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潇飞快的跑到屋里,推开门喊了一声。

    “祖母!”

    门口候着的侍女见了宋潇都不由捂嘴笑着。

    “许久不见,小姐还是这般急躁。”

    宋潇一把把垂在胸前的乱发都撩到脑后,嘴角泛着难见的喜意。

    “我许久没有见过祖母,自然要比往日期待得多。”

    侍女笑着打趣宋潇:

    “原本认为小姐去了京城会磨一磨性子,不想小姐竟然拖了个闲事跑了出来。”

    宋潇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支腿大马金刀的长着。

    今日宋潇头上扎了几根细碎的辫子,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她受不得热。

    如今无聊,正捏着一簇辫子把玩。

    “老夫人正在里间休息,过会儿应该就出来了,小姐若等不及就进去看看。横竖小姐是个急性子!”

    宋潇笑骂:

    “几日不见,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侍女整理好了桌上的东西,笑着离开了。

    宋潇又坐了会儿,实在是坐不住。心里激动得很,就站起来踱步。

    “祖母?祖母?”

    接连叫了几声后里头传来一声轻柔的笑。

    “哈哈哈哈——去了京城一遭,你还是和以往一样憋不住。”

    宋潇走上去,挽着老夫人的手:

    “若非因为许久不见祖母,又怎会这般慌忙?”

    霍老夫人宠溺的看着她,有些无奈的说:

    “你啊——”

    “原本送你回京城,想的是在京中好好养养。别一身丘八味儿,跟你哥哥一样木讷。不想你却受了那样的委屈。”

    宋潇扶着霍老夫人走到庭中散步。

    “不但克扣你的用度,还因为昌宁候那个老不羞的贪图你,就要你委身于他。”霍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如此也就作罢,竟然还将你推到悬崖底下等着你自生自灭!”

    霍老夫人气不过,一掌拍在了一旁的石桌上。力道大到,石桌上都有一条明显的裂缝。

    “实在是欺人太甚!再怎么说你也是宋家的嫡亲女儿,他怎么能够这样容忍那些下贱玩意儿这样捉弄你!?”

    宋潇轻笑:

    “我们难得见面,难道祖母只想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

    霍老夫人颔首,爱怜的伸手摸了摸宋潇挽在自己肘弯的手背:

    “对,不谈她们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你的事要紧,在外跟着巡查你可有受伤?”

    “哪儿能?他们都伤不到我。”

    霍老夫人轻叹一口气,侧眼看着宋潇的脸:

    “来,让祖母看看。我的乖乖是不是又清减了?”

    宋潇笑弯了眼:

    “没有祖母,我好着呢。”

    “京城那种地方,待着不习惯,就回宜州来。我们又不是养不起人!”

    “不用了祖母,我过得很好。虽然在京城,想要自在确实有点难。可是我彻底的把父亲惹恼了,他应当是不会再管我了。”

    别说是她了,根据沈庭寒说的和宋湘偶尔传来的家书,想来宋逡是真的做了彻底的甩手掌柜。

    就连宋浅那码子事儿他都无所谓了,她这根本不算什么。

    “哎——他虽说有些混账,可好歹他还是明事理的。我知你因为当年的事情对他心有怨怼,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送你回京——”

    宋潇知道她要说什么。

    当年送她回京,其实并不是外头说的什么要嫁娶,也不是什么替霍玉安看着京中风云。

    他连宜州都差点管不过来还谈什么京城?他没那么好的闲心。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不希望宋潇受人指点。说她不孝父母,不顾生养。

    霍老夫人说到一半就松了口。

    宋潇性子有点犟。和她母亲一样。

    “祖母,不用担心,我如今真的过的很好。除去宋浅,家中的弟弟妹妹对我都很好,大夫人待我也亲切。”

    霍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郭家的那个姑娘,以前小时候我还见过她。不想时间过的如此快,荆州一事也快二十年了。”

    宋潇有些不解:

    “祖母,荆州一事,您也在吗?”

    霍老夫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自然,虽年纪大了上不得前线。可是将士的饭总得有人煮吧,将士的衣服总得有人缝吧?那群糙老爷们,是干不得这些事的,他们只会笨手笨脚的把衣服撕成两半。”

    宋潇四处观望,压低声音:

    “祖母,其实我不太明白荆州之事具体是什么,我对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可是看大家全都噤若寒蝉,谈之色变。我就没有开口。”

    霍老夫人顺手摘了一朵枝头盛放的石榴花别在宋潇耳旁,语重心长:

    “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谈的。明面上就是荆州当地的一些府兵不满自己的境遇,所以揭竿造反。陛下那个时候才刚登基,朝政还有些不稳。陛下几番派人镇压,都效果甚微。后来又陆陆续续派了许多人去,其中就有你舅舅、昌宁候还有郭家。”

    “那个时候的仗不比如今。要更难打一些,将士们个个都面黄肌瘦就算了,就连兵器也都是豁了口的。”

    “那些府兵,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那时候的荆州,可谓是真正的人间炼狱。路上到处都是残缺不齐的尸体,整条河都是血红色的,就连路边上的野花闻起来都有一股子腥味。”

    “。。。。。。”

    “我曾见过好几个没了家的孩子,和你那时差不多大。聚集在一起,到处在尸体身上摸财物。那个时候钱虽然没有刀来的实际,可是也好过没有。”

    “粮食,吃的都被那些府兵抢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藏了起来。男丁都被拉去充当战场上的壮丁,女的都被带到军营里供他们享乐。”

    霍老夫人顿了顿,眼眸深沉:

    “在外头流浪的,都是一些瘦弱的孩童和年迈的老人。”

    “没有吃食,他们就捡地上的残肢生火煮来吃。”

    “荆州一事一年以后,我才开始慢慢重新吃起肉。”

    “。。。。。。”

    宋潇沉默半响,才涩声说:

    “之前在徐州武陵,我认为我见过的已经是人间炼狱。不想没有最甚,只有更甚。”

    “武陵的事,我也听霍川说了。你做的很好。”

    霍老夫人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我们潇潇做的很好。独挡一面,救武陵的百姓于水火。”

    “我们潇潇啊,是真的长大了。”

    “祖母!”宋潇依偎在霍老夫人怀里,整张脸都贴在霍老夫人的腰间,“祖母——”

    “哈哈哈哈哈——”霍老夫人笑的花枝乱颤,伸手抚摸着宋潇的头顶,“以前在跟前的时候不见你这么撒娇,怎么去了京城一遭就变得这么粘人了?既然如此想我,怎不一回来的时候派人去佛堂叫我?”

    “祖母正是潜心清修的时候,每次祖母斋戒礼佛,都要提前三天不吃不喝,沐浴焚香。我怎么忍心让祖母因为我打扰了清修又再吃一次苦?”

    “这算什么?”霍老夫人爽朗一笑,“你别看现在祖母老了,可是祖母当年年轻的时候可是厉害得劲!一个人能吃一头羊,喝十坛酒!一个人能把跑到边沙境界的羊和牛都追回来!”

    宋潇被霍老夫人得意的模样逗笑了,忍俊不禁:

    “嗯,祖母最厉害了。”

    “老夫人!老夫人!”

    霍老夫人侧头看着来人:

    “怎么了?”

    侍女似乎是慌乱跑来的,整个人气喘吁吁的。

    “前头——前头出事了。”

    宋潇站起来看着侍女:

    “不急,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将军,将军出事了!”

    军医整理好药箱,对浑身上下缠满绷带的霍玉安嘱咐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霍川站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霍玉安一张脸黑的塞锅底,半个胸膛都被绷带缠的紧紧的。

    “把你手里那碗毒端出去,人没晕死到是被你的药给熏死了!”

    “大夫让你把药喝了。”

    霍玉安瞥了一眼霍川:

    “是你手里这碗吗?”

    “。。。。。。是。”

    反正都是补血的药材,喝了也没差。

    陈慎看了会儿霍玉安身上的伤,缓缓道:

    “虽然在下没有上过战场,可是也是在后头帮过一些忙的。霍将军的伤,除去那些明显的弯刀割出来的伤口,剩下的大多都是成团的淤青。看着像是铁锤猛烈击打下形成的。”

    霍玉安颔首。

    “是,这次没遇见多少人。”

    陈慎颔首,神色凝重:

    “宜州军队并不佩戴沉重的头盔和铠甲。若是这般巨力,再加上铁锤击打在上头。”

    恐怕不死也残。

    沈庭寒在一旁静静的坐了许久,然后站起身吩咐外头的人拿纸笔。

    “照初你——”

    “北疆严寒,就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况且北疆人一向没什么伦理道德,对土地的尊敬更是丝毫没有。”

    “宜州士兵一直都是以敏捷著称。”霍玉安脸色深沉,“想要掌握巨大的兵器就会失去敏捷的速度。我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们并非是西凉人,他们有高耸的鼻子和深邃的眉眼。他们的皮肤比宜州人还要粗糙,他们是北疆人。”

    沈庭寒飞快的写完一封书信,吩咐暗卫送了出去。

    陈慎皱眉:

    “北疆人,为何要来宜州?”

    “他们要的不是宜州,他们要的是玉麟关。宜州不过是他们用来试验最新的兵器的地方。”

    “玉麟关处在北疆和徐州边界,虽然如今已然入夏,可却还是寒冷非常。玉麟关的士兵为了抵挡北疆人的鬼头刀,铠甲都比别的州要笨重许多。”

    “投石机威力巨大,用在千里一城的宜州未免也大材小用。玉麟关四面环山,人力是绝对无法轻易突破的。”

    陈慎越说越心寒。

    沈庭寒抿唇。

    大意了。

    墨先生看重的不是边沙和西凉。他看重的一直都是北疆。

    沈庭寒吩咐一旁的侍女:

    “你去告诉大公主,赶快准备行李。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夜里府里和城里都静得很。

    只能隐约听见庭院里悠远的蝉鸣和隔壁巷子里一阵一阵的打更声。

    宋潇躺在院里的石榴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一旁的叶子。

    李凌麟手里提着一盏灯,另一只手还拎了一壶酒和一块油纸包着的烤羊肉。

    宋潇听到脚步声,没理会。

    闻见味儿,有点心动。鼻子耸了几耸,没好意思作声。

    李凌麟有些好笑的看着宋潇特意翻过来对着自己的后背。

    “背对着就闻不到吗?”

    听见声音,宋潇才诧异的坐起身,扭头看着站在院里的李凌麟。

    李凌麟手中的灯引来了不少萤火虫围着她,整个人看起来亮闪闪的。就跟从天上落下来的一样。

    “大公主?”

    李凌麟把灯笼放到树底下,轻手轻脚的爬到了树上:

    “挪挪,这么宽的地儿。我坐点儿。”

    宋潇抿着唇,默默的挪了点地。

    虽然她和李凌麟不熟,可是保不齐以后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嫂嫂。

    又想着霍川那个说不出好话的性子,她还是多担待担待这个脾气有点暴躁火辣的嫂嫂吧。

    李凌麟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天上悬空的月亮,惊道:

    “我当你是在这里使闷气,结果是在这里赏月。”

    宋潇看了一眼李凌麟,也跟着躺在一旁。

    “嗯,这里是府中最高的树。从小我就和霍川一起爬上来看星星。”

    “。。。。。。啧,他都没和我一起看过星星。”

    。。。。。。

    她该怎么回?

    宋潇第一次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李凌麟喝了一口自己拎来的酒,又对宋潇扬了扬:

    “来一口?”

    宋潇晚上没吃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如今看见那被月光照的晶莹剔透的瓶子,酒液晃动的声音又如同近在耳旁。

    她心动了。

    看见宋潇喉咙上明显的滑动,李凌麟不由一笑:

    “拿去。小姑娘也不怕生啊——怎么现在见着我跟鹌鹑一样?我看你和沈庭寒那个表里不一的黑心肠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怕他。”

    “我比他还可怕?”

    “。。。。。。”宋潇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大口酒,“没。”

    李凌麟把两只手叠在一起靠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没什么,那你还不怕他?整个京城就没几个人不怕沈庭寒。”

    宋潇想了想,按照郭诚和沈庭寒那个性子,都对李凌麟有所忌惮。那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旁人都不怕大公主吗?”

    “。。。。。。诶,这孩子。”李凌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这么说话。”

    “旁人怕我,是因为他做的我不顺心我会给他惹是生非。明面上报复回去。就比如以前一起在太学读书的时候,有个谁——那谁——看不惯我一个女的跟他们一群男的一起读书。就联合了一群人一起排挤我,在我书上画小人,写骂夫子的话。还把我的作业丢御花园的池塘里喂鱼。”

    李凌麟换了一下交叠在一起的腿:

    “你会怎么办?”

    宋潇想了想,觉得依照自己的性格或许也会背地里报复回去。

    “给他书匣里塞青蛙,把他的墨砚拿给街头的大黄当厕所。”

    李凌麟喷喷称奇:

    “我当年怎么没想到。”

    “那公主当年是怎么做的?”

    “我?我当时没哭也没闹。一个人在池塘跟前跟吃我作业的锦鲤大眼瞪小眼,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公主忍了?”

    宋潇怀疑的看着李凌麟。

    她认为要让李凌麟忍气吞声还不如让霍川学会京城那些的花花肠子。

    “忍个屁!”

    “。。。。。。”

    李凌麟坐起身摘下一旁的一片树叶,两把撕成一个小人:

    “回去我就扎了一个小人,写了他的生辰八字。每天睡觉前都偷拿一根嬷嬷的缝衣针,一顿酷酷乱扎!”

    “。。。。。。?”

    李凌麟泄完愤就把那个无辜的小人丢到了一旁。

    “很不幸,宫里一般是瞒不住什么。我扎小人的事情被我父皇发现了,他惊呼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能够学那些深宫怨妇的那些伎俩。然后罚我跪祠堂,还罚我抄《女戒》。”

    “我心里那叫一个不服啊——一边抄一边骂,一边骂一边哭。”

    就在宋潇惊讶深宫的阴险不放过每一个稚童和大公主竟然没被那样不见天日的压抑生活里长的阴暗的时候。李凌麟又说话了。

    “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宫里是个瞒不住事的地方。我抄书心不诚的事情又被我父皇知道了,这次他不惊呼了。他觉得我应该是没学好,母后虽然心疼我,但是父皇宫里那些莺莺燕燕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能够每晚在我睡觉的时候来跟我讲一讲陈胜吴广和黄巢起义就是了。”

    宋潇讪笑:

    “大公主,真是有勇有谋。竟然喜欢听这些故事。”

    李凌麟怒了怒嘴,有些不屑:

    “其实我还是比较想听什么牛郎织女的。只是我母后看的书比较单一,只给我讲这些。你别打岔,听我讲完。”

    “嗯。。。。。。好。”

    李凌麟刚才说话的时候吹了阵寒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然后父皇就说我不是不懂事,是心里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事。然后就免了我炒书,让我不但要跪祠堂还要每天都把祖先的牌位擦一遍。顺道还要把祠堂灰不溜秋的地板也擦一遍。”

    “天爷——那可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我还记得我前一天的晚膳有碗萝卜羊肉,应该是冬至。”

    “那公主心里就不气吗?明明是那些男的错,为什么要公主受罚?”

    “气!怎么不气?!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父皇给的惩罚还是得照样受着,我一个为人子女的又是长姐,总不能拂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水桶边缘都结了一层冰。外头还下着大雪,那叫一个冷哦。我两只手都被冻的跟烤过的红薯一样,又紫又肿。嘿——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那公主是如何做的?”

    “那个时候,有个人来看我了。是我姑姑。她先是让人端走了水桶,又用手炉替我把手捂热。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要砸小人,我就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她还告诉我以后都不用擦了,该回去读书的就继续读书,这些事都不用我管。她自会和父皇说。”

    姑姑——那就是玉嘉公主。

    李凌麟突然咧嘴笑了:

    “我被她抱在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听一直照顾我的嬷嬷说我那天哭的比我出生的那天还大声。”

    “玉嘉公主。。。。。。”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李凌麟道,“她还教我,以后遇到这种事要反击。不要忍气吞声的,不要因为他们比我们多长块肉就轻易放过他们,也不要轻易原谅他们。因为狗改不了吃屎。”

    。。。。。。玉嘉公主当真这么说吗?

    躲在一旁廊下的霍川听到李凌麟这么说,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庭寒飞快的丢给他一记眼刀。

    霍川捂住嘴,摆了摆手。期望乞求到他的原谅,可是心里又闷不住,开口问道:

    “你娘真这么说?”

    沈庭寒有时候挺怀疑霍川的脑子到底是不是个摆设:

    “你没见过我娘?她会这么说?”

    “不会。”

    在他印象里,玉嘉公主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生在梁京,可是性子却像是东郡人一样娴静。

    李凌麟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

    “然后很快我就被放回去读书了。果不其然那几个臭小子还是没改进半点,继续整日里捉弄我。就连我受罚的时候他们也会跑过来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笑,有时候还会编那种恶心人的儿歌来取笑我。”

    “想起来这些事,我心里那个火就跟浇了火油一样,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然后我就反击了。”

    宋潇感觉接下来李凌麟说的话可能有点惊世骇俗,但是好奇心已经驱使在这里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然后呢?”

    “然后我就操起一旁的墨砚,一把手往他脑袋上丢了过去。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

    宋潇似乎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就连沈庭寒都有点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公主了。

    “听说我哥哥他以前也读过一段时间的太学,那他在做什么?就——光看着?”

    “没有。那个时候一起读书的不止有你哥,还有沈庭寒和李柏、李粲和李建成他们几个。”

    “那怎么——”

    “别急嘛,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没比我小几岁。怎么这么急躁?那个毛头小子似乎没想到我会冲他丢砚台,一张嘴张的跟打鸣的大公鸡一样。指挥着他那几个小跟班冲上来打我,沈庭寒他们跟着我一起冲上去打群架了。”

    “那天我们整个太学的人都被夫子罚跪了。”

    宋潇讪笑:

    “不想沈侍郎读书的时候,也有这种少年意气的时候啊——”

    李凌麟说着说着,人都说的有些恍惚了,笑着: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算是正常人,哪有现在这么心机?特别是沈庭寒啊——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诡计多端的,歹毒得很。现在也是想的最多的。”

    一旁站在廊下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李凌麟腰有点麻,换了一个姿势,把油纸包着的羊肉打开。油脂和香料混合的香气立马就钻入了宋潇的鼻腔。

    “你说你,好好的干嘛不吃饭呢?”

    宋潇看着天上看着和烧饼一样圆的月亮:

    “没不吃饭,也没怄气。”

    李凌麟翘着二郎腿,撕了一块肉丢到嘴里嚼: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啥也做不成,没本事没能力。”

    李凌麟摇头摆尾的。

    “然后觉得自己除了嫁人也没别的用处,看着外头一群油头大耳的男的就倒胃口,别说还要跟他们过半辈子。”

    宋潇抿唇:

    “也不是。”

    李凌麟坐直身体打量起眼前的人: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失恋了?那男的和别的女的私奔了?背着你在外头寻花问柳了?”

    宋潇讪笑:

    “我也没有那么肤浅。”

    “那是为什么?”

    李凌麟问着,又吃了一块羊肉。

    “。。。。。。”宋潇想了会儿,道,“我跟着陈慎和过程近乎把大梁走了个遍。”

    “六州七十二郡,无一例外。到处都有腐败的官员,勾结的商贩。过得穷苦的永远都是百姓,百姓当中过得艰难的又全都是女人。”

    “那些男的仗着自己是男的,就欺压那些弱小的女人。”

    “他们在外头被那些有权有势的欺压,回到家里就欺压依附自己的女人。那些有权有势的债外头受了气也回去欺压阿谀奉承自己的女人。”

    “就算陈慎说了我是他妹妹。那些人也敢用探测打量的眼光看我。”

    “女人在他们眼里和货物一样,和猪牛无异。都是论斤计价的,都是可以随意买卖抛弃的。”

    “有权有势的女人是有权有势的男人的附庸,没权没势的女人是没权没势的男人的附庸。”

    “女的在家里照顾家庭,洗衣做饭。男的也可以在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家庭。男的可以吟诗作赋在外谈论朝政,女的也可以。我以前在京城参加宴会的时候,甚至是在乡下一些豪绅家里借宿的时候。都有女子举办的诗会,都有女子读书的学堂。”

    “男人可以的为什么女人不可以?”

    “女人是天生就比男人差点什么吗?”

    宋潇目光坚定:

    “不是的。男人可以上战场女人也可以,男人可以进庙堂女人也可以。若是男人当真比女人强出那么多,那玉麟关的战事就不会一直这么焦灼了,若是他们当真那么强那大梁的版图就不会止步于此,荆州一战也是,如今边沙也是。男人常常借着自己比女人更有力量的拳头来殴打女人,可是女人却不会借着自己的力量来欺辱男人。”

    “为什么女人要忍受这些?”

    “就是因为她们是女人嘛?”

    “我不懂。”

    “女人为什么生来就要忍受这些,可是后来我懂了。”

    “她们可以选择离开,可是她们要忍受所有人的指点和白眼,唯一接受她们的也只有秦楼楚馆。”

    “只有女人才会接受女人,明白女人痛苦。”

    “我想做件事。”

    李凌麟干巴的嚼着嘴里的羊肉,若有所思。

    她好像有点猜到了宋潇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想要一个接受女人的地方,一个可以让她们做她想做任何事的地方。她们不想做的事没有人逼迫她们做,她们不想嫁的人没有人逼迫她们嫁。她们可以自己生活,可以互相扶持。哪里都好。所以我让吴广进指点了宋浅做生意,支持宋浅自立门户。让她在梁京郊外买了几块地,又修了几座宅子收留了不少在外流浪和独自生活困难的女人。”

    “她们都在里面生活得很好。生活富足,日子恣意。”

    “我不会是这条路的第一个人,但我相信我也不会是唯一一个。”

    李凌麟砸吧砸吧嘴咽了嘴里碎的不能再碎的肉。

    “李凌麟,今日的事你会告诉沈庭寒他们吗?”

    李凌麟诧异的扭过头看着宋潇: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有毛病吗?”

    “你是个姑娘,可是姑娘有什么问题?我是个女的我还整日拿着鞭子到处抽人。”

    宋潇抱着腿,有些失落:

    “可是沈庭寒他们不要我明日跟着你们一起回去。”

    李凌麟摆手,把手中的羊肉递到宋潇跟前:

    “你在乎他做什么?他是你丈夫吗还怕你跑了!?你舅舅都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宋潇挑眉:

    “所以今日你不是来做沈庭寒的说客的?”

    “不不不——”李凌麟晃了晃手指,“不是沈庭寒让我来的,那个黑心鬼才没这么心细。”

    宋潇想了想:

    “是陈慎让你来的?”

    李凌麟点头,有些不解的盘起腿:

    “不是我说他一个大男人的心思怎么比女人还细腻?”

    宋潇拿着羊肉开啃:

    “不知道,但是我猜陈慎应该很爱他的妻子。”

    李凌麟赞同的点头,又从腰间拿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宋潇:

    “这个糖我刚才买来吃还怪好吃的,你试试。”

    沈庭寒抬头看了一眼树梢上一起叽叽歪歪的两个人影。对一旁被夜风吹的有些冷的霍川道:

    “走吧。”

    霍川吸了吸鼻子,又抱着自己的手臂:

    “你先回去吧,今日月亮好我再多看看。”

    沈庭寒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乌云盖住的月亮,有些稀奇的看着霍川。

    “行吧,你们府上随便你。”

    霍川看着沈庭寒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啊——啊——啊嚏!!!这天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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