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最初是在和导师表示想要辞职时,她转来一个这里的宣传片,

    “这里感觉不错,你去看看,告诉我怎么样。”

    丝毫不提起我想辞职的事情,只说让我来替她看看。

    我扫了一眼名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上传的,我当即决定,那就来一趟吧。

    在这里住的第二周,我就决定,暂时留在这里。

    所以我开始了以另一种身份留在这里的生活,我就想帮布什拉阿姨做一些活,但大多时候都会被她推走,

    “不用你做这些,你去玩。”

    其实要说玩,也只能在村子里走走,农庄又在山上,离山下的县城还有两公里的环山路。

    我小学之前在老家长大,这里和我长大的村子很像,但东西部两种农村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环境,我长大的地方屋子是排排盖在一起的,屋子前面就是成片的玉米地,在庄稼地和屋子中间的窄路边还会插缝种一些花生,院子里有一棵李子树,和房顶中间的地方被拉了密密麻麻的蛛网,我每次路过那里都要一边跑一边叫,总担心有一天那只有我手指大的蜘蛛会落在我的身上,但直到我搬离那里,也没有这样的意外发生过,不知道它最后搬到哪里去了。

    而这里的村子是呈网格状盖的屋子,庄稼地不在屋前,大多在要走几百米地的地方,成片的青稞盖在地里,再过几个月,青稞变黄,和绿色的草地映在一起,就该收获了。

    我大概能明白,我有些喜欢这里是有意识地去追寻儿时的一种安逸自由的生长环境。

    我总告诫自己,不要忘了来时路,

    但二十四岁的我望着田野的情感和四岁的我一定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去明白我是如何长大的,又是如何长成现在的我的了。

    停薪的第二周,我忽视了来自父母的诘问、朋友的担忧,只有一个问题,是真切棘手的,我的护肤品不够用了,我网购了一套常用的洗护,足足走了三刻钟下山去拿,结果因为配送不到地址被退回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绿色的邮递车顺着路开走了。

    我心想,好吧,好吧,世外桃源总有它的不便之处。

    但山里的天气是很多变的,我下山时还天还正晴,转眼远处的乌云就压过来了,开始下起密密麻麻的小雨点,我只好蹲在山下的便民超市前避雨,等雨小一些再上山回去。

    直到我面前积成一个水洼,雨下的越来越大,泥点溅在我的裤脚。

    我心想,好吧,好吧,错失良机。

    不过一会,有一个粉色衣服的小女孩也来坐在我旁边,她扎着两个马尾,脸蛋红彤彤的,眼睛又黑又亮。

    她问我,

    “你在这干嘛呀?”

    我答她,

    “下雨了,我等雨停。”

    “这雨很小的,我们经常下雨玩。”

    她说完也不等我回应,好像是为了验证她自己的话一样,拍拍裤子上的泥就跑去找她的朋友了。

    两个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粉色的衣服上也落了雨,变成更深更暗的颜色,像满身的五瓣花开在雨里。

    这里的小孩子和我小时候不一样,甚至是更像我父母那一辈的儿时,也或许我也同他们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我忘了,看着他们的自由,我常常觉得我同他们一样,

    是自由的。

    一刻钟左右,我听到摩托的声音由近到远,由远到近,附近的鸟也被惊的飞来飞去,最后终于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骑着摩托停在我面前。

    他穿着灰色薄衫,怀里鼓鼓囊囊,他被雨淋过,浑身看着湿漉漉的,他放稳车,歪着头打量我,

    “你是小秋吧?”

    他有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是深棕色的,又清又亮,嘴巴不薄,不说话时,嘴角的肌肉绷在一起,导致双唇微微凸起,给人一种他在撅嘴的错觉,让我觉得可爱,少了一些面对陌生人的无措。

    “啊,是,是的,我叫姜秋。”

    他见我应下来,冲我笑了一下,从怀里——湿漉漉的灰色薄衫里掏出来了一件雨衣递给我,橄榄绿色的,很大,我穿起来很滑稽。

    “布什拉阿姨说你可能被雨困在外面了,让我下山来找找你,你把雨衣穿上,我带你回家。”

    我笨拙地跨上摩托,才发现他怀里只一个雨衣……对呀!他是淋雨、湿漉漉来的。

    他回头看我坐稳了,就对我说,

    “上山有点陡,你得搂住我。”

    我赶忙又环着他的腰,他大概也顾及我,开得不如他来时那样快——惊得鸟飞来飞去。

    这实在是一个新奇的体验,我第一次坐摩托车,还走这样陡的路,我死死搂着这个年轻人的腰,手里还攥着他的衣服布料,我对于他淋雨来找我这件事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能干巴巴的先道谢,

    “谢谢你啊,我怎么称呼你啊?”

    大概是摩托车声音实在是不小,雨打在铁皮上又劈劈啪啪作响,他没听清我的话,稍微侧头回了一句,

    “什么?”

    我看见他的鼻梁侧面有一颗小小的痣,缀在那里显得他还要幼态些,但他的五官细看算不上精致,但有一种原生没有攻击性的漂亮。

    “我说,谢谢你来接我!你叫什么呢?”

    我离他近一些,用更大的声音回应他,他好像被我的声音又吓到了,

    “听见了听见了,没关系,你可以喊我阿希尔。”

    我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阿希尔。

    听起来像少数民族的名字,原来是当地的少年,怪不得看起来这样美好。

    他开到农庄的院子里,扶我下摩托车,我看他的头发都湿答答的趴在额头上,我犹犹豫豫说出了憋了一路的话,

    “这雨衣多少钱啊,我把钱给你。”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我的话会不会太难听,他或许是一个赤诚又热心的少年,受邻居所托,一定不是图我什么报酬。

    但好在他一点儿没和我计较,

    “这不要紧,是我自己的衣服,你先穿进去吧,等哪天我来拿。”

    我不敢再多说话,生怕我嘴里的市侩气玷污了他。

    “噢,噢,好的。”

    这就是我与阿希尔的初见。

    许久之后,我也不知道,那天的我是怎么隔了那么远望进了他的眼睛,他是怎么一眼认出我是姜秋。

    我只记得,他的眼睛,又清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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