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琳总算是缓了过神。
哦，对哦，都不是在学校里了啊……那自然不用复习了。她总算在啃面包的时候想起了这一点。害，早知道就不起那么早了，现在有点小困。
她和尚景坐在大厅长桌一角，两人都吃着面包牛奶，不过叶琳看上去更加困倦。
“你新衣服哪来的？”尚景这时候才发现叶琳已经不是穿着那身脏兮兮的校服，而是换了一套宽松的西式洋装裙，“还挺好看。”
女高中生身上穿了一套米黄色的洋装中长裙，她的腰肢偏细，两条长绑带在身后宽松系上一个巨大蝴蝶结；收腕式长袖的袖口两侧各有两颗袖针，把略略宽大的袖口扎成恰巧她手腕粗细；齐扣一列排下，在胸前整齐列队收到腰间绑带上端；脖颈根锁骨上部的领子是两片式娃娃领，领边缝上层层叠叠的亮金蕾丝，但不显沉重，蕾丝花边恰如蝴蝶翅翼，在晨光抚慰下色光飞舞，将浅色光束映照在叶琳的面容上；裙摆及她脚踝骨，西洋花边错综复杂，在她脚踝边开出紫阳花。
衣料应该是丝绸的，光是看上去就觉得柔软且舒适。
叶琳继续啃面包：“神父给的……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
尚景见她一脸不在乎，有些无奈：“你不担心衣服上有什么脏东西？”
叶琳或许对“秉烛”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这种东西还会给玩家适当开绿灯，尚景早就不这么认为了。她曾在另一个副本里亲眼看见过一个精壮的男人只是碰了一下NPC给他的娃娃，就在数秒内痛苦的死去。尚景又突然想起那时她还是新人，也不是现在这样的短发，她那个时候同样不是孤身一人，她抿唇。
叶琳用餐结束，拿手边的纸巾擦嘴，含糊其辞：“没事，什么都没有。”
她也是留了心眼，遇到劳伦斯的时候自己也是在背东西，不过不是英语单词，是《长恨歌》。然后就被突然出声叫她的劳伦斯差点吓死，神父先生神采奕奕，仔细打量她一番后像是见到故人一样的愉快，他把衣服递给叶琳，笑着说每个人都有，再在她怀疑的神色中离开。
叶琳悄悄跑到黎安和易折云房门前疯狂敲门，幸好是易、黎也起得早，免去了黎安发起床气这一事件，两位玄门中人对着那套衣服看来看去也不觉得有问题，最后她一拍板，说：“穿！”实际上她本来也不太想穿昨天那身脏不拉几的校服，神父这一举动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接着，她在出门的时候顺便把门口的两套男式洋装扔进房里，且没有理会黎安被衣服砸到后吱哇乱叫的喊声，最后快乐地跑到洗漱间换衣服、洗脸刷牙，接着犯困式背单词。
尚景听了她没心没肺式的回答，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尽到了提醒的义务，那别人一意孤行造成的后果她也不想多说。
反正命是别人的，别人想怎么造孽，她自己可是管不着呢。
“你打算换吗？”
“再说再说。”
叶琳站起身，穿着那身洋装，款款离开大厅，当然，如果无视她手上抱着的面包，她的动作的确是非常优雅。
*
叶琳毫不意外地又遇见伊莎美尔，这个白化病姑娘看上去气色不佳，眼底出现浓重的黑眼圈，表情也比昨天难看几分。
叶琳道：“伊莎美尔，你昨天没睡啊？”
伊莎美尔简单笑了一下，没好气着回答：“嗯，安娜贝拉昨天晚上说什么也不同意一个人睡，闹了一整晚，还一直说小叶会过来把她手臂也弄脱臼……真是胡闹。”
叶琳干笑，她不知道自己昨日下午那句话会让这个孩子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晚上不肯睡觉。
“今天要我们帮忙照顾孩子们吗？”叶琳对着面前憔悴不堪的修女勉强挤出微笑，维持自己温和形象，“我会尝试向安娜贝拉好好道歉的。”
伊莎美尔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一退三尺远：“不用不用不用——我和劳伦斯两个人就可以了。”她见叶琳一脸诚恳，心又想软下来，却又清楚记得安娜贝拉晚上哭闹不止的声响，还是心一横，直直道：“你和小易、黎安去厨房帮忙吧，千万千万别来儿童室！”
“好吧。”叶琳无奈，悄悄转弯，走到楼梯口。
伊莎美尔却没有往儿童室的方向走去，反而一直跟着她。叶琳试着走慢，伊莎美尔也走慢，叶琳走快一些，她也走快了一点。叶琳不是很慌张，因此她还是淡定地打开图书室的门并且温和转头，假装不经意发现伊莎美尔的身影。她捧着面包，眯眼看着伊莎美尔，晨光打在她黑色的瞳孔中却反射出琥珀一样的光。
“伊莎美尔？”叶琳详装疑惑道，“你也来找书。”
伊莎美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图书室，修女裙摆扫过满是灰尘的地面，扬起点点尘埃。叶琳缓慢走向卡莉斯昨天所在的位置，伊莎美尔似乎真的只是来找书，在那干净的书架上翻来覆去。
卡莉斯还是在原地，不过手臂似乎抬得高了一些，叶琳蹲下，与她面对面。叶琳选的角度很巧妙，只露出卡莉斯衣服一角，而没有展示她瘦弱身躯。
叶琳把面包放在卡莉斯未抬起的手中，抬眸看卡莉斯圆润的眼睛。果然还是小孩，她心道。卡莉斯眼睛一直盯着那只面包，看都不看她。她伸出左手，揭开那张长条黄纸，弯着唇略带笑意地看着卡莉斯怀疑的神色。
卡莉斯确认几次自己可以行动，有些小孩子气地问她：“你为什么让我动了？”她紧紧抱住那只可能属于自己的面包，一脸狐疑，但是心中还是对面前这个女生起了几分好感——她居然给我带面包诶！
“你一整晚没吃东西，我总不能虐待小孩。”
“那你昨天又不让我走啊！”
“又不是我不让你走。”
叶琳回忆昨天三人商讨卡莉斯去留问题，黎安主张一定要让这小孩好好受点教训，要让卡莉斯知道为什么不能捉弄别人。叶琳和易折云对卡莉斯本身去什么地方都觉得很无所谓，就由着黎安的主意，不然她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才来揭开卡莉斯头上的符。
卡莉斯啃面包，字句发得含含糊糊：“我才不信……昨天就素你最凶。”她奋力咽下一口面包，继续忿忿不平，“明明你当时还说’那就这样吧，先走’……现在来给我送吃的，绝对素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是吧，小孩你要不要这么离谱……叶琳无奈，于是她顺着卡莉斯的话，阴沉脸色，低声威胁：“小孩子知道这么多，会死得太冤——那个面包里我下了毒，会死的那种，想知道怎么解毒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啊……”卡莉斯脸色苍白一阵，又想起什么，继续快乐地吃面包，还嘲笑一样地眯眼盯着叶琳，“可是，我已经死了。”
卡莉斯虽然不知道死亡的具体定义，毕竟她还是小孩子，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也没有心思弄清楚，但是她的脑海中清楚地记得腾空的火焰曾摧毁她赖以生存的孤儿院，燃烧起萝丝惊恐的身体，吞噬掉她无知的思想。最后她在一旁看见来迟太多的赛丽斯狄娅，哦，姐姐这时候应该叫他怀特小姐。
她看见怀特小姐不顾一切地冲入废墟，迟疑又恐惧地挪开灰烬上仍存的建筑，小心怀抱出一具小小的尸体，一具已经只剩下半边烧焦半边血肉的尸体。那大概就是自己。卡莉斯想。
她原本想痛苦地去往生，但又因为怀特小姐悲哀至极的神情绊住双脚，她终于是留了下来，但她都不记得是什么让她留在了人间。那是太过于久远的故事，后面的画面更像是泛起薄雾，她自己也看不清楚。
叶琳听了她的话，脸白了青，青了白，最后她像是叹气，垂眸：“我骗你的，面包里什么都没有放。”她本来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这个还能跟自己交流的副本怪物，而听见卡莉斯这样平静的回答心脏不知为何被刺痛，最后又停下了套话的想法。
叶琳不难知道卡莉斯的故事，她的日记里讲述了一些，而她本人的样貌又讲述了一些，只是这些事情让一个小孩平静的讲出“我已经死了”这样的话还是太残酷。叶琳终究是会共情的可怜人，她发觉自己没办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无情无欲无求”的过关机器。
啊，慢慢来吧。
伊莎美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叶琳身后，她低头看着卡莉斯和叶琳聊天的样貌，心中感叹时间太快，而自己还是不能宽恕别人。她想抬起手摸卡莉斯的头，不用摸头，只要能触碰卡莉斯她都愿意，但是她不能，因此伊莎美尔最后还是惊讶道：“叶琳，你怎么还在自言自语起来。”
叶琳心疑，她不相信这个同为“死者”的伊莎美尔没办法看见卡莉斯，而如果这样，那伊莎美尔一定有不能和卡莉斯对话的原因。因此，她打了几句糊弄学，和伊莎美尔离开了图书室。
当然，她没有把那张黄符贴回去，黄纸皱皱巴巴在她手里不停打转。
*
厨房。
厨娘看见他们三人的到来很是兴奋，虽然还是有些纠结“瓜子”到底何物，但她还是很礼貌的没有细问。
转了方向，对着背对三人的厨师欢快地呼唤了一声，让他们来认识一下真正做饭的厨师。叶琳凑到她身边小声问厨娘，厨娘不是做饭的吗？稻草发色的厨娘腼腆一笑，说自己不过打下手，她的实力还不能让自己的菜品端上大家的餐桌。
叶琳瞪大眼睛，打算仔细看看这个实力在线的厨师到底长什么样。
“约翰先生。”她惊讶于老医生的“多才多艺”，更多的是知道了他为什么在医务室睡得香甜的原因。
约翰.克劳奇看上去苍老而慈祥，像每一个善良的老人那样，他有一双勤劳却沧桑的大手，并且无时无刻都将双手放在身前，预备时刻到来的突发情况。他的眼睛是浅紫色，有些偏近鸢尾花瓣色泽，眼眸里闪耀着智者的光辉。
“昨天手臂手上的小朋友。”他看看叶琳的长相，温和笑着，“你的手好一点了吗？”
“嗯，当然。——您昨天那个时候醒了？”
他拍拍手上的面粉：“伊莎美尔做的太过了。”
“那……不好意思了。”
叶琳愧疚一阵，她知道约翰指的是自己想套话但反而被伊莎美尔指责的事情，她不知道伊莎声音甚至把打着鼾声的约翰都吵醒了。
约翰又摆手：“这又有什么呢？有时候看上去睡着的人才可以知道最多——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他呵呵笑起来，白色胡须上下抖动，有些像是雪片飘飞，“你明白我说什么的，小姑娘，你很聪明。”他又转身继续捏面包，“你们也来帮忙吧。”
“谢谢指点——我是说——好的。”
叶琳欢快地抛下厨娘跑了过去。
黎安看着易折云的侧颜：“喂，师弟。她跟这个老头打什么哑迷——你详细说说啊。”
易折云平静道：“她自有主意。”
*
月色朦胧，月亮被云遮去大半。
夜晚像是墨色那样漆黑，一点点漫延天空，恰似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的浓黑血液，一点一点向下打落孩子们的心。安娜贝拉终于不闹了，她在哭泣一天后也疲倦不堪，此时已经沉沉睡着，在梦中，如春天般温暖的山谷中她正在快乐地看红白花纹蝴蝶翩翩飞舞。她梦里有多温暖肆意，现实的黑就有多么伤人。
叶琳跟易折云两人不近不远地小心走着，两人都穿着劳伦斯给的精美洋装，乍一眼看还容易让人以为他们不是现代青年，而是准备偷偷奔向爱情的欧洲贵族少年。叶琳手里端着只小小烛台，白蜡上点出来的微弱光芒映照着她没有表情的面庞，易折云歪着头看她的侧颜，不知道在想什么。
“班长，你不问我这么晚找你要干什么。”
“嗯。不问。”他说，“你有主意的，我知道。”
“这样啊。”她原本还想讲几个恐怖故事吓吓易折云，这时候听见他这样的回答，心里慌乱起来，最后想好的百物语一句都想不起来，“那你说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猜是去约翰……呃……先生那边。”易折云其实现在也没想好他要怎么称呼这个双职业老人，最后折中说了“先生”，但还是决定心里没底，手指习惯性一下一下点着手掌。
“是的。”叶琳没好气，“有时候跟你聊天挺没劲的，我要想什么、做什么你好像都知道，像被人看穿了一样。”
约翰.克劳奇站在医务室的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烟斗。他吐烟，看上去祥和却又有些日薄西山的萧瑟，他见叶琳和易折云的到来，缓慢把烟斗熄灭，安静半晌，道：
“来了。”
两个高中生迅速回答：“来啦。”
三人沉默着走进医务室。
叶琳表情很僵硬，大概是紧张，她不着声色地跟约翰拉开一部分距离，顺带扯了扯易折云的衣角，小声道：“待会要是他突然拿起什么利器，你就先跑，我来断后。”
“这不行，你是女生。”
“我有自保能力。”她认真看着班长，“不是我说啊，你在武术社活动的时候天天一幅弱柳扶风的样子，让你和八十好几的老人打架，我觉得约翰更可能把你捅死。”
易折云小声辩解几句自己不是弱柳扶风林黛玉，奈何叶琳一点没听，还不断抢白，让他能跑多快是多快，最好有他跑一千米时候的气概。
两人择了靠窗的位置靠着，点着烛台，借着月光和烛火安静看着约翰。
约翰皱了眉头，他看上去悲伤又平静，像是河水咆哮前的痛苦，无声无息却难以忽视。
他在叶琳第一次看见他的地方坐了许久，最后表情坚定，从抽屉夹层中摁住那个他半个世纪都没有使用的按钮，他摸到那小小物件的熟悉纹路，一时间居然想落下泪。他为他们保守秘密太久，但是现在却要“背信弃义”，玩无间道。
一只小盒弹出，他的心也随之放下。
“这里有一些东西，你们需要它们……还有，如果你们动作可以快一些——我想现在应该不算太晚——在劳伦斯办公室旁可以听见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把那只盒子递过去，嘴唇哆嗦，但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说。
易折云抱着那只小盒，也不说话，但又突然开口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先生，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哦，对哦，都不是在学校里了啊……那自然不用复习了。她总算在啃面包的时候想起了这一点。害，早知道就不起那么早了，现在有点小困。
她和尚景坐在大厅长桌一角，两人都吃着面包牛奶，不过叶琳看上去更加困倦。
“你新衣服哪来的？”尚景这时候才发现叶琳已经不是穿着那身脏兮兮的校服，而是换了一套宽松的西式洋装裙，“还挺好看。”
女高中生身上穿了一套米黄色的洋装中长裙，她的腰肢偏细，两条长绑带在身后宽松系上一个巨大蝴蝶结；收腕式长袖的袖口两侧各有两颗袖针，把略略宽大的袖口扎成恰巧她手腕粗细；齐扣一列排下，在胸前整齐列队收到腰间绑带上端；脖颈根锁骨上部的领子是两片式娃娃领，领边缝上层层叠叠的亮金蕾丝，但不显沉重，蕾丝花边恰如蝴蝶翅翼，在晨光抚慰下色光飞舞，将浅色光束映照在叶琳的面容上；裙摆及她脚踝骨，西洋花边错综复杂，在她脚踝边开出紫阳花。
衣料应该是丝绸的，光是看上去就觉得柔软且舒适。
叶琳继续啃面包：“神父给的……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
尚景见她一脸不在乎，有些无奈：“你不担心衣服上有什么脏东西？”
叶琳或许对“秉烛”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这种东西还会给玩家适当开绿灯，尚景早就不这么认为了。她曾在另一个副本里亲眼看见过一个精壮的男人只是碰了一下NPC给他的娃娃，就在数秒内痛苦的死去。尚景又突然想起那时她还是新人，也不是现在这样的短发，她那个时候同样不是孤身一人，她抿唇。
叶琳用餐结束，拿手边的纸巾擦嘴，含糊其辞：“没事，什么都没有。”
她也是留了心眼，遇到劳伦斯的时候自己也是在背东西，不过不是英语单词，是《长恨歌》。然后就被突然出声叫她的劳伦斯差点吓死，神父先生神采奕奕，仔细打量她一番后像是见到故人一样的愉快，他把衣服递给叶琳，笑着说每个人都有，再在她怀疑的神色中离开。
叶琳悄悄跑到黎安和易折云房门前疯狂敲门，幸好是易、黎也起得早，免去了黎安发起床气这一事件，两位玄门中人对着那套衣服看来看去也不觉得有问题，最后她一拍板，说：“穿！”实际上她本来也不太想穿昨天那身脏不拉几的校服，神父这一举动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接着，她在出门的时候顺便把门口的两套男式洋装扔进房里，且没有理会黎安被衣服砸到后吱哇乱叫的喊声，最后快乐地跑到洗漱间换衣服、洗脸刷牙，接着犯困式背单词。
尚景听了她没心没肺式的回答，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尽到了提醒的义务，那别人一意孤行造成的后果她也不想多说。
反正命是别人的，别人想怎么造孽，她自己可是管不着呢。
“你打算换吗？”
“再说再说。”
叶琳站起身，穿着那身洋装，款款离开大厅，当然，如果无视她手上抱着的面包，她的动作的确是非常优雅。
*
叶琳毫不意外地又遇见伊莎美尔，这个白化病姑娘看上去气色不佳，眼底出现浓重的黑眼圈，表情也比昨天难看几分。
叶琳道：“伊莎美尔，你昨天没睡啊？”
伊莎美尔简单笑了一下，没好气着回答：“嗯，安娜贝拉昨天晚上说什么也不同意一个人睡，闹了一整晚，还一直说小叶会过来把她手臂也弄脱臼……真是胡闹。”
叶琳干笑，她不知道自己昨日下午那句话会让这个孩子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晚上不肯睡觉。
“今天要我们帮忙照顾孩子们吗？”叶琳对着面前憔悴不堪的修女勉强挤出微笑，维持自己温和形象，“我会尝试向安娜贝拉好好道歉的。”
伊莎美尔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一退三尺远：“不用不用不用——我和劳伦斯两个人就可以了。”她见叶琳一脸诚恳，心又想软下来，却又清楚记得安娜贝拉晚上哭闹不止的声响，还是心一横，直直道：“你和小易、黎安去厨房帮忙吧，千万千万别来儿童室！”
“好吧。”叶琳无奈，悄悄转弯，走到楼梯口。
伊莎美尔却没有往儿童室的方向走去，反而一直跟着她。叶琳试着走慢，伊莎美尔也走慢，叶琳走快一些，她也走快了一点。叶琳不是很慌张，因此她还是淡定地打开图书室的门并且温和转头，假装不经意发现伊莎美尔的身影。她捧着面包，眯眼看着伊莎美尔，晨光打在她黑色的瞳孔中却反射出琥珀一样的光。
“伊莎美尔？”叶琳详装疑惑道，“你也来找书。”
伊莎美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图书室，修女裙摆扫过满是灰尘的地面，扬起点点尘埃。叶琳缓慢走向卡莉斯昨天所在的位置，伊莎美尔似乎真的只是来找书，在那干净的书架上翻来覆去。
卡莉斯还是在原地，不过手臂似乎抬得高了一些，叶琳蹲下，与她面对面。叶琳选的角度很巧妙，只露出卡莉斯衣服一角，而没有展示她瘦弱身躯。
叶琳把面包放在卡莉斯未抬起的手中，抬眸看卡莉斯圆润的眼睛。果然还是小孩，她心道。卡莉斯眼睛一直盯着那只面包，看都不看她。她伸出左手，揭开那张长条黄纸，弯着唇略带笑意地看着卡莉斯怀疑的神色。
卡莉斯确认几次自己可以行动，有些小孩子气地问她：“你为什么让我动了？”她紧紧抱住那只可能属于自己的面包，一脸狐疑，但是心中还是对面前这个女生起了几分好感——她居然给我带面包诶！
“你一整晚没吃东西，我总不能虐待小孩。”
“那你昨天又不让我走啊！”
“又不是我不让你走。”
叶琳回忆昨天三人商讨卡莉斯去留问题，黎安主张一定要让这小孩好好受点教训，要让卡莉斯知道为什么不能捉弄别人。叶琳和易折云对卡莉斯本身去什么地方都觉得很无所谓，就由着黎安的主意，不然她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才来揭开卡莉斯头上的符。
卡莉斯啃面包，字句发得含含糊糊：“我才不信……昨天就素你最凶。”她奋力咽下一口面包，继续忿忿不平，“明明你当时还说’那就这样吧，先走’……现在来给我送吃的，绝对素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是吧，小孩你要不要这么离谱……叶琳无奈，于是她顺着卡莉斯的话，阴沉脸色，低声威胁：“小孩子知道这么多，会死得太冤——那个面包里我下了毒，会死的那种，想知道怎么解毒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啊……”卡莉斯脸色苍白一阵，又想起什么，继续快乐地吃面包，还嘲笑一样地眯眼盯着叶琳，“可是，我已经死了。”
卡莉斯虽然不知道死亡的具体定义，毕竟她还是小孩子，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也没有心思弄清楚，但是她的脑海中清楚地记得腾空的火焰曾摧毁她赖以生存的孤儿院，燃烧起萝丝惊恐的身体，吞噬掉她无知的思想。最后她在一旁看见来迟太多的赛丽斯狄娅，哦，姐姐这时候应该叫他怀特小姐。
她看见怀特小姐不顾一切地冲入废墟，迟疑又恐惧地挪开灰烬上仍存的建筑，小心怀抱出一具小小的尸体，一具已经只剩下半边烧焦半边血肉的尸体。那大概就是自己。卡莉斯想。
她原本想痛苦地去往生，但又因为怀特小姐悲哀至极的神情绊住双脚，她终于是留了下来，但她都不记得是什么让她留在了人间。那是太过于久远的故事，后面的画面更像是泛起薄雾，她自己也看不清楚。
叶琳听了她的话，脸白了青，青了白，最后她像是叹气，垂眸：“我骗你的，面包里什么都没有放。”她本来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这个还能跟自己交流的副本怪物，而听见卡莉斯这样平静的回答心脏不知为何被刺痛，最后又停下了套话的想法。
叶琳不难知道卡莉斯的故事，她的日记里讲述了一些，而她本人的样貌又讲述了一些，只是这些事情让一个小孩平静的讲出“我已经死了”这样的话还是太残酷。叶琳终究是会共情的可怜人，她发觉自己没办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无情无欲无求”的过关机器。
啊，慢慢来吧。
伊莎美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叶琳身后，她低头看着卡莉斯和叶琳聊天的样貌，心中感叹时间太快，而自己还是不能宽恕别人。她想抬起手摸卡莉斯的头，不用摸头，只要能触碰卡莉斯她都愿意，但是她不能，因此伊莎美尔最后还是惊讶道：“叶琳，你怎么还在自言自语起来。”
叶琳心疑，她不相信这个同为“死者”的伊莎美尔没办法看见卡莉斯，而如果这样，那伊莎美尔一定有不能和卡莉斯对话的原因。因此，她打了几句糊弄学，和伊莎美尔离开了图书室。
当然，她没有把那张黄符贴回去，黄纸皱皱巴巴在她手里不停打转。
*
厨房。
厨娘看见他们三人的到来很是兴奋，虽然还是有些纠结“瓜子”到底何物，但她还是很礼貌的没有细问。
转了方向，对着背对三人的厨师欢快地呼唤了一声，让他们来认识一下真正做饭的厨师。叶琳凑到她身边小声问厨娘，厨娘不是做饭的吗？稻草发色的厨娘腼腆一笑，说自己不过打下手，她的实力还不能让自己的菜品端上大家的餐桌。
叶琳瞪大眼睛，打算仔细看看这个实力在线的厨师到底长什么样。
“约翰先生。”她惊讶于老医生的“多才多艺”，更多的是知道了他为什么在医务室睡得香甜的原因。
约翰.克劳奇看上去苍老而慈祥，像每一个善良的老人那样，他有一双勤劳却沧桑的大手，并且无时无刻都将双手放在身前，预备时刻到来的突发情况。他的眼睛是浅紫色，有些偏近鸢尾花瓣色泽，眼眸里闪耀着智者的光辉。
“昨天手臂手上的小朋友。”他看看叶琳的长相，温和笑着，“你的手好一点了吗？”
“嗯，当然。——您昨天那个时候醒了？”
他拍拍手上的面粉：“伊莎美尔做的太过了。”
“那……不好意思了。”
叶琳愧疚一阵，她知道约翰指的是自己想套话但反而被伊莎美尔指责的事情，她不知道伊莎声音甚至把打着鼾声的约翰都吵醒了。
约翰又摆手：“这又有什么呢？有时候看上去睡着的人才可以知道最多——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他呵呵笑起来，白色胡须上下抖动，有些像是雪片飘飞，“你明白我说什么的，小姑娘，你很聪明。”他又转身继续捏面包，“你们也来帮忙吧。”
“谢谢指点——我是说——好的。”
叶琳欢快地抛下厨娘跑了过去。
黎安看着易折云的侧颜：“喂，师弟。她跟这个老头打什么哑迷——你详细说说啊。”
易折云平静道：“她自有主意。”
*
月色朦胧，月亮被云遮去大半。
夜晚像是墨色那样漆黑，一点点漫延天空，恰似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的浓黑血液，一点一点向下打落孩子们的心。安娜贝拉终于不闹了，她在哭泣一天后也疲倦不堪，此时已经沉沉睡着，在梦中，如春天般温暖的山谷中她正在快乐地看红白花纹蝴蝶翩翩飞舞。她梦里有多温暖肆意，现实的黑就有多么伤人。
叶琳跟易折云两人不近不远地小心走着，两人都穿着劳伦斯给的精美洋装，乍一眼看还容易让人以为他们不是现代青年，而是准备偷偷奔向爱情的欧洲贵族少年。叶琳手里端着只小小烛台，白蜡上点出来的微弱光芒映照着她没有表情的面庞，易折云歪着头看她的侧颜，不知道在想什么。
“班长，你不问我这么晚找你要干什么。”
“嗯。不问。”他说，“你有主意的，我知道。”
“这样啊。”她原本还想讲几个恐怖故事吓吓易折云，这时候听见他这样的回答，心里慌乱起来，最后想好的百物语一句都想不起来，“那你说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猜是去约翰……呃……先生那边。”易折云其实现在也没想好他要怎么称呼这个双职业老人，最后折中说了“先生”，但还是决定心里没底，手指习惯性一下一下点着手掌。
“是的。”叶琳没好气，“有时候跟你聊天挺没劲的，我要想什么、做什么你好像都知道，像被人看穿了一样。”
约翰.克劳奇站在医务室的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烟斗。他吐烟，看上去祥和却又有些日薄西山的萧瑟，他见叶琳和易折云的到来，缓慢把烟斗熄灭，安静半晌，道：
“来了。”
两个高中生迅速回答：“来啦。”
三人沉默着走进医务室。
叶琳表情很僵硬，大概是紧张，她不着声色地跟约翰拉开一部分距离，顺带扯了扯易折云的衣角，小声道：“待会要是他突然拿起什么利器，你就先跑，我来断后。”
“这不行，你是女生。”
“我有自保能力。”她认真看着班长，“不是我说啊，你在武术社活动的时候天天一幅弱柳扶风的样子，让你和八十好几的老人打架，我觉得约翰更可能把你捅死。”
易折云小声辩解几句自己不是弱柳扶风林黛玉，奈何叶琳一点没听，还不断抢白，让他能跑多快是多快，最好有他跑一千米时候的气概。
两人择了靠窗的位置靠着，点着烛台，借着月光和烛火安静看着约翰。
约翰皱了眉头，他看上去悲伤又平静，像是河水咆哮前的痛苦，无声无息却难以忽视。
他在叶琳第一次看见他的地方坐了许久，最后表情坚定，从抽屉夹层中摁住那个他半个世纪都没有使用的按钮，他摸到那小小物件的熟悉纹路，一时间居然想落下泪。他为他们保守秘密太久，但是现在却要“背信弃义”，玩无间道。
一只小盒弹出，他的心也随之放下。
“这里有一些东西，你们需要它们……还有，如果你们动作可以快一些——我想现在应该不算太晚——在劳伦斯办公室旁可以听见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把那只盒子递过去，嘴唇哆嗦，但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说。
易折云抱着那只小盒，也不说话，但又突然开口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先生，今天是几月几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