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200年。

    无边荒漠。

    金色沙丘如巨龙脊梁般起伏,热带沙漠焚风的滚滚热浪飘过,快要沸腾的热气里,沙粒起伏如梦。

    穿越这片金色大漠三天三夜,远远可以看见底比斯城华丽的面纱。高耸入云的金字塔如巨人之手,直指天空,巍峨的殿堂与神庙雕刻着神话传说与祭祀图腾,象征着血色的、不可撼动的权威。

    这就是底比斯城——既有史前的荒蛮奇异,又有尼罗河谷人类起源的新鲜活力。

    狭窄的街道上,石砌的建筑错落有致,房屋上雕刻着神秘的符文,庄重而不可侵犯。街巷市集里,穿粗布衫的小贩叫卖着,空气里是橙花、肉桂和乳香混合的浓郁辛辣味。

    众多街道汇聚的尽头,金色宫殿巍峨屹立,与四面八方的街景相比,几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明亮。

    宫殿墙壁以璀璨的颜料粉饰,历代法老王的肖像栩栩如生,庄严耸立,好似沉睡的神祇渐渐苏醒,向血腥的大地投下一缕威仪的目光。

    在宫殿的深邃大厅,石柱高耸入云,帷幕摇曳如梦,夕阳的柔光反射在黄土砌成的高墙之上,将整片密不透风的空间点缀出一丝宁静的气息。

    而法老王的寝宫则是一片更为神秘的领域:丝绸如水,美酒佳肴,床上的光辉映照着象牙和宝石。大漠本是死亡与绝望蔓延之地,可在这人世间最尊贵的寝宫里,一切人间欲望却都能纵情欢笑——食欲,财欲,爱欲,都被放大到极致。

    是了,爱欲。在这个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法老王作为金字塔最顶端的太阳神,自然也是天底下最大的嫖/客。

    底比斯文明盛行阳/具文化,还未成为天启的恩.沙巴.努尔又如何会不爱鲜活的身体与美艳的皮囊?

    按照整个国度盛传的说法,法老王恩.沙巴.努尔向来懂得为美女一掷千金,因此,凡是家中女儿有几分姿色,家中祖孙三代总要想方设法将其送进那间金色的寝殿,无数人为了法老宠妃的头衔争得头破血流。

    “来者何人?”金宫侍卫的标枪一挡,吐出一句粗粝难懂的古语,瞪住眼前的一伙不速之客。

    站最前面的寇特一头雾水:“他说什么?”

    夏利:“问你是谁,怕你是刺客。”

    打扮得像驼商的寇特赶忙低眉顺眼地赔起笑来:“大爷,我们是来给大王进贡美女的!两天前我们商队在沙漠里捡到了这个很漂亮的姑娘——她的眼睛,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智慧与神秘的光芒!她的脸庞,犹如精致的瓷器,细腻而富有光泽!她的嘴唇,娇嫩欲滴,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

    金宫侍卫眉头越听越眉头紧皱,目光投向刚才负责翻译的小女孩夏利。

    夏利一脸为难:“说这么多,让我从哪开始翻译啊……”

    轮椅里的查尔斯摇头,微笑地望着侍卫:“他的意思是,我们即将进献的美人比你们之前见过的任何美人都要美。请为我们打开城门吧。”

    侍卫晕晕乎乎地点头,冲城墙里的守卫喊了号子。沉重的城门咯拉拉打开,吊桥放下,雕梁画栋的宫殿映入眼帘。

    护城侍卫们步伐变换,在吊桥两侧站成笔直的两列。

    一行人牵着骆驼踏上吊桥。

    “叮铃铃,叮铃铃……”伴着驼铃声,侍卫们这才看清那位即将被进献给王的女人。

    一头珍惜的雪白的骆驼上,侧坐着一个穿蓝裙的女人——黑瀑布似的长发,眸光慵懒,雪白的肌肤,雪团似的胸脯,尤其是那双眼睛,居然是紫色的,多么神秘的颜色。

    这个时代竟有如此美人?尽管她还戴着面纱,可光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紫色眼睛,就让一行人看得呆了。

    雪白骆驼旁边还跟着三个美丽的侍女,可在众侍卫眼中,与高高端坐着的那位美人比,她们三个瞬间暗淡了。

    小淘气:“好搞笑,你们看见那群人没有?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琴:“没错,瑞雯快瞧,他们都在看你呢!”

    坐在骆驼上懒洋洋趿拉着鞋子的瑞雯眯起眼睛,颇有睥睨众生的埃及艳后之风:“不管在任何时代,谁看了伊丽莎白.泰勒的脸能不迷糊啊?”

    小淘气:“可你变出来的脸也太真了,简直比泰勒本人还真!我愿称之为《埃及艳后》沉浸体验版。”

    瑞雯:“感谢MJ吧,角色是她选的……MJ,MJ?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怎么了?”景末回过神来。

    瑞雯:“你怎么回事?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跟你说话也总碰到你神游。”

    景末:“我只是……有点紧张。”

    说不紧张都是假的。

    上次她来到这片沙漠里的时候,经历了太过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那些画面如今依旧鬼魂般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因此,她对大漠从始至终都存有一种侵入骨髓般的恐惧之感。

    美人计是大家一齐商量了一个月的对策,天启身为平日里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法老,将倾国倾城的美人送到她的皇位之下已是能靠近他的最上策。

    虽然乔装成大漠里风餐露宿的商队可以一定程度上削减人们对于他们一行人身份的怀疑,但宫规森严,要大张旗鼓地全部进入宫殿里未免还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因此,在对每个人的异能以及作战能力做了缜密的评估之后,最终由最适合近战的瑞雯扮演一顾倾人的伊丽莎白.泰勒,而具备操控人们意念的查尔斯担当她的主子。此外,美人的贴身侍女也必不可少,统共安排了三位——唯一实力上能撕毁天启的琴、可以短暂吸收并复制天启能力的小淘气、以及能够暂停时间的景末。

    以上五个人担负了近距离接触天启、博取他信任的任务。而根据作战计划,其余的人则暂时在大殿外等候。时机一到,便由寇特和景末想办法将他们闪送或传送进来。

    终于到了正殿门前,侍卫们对五人进行了搜身,在确定没有人携带武器之后,传令开门。

    殿门缓缓拉开,沉重的空气突然凝滞下来,犹如冰凉沉重的液体,于虚空中缓缓流过静寂的大殿。

    景末忽然觉得心都提在嗓子眼。

    【别紧张,说英语就好,待会我控制他的语言中枢,他能听懂我们说什么。】脑里传来查尔斯的声音,【现在,推我进门。】

    景末照做。她垂下脑袋,轻轻推动查尔斯的木制轮椅,双脚踩在大殿猩红的毛毡上,静悄悄的。

    琴和肉鸽一左一右牵着瑞雯的手,随后也迈进了门。三个人行了礼,跪在地上。

    景末默不作声,小心地上前一步,跪在查尔斯身旁,依然像只孤影自怜的鸟般垂着头——

    不知为何,她不敢去看天启,更没勇气去看天启的眼睛。无论是当初在至尊圣殿里亲自经历过的幻象,还是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无可奈何的历史,都让她对暴露在天启对面的空气里有种几近原始的恐惧感。

    她真的好怕在她亲自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彻底失去控制,沦为被操纵的行尸走肉。她也真的好怕,万一,万一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那双曾出现在她噩梦里的猩红眼睛——

    “陛下,”查尔斯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小人泽维尔,久闻您的光辉至高无上,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小人倍感荣幸!心诚意至,愿将一位绝世佳人进献给您,以表小人对您崇高的敬意。”

    法老王的声音远远从台阶之上传来,不露声色:“噢,绝世佳人?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瑞雯缓缓抬起头,揭掉遮在脸上的薄纱。随着她的动作,大殿内不约而同响起惊艳的屏息声。

    法老王再度开口,不过这次,声音里明显带了喜色:“泽维尔,你能为朕找到如此之人,实为可贵。告诉朕,她是何人?”

    “回陛下,三天前,我的商队在沙漠里发现了这位身世可怜的女子——几日前,她的父母在荒芜之地里不幸遇难,留她独自搁浅——于是我所在的商队收留了她。虽然艰难生存,可她的超凡的坚韧和惊世的美貌都令我心生敬畏,于是我决定将这位沙漠之花进献给您,希望您能接纳她,使她的芬芳之美为您所用。”

    法老王:“沙漠之花,听起来确实令人期待,不知这位佳人,你能否愿意成为朕的臣子?”

    瑞雯抬起头:“陛下,我是无依之人,愿将一切献给您。若能在这金宫中陪伴您左右,是我莫大的荣幸。”

    法老王:“那你的婢女们呢?”

    琴:“陛下,我心甘情愿效忠您的权威。”

    “那你呢?”法老王指向景末的方向,声音不怒自威,“你怎么不说话?”

    景末心一紧,匆忙抬头:“能为陛下效忠,我将万死不辞!”

    “很好,很好!”国王抚掌大笑起来。

    也就在这时,景末终于看清他的脸。

    法老王看上去很苍老,白胡子和皱纹在他面上凌乱地舞动,如同岁月的见证者。他金色的衣袍布满岁月的痕迹,虽然华丽,但已经透露出些许褪色,与想象中那个光芒万丈的、以太阳神自居的傲慢形象大相径庭。而他脸上的喜悦,更是散发出一种轻率的氛围——在欢乐的氛围中,他的眼神显得漫无目的,似乎,就那么迷茫地望着虚空,对周遭的事物也都漫不经心。

    景末望着他那轻飘飘如同梦境般的目光,皱起了眉。

    “来,”法老王伸出胳膊,冲着瑞雯说,“上前来。”

    瑞雯欣然点头,眉眼低顺地走上台阶去。

    与此同时,琴偏过头,和查尔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忽然瞥到景末表情的不对劲。

    “怎么了?”查尔斯偏过头,小声问道。

    “瑞雯,别过去!”景末站起身,将手掌摊开伸在半空,喊,“他不是天启!”

    “拿下她!”随着景末起身的动作,金宫侍卫手持武器,以迅雷之势将她包围。

    可他们的动作都停在了半空,木偶人般一动不动。

    景末手指弯曲,呈抓握状,仿佛掰动着空气里某个隐形的旋钮。随着她的动作,侍卫们的脚步倒退,静止回到原地。

    “你说什么?”瑞雯回过头,伊丽莎白.泰勒的皮一寸寸急速变幻,最后回到蓝色的形体,“可他不是法老王吗?他怎么会不是天启?”

    “我不知道……”景末的眼神暗淡下来,瞥了眼宝座上那个略显迟钝与懒散的国王,“总之不是他。”

    琴:“你之前不是说过,天启有一种意识转换的能力,可以把自己的意识投射在其他人身体上吗?或许,你之前见过的天启和眼前这个用的并不是同一个躯体呢?”

    “这并不是换了张皮的原因,”景末说,“无论幻象还是版画里,我都见过天启,他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他和眼前这个人判若两人……如果天启在我眼前的话,我一定能认出他的!”

    “那……”琴迟疑了。

    “别急。是与不是,我问问便知。”查尔斯划着轮椅上前一段距离。

    他盯住法老王的眼睛。

    法老王的眼皮忽然眨动一下,身子一颤,如梦初醒。

    “大胆!”他瞪圆了那双污浊的眼珠,手指向查尔斯,“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把他——”

    法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这才意识到,周围哪里还有能运动能思考的活人?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恐惧袭来,法老问:“你、你们是谁?”

    “这可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瑞雯将法老从王座上拽下来,力道霸道得让人怎么也无法把她和方才还软玉温香的美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如此大的口气居然是个冒牌货?说,真正的恩.沙巴.努尔在哪?”

    “竟敢直呼本王的名讳?你好大的胆子!”

    “我就是胆大包天,又怎样?”瑞雯冷笑着拧法老的耳朵,“不过是个摄政的傀儡,御前给配了几个人端茶倒水,还真把自己当太阳神了?”

    法老的耳朵经不住瑞雯一揪,已经红得像要滴血,瞬时惨叫出声:“女侠饶命!”

    “恩.沙巴.努尔——真正的天启,到底在哪?”

    *

    “教授,你们怎么自己出来了?”

    金刚狼见刚刚进殿的五个人在大漠沸热到曲折的空气里快步跨出们来,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问道。

    一行X战警们都不约而同直起身子。

    查尔斯由景末推着,没说话。但大家随即注意到,他所到之处,侍卫们的动作不约而同静止下来。

    “出什么事了?”意识到情况不对,斯科特问。

    “《日月之书》找到了吗?”寇特很没眼力劲儿地说了一句,被瑞雯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查尔斯的面上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食指和中指按在太阳穴上,合上眼睛。几秒钟后,大家都共享了他的记忆。

    “法老王居然不是天启?”西恩惊叫起来,“天启也真是,疯了吗,放着好好的宫廷水榭香车美女统统不要,跑去那么偏僻的绿洲里当什么苦行僧啊?那绿洲城名字也真够怪的,叫什么……”

    “艾欧那。”景末接上他的话,“我猜是因为《日月之书》的缘故,底比斯城耳目众多,天启又是疑虑过重的人,必然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守着这本书。”

    “此地不宜久留,我撑不了太久,我们得尽快离开,到艾欧那去。”查尔斯抬眼看向景末。

    景末颔首,一只手端平,另一只戴悬戒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圆——一圈橙色的传送阵赫然显现在空旷的大漠里。

    大家一同跨过去。

    传送阵对面,依旧是一片大漠。

    众人一齐看向景末。

    “……不好意思,我再试一次。”

    众人再跨,依旧满眼黄沙。

    景末:“再来!”……

    如此往复多次。

    汗滴从景末颌角滑落,也顺便浸湿了她的整个后背。大家的目光投向她,只叫她的四肢僵硬万分。

    夏利:“你是不是跟着奇异博士的时候没好好学啊?”

    “不是景末的问题,她对传送阵最拿手。”查尔斯轻轻摇了摇头,“应该是艾欧那另有玄机——或许,它不是一座让人轻易能找到的城市。”

    “可是太阳就快要落山了。”火人约翰说,“如果今晚之前到不了艾欧那,我们就得在这大漠里冻一夜了。”

    “亏你还是火人呢,”冰人鲍比接上话,“你就不能有点自我牺牲精神,燃烧自己温暖别人吗?”

    冰火兄弟说着说着便又拌起嘴。

    “嘘,”斯科特突然制止两兄弟,“别说了!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远处,传来微弱而悠扬的驼铃声。铃声阵阵,如同沙漠中的音符,由远及近。

    X战警们抬起头,远处沙丘顶上出现一个身影,逐渐在橙红色的大漠里清晰起来——

    那是个约莫着三十出头的男子,黑棕色的皮肤,身着宽大的白色袍子,袍角在风中舞动,如同沙漠中一片飘动的云。而此刻,在血红霞光的映照下,那白袍也被映上了鲜艳的红。

    白袍男子驭驼而行,骆驼的步履倒是从容,一步一步在沙漠中留下深深的足印。直至停在众人身前,大家这才发现,他的双眼上生着厚厚的白翳。

    白袍男子静静停在X战警们身前,白翳眼睛仿佛穿透沙尘。他询问:“你们是谁?为何迷失在这片沙漠?”

    同时,他以一种安然又平淡的语气表示:“我可以带你们到艾欧那去。”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

    不知为何,景末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种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之感。

    没等查尔斯开口,景末先一步抢道:“我们是不远万里来追随天启的信徒,的确在寻找艾欧那这座城市,不想在沙漠里迷了路。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们的方向?”

    白袍男子和缓地微笑:“鄙人康斋月,是艾欧那的向导。我的家族是天启的忠仆,世世代代能够领悟沙漠的语言,因此,引渡迷失者如今正是我的职责所在。既然我已知晓你们的心愿,请随我来。”

    “请问天启大人现如今真的定居在艾欧那吗?”琴不禁狐疑,“你无凭无据,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康斋月循声望去,铺着白翳的双眼虽无法感知眼前的凤凰女,却流露出一种肃穆的深邃来。

    “艾欧那本就是隐秘之城,你们既能知晓它的名字又跋涉至此,想必是心诚则至。既然如此,又何故心生踟蹰?”

    这一问,倒让琴哑口无言了。

    求而不得的事,若是真轻易得到了,反倒让人心生不安。X战警们面面相觑。

    【跟他走。】查尔斯的声音从众人脑海传来,【我们对他的身份和目的一无所知,说不定他有什么秘密也未可知。大家都提高警惕,小心行事,待会儿在路上可以追问更多有关艾欧那的问题,确认他的真实意图。明白吗?】

    【明白!】

    *

    “底比斯又被称作日之城,是被太阳普照、眷顾的城市;而艾欧那代表的是底比斯的反面,是月亮升起后才能抵达的国度,因此,它也被称作月之城。”

    康斋月牵着骆驼走在队列最前面,不疾不徐地说。

    景末坐在打头的、被康斋月牵着的乖顺的骆驼上,低头看着他的脚一深一浅踩出的沙坑。沙子柔软得像丝绸,康斋月光着脚踩过去,它们便迅速下陷,掩埋住他那双粗糙皲裂的脚。

    骆驼悠然地前行,驼铃发出悠扬的声响,回荡在夜幕低垂、尚有玫瑰色浅边的天空。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月亮是抵达艾欧那的导引?”查尔斯问。

    “泽维尔先生果然机敏过人。”康斋月说,“要留心观察月亮的位置,跟随它的轨迹——月亮不总在同一位置,所以,必须在特定的时刻正确辨别出它的指引。”

    罗根打了个哈欠:“哑谜我听得实在累了,晚安。”

    夏利:“我也困了。”

    瑞雯分别瞪了两人一眼,无果,气得脚在驼镫上一踹。骆驼觉得痛,仰起头嗥叫起来。

    康斋月笑着摇摇头,安静地走在前方,似乎凭着直觉和对月光的敏感,毫无犹豫地引导着一行人。

    太阳完全落到大地之下去了,一轮满月升起,像玉盘一样嵌在蓝色天幕里。

    “小姐,你请看。”康斋月拽着纤绳的手一顿。

    景末抬头,只见月光像一束水银般倾斜,笔直地映照在眼前的一块岩石上,居然将它照得分外明亮。

    于此同时,另一块岩石,再一块岩石……银色的光芒交相辉映,接连在黑暗的沙漠中绽放,将前路引向前方高耸的沙峰。

    “这就是月亮的指引。”

    在特定时刻,月亮的位置总将一些地标映照得分外明亮——一块耸立的岩石,一株庞大的仙人掌,或是一株枯死的沙棘……当被银光照耀的指示连成了线,便也就开辟了能让他们继续前进的路。

    时而攀登沙丘,时而穿越沙纹曲径,时而穿梭坚韧的植被……银色,在黑夜里若隐若现,像一个个短暂而美丽的瞬间。

    景末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的确,这里比她赖以生存的年代倒退了五千年,又怎么能真实呢?

    不知为何,银色的月光好似让空气都变得浓稠,本来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景末像吸进什么安眠药,眼皮上下打架。

    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景末知道,那是她的同伴们睡着了。她终于也支撑不住,趴在骆驼温暖的皮毛上,倒头在一片银色中睡下了。

    *

    银色头发的大男孩喜欢恶作剧。

    景末记得,每当他得逞,总会恶作剧地给她一个笑容——眉眼舒展开,倒有一种别致的漂亮在里头——其实景末从未真的生过他的气。

    还有他的笑声,像蛇骨链上的银币,叮叮当当的,总让人感到快乐。

    景末想,他的笑声又何尝不是贯穿了她最快乐的那些年?一想到那些日子,景末几欲就此沉醉不醒。

    可那些日子还是结束了。

    他的笑声也结束了。

    小末,醒醒,拯救大家,拯救我……

    景末哆嗦一下,被眼泪淹醒。

    夜晚空气冷飕飕的,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试图消去胳膊上被冻出的疙瘩。

    骆驼一步一挪地在沙地里移动,景末回头,看向身后的一行同伴们——所有人,包括查尔斯,都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一般,沉睡。

    唯独康斋月,依旧牵着纤绳,仿佛永远不知道累般,走着。

    “你醒了,这道出乎我的意料。”康斋月说。

    “为什么?”

    康斋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阿拉贝拉之月,它的月光所照之处,人们可以梦到生平最快乐的瞬间,因此,很少有人能在这轮月亮之下醒来——我可以问问,你刚才梦到什么了吗?”

    景末没回答他的问题。

    她抬头,盯着月亮,皱起眉:“我记得我们出发的时候,是满月。”

    而此刻,月亮是枚半圆。

    “不假,小姐。等月亮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们就到达艾欧那了。”

    “月亮一晚上时间从满月到月朔?这怎么可能?这哪里符合公转定律?”

    “哈哈,科学?那在冥城里是行不通的。”

    这话让景末一身的汗毛都陡然耸立。

    她从骆驼背上跳下来,大叫:“你是谁!现在是古埃及时代,底比斯城根本不叫冥城!更没有人知道科学!”

    她的尖叫声在黑暗的、浩瀚的沙漠里,如同风暴里的一束羽毛,瞬间被吞噬得无声无息。

    “而且,你说的,怎么会是现代英语!

    她刚刚忽略了这一点:查尔斯还睡着,失去他对语言中枢的控制,她是万万不可能听懂古埃及话的。

    景末去摇查尔斯的手臂,得不到回应。

    她又跑去拽其他人的驼铃,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所有人都死死地睡了过去。

    “我刚才说过了,阿拉贝拉之月悬于头上的时候,坠入梦乡里的人是叫不醒的。”康斋月说。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景末满脸泪痕,疑惧让她站得离康斋月很远。

    她的手僵硬地端在半空,持一种极戒备的姿势,悬戒在银色月光下闪着光。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自然会醒。”

    “可你刚才说过,按照现在的轨迹继续下去,月亮会消失,那时候,我们将会抵达艾欧那……”

    说着说着,景末突然停下,脑中警铃大作,毛骨悚然。

    “艾欧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之城吧?它的意思是——”

    “你很聪明。”康斋月赞许地点了点头,“艾欧那的意思正是,死亡。”

    “而你,除了康斋月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景末的眼泪止住了,“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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