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斯。”

    叶琳听到一声软得发腻的人声时,忽然感到精神都差上几分,明明卡莉斯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尸体小女孩,现在怎么还有人想着对她喊那小女孩的名字。

    除非她魂穿那个小姑娘了。

    很离谱啊。

    这种近似乎怪力乱神的事件怎么可能发生……哦对,她身在“游戏”里,发生什么其实都不奇怪,但是,这种剧情不应该是在后面几天发生的吗?现在明明才第一日。

    叶琳小声叹气,抬眼。

    她原本以为呼唤“自己”的女生会是《魔女实录》中记录的“伊莎美尔”。

    实则不然。

    面前的姑娘约莫十二、三岁,正当天真无邪向大家闺秀蜕变的年纪。她有一头红色长卷发,微微触碰她柔软的腰肢,一点一点向下晃荡,乍眼望去有些像是庭院秋千,晃动姑娘的青春岁月。少女身着一身白色洋装长裙,它也许是睡裙,版型宽松且面料舒适,恰似绒状的海浪景观,小心拂过她的手臂。姑娘的眸子是浅金的,一若金色绿柱石嵌如眼眶,给予孤独一眼观世的机会,不过表情有些僵硬,好像一点也不开心,但掩饰得彻底。

    她更像是卡莉斯日记中的“姐姐”。

    “嗯?睡傻了?”

    少女见她不说话,双手捧起她的脸庞,向内一推,带有婴儿肥的小脸向内皱起,揉作一团。

    “……行了。”叶琳觉着自己好说歹说是高中生,被一个初一年龄的小孩这样揉脸还是不太符合她的风格。

    少女怔住,她应当从未见过“卡莉斯”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同她说话,一时心乱如麻,甚至都忘了开口回怼自己的妹妹。

    叶琳大概猜得到她心中想着什么,不过她自己对于现在局面都弄不明白,也懒得关注一个NPC的小小心思。

    “卡莉斯,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伊莎也希望你好好的。”她蓦然开口,也是一幅冷静模样,眼神却又左右跃动,是伤感,“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少女绷着嘴,不希望将自己的负面影响给面前还是一脸天真的小女孩,但是并无作用。她自己还是年少,控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情感,眼泪落了满地,像是一树梨花带雨滴,杀得少女内心千疮百孔。

    死亡是一个很大的命题。

    大部分时候它都是温和缓慢地要求人们交出答案,它会给耐心,告诉我们身边人不可能永远相伴,它用“时间”这名助教指导我们用泪水淹没过去,用温暖拥抱家人。

    当然,它对于一部分作答者相当残酷。这可能是那些人心脏柔软得过度,它必须用这样听上去空洞、实际上酸楚的事件杀死他们软弱稚嫩的声音,逼迫这些人坚强果感,甚至冷酷无情。

    它给他们带来的附加题可能是谋杀、意外、自杀、战争诸如此类的故事,但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用眼泪铸造的塔阻挡“阎王要人三更死,无人留命到五更”的苦难。

    “嗯。”

    原来,这个时候,“伊莎美尔”已经被判处了火刑。

    叶琳明明清楚这是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冤死的是一位中世纪青年修女,为她的死痛苦是两名那个时代的小姑娘,而自己是二十一世纪时代的一名社会主义接班人,两者毫无关联,可自己就是难过得无法自白,若是别人再温柔一推,自己也会哭得震天动地。

    合上眼睛,不要关注少女的情绪。叶琳想着。

    她终于发觉冷淡性格的好处了,不用对所有事物抱有同情,因此不会被没来由的情感蒙蔽自己的眼睛。

    怪不得那些无限流小说主角都是冷漠无情之人。

    她这时似乎又听见了易折云呼唤她的名字,又在恍惚间睁眼,便跌入一汪棕褐色的深潭。

    “班长……你的脸能不能离得远一些……”她偏过头,试着让自己的脸看上不会泛红得很奇怪,随后随意着道,“……我刚刚魂穿卡莉斯的记忆,看见了卡莉斯的’姐姐’。”

    她大致给易折云、黎安和贴着符纸神情恍惚的卡莉斯讲了一下方才的经历。

    “她真的很温柔——”卡莉斯道,“赛丽斯狄娅是个很好的人,她应该长命百岁。”

    小姑娘内心还是柔弱的,她说话时声音细小,嘴角不自觉着短暂勾起,她是真心思念自己的“姐姐”。

    “伊莎姐姐也是好人,但是她却不得好死……这是为什么呢?”

    卡莉斯还是天真的,但是,有一些问题是永远不能说出答案的。

    叶琳直起身,眼神意味不明地望着卡莉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什么,也不想言语。

    也是,她能够左右这些事吗?显然不行,这些荒谬历史的背后是利益勾搭、上层政治的黑暗。她知道,易折云知道,黎安大概也是明白的,但是他们三个都是外来者,不能对这些事物稍加评价。

    对一方有利,对另一方有害,这种事件难道就要一惊堂木拍死说它个非黑即白吗?

    任何事,总归是有利有弊,叶琳不能只告诉卡莉斯“魔女屠杀”是无道理的,但也不想告诉她这件事其实对后人而言,其实还关注到了有利一面。

    “你,闭嘴;你,开盒子;你和我,我们把门口那个书架再翻一翻。”叶琳发觉自己似乎是成长了——变得更加冷漠了,在生死游戏里,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易折云看着她强撑精神的样子,神色复杂。

    他怀揣着《魔女实录》,跟着叶琳缓缓走到干净书架前。

    *

    “班长……”叶琳摆弄着书架上的东西,葱白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滑动常见的书籍,“要是以后我们要……杀人……怎么办。”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中长的发尾齐齐落在女生的蝴蝶骨后,若是凉风习习,必会撩起她发丝一角,用柔暖的唇瓣细细吻住,再笑着离开。

    “我……没想过。但是,如果真的要杀害他人了,我不会让你动手。”

    “……谢谢。”

    她突然间被触动,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建立起一些坚强的屏障,原本以为自己开始无坚不摧,原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温柔而感动,但是,事实说明,她还是小孩子,不过是强装长大而已。

    “班长,如果有一天,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还请你……”

    “杀了我。”

    “啊?”易折云愣住了,他似乎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东西,被吓得说不出话,啊啊哦哦一阵,后知后觉地叹了气,“你不要这么极端。”

    两人默契地都不说话了,大概是不敢再道出什么思想认识,叶琳几乎是心力交瘁,易折云见她如此安静,也不好意思打破难以得到的安静岁月。

    易折云翻了一阵书架,觉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研究,就只能忐忑不定地打开怀中的《魔女实录》。

    书上的印刷体真的工整得吓人了,他挪着眼神看那些文段。无趣的,甚至还很冷漠,著书人把事例写的乱七八糟,不管是“相”还是“伊莎美尔”的故事,都显得不真实,更像是童话故事。

    叶琳也毫无收获,两人叫上黎安,讨论了一阵关于卡莉斯的去留问题,最后三人悻悻离开图书室。

    *

    之后发生的事情迅速又平静。

    伊莎美尔——当然是那个白化病修女——又在图书室门口见到三人,眼神意味深长,不过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给几人指了个去厨房的路,叫他们去厨房拿点吃的,毕竟大家都已经吃了晚饭,自然没有不给他们留的道理。

    这下他们才发觉已经日薄西山,月亮都将出未出,嘲笑他们的愚蠢。

    三人迅速摸索到厨房,跟厨娘聊了一阵。从其他人给他们留的晚饭有哪些聊到孤儿院孩子们平时吃些什么,又说到孩子们很可爱,又聊到曾经孤儿院的小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样子,再说到孤儿院的女巫丑闻,又讲到女巫很讨厌云云。四人当时聊得那叫一个热烈,这可能是人类天生关于八卦的好奇心吧,叶琳还感叹两句聊这些东西就应该配上点瓜子,不然不如不聊,厨娘却不知道什么是瓜子,极认真的问她们这是什么美食?三人又啊啊哦哦地掩饰了一阵“何为瓜子”这个话题,又左扯右扯了点其他的话题,聊了个把小时也不停嘴。不过如何,三人不仅把厨娘的好感度基本刷满且饱餐一顿,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魔女伊莎美尔和卡莉斯姐妹的关系。

    一出厨房门又碰到了鬼魂一样的伊莎美尔,若不是他们知道这修女是重要NPC,非得当场报警,告她跟踪自己,图谋不轨。

    伊莎美尔给三人又指了条道,让他们休息的房间,她说今天挺晚的了,大家都准备休息了,还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也困了。叶琳回头看了一眼厨娘,厨娘似乎也是困意盎然,时刻都可能睡着。叶琳心道他们三人可能因为高考,已经习惯了熬夜学习,现在对时间的感知是这样弱。然后随意答应几句,就向着伊莎美尔指的方向溜去。

    叶琳在双人间的床上翻来覆去,她始终觉得自己漏了什么线索,但是又想不太明白。

    有些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站在上帝视角的人总因为被观察者的漏洞而感慨“果然谁谁还是不如我,起码我知道……”,然后得意洋洋,自以为他们就比被观察者强了,其实不然。她现下就是这样,以前看小说时总是无语那些主角的疏漏,体验一遍之后才知道生活着实艰难。

    脑子里面断断续续的,各种东西都像是长得颇为相像的拼图部件,本以为这块拼图是整体图案的右下角,结果在尝试的时候发现它是最上边的,错之千里,错之千里。

    她又想了一阵,还是思考不出来,就打算洗漱睡觉。

    双人间的门蓦地开了。

    叶琳听见那声“吱嘎”,几乎是从床上弹到地上,眼睛迅速流过房间内部,遗憾发现这个休息间竟然也没有什么趁手的伤人工具,心几乎凉了大半,但还是沉沉气,想着要是真的有坏人来了,起码她不是没有反抗就挂。

    那句话说得好——可怕的不是死亡,是没有反抗的死亡。嗯嗯,真真有道理极了,但是谁说的来着?算了,不重要。

    她抓住床上的枕头,挡在自己面前,试图掩饰这里有人这件事情,不过做的太过,反而道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来。

    “嘿,小姑娘。”尚景的手直接把那只枕头扔开,居高临下式地望她,咧开嘴笑得很灿烂,“你还活着啊。”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又杂了震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小男生死了呢。”她好像谈论的不是人的生命,是虫子的死亡,表情十分无所谓。

    叶琳哼了一声,详装傲气,昂起头道:“自然活着,你又没听见系统说我死了。”

    尚景哈哈两声,说了句那倒也是。就笑嘻嘻退后几步,转身坐到了另一张床上。叶琳懵懵的,问她为什么在这,尚景又笑了好一阵,才夹着笑声道:“你这是双人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女的了,那自然我跟你一屋——难道你不是女的?”她挑眉,很是张扬。

    “哦。”叶琳无奈。她言罢就从床底抽出木盆和毛巾,跟泥鳅似的溜出房间,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尚景目送她离开房间后立刻收了笑容,右手一翻,不知如何就凭空抓住一页纸条。踌躇一阵后还是张开手掌,把那张纸条小心抚平,对着白纸道了些什么,等待一阵后那纸条上显出一行字样,她细细看了,后又叹气,又抓起纸条反手推入空中,白纸瞬间消失殆尽。尚景几乎是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细语:“潇……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语气疲倦,但没有哭。

    叶琳洗漱速度在学校已经是练得让人咋舌,那速度之快恐怕是武林高手的轻功也不能比及的程度,当然,这是乱说的,她洗澡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大概就是十来分钟,狠适中的速度。她今天更加是胡乱洗了,右手上了夹板和绷带,移动是困难得打紧,最后她就随意擦了擦伤口周围的位置,绷带都懒得拆开。叶琳弄完一切之后又火速跑回房间,这时候尚景已经没有颓唐的样子,端端正正半侧坐着,在床上望天花板。

    叶琳把木盆和毛巾草草扔回床底,抬头隔着她的床观察尚景。她脖子上那条伤痕赫然入目,甚至容易掩盖她较好面容的光彩。

    “别看啊,你想说什么就直接问吧。”尚景拍拍手,欢快地说,“但是,事先说明,我身上没什么秘密的。”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伴随着银铃般笑声。

    叶琳认真道:“你是第一次参加游戏吗?”

    “不是。”她很诚恳,“林云隐也不是。”尚景还是呵呵呵地笑着,她应该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啊……”叶琳没想过尚景会直白地回答她的问题,虽然她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一下子被正主确认,还是会让人略略惊讶的,“那你杀过人吗?”

    “杀过啊,仇人、想杀我的人、不想杀我的、恨我的、爱我的……都杀过。”尚景直视叶琳清澈的眼眸,手指缓缓圈住栗色短发,让栗色发丝在指尖打起转儿,“在这种地方,白莲花小圣母活不长,当然,你要是真的特别强,当我没说啦。”指尖回落到被褥上,栗色发丝在空气中转悠两下又回归它原本呆的地方。

    “那……林云隐和闫佳佳是不是你杀的。”叶琳说了个陈述句。

    “林云隐是,闫佳佳不是。”尚景打个哈欠,没所谓地道,“我困了,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哦。”她还伸伸懒腰,还是一脸愉快。

    叶琳仔细想了想,突然没头没脑地正色问她:

    “我们可不可以相信你?”

    “唔,你觉得呢?”

    “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什么。”叶琳无语。

    “那你就还是相信我呗,反正没坏处。”

    尚景迷迷糊糊地挤出答案,说完就倒头大睡,见周公了。叶琳又试着整理思绪,发觉无果,也就叹叹气,拉了一下床头灯开关,盖上被子开始好梦。

    *

    尚景大概是一夜无梦,睡得稀里糊涂但还算舒适,第二天醒来精气神满满当当,吃早饭的时候应该都能多吃点东西。她转头看叶琳的床铺,空空荡荡,被子折得像豆腐块,人却消失不见。尚景感慨了一下少年人果真是身体好,受了伤还起这么早,只是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但愿她还好好活着。

    “abandon,abandon……”

    念单词的声音从不近不远处传来,尚景不觉得这个副本的NPC会脑残到念四六级单词,只当是幻听,并不理会。但是这声音实在持续得有些长,她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翻手扯了个攻击性道具,小心朝着声音来源猫腰走去。

    叶琳一时还摆脱不了自己要高考这个设定,早上起得可早,迷迷糊糊摸索到洗漱间用凉水打脸,清醒一些后就开始胡乱背着单词。尚景听到的那背四六级单词声响就是她弄出来的。她正巧背到四六级时候,尚景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嘭当一声给她后脑勺来了一下,差点给她弄晕过去。

    “……是你。”尚景砸完才发现是女高中生,表情很僵硬,调整了好一阵才带着歉意。

    “嗯。”叶琳没有打绷带的左手捂了捂后脑勺,嘶了几声,责怪尚景打的太重,下次要看清楚再打人。尚景连声称是,随后觉得自己也是智商退化,不然怎么可能给这个脑抽到背单词的人道歉。

    “去吃饭吧。”

    尚景最后掐断她们这段弱智对话,半拉半扶着把还在喋喋不休念叨单词的叶琳推到大厅。

    副本生活又往前推进一天。

章节目录

秉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颗粒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颗粒绒并收藏秉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