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过一场胜仗意味着什么?

    什么都意味不了。这个故事甚至还没走完一半,谁也不知道新一批木乃伊军队何时会卷土重来,所有人凝着士气也扛着包袱,看不见丝毫喜悦,只剩警惕,警惕到几近麻木。

    超英们和法师们在人群的簇拥下返回圣殿。和预想中的惨不忍睹相反,圣殿内竟维持着一种简直和谐的秩序,绝大多数伤者都已包扎完毕,裹着毯子井井有序地或坐或卧,或闭目养神或低声攀谈。而大厅的尽头,宽阶之上,只见女孩手里捏着棉签,小心翼翼在给最后一名伤员上药,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药水味。

    这景象倒足以令人啧啧称奇一番,但此刻谁也没有那份心情。来自复仇者联盟的那伙人径直右拐,去看他们中伤的队友;穿法袍的那伙人自动分成两列,一列修缮起保护圣殿的法阵,而另一列试图去与其他城市或大洲上的巫师们取得联系、以获得最新的战况……

    给伤员的额头处的纱布打了结,一切处理就绪后,景末抬起头,望见站在她正对面的逆着光的两道身影。

    “……”

    沉默片刻,她忽地站起身,径直跳到其中一人的跟前,悲愤填膺地喊出声,“王!!”

    至尊圣殿的两名看守者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王你为什么设那道屏障啊!虽然一觉睡到凌晨是我的不对,但……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了!”女孩哭丧着脸,“你要信任我啊!别人都进出自如就我出不去,你是没看到,刚才所有人都英勇无畏,只有我像个怕死鬼——”

    “可你待在这里,不也同样施展了你的才能吗?”奇异博士说。

    他指的当然是她出人意表的统筹能力,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当大演说家的天赋?

    景末摇头:“我毕竟人微言轻,能号令一次是因为大家都是正义的人,但这样下去两次、三次……别提他们了,换做我都得觉得心灰意冷。史蒂芬,我既然拿着你给的悬戒、修习你和王教我的法术,就必须要在这种时刻以身作则啊。”

    危境之下,人总是成长得最快。

    王面不改色地看着这被他和史蒂芬一手带出的法师学徒,心中却是一半欣慰一半自豪。

    “所以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吧?”见面前两人都不作声,景末理解为了默认,站在王正对面开始哀求,“手机没信号了,估计是因为通信站遇袭。可我很担心我室友们的安全,我得出去想办法联系他们一下,至少,让我知道他们还平安……”

    “不行。”奇异博士直截了断地拒绝。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同一时刻,娜塔莎的声音于她身侧响起:“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你的狂热追求者。”

    景末一头雾水地扭头:“谁?”

    “喏。”红发特工将卫星通讯设备横在她眼前,“就是他,这个叫天启的。他们之所以不让你离开,是因为一旦你走出那扇门,天启就有办法嗅到你的踪迹,然后,你就被他掳走了。”

    屏幕里,蓝肤灰唇的法老手捧古老的油彩画,猩红瞳孔盯住镜头,枯树皮似的嘴唇翕张,一字一句地问,“我的祭司,你往何处去?”

    “奇怪。”景末喃喃。

    听罢,奇异博士眼锋一转,“你想到什么了吗?”

    “嗯,”女孩说,“我潜意识里的天启一直是绝顶美貌的男子,可他怎么会长得如此……寒碜。”

    史蒂芬:“……”

    娜塔莎:“……”

    王:“……人家是让你看板画,谁让你看脸了?”

    景末懦懦地闭上嘴。

    “……别管了,”娜塔莎轻咳一声,双指滑动,将屏幕上的油彩画放大了些,“MJ你看,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你?”

    景末凝视板画上的彩绘,它仿佛有魔力,明明表层的黄土已氧化、皲裂,那油彩却依旧鲜艳得栩栩如生,漩涡似的将她的神念吸进去。

    幻象逼真得像近在咫尺:天空被撕出一道巨大的豁口,新秩序的重建始于灾难性的毁灭,于是,末日亦成了创世纪。骄阳似火,黄沙漫天,荒凉数千年的底比斯遗址之上,又以黄金铸就新城。恩.沙巴.努尔端坐于华贵宝座睥睨众生,他的脚下,四海能者,无不折服。

    数之不尽的匍匐者有如微贱平沙,将他们之中唯一一道挺立的身影衬托得格外瞩目——那是陪法老出生入死的祭司,居高临下,不慈不悲,宛若神祇。

    祭司的乌发长至脚踝,如瀑而坠,唇色鲜艳似方饮过鸽子血,手腕脚腕各戴两只银镯,冰肌玉骨却遮罩在惨绿的罗裙之下,一步一动中,银器相互碰撞的叮当声仿佛近在耳畔。景末屏息去听那清脆的声响,再一回神,怵然发觉那银镯竟服帖地套在自己腕上,而自己已成了画中人。

    道路两侧,庶民们争先恐后地拜倒,用卑微的语言乞求得到哪怕一丁点儿多余的垂怜。景末听见他们的声音,却看不见他们的脸——因为她无论如何也垂不下自己的头颅——这具身体再也不受她控制了,她的双脚从众人手背之上踩过,空洞地望着前方,那里是天启王座的方向。

    法老抬起猩红的眸子,就在对视的那一刹,景末只感觉自己要被那道视线捅个对穿。

    可她就像被千钧力道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原来你在这儿。”他盯着她没开口,声音却不知为何清晰盘旋在她脑内,“我看到你了。”

    天启那双眼睛透过景末的瞳孔窥入她的五脏六腑之中,宛若天底下最恶毒的魔咒,焚烧她的器官与皮肉,将所有粉饰烧个精光,逼得她袒露出全部深藏于心的记忆与秘密。心跳速率接近峰值,脑中燃起熊熊野火,鲜血从鼻孔处汩汩而冒,双耳里充斥着紧锣密鼓的蜂鸣。景末再也承受不住那对目光的注视,她如即将死去的雕像般,撕心裂肺地高喊出声:

    “史——蒂——芬!”

    救我!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MJ!”红袍法师使劲按住女孩的肩膀,企图让她抬眼看他,然而这一切都成了徒劳。

    无论他怎么喊她的名字、或者拍打她的脸颊,景末都什么也感知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她陷入幻象之中了。

    “快!”王回过神来,一把推开黑寡妇手中的卫星通讯板,厉声道,“把它拿走……不,毁掉!快砸了这幅画!”

    娜塔莎被景末淌了一下巴的鼻血吓得够呛,见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油彩画里的天启,也将信将疑地找到了缘由。于是她双手毫不犹豫地使劲,坚硬的通讯板即刻变成两块废铁,屏幕登时漆黑一片。

    须臾之间,躺在史蒂芬怀里的女孩宛若冲破封印,弹坐起来。她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像抱着什么救命稻草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法师任由她胡乱抓着,两个人一齐跪坐在地,他边问,边用手掌一把揩去她下半张脸的狼藉血迹。

    “是天启。”景末抬起头,声音带上了浓郁的哭腔。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他找到我了,他要来了!”

    黑寡妇精准地捕捉到奇异博士擦血的手停顿的那一瞬间,问旁人要了干净的帕子,重新走到两人身旁蹲下身来,伸手递给女孩,“看样子预言里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传说中的祭司。”

    景末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到底是什么预言?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全世界都觉得我是那个祭司?”

    “……刚刚那幅板画的内容,你都还记得吧?”史蒂芬问。

    景末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据天启在电视直播上的口述,那幅画是按五千年前某个埃及巫师的预言所绘——那位巫师预测到天启将会在五千年后醒来,而到那时候,也就是今天,他的身边会出现一位呼风唤沙、无所不能的女性祭司,她会臣服于他、效忠于他,陪在他的鞍前马后,最后将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交到他手中。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刚才在幻象里窥见的内容,是不是那位祭司变成了你?”

    “可我绝不会替他卖命。”

    景末抬头瞧史蒂芬,见他眼底闪烁着先前从未有过的杀伐决断,呼吸屏了一下,紧接着又倔强地回瞪着他。

    “很显然,这个预言出现了不小的偏差。”王打破了二人之间对峙的沉默,“我们都知道MJ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不是吗?”

    “史蒂芬,现在的重点是如何抵御天启,既然天启已经发现MJ的位置了,那我们必须抵抗——”

    “我不会让天启得到她的能力。”

    奇异博士停顿了很久,连不熟悉他的娜塔莎都看出了他正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艰难的决定。

    “……可我,也不会让所有这些无辜的人做牺牲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你疯了吗?”王第一个揪起奇异博士的衣领,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将他拽起了身,“她是你的亲学生,也是你唯一的学生!救人性命的方法不计其数,你、你怎么能……我不信你能狠得下心!”

    红袍法师挪开他的手:“如果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刚才我已经看遍了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在1400多万种可能里,她全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命格,成了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么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以为你不舍得,难道我就舍得吗?”

    “我……”僧侣迟疑片刻,目光在衣领被血液浸红的女孩和满厅平白无辜的百姓之间摇摆,“我不相信,MJ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傀儡……”

    “她是预言之中的人,而且你刚才应该看得很清楚,她与那则寓言之间存在太过于强烈的联结——单单是通过看了眼第三方的设备,她就已经达到被它控制的程度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

    红袍忽然被向后拽了一下。

    奇异博士在那一霎迷惘地回过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正如履薄冰轻扯着他斗篷的景末。

    那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刚刚的确在幻象里变成祭司了,但我完全能够统控我的大脑,只是统控不了我的身体……它就像要烧着了一样……可是史蒂芬,我没想过要害人,从来都没有,你相信我……”

    那片目光里的灰绿色渐渐浓郁起来。

    “MJ,可如果你现在不做个了断,那片幻象就会变成等待你的未来。”

    “不。”拽着斗篷边缘的手无力地松开。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却被他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

    “你方才已经体验过一次了。我明白那种感觉,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躯体长在你的身上,却是一具无法驾驭的空壳,每个夜里,你听到你灵魂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可你就是无计可施,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奇异博士缓慢向着她靠近,宛若挟着永夜的晨昏圈,逐渐吞噬掉她这颗孤星上的落日。最后她的后背抵在正殿台阶扶手上,无助地望着他的眼睛,再也分不清那片目光里黑白的界限。

    “史蒂芬,”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我不想死。”

    “对不起。从我成为至尊圣殿守护者的那一刻起,我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这片维度的安宁。当然,这种代价也包括我自己的生命。”

    “小红……”

    没有动作。

    “王……”

    没有回音。

    “我不想死。”

    “对不起。”

    *

    【停下!】

    眼皮短暂合上的黑暗里,一声厉喝猛然从脑际深处炸开。

    景末讶异地睁开眼,见站在她对面正扬着掌的史蒂芬也惊诧地愣在原地,手停放在半空。

    显然,他也听到了。

    奇异博士与她对视着,目光里仍有惊愕的意味,然而又迅速缓和,掌心重新拢起噬人魂魄的符咒。

    可下一秒,那手掌就再次硬生生挺在空气里,如同雕像。

    法师僵硬地张开嘴,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句话:“泽维尔教授!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你利用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如果早知今日,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跟着你走!】

    豆大的汗珠从法师额头上沁出:“我是在做……正确的选择,你分明知道,她留不得——”

    【——她今天必须留!】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血红符印在奇异博士手心中闪着微光,那一刻,他的口鼻里都溢出鲜血,却也冲破了X教授对他心神的束缚,符印朝着景末劈头盖脸而来。

    一只手却遽然从后按住史蒂芬的肩膀,未等他有机会抵抗,便是一记狠辣的过肩摔将他绊倒在地。是黑寡妇。

    景末哆嗦着蜷在角落里,难以置信地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娜塔莎?”

    景末试图唤了声红发特工的名字,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才顿然觉悟过来,她此刻已经不是她了。

    是查尔斯,他控制了娜塔莎的大脑。

    可他为何这么做?他不是反感极了她吗?

    史蒂芬当然也没服软,只见他很快爬起身,与娜塔莎缠斗起来。

    两人一个锋利蚀骨,另一个招式毒辣。可任娜塔莎的打法再硬,也终抵不过魔法的奇袭,很快便落得了下风。

    就当奇异博士把黑寡妇重重撂倒在地的那一刻,整座圣殿的四面八方又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吟。

    【不许再碰她!不许!】

    厅内的难民们纷纷直起身,竖着眉抿着唇,被远在大洋彼端的另一种意识操控,化作数不清的兵影,充当起蜂拥而至的军团,牢牢地挡在景末身前。

    好比山洪巨浪冲破石堤、毁灭村庄,奇异博士有如摧枯拉朽,在那一刻也被迫选择妥协。

    再也支撑不住颤抖着的双腿,他踉跄一下,跪在地上。

    “你是个好老师,比我好千倍,好万倍。”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凄凉地笑起来,“但我希望你明白,你既然选择对她仁慈,也就是对这些世人残忍。”

    “我要和你谈判。”人群接二连三地开口,说出同一句话。

    史蒂芬在众人面前仰起头:“天启就要来了,你还想怎么谈?”

    “在你那1400多万种可能里,景末有多少种活下去的可能?”无数对目光注视着他,无数张嘴纷繁地诘问。

    “只有一种!”

    男女老少用不同的音调不同的嗓音喊出相同的答案:“那我就谈这一种!”

    “你什么都不懂,”奇异博士嗤笑一声,摇着头,“那是一条不见首尾的暗线,藏在无数种突发的可能性之中。你以为即便这次她能化险为夷,那下次呢?再下次呢?”

    “那也是希望!有希望为何不试?”

    话音刚落,圣殿外的阳光陡然暗淡下来。

    天空中,金色的新生的太阳被黑不见底的全食一寸寸吞噬。

    风暴四起,黄沙蔓延。

    天启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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