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知了不眠不休地唱着,偌大的阳光顺着半掩的花窗洋洋洒洒地铺了大半屋子。

    “嘶……”

    林沐晨略微吃力地睁开双眼,不自觉地想伸手遮挡一下刺眼的阳光,手腕处却传来着钻心的疼。

    “小姐,你终于醒了!”守在一旁的花灵大喜过望,随即把水端了过来。

    小姐?小姐……

    林沐晨睁眼瞧见这古色古香的屋子,又看着眼前一身古人打扮的花灵,心中对现状大抵明了了几分。

    原身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与林沐晨前世的记忆不断交织混合,林沐晨一时竟分不清究竟前世是真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汗浸湿了全身。

    花灵只以为林沐晨的冷汗是疼痛所致,忙让云祺去禀报老太君,在云祺的提醒下又支使了一个小丫鬟去请大夫。

    “你是……花……灵?”林沐晨打量了眼前的人儿许久,方将她与搜寻出来的记忆影像重叠起来。

    没办法,原身抑郁久了,所有的记忆都混沌地搅乱成一块,认知功能紊乱。

    加上林沐晨还没怎么从穿越的现状中缓过来,前世和原身的记忆又夹杂在一起,别说认识原身的贴身侍女花灵了,就是眼前站着她的前世导师,林沐晨都恐怕得多看几眼才敢下结论。

    毕竟,林沐晨虽然前世整天整天地泡在图书馆或是实验室里,但当时哪怕是最前沿的心理学研究领域,也没人发表过一篇关于穿越的论文啊。

    林沐晨心中暗想:要是有机会能回去,一定要抢先发表一篇相关的SCI论文。

    虽然前世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的SCI数量在专业里也是数一数二了,但谁嫌多一篇啊。

    况且穿越跟潜意识没准有点关联呢……

    林沐晨一时想自己的研究课题想得深了,完全没注意在一旁慌得要死的花灵。

    “小姐!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花灵连着叫了林沐晨好几声,显然是急坏了。

    林沐晨虽然先前昏迷过好几次,注意力也经常性地难以集中,但连花灵都认得吃力可从来没发生过。

    林沐晨回过神来,瞧了眼关心则乱的花灵,看这急切慌乱的模样与颇有些止不住的泪珠子,暗想以这主仆情深的光景来看,原身的社交环境,应该也说不上太差才对……

    “嘶……”手腕处的剧痛又传递而来,要不是认知功能紊乱,注意力也难以过久集中,林沐晨倒很好奇原身是发生了什么才选择自裁。

    “小姐……你的手腕那里又渗出了好多血!”花灵小脸煞白,眼泪止不住的掉。

    林沐晨想抬手看看伤况,奈何剧痛使她实在无力查看,只能缓缓吐出几个字:“通知医生……哦不,我是说……请了大夫吗?”

    “请了请了,小姐你是不是很痛?大夫应该马上就到了。”花灵忙抹了抹眼泪。心想小姐好不容易鬼门关走了一趟,自己应当高兴些才对,别把小姐又弄得悲悲戚戚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让我静一会儿吧。”林沐晨缓缓吐出几个字,又闭上眼整理思绪。

    林沐晨前世原叫林牧尘,是京都大学近十年来最年轻的应用心理学硕士。

    林牧尘前世父母意外双亡,早早成了孤儿,少时又常在孤儿院和学校遭受欺负和孤立。

    本是一条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贱命,但可能老天都于心有愧,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一个道士口中听见了一句“境随心转”有所触动,命运的转折点就此诞生。

    往后林牧尘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忙里偷闲在书店里钻研心理学与传统文化,把经典的心理学书籍和老庄禅宗的一些古文佛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心理学虽是底层学科,但学了便可马上产生效用,以「发展心理学」修心,以「认知心理学」提效,虽说难以置信,林牧尘却也一路考入了中国最顶尖的心理学学府。

    在旁人啧啧称奇或欣赏或艳羡的背后,林牧尘却深知,那句“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才是真正扭转她命运的锁匙。

    有亲身经历和体验做依据,加上东方有老庄禅宗和王阳明心学,西方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林牧尘很是想研究出一套统筹三者的理论来启发世人,可惜这条路不仅鲜有人走,一路上更是泥泞无比荆棘丛生————

    导师一次次地告诉她,精神分析学派在科学界尚未得到正视承认,一句“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更弄不出什么大名堂。

    “牧尘啊,放弃这个方向的研究吧,不能证伪的理论永远得不到科学界的承认的,中医也好,心学也罢,不都是这样吗?以你的才能,不论是什么心理学的分支,你都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

    ……

    又一个被拒绝的雨夜,林牧尘抱着厚厚一叠《中国古代心理学探究——“境随心转”的潜意识理论可行性》回宿舍,路上却不幸发生了交通事故,纸张洋洋洒洒飞到空中,而她的安危生死尚不可知。

    可她的灵魂却穿越到了大梁将门独女林沐晨身上。

    原身的祖父林彰是陪先帝打下江山的左膀右臂,而父辈一代则是帮圣上稳固江山不可多得的助力。

    林家人丁虽算不上兴旺,却也世代骁勇善战,到林沐晨这一代理应也要如父辈一般为国效忠。

    只可惜,大梁二十三年大寒之际,北疆匈奴突然发起进攻,战事紧张,本就因征战过度劳累而在林府修养的林母竟是因忧思过度去世了。

    时隔几月,大胜而归的林千雪夫妻二人也在归途中病逝,只留下林沐晨和岑鸣赫两个小豆丁。

    或许是圣上也于心不忍,又许是边疆已固,除去年岁比原身大不少的两位兄长还与林父一同镇守边疆,原身虽是女儿身却也蒙恩能参加科举,岑鸣赫更是在吃奶的年纪便得了爵位。

    原身先天体弱,林家又只有守卫家国之心,并无光宗耀祖之心,便只是将两小只好好养着,只可惜两人却是越大越不省心,与林彰的隔阂越发深厚。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

    过了半响,大夫已经帮忙敷了药换了绷带,老太君也急忙赶来探望,林沐晨精力着实不佳,便敷衍了几句又睡下了。

    手腕处的疼痛虽不如先前钻心得难以忍受,却是绵绵不断隐隐传来,林沐晨入睡已然成为妄想,不过是闭目养神罢了。

    虽说是闭目养神,心中思绪却也颇多:

    我还有可能回去吗?

    这原身又是为何自裁呢?

    既然占用了人家的身子,我又能否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

    诸多思绪萦绕在林沐晨脑海,原身本又体虚多病,睡意竟也一时间隔绝了痛觉扑了上来。

    许是原身生物钟的缘故,林沐晨夜间惊醒好几次,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下定决心要多加打探信息,天子脚下不比现代,一时不慎可能招来灭门之祸。

    何况古代宗族关系庞杂,虽说林家家训不纳小妾,因此体量相比别的家族小了不少,可也正因如此林家根基并不如别的世家稳固,暗中藏有觊觎之心的氏族恐怕不少。

    终于挨到第二日,林沐晨手腕处虽然仍旧偶尔隐隐渗出些许血水,但好在大部分地方已经开始结痂。

    不知是敷的药奏了效还是已经疼习惯了,林沐晨此时可以不那么费力地抬起手,不过从床上坐起来还是需要花灵搀扶。

    望着左右手腕上已经近乎密麻的疤痕,林沐晨心里清楚,恐怕原身的自残程度不轻。

    “花灵,我问你,在你眼中,从前的我是怎样一个人?”林沐晨望着花灵询问道。

    虽说林沐晨拥有着原身的全部记忆,可好歹前世也是心理学硕士,林沐晨怎会不知,人可以怎样因为信念和情绪而加工扭曲利益。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的记忆里可能有无数个版本,此谓记忆偏差。

    罗生门,叹息桥,莫不如是。

    故而既是要当心理侦探,怎可独听一家之言?自然是角度越丰富越客观。

    找人了解他人眼中的自己,花灵最是合适不过。又是贴身侍女接触的人多,瞧之前关心则乱的模样,她又必然将原身看得极重。

    原身对于世界的记忆几乎尽是灰色,自我价值感这么低,先找花灵暖暖回忆是很应该的。

    “小姐……小姐为何突然谈起这个?”花灵许久没有被林沐晨这么真切地望着过,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花灵和云祺自小陪着原身长大,原身本心和善她俩自是清楚不过,可除去童稚时小姐还与她们打笑几句,往后小姐与她们说得话便越发少了。

    虽说是贴身侍女,小姐却也未曾与她们多表露过几分心事。可小姐自幼便待她们极好,见小姐郁郁寡欢日益消沉,她们怎能不心急如焚?

    见林沐晨破天荒地主动跟她谈话,花灵又惊又喜,这才呆了。

    看着花灵慌忙不知所措的样子,林沐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从前的我很可怕吗?”

    “不是,不是。”花灵连忙摇头,手指在衣角上缠来绕去,欲言又止,“小姐以前不可怕,可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小姐对视过了,更别提看见小姐笑了……”

    据花灵回忆,原身先前总是离每个人都很远很远,跟她对视时她的眼神总是幽幽地望向别处,让人不由得担心她什么时候也会随着思绪飘走。

    一个人时她的眼睛又仿佛一口深井,深不见底,任何情绪都会被吞没再化为死寂。

    原身总是爱穿些深色的衣服,明明尚未及笄,梳妆打扮却早已与妇人无异。

    往前尚且愿意出门走走逛逛打发时间,近几年却是私塾也不上门也不出,成天呆在闺房内写写画画,作出来的东西不仅不让人见,反而往往作好的一刹那便被撕碎或是揉作纸团扔在一旁;

    其余时间便是在房中嗜睡,又或是忽然把所有人都赶走……

    林沐晨望着花灵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沉思,一步步引导着她放下顾忌,打开心扉。

    “小姐……我能感觉到你其实是关心我们在乎我们的,虽然你不喜欢吃甜食,可却时常派我去厨房多拿些桂花金蜜糕,你其实知道这些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

    花灵抹抹眼泪,顿了顿道:“还有云祺,上次她娘重病,也是你借口说自己身体有恙请的大夫帮忙看的病……”

    林沐晨低头轻笑,用手绢帮花灵擦了擦眼泪。

    “小姐,我和云祺其实都把你对我们的好记在了心里,可我们……真的很没用!我们明明知道你不开心,却什么也帮不上忙。”

    不知花灵又想起了什么往事,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掉,怎么抹也止不住。

    “我嘴笨,还经常帮倒忙惹得你不高兴……”

    花灵满怀愧疚地望了林沐晨一眼,又低下头来默默抹眼泪,她心里恨极了自己,小姐本就多愁善感,自己还止不住地哭,到时候又勾起了小姐的伤心事怎么了得?

    明明小姐好不容易才笑这么一回……

    话说花灵父母皆是林家的家仆,虽说并不富裕也无权势,却也尽力给花灵最大的支持。

    在花灵看来,有家人理解和支持是一件很温暖的事,而林父常年与兄长驻守边疆,林母又早逝,留在林沐晨身边陪伴她的唯有祖父母,便时不时提起他们,企图借此让林沐晨感受到亲人的关心。

    可每每谈起林彰,原身便是神色又黯淡几分,虽是嘴上说着不碍事,私下里还不知要哭几回呢。

    与祖父林彰的关系,便是原身心里的一根拔不掉的硬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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