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你亲口说》

    文|弋桉

    2024.3.30.

    夏日连绵不绝,却终不比那年。

    ——

    太阳西沉,光线渐渐暗淡,天边的火烧云明艳又热烈。

    橘红色的余晖穿过随风婆娑的枝叶落在街边游客的身上,静谧的小县城里,小巷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猫叫,街道两边各色小吃摊尽声吆喝,十字路口处的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榆树下坐着两位少女,而她们面前的蓝色桌子上堆满了食物残渣。

    “你不最近要减肥吗?还吃这么多?”姜落扫了下桌上的狼藉,几乎都是沈意南吃的。

    七月份暑假刚开始,沈意南就嚷嚷着说要减肥,结果直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了,运动是运动了,但运动过后的饭也没见她少吃。姜落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应该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能相信面前女人的减肥之路。

    沈意南靠着椅背,摸着圆溜溜的肚子,举起食指摇了摇:“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先斩后奏,总得吃饱才有力气减肥吧。”

    姜落伸手掐在她那婴儿肥的脸上,说:“我看你就是那吞金兽,满嘴跑火车,最后拿不出一个子儿。”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没有诚信的女孩吗?我伤心了,哼!”沈意南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双手环在胸前故作委屈地将嘴角向下撇。

    姜落白了她一眼,丝毫没吃她那一套,直言:“别装可怜,一会儿吃完回家还是街上溜溜?”

    虽然已是七点多,但北方的傍晚还是带着余温,原本她们今下午本来约好一起去体育馆打羽毛球的,结果一起相约的其他朋友纷纷声称有事不来,两人去又显得孤独寂寞没意思,本着感受夏天傍晚气息的想法出来散步,没想到又被路边早早支起的烧烤摊拦了去路。

    真是一场斑驳歪扭的出门路。

    “体育馆呗,陪我去打会儿羽毛球锻炼一下,现在吃的有些热。”说着,沈意南拎起衣领给自己扇风。

    姜落睨了她一眼,抓起手边的橙汁咬着吸管扭向另一边:“我真受不了你,我懒得去啊。”

    “别呗~”沈意南黏黏糊糊地靠过去,一个劲儿地往姜落身边蹭:“你不去我跟谁打啊,而且”她凑到吕新池耳边,压抑着兴奋小声地说:“万一碰到帅哥呢,体育馆可最不缺帅气的男高了。”

    就这样,百般不情愿的姜落被沈意南连拽带拉地乘上最后一班末班车,公交车刚刚好停靠在体育馆门口,体育馆门前有个大空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跳广场舞,台阶上隔着一个大音响,里面放着广场舞经典曲目——《酒醉的蝴蝶》

    姜落边走边看她们跳舞,心里想着自己是那个醉酒的蝴蝶才对,不由分说地就被人拉到了这里。

    一旁的沈意南看到了,打趣:“怎么,你也想跳广场舞了?”

    姜落没好气看了她一眼,说:“滚蛋,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好吧。”

    半开的玻璃门有些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还没靠近运动场地,那独属于运动者的汗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姜落是个对气味十分敏感的人,闻到不适的味道时,脚下的步子就会不由得放慢。她拉住沈意南的手腕,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穿成这样打羽毛球好难受啊。”

    沈意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食指伸出来在她的胸口处戳了几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既然来了哪有走的道理,你里面不是穿衣服了么,脱了外套就好了。”

    姜落深知自己坳不过沈意南,随口唠叨抱怨了几句,才磨磨蹭蹭地走到窗边脱下外套放在架子上挂着,场馆内靠墙的一面放着一个饮品自助机,江意南拿了两瓶矿泉水跑过来搁在地上,两人各拿了一个球拍,找了个相对来说好点的位置。

    室内各色各样的声音掺杂在一起意外的和谐,像个巨型混杂演唱会,篮球砸在地上的闷声、乒乓球接触球拍的脆声、身后大爷大妈们踢毽子的声音、以及院外悠扬响亮的广场舞……姜落弯腰拿起一只球握在手上,垂直轻轻一丢,紧接着扬起球拍成功把球发出去。

    姜落运动细胞差点劲,很多东西会但存在误差,就好比打羽毛球,有时候两人能不间断地打上几个来回,但有时候一个也接不到也发不好,这时场面上就会突兀地出现两个忙碌捡球的身影。直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球打在半路就落地的时候,姜落没服,沈意南倒是先不行了。

    “不行了不行了。”沈意南摆摆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姜落拎起墙边的水走过去递到她面前,她摇摇头,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我感觉我要把我晚上吃的饭都吐出来了。”

    “我就说出去溜达溜达就行,你非要来打球。”姜落蹲在她旁边,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沈意南欲哭无泪:“怪我太有信心。”

    姜落本就不擅长运动,陪沈意南打了半个多小时球也累的够呛,她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大概是喝急了些,呛了一口,得亏她紧忙绷着嘴才没让一大口水吐在地上,不过还是漏了一点出来,水珠从嘴角溢出流至下巴,又顺着细白的脖颈滑下不见踪迹。

    刚运动完的身体热烘烘的,就像水沸腾后一样冒着热气,如果就这样直接走出去,被夜晚的凉风一吹,那是必定要感冒的,明天就要开学,现在生病显然不是好事。姜落抬起手臂擦了把脸上的汗,朝远处的台阶扬了扬下巴:“坐那歇一会儿晾一晾再回家,怎么样?”

    她们把球捡起来在球拍袋里放好,结伴走上休息观赏台。

    台阶正对着篮球场,可以清晰地看到场上十七八岁少年们的意气风发。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山上挂着的灯带发出五颜六色的炫彩。球场上,一个个背影恣意又洒脱,球在轮番在几人手上周璇停留又被夺走,最后落在一个人手中,那人三两步跑在三分线外纵身一跃,“砰”的一声,球进了,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以及互相打气称赞的声音。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们像是不知道累一样,一场结束,他们跑去场边,擦去脸上的汗喝下一口水,便又满血复活地返回球场。

    “诶,落落,你看到最中间黑红衣服拿球的那个人了没?好帅啊!”江意南拍了拍姜落的手背。

    姜落沿着她的说辞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就在群人围阻的角落里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生,这么多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穿着一身黑红拼接色篮球服,在晃荡的人群里格外显眼。球服后背印着规整又粗重的“10号”,下面是他的名字:陈渐和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篮球场上跑得迅速,尽管对手仅仅盯着,他还是能悄无声息地抓着空子迅速脱离包围,挪动位置,占据优势,几次三番的起跳拦截都十分干脆,活脱脱像个刚从笼中放出来的猛兽一样灵活又迅猛。

    他灵敏地游移在人群中,甩开层层阻隔的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游刃有余地运着球,迈步,一跃而起,天花板上挂着一个老式电风扇,转得人晕头炫目,少年头顶的发丝被肆意扬起,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篮筐,唇角勾起一副势在必得的笑。

    姜落正默默感叹着对方的技术,突然现场哗然惊动,她疑惑地看过去,正对着她们这一块篮球板细细碎碎的玻璃渣落在地面上,人群围拥的地方坐着一位男生,正是陈渐和,仅仅是这个倒也不至于引起这么轰然的动静,但是视线下移,地面上撑着手起身的男生正在提裤子,而偏偏对方里面穿着的是——

    “我草,红裤衩。”沈意南脱口而出,丝毫没注意到音量。

    有些不明真相的人循着声音望向这边,吓得姜落急忙捂住沈意南的嘴。

    “你小声点啊。”姜落小声叱责。

    沈意南一边扒拉着姜落的手,一边扯着姜落的袖口:“你看到没啊,那男的被其他人扯下裤子了。”

    “看到了,但你能不能小声点。”姜落压着嗓音,眼神向四处瞟,见没什么人看这里后才松开她,掌心在裤子上擦着,说:“刚刚那么多人都在看我们。”

    “可是他的红内裤真的有点好笑诶。”说罢,沈意南就要站起身看。

    姜落使劲拽着把她按在自己身边安稳做好,无奈地开口:“你能不能收敛点,跟个女流氓似的。”

    篮球场上男生已经站了起来,微微抬头扫视着面前的休息台,似是在找刚刚的声音。

    姜落觉得自己大概有公众场合尴尬症,不知道为什么,话明明不是她说的,但就是觉得心里发虚,于是,在沈意南嘟嘟囔囔的说话间,她悄悄地向周边挪了挪位置,尽量向外人展示两人并不熟只是搭伙打球的关系而已。

    所幸陈渐和最终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她们两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等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月光皎洁,星星藏匿在灰白的云层里时隐时现。姜落和沈意南在一中门口分别。

    平常最繁华的这条街上今夜却是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甚至往常的外卖小哥也绕着路从桥对面走。姜落纳闷却也没太在意,接着往前走了很长的路。

    拐过一栋高楼,原因浮出水面。原来是小东峪口的十字路上出了车祸,一辆拉货的大车直直将小轿车碾压在车轱辘底下,旁边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个中年人头上系着白布条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索要赔偿。

    周围议论非非,“哇呜哇呜”的鸣笛音由远及近传来,几辆警车接连停在路边,警察们快速下来疏散人群,借着人群离散的空隙,姜落停在拐角口随便扫了一眼,觉得场面过于渗人就快步走了。

    菜铺上面有一家售卖店,姜落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走进门,从货架上拿了一包原味乐事薯片放在柜台上等着,没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寸头小伙子从货架后的木门走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身后跟着一个男生,宽大的卫衣帽遮住了小半张脸,姜落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七块。”寸头小伙子说。

    姜落将五块钱递出去,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说:“剩下两块微信扫你。”

    寸头小伙子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坐在身后的躺椅上,还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另一个男生坐下,另一个男生摇了摇头,从货架上拿出一瓶酱油握在手里,伸手将手机怼到二维码面前,说:“不了,我要回去了,明天球场见。”

    姜落等他扫完后接着把手机放过去,“嘀”的一声,她把付款成功的界面让男生看,接着撩起胶皮门帘出了门,买酱油的那个男生低着头慢慢地走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的背影,姜落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干脆加快步子超过了那个男生。

    今年暑假刚搬进来福苑小区,基本设施都是新修的,看起来十分敞亮。姜落走出电梯,拿出钥匙打开门,高立的玄关柜上窝着一只探头探脑的猫,一副等了好久的样子,看到姜落就站起来往身上拱,同时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财财~木马。”

    财财全名招财,是一只金渐层,是姜落中考成功上榜后妈妈送的礼物。

    姜落抱起它来亲了一口,弯下腰,拉开鞋柜,看到专属于她的粉色兔子拖鞋旁边放了一双崭新的黑色拖鞋,家里这么久没进过新货,一时还有些恍惚,盯了一会儿,她把自己的鞋子拿出来,闷头蹲在地上解鞋带。

    “可算是回来了?”陈舒从厨房端出一盘菜放在饭桌上,拉起围裙擦了擦手,半蹲在姜落面前把她换下的鞋子放在原先放粉色拖鞋的地方,说:“刚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还以为今晚你不回家,又要去意南家睡呢。”

    姜落笑了一下,视线又落在自己鞋边多出来的陌生的鞋子,问:“妈,你给我爸买新拖鞋了?”

    闻言,陈舒合柜门的手一顿,解释道:“没有,你爸的还能将就穿。”

    姜落纳闷:“那你买这拖鞋干嘛?”

    场面沉默了几秒,陈舒面露难色,说实话,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人也是懵的,一方面是要替别人照顾孩子,另一方面则是怎么和女儿说的问题。后来姜落的父亲姜国远和她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姜落作为家庭的一份子都是权利知道这件事的。

    姜落看着妈妈难以开口的神色,猜想应该是比较敏感的一件事,本打算不开口继续追问的,结果没想到妈妈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面色十分郑重。

    “咳。”陈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家儿子不也在这里上学吗,最近他家里发生了点事,需要让孩子过来寄住几天,我怕你不太能接受得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她也并没有多说,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姜落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没事啊,只要他不碍着我什么事就行。”

    看女儿是这样的反应,陈舒也放心了,满意地松了口气,摸着她的后脑勺:“就是得委屈一下我们的闺女了,不过啊,你平常多注意点言辞,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也清楚,别每天跟机关枪一样没个把门。”

    前一秒还在心疼,后一秒直接施发警告,这么多年,姜落也就只见过自己妈妈这一个人了。

    她撇撇嘴,有些不满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她看了看房间,问:“那他人呢?”

    陈舒:“炒菜的时候没酱油了,让他去买了。”

    姜落抽了抽嘴角,干巴地笑了两声:“你可真是不怕给人家掉了儿子啊。”

    话音刚落,陈舒还没来得及教育姜落,门外响起敲门声。

    “应该是小和回来了。”陈舒拍了下姜落的肩膀,温和开口:“妈去把汤端出来,你去开门,记得态度好一点。”

    “哦。”

    姜落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前。

    招财紧紧跟在脚边一直“喵喵”叫,没办法,姜落只好先把它抱在怀里,然后握住把手打开门,后面再回想起来,她真是万般后悔为什么那天她不能懒一点让老妈去开门,不然也不会尽出洋相。

    她抬头看到门外的人的第一秒,愣了一下,下意识喊:“红…”

    “嗯?”对方抬眼,淡淡发出疑问。

    意识到不对,姜落屏住呼吸,差点没收住表情,幸好脑子反应的快,她急忙收口咬着舌头,才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去,空白的脑袋“突突”跳着,她发誓中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心慌过。

    她怎么能把不住风差点一下子说出来了呢!!!

    风口浪尖之际,她猛地吸了口气,话锋突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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