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的精力实在支撑不了林沐晨与花灵做过多交谈,于是林沐晨只好中途作罢,吩咐花灵拿些吃食后又开始闭目养神。

    半晌过后,林沐晨逼着自己喝了些许汤,随即凭借记忆吩咐云祺拿来装字画的匣子,开始细细研究起来。

    匣子不大,盖子上已经布满些许灰尘,里面却也被宣纸铺满了,最上面的几张宣纸显然被灼烧过又被保存了下来,纸上只有混乱无序的线条,像极了最后的宣泄,或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

    越往下的纸张保留着越多的文字,原身的字迹很娟秀灵动,也很脆弱,还夹杂着一丝绝望的疯狂。

    林沐晨在心里跟原身说了声“抱歉”,然后从上往下一一看了起来:

    「大梁三十四年腊月初三:

    近日来,我心中莫名其妙更觉郁郁寡欢,实在让人啼笑皆非。自我出生之日起,便似乎未曾有何欣喜之事。

    我的出生,原便是一场误会。

    若无我之出世,或许母亲不会韶光早逝?父亲亦或许会愿意归家,而非留恋于那片令人心碎之地?

    祖母因我而感孤独,虽她待我甚厚,然我生性冷漠,犹如冬日之冰,终将被绝望所吞噬,实不配享她老人家之深情。

    对于辅导鸣赫之事,我亦无从下手,他大概也对我心存厌恶。若无我,母亲或能重返战场,姑母二人或不必病毙于归途?

    至于祖父,恐怕对我恨之入骨。他必极度厌恶我学业无成的模样,身为林家之后,却有着如此孱弱之身,未能为家国尽忠,乃林家之耻。更甚者,我连皇上赐予科举之机会亦是徒劳,连乡试都未能过关。

    那么,这场源于错误的人生,是否应由我亲手终结?

    既终结我之苦楚,亦可免众人之苦。」

    林沐晨看后又是心疼又是遗憾又是怅惘,原身的归因方式着实太过悲观。

    遗憾之余,林沐晨却也顾不得许多,多寻些原身的心理痕迹,便多一分化干戈为玉帛的希望。

    毕竟照原身这言语来看,恐怕客观的困境为少,主观的误会更多……

    便又拿起一张看,字迹少了许多,也凌乱无力了许多。

    「大梁三十五年正月十五:

    今宵乃元宵佳节,然我无亲人可与团圆,亦或者,吾实不知团圆为何感。

    我已感失己。

    不仅是欢乐觉之不明,痛苦、委屈、悲哀,皆觉无从理解。

    我已不知悲喜为何物。

    花灵与云祺似皆心怀喜悦,然我与二人仿若异世,触之不及,我似乎即将漂泊而去。」

    短短一月有余,原身便从自我价值感低发展到了情绪麻木状态,林沐晨本想再回忆一二这期间有无刺激原身的事件,却是脑内一片混沌,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线索。

    记忆皆灰暗,哪片更浓厚些,于原身而言倒也无足轻重了。

    心又紧了些,林沐晨抓起最后一张带字迹的宣纸。

    「大梁三十五年正月二十:

    再一次,我取出那枚玉质的簪子,在臂上轻轻划过。

    血珠自肌肤间悄然渗出,唯有这分痛楚,能证我仍存于尘世间。

    在皎洁的月色之下,我瞧着那血滴沿簪缓缓滴落于雪上,犹如绽放的红梅,其貌何其妖娆。

    红梅,是否已绽放?春意似近,然我,恐怕难以一睹其盛颜矣……」

    林沐晨看着这些已然绝望的字句,忽然真切感受到了花灵所说的“遥远感”,又忽而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将自己从深渊中拉起。

    那时的她与原身相似极了,整个世界皆是一片灰暗。

    差别是,她走出来了,原身没有。

    凭借残缺的记忆,林沐晨记得原身似乎自裁之前写过一份遗书,花灵和云祺一番搜寻过后终于找到了。

    「致祖母:

    晨儿不孝,无法回报您十多年来的恩情,甘愿来世为您做牛做马,今生能成为您的孙女是我之幸,愿您体谅孙女先前去与母亲姑母团聚。

    临走之前,孙女唯有几桩心愿未了:

    一愿祖父祖母身体安康,万万不要再被赫儿气着才好。

    二愿兄长父亲在边疆一切安好,彼此当要有个照应才是。

    三愿赫儿能够潜心求学,自此一展宏图。

    四愿我大梁国富民强,边疆切勿再起战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若有来世,晨儿愿也能如兄父一般驰骋疆场,亦或是入朝为官成为大梁一国之柱,为我大梁贡献一份心力。

    勿念。

    孙女

    林沐晨

    」

    及笄之年,却香消玉损,如何不叫人惋惜……

    林沐晨虽说早被前世经历磨去了不少柔软的心性,不至于为此过分伤神动气,可到底心是软的,前世又从小看人眼色,因而共情能力极强,便暗暗下定了决心。

    作为一个半唯心半唯物主义者,魂灵之事,该信便信。本是借尸还魂,又专业对口,这点遗愿,怎么说也要尽力满足。

    如此,原身若是有在天之灵,也能安心喝下那孟婆汤含笑九泉了……

    接下来的时日,林沐晨除了修养,便是找花灵、云祺聊天。

    花灵憨厚,人也乐观,将原身记忆与之一对照,林沐晨离事实便进了好几分;云祺细腻,心思缜密,从小又跟着原身肚子进了不少墨水,林沐晨便从她那里了解了不少大梁概况。

    花灵云祺更是颇为惊喜,小姐不仅愈发开朗起来,自己也终于起了点作用,不仅是做些基础的起居照料,还离小姐的心也愈发近了些!

    俩人照料得本就精细,再加上林沐晨自身想要好起来的愿望又迫切,手腕上的伤疤痊愈速度喜人,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林沐晨心想,是时候去消解一些隔阂了。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林沐晨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先是在一众深色衣裳中挑出了唯一的一件藕色团花罗裙,雅致却不过分素净,灵动却不失端庄。

    铜镜虽然有些模糊,可镜中人的模样时却是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灵得出水,鼻梁的曲线优美至极,嘴唇饱满有致,若不是长久以来的抑郁使脸庞瘦脱了相,林沐晨可真称得上明丽清婉的大家闺秀。

    花灵人虽有些憨厚,手却极其灵巧,不出一会儿便使林沐晨被病痛削减的容貌恢复了至少九成。

    林沐晨端详着镜中的模样,虽不甚熟悉,却甚是满意,暗想这古代的大家闺秀外貌基因就是优质。

    欣赏了镜中的人儿好一番后,林沐晨打开首饰匣子,将一支溜银喜鹊珠花插在梳好的十字髻中,又戴上一双红翡翠滴珠耳环加以点缀。

    临行之前,云祺却从首饰盒中拿出一枚碧玉滕花玉佩道:

    “小姐,我看这衣裳还是有些素净,恐怕添上一枚玉佩做点缀更恰当些。”

    林沐晨正回忆着这枚玉佩是否有何特殊含义,却见花灵疑惑问道:

    “今日小姐的穿着相比常日已算是很不素净了,再挂上林姑母送小姐的玉佩,恐怕老太君和太老爷不习惯呢。”

    林沐晨却是听到花灵的话心中一动,不禁递给云祺一个赞赏的眼神,笑着对花灵说:“不碍事,正好我也好久没佩戴这枚玉佩了。”

    今日趁着林彰不上早朝,林沐晨特意前来同祖父祖母吃一顿早膳。

    刚踏进前院,便见花灵的母亲莫妈妈回去禀报老太君,看得出来老太君恐怕也等候多时了。

    见到老太君,林沐晨盈盈一笑,向前行礼,“祖母万安。”

    见林沐晨这般明媚阳光,一扫往日的阴郁沉闷,老太君显然高兴得紧了,忙搀扶起林沐晨,笑着道,“几日不见,咱们晨儿倒是越发开朗起来了,你伤势尚未痊愈,大可不必行礼作辑。”

    林沐晨一手挽着老太君进屋,一边暗中观察起老太君来。

    老太君虽已年近半百,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眸很是锐利深邃。

    她本是名门左氏长女,闺名左黛,当年左氏因朝廷政变政治斗争衰微,左家看中了林彰的才干,便将左黛许配给了林彰。

    自此左黛陪伴林彰左右,身为名门之女,左黛才华横溢,暗中为林彰出了不少良策,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彰左黛却因为彼此紧密的陪伴情比金坚。

    故而林彰虽对孙女林沐晨颇有成见,却总是碍于左黛的情面不曾多说过林沐晨几句。

    一路上林沐晨陪着左黛聊天,左黛虽心下生疑,却也只当林沐晨踏过一次鬼门关因而变得明事理起来,到底是惊喜多些。

    林彰在一旁的侧厅正襟危坐,他虽与自己的孙女不和,可听闻林沐晨特地前来一同用早膳,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好奇,乃至,还有一丝期待。

    听闻一路上的欢声笑语,林彰越发坐不住起来,又碍于威严,只好拿起茶盏饮了又饮,在饮茶的同时偷偷向远处瞟一眼。

    一旁的崔管家见状添茶,“老爷,大小姐可是近几年头一回前来与您和夫人一同用早膳呢,可否需要老奴看看夫人和小姐走到何处了?老奴好吩咐厨房拿来早膳。”

    林彰握着茶盏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故作镇定道:“一个小辈还需要我和夫人全都亲自迎接?成何体统!……不过去看着些也是好的,免得让夫人饿着了。”

    既说着,林沐晨与左黛便也到了,林沐晨又是一盈身,“见过祖父,祖父万安。”

    虽说左黛早已提醒过林彰林沐晨似乎较往日所有不同,可若非亲眼所见,林彰竟难以相信眼前的少女是自己的孙女。

    衣裳虽素却也在春日百花下衬得林沐晨清丽动人,十字髻又不同于平时的堕马髻,将林沐晨的小女儿情态十足得展现了出来。

    外貌有所变化大抵不算惊人,可林沐晨会向林彰行礼可谓十足地出人意料,毕竟从前林沐晨总是避而不见林彰,真要碰面林沐晨也往往只是微微一欠身,不曾打过一次招呼。

    林家子嗣本就不多,林沐晨又是小辈中唯一的女嗣,加之对亡女的思念,林彰和左黛对林沐晨本是无尽疼爱的。

    可惜林彰久征战场发号施令惯了,便是心中有无尽关爱也不知如何表达,林沐晨又先天体弱多病,思虑过多,两人的误会隔阂便越积越深。

    林彰嘴角扬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却仍旧板着脸道,“穿的这么素净,我还没死呢,大可不必如此诅咒我!你和岑鸣赫都不是省事的主,我早晚会如了你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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