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天气怪异得很,白日的时候热得人脑袋发晕。一道晚上了又恨不得在身上裹个十层八件的大氅。

    马车里静悄悄的。沈庭寒不说话,李凌麟也没有说话。

    沉默不是不可以,可是长时间的沉默就实在是让人觉得难熬。

    于是沈庭寒拿一本奏折,李凌麟看他一眼。

    沈庭寒喝口茶,李凌麟看他一眼。

    沈庭寒拿一块糕点,李凌麟又看他一眼。

    就在李凌麟想要再看他第二十七眼的时候,沈庭寒开口了。

    “公主有话不妨直说。臣必定知无不言。”

    李凌麟抿唇,有些犹豫。

    沈庭寒看了李凌麟一会儿,继续低头看起奏折。

    “我有点想不通。你既然不想让宋潇那姑娘替你做事,当时又何必让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杀到宫里去。李柏的脑袋可是真真从她手上掉的,你知道她每晚会不会心悸吗?”

    沈庭寒翻看奏折的手顿了顿,缓缓道:

    “我不是不让她去北疆,只是北疆目前情况不明,实在危险。我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以身入险。去北疆那种地方。”

    “我该怎么和霍家交代?”

    “又怎么——”

    后头的话沈庭寒没说,李凌麟当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李凌麟撑着头看着车窗外头连绵不断的沙丘:

    “你不会把我拐回京城卖了吧?”

    沈庭寒额头青筋暴起:

    “我堂堂天子近臣,你好歹也算是我的表姐,就算我在你心里再不堪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

    李凌麟看着沈庭寒明显有了表情的脸,稀奇的道:

    “你有点像你了。”

    沈庭寒冷笑:

    “恕臣愚笨,实在想不通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我不像我,难不成像霍川?”

    李凌麟虽说有时候行事直接不考虑后果,可是脾气却出奇的好。

    或许是因为性格使然,她并没有那些传统的皇家架子,整日拘着苟着的。被旁人无意的冒犯两句也不恼。

    “你比起之前在京城,要更像以前读书的时候了。”

    “你刚才的表情就很像李建成以前偷偷把你食盒里头的枣泥酥吃完时的表情。”

    沈庭寒不以为然的挑眉。

    “该怎么说呢?”李凌麟想了想,“更像个人了。”

    “。。。。。。难道公主认为现在坐在您对面的是鬼吗?”

    李凌麟拿了一个枕头靠在后腰,换了一个姿势:

    “我还有个问题。”

    “。。。。。。公主请讲。”

    “那日进宫割了李柏脑袋的当真是宋潇?这几日我观她看着无忧无虑,心思单纯,实在不像是能够轻易砍了一个比她还要高几分的成年男子的头的人。”

    沈庭寒伸手撑着自己的下颌,拧紧眉头想了会儿:

    “公主确定您看见的是宋大小姐?”

    然后沈庭寒就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柜子动了一下。

    ?

    李凌麟摆手:

    “许是撵到石头了。”

    沈庭寒也没在意,继续道:

    “宋小姐当时入京的时候,孤身一人。身边除了两个不懂事的侍女小厮便再也没了能交心的人。”

    “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宋小姐在京中也算站稳了脚跟。一路上又没有京中那么多规矩,自然要小女儿许多。”

    李凌麟咽下嘴里的糕点,干巴又寡情的说:

    “这么说你也一样?”

    “。。。。。。”

    “公主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李凌麟伏身靠近沈庭寒,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呦,别生气——别生气。这些东西都是人之常情嘛,谁不想多交几个知心的朋友呢?”

    李凌麟垂眸瞥见沈庭寒屁股下头柜子伸出来的一只诡异的手,心下一惊。

    “照初啊!”

    沈庭寒奇怪的看着李凌麟。

    李凌麟嘿嘿的饶了绕自己的后脑勺:

    “我看你那边风景挺好的,不如我们换一边坐吧。”

    李凌麟从来不会叫沈庭寒的字,如果有哪一天叫了,那就是见鬼了。

    沈庭寒心下怀疑:

    “公主可是昨夜酒喝多了还没有醒过来?”

    “没有没有,瞧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不顾正经事的人吗?明知今日要出行还喝酒。”

    李凌麟一副大义凛然,内心毫无愧疚的模样。就好像昨夜不是霍川一个个的爬上去把人抱下来的一样。

    沈庭寒呼出一口气,站起身:

    “公主要坐在此处,就坐在此处吧。臣坐哪里都一样。”

    马车里头空间有限,又四处拜访了东西。想要起身都有些困难。

    沈庭寒扶着两人中间的小几,层层叠叠的衣摆把他脚前的地方都盖了个干净,人都站不直,走路都是摸索着走的。

    ?

    沈庭寒发觉自己好似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正准备撩起衣摆看的时候,那只踩到东西的脚就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一把抓住了。

    ?!?!?!

    完了。

    李凌麟捂脸想到。

    沈庭寒深吸一口气,坐在大开的车窗前,用一种有些幽怨又愤怒的表情看着坐在对面不敢抬头的两人。

    沈庭寒呼出一口气,把垂到自己跟前的头发吹的飞起,然后又落下。

    “。。。。。。”

    “。。。。。。”

    沈庭寒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自己,憋着一股气。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宋潇垂着头:

    “一开始。”

    李凌麟揽住宋潇的肩膀,将人护在自己怀里。

    “我让她跟上来的。”

    沈庭寒给了李凌麟一眼刀:

    “你不让她跟上来,她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跟上来。”

    宋潇缩在李凌麟怀里,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沈大人,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方了。你总不可能把我撵下去吧。”

    沈庭寒看了一眼宋潇,扭头对窗外道:

    “空一匹马出来!”

    “沈庭寒!你背信弃义!你刻薄寡义!我哥哥说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跟着你!你怎么可以把我丢在着荒郊野外!?”

    宋潇抱着李凌麟的腰,用一股要死要死的声音呐喊。

    李凌麟将人抱起来,揽在怀里,有些凶狠的看着沈庭寒:

    “沈庭寒!你怎么能够这么背信弃义!?你是忘记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做的那些事了吗?那次不是霍川给你擦的屁股!?沈庭寒,你说啊!!!”

    马车外头除去马蹄踩在沙子上的声音就只剩下微风吹过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着车队。

    沈庭寒的面色有些白。

    外头的暗卫犹豫的问:

    “大人,还空马出来吗?”

    “。。。。。。不空了。一会儿遇到城镇,你再买一份人的补给。”

    “是。”

    宋潇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像一只耀武扬威甩着尾巴的狐狸。而李凌麟则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牢牢的把宋潇挡在怀里。

    沈庭寒有些无奈的看着两人:

    “你跟着出来,你舅舅知道吗?”

    “我跟霍川说了。还有陈慎。”

    一个靠不住还有一个。

    陈慎要留到他和沈庭寒连夜草拟的政策推行试验后才离开。

    “。。。。。。”沈庭寒有些无语,“你跟着,是想要回京还是去玉麟关?”

    宋潇嘟嘴:

    “你明知故问。”

    李凌麟看沈庭寒脸色不好,连忙出来充当和事佬:

    “哎呦!小姑娘想出去涨涨见识有什么不对的,再说了你还不一定能打得过她。玉麟关不是还有守将和士兵吗?实在不行我跟着去咯!”

    沈庭寒扬眉:

    “你跟着去?那战功是算她的还是算你的?”

    战功——

    既然都说到战功这个东西了,那就是同意她去了。

    宋潇嘴角刚勾起一抹微笑,后知后觉:

    “那我之前跟着陈慎巡查算什么?”

    沈庭寒不假思索:

    “算历练。”

    沈庭寒抬眼看着宋潇:

    “你不是比起一开始离开京城,想了更多吗?”

    “。。。。。。”

    沈庭寒说的没错。

    宋潇一开始确实是抱着躲避京城那些烦心事的心态跑出来的。

    如今她却又自己追着要去北疆。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战场。

    刀光剑影,杀人不眨眼。

    和她之前跟着霍玉安,霍川巡逻边沙不一样。

    那些人是真真正正的北疆蛮子。

    可是宋潇清楚的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契机。

    沈庭寒许诺她的战功,要是真落在了她身上——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往后女人的日子才会好过点。

    她和宋湘在京城郊外的那片宅子,才会存在得更久。

    没有权力支持的东西,活不了多久。

    若当时他们没有把张辞扶持稳妥,那张辞和邵启,早就被当地的豪绅拉下马了。

    哪里还轮得到张辞在徐州耀武扬威。

    财富、权力、地位。都是她目前最为迫切需要的。

    李凌麟松开揽着宋潇的手臂:

    “既然这样,那玉麟关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沈庭寒看着宋潇,神色冷淡:

    “宋潇,玉麟关。就当真只有你一个人了。而且,你不是宋家的嫡小姐,也不是霍将军的侄女。你在玉麟关只不过是一个小旗,一切都要听驻边将军的指挥。”

    “你去了不是将,是兵。”

    “人人都可以踩你一头的兵。”

    “你敢不敢?”

    沈庭寒神色严肃,李凌麟怕吓到宋潇,出声道:

    “沈庭寒——”

    “我敢!”

    宋潇目光坚定。

    “我敢独身一人骑马跨过澖水,敢一人一骑一刀从京郊杀到皇宫。”

    “男人都能敢的事情,我有什么不敢的。”

    “不但我敢,大梁所有女人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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