
薛思柔想拿羽扇挡住他瑞利审视的目光，却在半空被拦住。
周乘按住她的手，语气中有几分玩味：“你好像很怕我。”
羽扇遮住她半张脸，周乘看着她露出的眉眼，柔弱无辜。
“大人。”
她的语气似乎在求饶。
桎梏在手腕的力道松了几分，周乘神色舒展，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放开她的手。
周乘转身刹那，薛思柔的神色恢复如常，她的眼睛里是功成之后的慵懒，散漫的轻甩手腕，看向周乘时又写满算计。
有谁会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
“不与我饮合卺酒吗？”
周乘居高临下的看着薛思柔，将精巧的银酒盅递给她。
薛思柔顺从接过，银器冰冷的触感蔓延指尖，盅里清酒映着烛火摇红，然后一饮而尽。
合卺酒大多用系着红绦的葫芦，可这里却是可以验毒的银器，周乘是这样谨慎的人。
她将空杯对着展示给周乘，露出和软的笑容：“同牢食，合卺酒，我与大人的心，永远在一处。”
是在表忠心。
可薛思柔没有断发相结，在她心里，周乘与自己便不算夫妻。
周乘拿起滴酒不剩的银杯，捏在手中把玩，挑眉看向她:“我并未疑心于你，这么急着表忠心，反倒更让人生疑。”
薛思柔镇定自若，笑容依旧和软：“大人要疑心我什么呢？”
她的声音，像是蛊惑。
“自然是你所忧惧之事。”
是诡诈。
他们势均力敌。
红烛暗了几分，随着呼吸攒动，晦暗不明地映照在薛思柔脸上。
周乘窥见她幽深眸底中的精明与算计。
“我确有忧惧之事。”
他的眼睛随着薛思柔的话亮起，紧绷的神色有所缓和，摆出一副愿闻其详架势。
薛思柔看着周乘，缱绻而诚恳：“我爱慕大人，想与大人同心同德，相知相守。”
震色之余，是狐疑。
薛思柔落寞的垂下眼帘，蹙眉间似乎含着泪水：“可大人却疏我疑我。”
也许是酒的缘故，他有些许恍惚，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随着烛花跳动，戛然而止。
周乘到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平静松懈，没有回过神来。
这番话里，真假难辨。
眼前的新娘戴着珍珠点缀的花钗冠子，杏眼秋波，珠华璀璨。
他有些动容。
理智将他拉了回来。
周乘走近薛思柔，俯身与她对视，平缓的语气里透着压迫：“薛姑娘做好新妇份内的事，自然能与我同心同德，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薛思柔知道，这是警告。
她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甚至还在感激周乘：“多谢大人提点。”
温顺，机敏。
他很满意这个新妇。
但可惜，这是白氏为他挑选的媳妇，他就不可能放下疑心和戒备。
烛火跳动间又暗了几分，周乘剪断灰烬，喜房重新亮堂起来。
薛思柔的容貌再次清晰。
他负手而立，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劳顿一天，该歇息了。”
“我服侍大人更衣。”
薛思柔顶着沉重的冠子，起身时略显艰难。
周乘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阴影里，抬手替她取下精致沉重的凤冠。
她的身体陡然轻松了不少，脖颈的酸痛压抑一并消失不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薛思柔有些晕眩，微微踉跄。
周乘用另一只手扶住她。
薛思柔抬眼看向他，受宠若惊。
周乘到眼睛也在她身上。
静悄悄地，连风声都没有。
眼前人高大清俊，拥有少女心事的薛思柔也许会动心。
可向来理智占上风的薛思柔，不会动心。
周乘的目光里没有柔情，像是在看一个宠物，戏谑逗引。
他昂起下巴，示意薛思柔为他解去绣冕。
都在算计之中。
薛思柔抬手去解玄绦，对在面前的，是周乘宽厚的胸膛，她可以感受到来自头顶浅薄均匀的呼吸，在凉夜里如炭火一般。
只是没有分毫的暧昧旖旎。
周乘的声音蓦然想起:“薛姑娘不怕了？”
薛思柔莞尔:“我知道，大人不似表面那般冰冷。”
“你如何知道?”
“清明那日，我曾在积香寺见过大人。”
言语间，薛思柔已经替他解去绣冕。
周乘将绣冕同凤冠一起，放在镜台上。
薛思柔望着他的背影，故意将语气里添入爱慕与得意:“大人看见我时，下意识将剑掩到衣摆后，我便知道了大人的心。”
她在赌。
爱慕代表着忠诚，人对爱慕自己的人，总会放下戒备。
她赌周乘会信以为真。
周乘嗤笑:“也不怕刀剑伤人的血腥吗？”
薛思柔的语气弱了几分:“怕的。”
她幼时蒙难，在战乱中捡回性命，直到如今都怕听到甲胄，刀剑之声。
积香寺回去之后，她一连做了几日噩梦。
可惜，周乘不信。
“我少时从军立业，才有今日所成，见过太多血雨腥风，黄沙之上，也手刃过不少项上人头。”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别过头时目光阴冷狠厉。
他扬名在外，杀伐和手段，薛思柔是知道的，她不怕，却还要装出一副惊惧的模样。
周乘看着薛思柔红妆都掩盖不住的惨白脸色，还有闪躲的眼睛，得意地笑了出来。
他挑眉问道:“怕了?”
薛思柔假作松了口气:“大人何苦捉弄我。”
这是给她的威慑。
白氏的手终究伸不到这里来，如果薛思柔待在府中，规规矩矩的做卫率夫人，也许他真的会护佑她富贵平安。
倘若不能，也休怪他不顾念夫妻情分。
侯府里的阴谋算计，沙场上的龙战鱼骸，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仁慈。
周乘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薛思柔轻言轻语，像是斗胆开口的试探:“大人，该歇息了。”
他看着薛思柔恭顺紧张的模样，忽然起了兴致：“不是要替我宽衣吗？”
表情玩味。
“是。”
薛思柔上前，为他脱去外袍，动作轻柔缓慢，还有些许笨拙。
像是真的在尽心尽力的服侍。
可惜，周乘看不到倦于伪装的冷漠。
他们向背而眠，烛光一寸寸地暗淡。
薛思柔看着烛火，漫不经心地笑了，这么多的试探博弈，但周乘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