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上海入梅，一楼楼道的地砖都湿漉漉的，可不就是黄梅时节家家雨。
最令人难受的是，被裹挟在能沁出水来的空气里，身上黏哒哒的。
赵淇和顾元恺已经离开上海很多年，与梅雨季节乍然重逢，一时不能适应。
小公寓里逼仄，南北又不通透，即使24小时开着抽湿机，也是潮闷难耐。
顾元恺再度提起搬去陆家嘴。
赵淇也不是因循守旧的人，如果之前没有发现两个人的婚姻观存在分歧，也就爽快搬过去了。
但现在，她沉默不语。
他将手边剥好的这碗阳光玫瑰放到她面前，随口问起其他。
“落户有结果了吗？”
“嗯，公示结束了，大概下周能走完流程吧。”
“落了户就有一张房票，想不想买房？”
“嗯？”
赵淇咬着一颗葡萄，抬头。
他正低头用湿巾擦拭着手指，似是随口闲聊。
买房的话题，赵宗海也提过，他和舒颐马上就要退休，岳母和女儿都在上海，到时候他们来上海定居的可能性最大。但上海的房价高不可攀，她也不确定父母具体是怎么打算的。
赵淇只好含糊其辞地说：“在考虑，也不急，再观望观望吧。”
“有看中的楼盘吗？”
她摇头，还没看过房子。
顾元恺抬眸：“梁其琛公司在北外滩的楼盘，秦一帆当时拿了一套，一直空置，那边离你单位比较近……”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找秦一帆转让。”
他话里未尽的意思，赵淇有些揣摩到。
她吞下嘴里的葡萄，直接问道：“顾总，你这回不是想直接送套房给我吧？”
顾元恺没回答，看着桃花眼里丝毫没有愉悦，他有些后悔自己又草率了一次。
明知最近两人常常言语不合，不该再雪上加霜的。
他避重就轻地说：“只是问问你的打算。”
她笑笑，坦陈：“我的积蓄买辆车还可以，买房别说首付，连税费都不够，所以没有打算。”
空气安静了几秒。
赵淇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不明白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在房子车子结婚这些俗务上磕绊住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顾元恺，要不你搬回去吧？我一个人住也舒服点。”
或许，拉开一点距离会更好。
顾元恺掀起眼皮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惊讶和失落没有掩藏住。
等了半晌，赵淇也没有改口，他垂下目光，扯了扯嘴角：“好，我明天搬。”
.
顾总这几天的低气压，整个秘书办的人都感受到了。
所以郑州商业体再次因负面新闻冲上热搜时，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向了陈秘书，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霉头。
陈秘书去热搜上看了一圈，又是上次说的挖出文物隐匿不报、擅自填埋的事。
他马上跟顾氏内部负责跟进郑州项目的分管总通了电话。
陈立在电话里语气十分轻松。
“陈秘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常驻郑州，但是这个项目我盯得很紧，这件事就是凭空捏造的，顾总有空吗？我马上给顾总打个电话汇报下情况。”
大家平级，陈秘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了句谢谢，说自己会转呈顾总。
挂了电话，他去敲顾元恺办公室的门，老板一句“进来”，也能听出心情不舒畅。
陈秘书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下情况，陈立的话也原封不动地转达了。
顾元恺沉吟片刻：“同一个热搜买两次，看来是空穴来风了。”
陈秘书面色一凛。
“我马上让公关部去查谁买的热搜。”
顾元恺抬头，脸色沉沉。
“先另外派人去郑州，摸清楚情况。”
很快有了反馈，挖出文物的事不假，甚至比传说中的规模更大。
工地挖出文物必须停工，上报有关部门处理，考古的过程漫长，而时间对于开发商来说却是金钱，加上这个商业体又是田芯想要在田氏内部立威的项目，所以她将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的。
之所以最后还是泄露出去，可能是她没处理好地方上的关系，也有可能是田氏内部的斗争问题。
但不管哪一种，她这种行为，败了田氏的信誉，也背刺了顾氏。
顾元恺脸色铁青。
顾田两家识于微时，互相扶持着起家，所以无论是他父亲还是他，都顾念着世交的情分，对田氏某些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田芯的父亲抱着顾家的大腿吃相难看，而田芯又急于巩固自己的势力，以防资产旁落给父亲外面的私生子，以至于田氏上下乌烟瘴气。
顾元恺开始下决心梳理两家的商业合作，作必要的切割，固然里头是有为了赵淇避嫌的因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田氏做事越来越出格。
郑州这个商业体，原本他打算这个项目落成后，将顾氏的份额赠送给田氏，算是让两家多年交情的好聚好散。
所以，他只帮着站了一次台，象征性地出了个人作代表，具体事务通通没参与。
老板沉吟不语的时候，陈秘书耐心候在一旁。
心里暗自揣摩着陈立办事不力，大概率是要被撸掉了，接下来BOSS会派谁去郑州。
盘算时，突然听到顾总问了句：“工地停工了吗？”
陈秘书一愣，回道：“好像没有。”
顾元恺下了指令。
“让人现在马上去举报，手上查到的资料不用保留，全都上交。”
陈秘书怀疑自己听觉神经紊乱，十分不自信地再次确认。
“举报？”
“嗯，做得隐秘一点，不要让田氏抓到把柄。”
“那……”陈秘书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跟不上老板的思路了，“那这个项目不就黄了吗？”
顾元恺嗯了一声，靠向座椅后背。
无论是自己举报，还是别人举报，这个项目是铁定黄了。
工地必须先停工，才能将文物的破坏控制住，除此之外，顾氏暂且隐忍不发。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田氏主动递过来这么大把柄，他正好趁此机会与田氏利益切割，也能堵住了他父亲，还有那些与田氏交好的元老的嘴。
但这些，只能暗中进行。
除了他和几个心腹，没几个人知道。
热搜终于冲上了榜一，没多久挂了个爆字，评论区议论纷纷。
网友攻讦的对象，很快就变成了顾氏，毕竟论影响力，田氏不够。
田芯更是查无此人，所以，很快被攻陷评论区的就是顾总。
但顾总只发了一条微博，就没再更新过，又有人冲到了赵淇的评论区。
【稀奇对文创这么感兴趣，你男朋友知道吗？】
【楼上你注意点，这事跟我们姐姐没关系。】
【你怎么知道没关系？说不定人家一边立人设，一边赚大钱呢？】
……
赵淇看到他们吵起来，心情复杂，还夹杂着一些忐忑。
她发消息问顾元恺：【网上说的是真的吗？】
顾元恺看到田氏发了辟谣帖，还架势十足地甩了一封律师信。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可能是谣言，我正在找人查。】
赵淇还想再问两句。
突然，接到了赵宗海的电话。
.
舒颐膝盖疼是老毛病了，每次发作起来，贴几天膏药，就能缓解一些。
没想到，这天下午，坐在小板凳上研究墙脚的壁画，剧痛袭来，突然就站不起来了。
几个年轻人反应迅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抬着她出了洞窟。
就近送到了医院后，医生诊断为膝关节交锁，是由半月板严重损伤引起的，并建议手术。
没想到严重到要手术的地步，舒颐一时没了主意，给赵宗海打电话商量。
赵宗海当下做了决定，让她回北京治疗，术后恢复自然是在家里更为妥帖，但部里正有活动，接下来的两天他脱不开身，只能让女儿先陪着。
赵淇接到电话后，立马请了事假，飞回了北京。
在机场和妈妈汇合后，一起去了医院，北京医生的诊断和敦煌那边的一致，都认为需要实施半月板置换术，手术定在第二天一早。
下班后，赵宗海顾不上吃饭，匆匆赶来。
赵淇正在走廊上接顾元恺的电话。
他如今搬回了自己家，又回到了想见人得提前打电话预约的时候。
电话里，赵淇说了自己人在北京，要陪妈妈做手术的事。
虽然心里有点难受，这么大的事，她似乎并没有主动跟自己提及的意思。
但顾元恺很快调整过来，积极帮忙。
“张老刚做过一样的手术，那位专家号称是第一把刀，我马上去请人。”
“不用，这边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做手术了。”
他顿了顿，“那我马上回北京，明天早上过去。”
“也不用了，医生说这个手术很成熟了，没什么风险，让我们不用着急。”
电话里安静了下来，又是那种奇怪的、想打破又不知如何真正打破的安静。
两人握着手机，不知道对方正跟自己一样，垂下了眼皮。
赵淇先回过神来，她缓了语气：“问题不大，你安心工作吧，明天周五做完手术，我准备陪护一个周末，下周一也回去上班了。”
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关心我会转达给妈妈的。”
“今晚你陪在医院？”
“嗯，妈妈说不用，但我想陪着，比起护工，我在，她自在一点。”
顾元恺嗯了一声：“有任何需要都给我打电话。”
赵淇说好，但没当真。
收了线，顾元恺还是决定马上飞回北京。
无论她需不需要他，离她近一点，她有需要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出现，他才安心。
最令人难受的是，被裹挟在能沁出水来的空气里，身上黏哒哒的。
赵淇和顾元恺已经离开上海很多年，与梅雨季节乍然重逢，一时不能适应。
小公寓里逼仄，南北又不通透，即使24小时开着抽湿机，也是潮闷难耐。
顾元恺再度提起搬去陆家嘴。
赵淇也不是因循守旧的人，如果之前没有发现两个人的婚姻观存在分歧，也就爽快搬过去了。
但现在，她沉默不语。
他将手边剥好的这碗阳光玫瑰放到她面前，随口问起其他。
“落户有结果了吗？”
“嗯，公示结束了，大概下周能走完流程吧。”
“落了户就有一张房票，想不想买房？”
“嗯？”
赵淇咬着一颗葡萄，抬头。
他正低头用湿巾擦拭着手指，似是随口闲聊。
买房的话题，赵宗海也提过，他和舒颐马上就要退休，岳母和女儿都在上海，到时候他们来上海定居的可能性最大。但上海的房价高不可攀，她也不确定父母具体是怎么打算的。
赵淇只好含糊其辞地说：“在考虑，也不急，再观望观望吧。”
“有看中的楼盘吗？”
她摇头，还没看过房子。
顾元恺抬眸：“梁其琛公司在北外滩的楼盘，秦一帆当时拿了一套，一直空置，那边离你单位比较近……”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找秦一帆转让。”
他话里未尽的意思，赵淇有些揣摩到。
她吞下嘴里的葡萄，直接问道：“顾总，你这回不是想直接送套房给我吧？”
顾元恺没回答，看着桃花眼里丝毫没有愉悦，他有些后悔自己又草率了一次。
明知最近两人常常言语不合，不该再雪上加霜的。
他避重就轻地说：“只是问问你的打算。”
她笑笑，坦陈：“我的积蓄买辆车还可以，买房别说首付，连税费都不够，所以没有打算。”
空气安静了几秒。
赵淇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不明白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在房子车子结婚这些俗务上磕绊住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顾元恺，要不你搬回去吧？我一个人住也舒服点。”
或许，拉开一点距离会更好。
顾元恺掀起眼皮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惊讶和失落没有掩藏住。
等了半晌，赵淇也没有改口，他垂下目光，扯了扯嘴角：“好，我明天搬。”
.
顾总这几天的低气压，整个秘书办的人都感受到了。
所以郑州商业体再次因负面新闻冲上热搜时，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向了陈秘书，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霉头。
陈秘书去热搜上看了一圈，又是上次说的挖出文物隐匿不报、擅自填埋的事。
他马上跟顾氏内部负责跟进郑州项目的分管总通了电话。
陈立在电话里语气十分轻松。
“陈秘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常驻郑州，但是这个项目我盯得很紧，这件事就是凭空捏造的，顾总有空吗？我马上给顾总打个电话汇报下情况。”
大家平级，陈秘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了句谢谢，说自己会转呈顾总。
挂了电话，他去敲顾元恺办公室的门，老板一句“进来”，也能听出心情不舒畅。
陈秘书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下情况，陈立的话也原封不动地转达了。
顾元恺沉吟片刻：“同一个热搜买两次，看来是空穴来风了。”
陈秘书面色一凛。
“我马上让公关部去查谁买的热搜。”
顾元恺抬头，脸色沉沉。
“先另外派人去郑州，摸清楚情况。”
很快有了反馈，挖出文物的事不假，甚至比传说中的规模更大。
工地挖出文物必须停工，上报有关部门处理，考古的过程漫长，而时间对于开发商来说却是金钱，加上这个商业体又是田芯想要在田氏内部立威的项目，所以她将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的。
之所以最后还是泄露出去，可能是她没处理好地方上的关系，也有可能是田氏内部的斗争问题。
但不管哪一种，她这种行为，败了田氏的信誉，也背刺了顾氏。
顾元恺脸色铁青。
顾田两家识于微时，互相扶持着起家，所以无论是他父亲还是他，都顾念着世交的情分，对田氏某些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田芯的父亲抱着顾家的大腿吃相难看，而田芯又急于巩固自己的势力，以防资产旁落给父亲外面的私生子，以至于田氏上下乌烟瘴气。
顾元恺开始下决心梳理两家的商业合作，作必要的切割，固然里头是有为了赵淇避嫌的因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田氏做事越来越出格。
郑州这个商业体，原本他打算这个项目落成后，将顾氏的份额赠送给田氏，算是让两家多年交情的好聚好散。
所以，他只帮着站了一次台，象征性地出了个人作代表，具体事务通通没参与。
老板沉吟不语的时候，陈秘书耐心候在一旁。
心里暗自揣摩着陈立办事不力，大概率是要被撸掉了，接下来BOSS会派谁去郑州。
盘算时，突然听到顾总问了句：“工地停工了吗？”
陈秘书一愣，回道：“好像没有。”
顾元恺下了指令。
“让人现在马上去举报，手上查到的资料不用保留，全都上交。”
陈秘书怀疑自己听觉神经紊乱，十分不自信地再次确认。
“举报？”
“嗯，做得隐秘一点，不要让田氏抓到把柄。”
“那……”陈秘书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跟不上老板的思路了，“那这个项目不就黄了吗？”
顾元恺嗯了一声，靠向座椅后背。
无论是自己举报，还是别人举报，这个项目是铁定黄了。
工地必须先停工，才能将文物的破坏控制住，除此之外，顾氏暂且隐忍不发。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田氏主动递过来这么大把柄，他正好趁此机会与田氏利益切割，也能堵住了他父亲，还有那些与田氏交好的元老的嘴。
但这些，只能暗中进行。
除了他和几个心腹，没几个人知道。
热搜终于冲上了榜一，没多久挂了个爆字，评论区议论纷纷。
网友攻讦的对象，很快就变成了顾氏，毕竟论影响力，田氏不够。
田芯更是查无此人，所以，很快被攻陷评论区的就是顾总。
但顾总只发了一条微博，就没再更新过，又有人冲到了赵淇的评论区。
【稀奇对文创这么感兴趣，你男朋友知道吗？】
【楼上你注意点，这事跟我们姐姐没关系。】
【你怎么知道没关系？说不定人家一边立人设，一边赚大钱呢？】
……
赵淇看到他们吵起来，心情复杂，还夹杂着一些忐忑。
她发消息问顾元恺：【网上说的是真的吗？】
顾元恺看到田氏发了辟谣帖，还架势十足地甩了一封律师信。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可能是谣言，我正在找人查。】
赵淇还想再问两句。
突然，接到了赵宗海的电话。
.
舒颐膝盖疼是老毛病了，每次发作起来，贴几天膏药，就能缓解一些。
没想到，这天下午，坐在小板凳上研究墙脚的壁画，剧痛袭来，突然就站不起来了。
几个年轻人反应迅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抬着她出了洞窟。
就近送到了医院后，医生诊断为膝关节交锁，是由半月板严重损伤引起的，并建议手术。
没想到严重到要手术的地步，舒颐一时没了主意，给赵宗海打电话商量。
赵宗海当下做了决定，让她回北京治疗，术后恢复自然是在家里更为妥帖，但部里正有活动，接下来的两天他脱不开身，只能让女儿先陪着。
赵淇接到电话后，立马请了事假，飞回了北京。
在机场和妈妈汇合后，一起去了医院，北京医生的诊断和敦煌那边的一致，都认为需要实施半月板置换术，手术定在第二天一早。
下班后，赵宗海顾不上吃饭，匆匆赶来。
赵淇正在走廊上接顾元恺的电话。
他如今搬回了自己家，又回到了想见人得提前打电话预约的时候。
电话里，赵淇说了自己人在北京，要陪妈妈做手术的事。
虽然心里有点难受，这么大的事，她似乎并没有主动跟自己提及的意思。
但顾元恺很快调整过来，积极帮忙。
“张老刚做过一样的手术，那位专家号称是第一把刀，我马上去请人。”
“不用，这边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做手术了。”
他顿了顿，“那我马上回北京，明天早上过去。”
“也不用了，医生说这个手术很成熟了，没什么风险，让我们不用着急。”
电话里安静了下来，又是那种奇怪的、想打破又不知如何真正打破的安静。
两人握着手机，不知道对方正跟自己一样，垂下了眼皮。
赵淇先回过神来，她缓了语气：“问题不大，你安心工作吧，明天周五做完手术，我准备陪护一个周末，下周一也回去上班了。”
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关心我会转达给妈妈的。”
“今晚你陪在医院？”
“嗯，妈妈说不用，但我想陪着，比起护工，我在，她自在一点。”
顾元恺嗯了一声：“有任何需要都给我打电话。”
赵淇说好，但没当真。
收了线，顾元恺还是决定马上飞回北京。
无论她需不需要他，离她近一点，她有需要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出现，他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