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的县里温度已经很低了，白天不到十度，夜里要零下十度，这已经是我家那边冬天最冷的温度了，但再过一段日子，这里临近春节要更难熬一些，全天都是零下的，温度最高不过零下五度，夜里要到零下二十多。常常早晨起来时鼻子发酸，吸一口空气能直把眼泪逼出来，阿希尔便总看着我一脸鼻涕眼泪的从屋子里出来，他早上来得早，就去灶台上准备早饭，待我和布什拉阿姨一同去吃，大多是热粥、花卷、小菜和煮鸡蛋。
我从前很少吃早饭，但开始去民族中学上课之后，一顿饭的一粒米都少不了，阿希尔吃得快些，我才刚喝半碗粥，他就已经吃好了，然后帮我剥鸡蛋。吃过饭后，我们出门，通常布什拉阿姨都会拽住我的围巾为我细细再围一遍，我和阿希尔就在车前隔着彼此呼出的白气互相看着对方笑，这就是最平常最普通的初冬的早晨。
它温度低，但并不冷到我的骨头里去，这里气候干燥，即使是冬季，也是干爽的冷，如果一定要形容，更像是邦邦硬的石头，只要我穿的够厚，他就近不了我的身，但我家那边东部沿海，一到冬天，风裹着海水的潮气，带着刺骨的小水珠就直往人的身体里钻，穿厚一些，棉衣上沾了水汽，压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我唯一能抵御这种寒冷的衣物是一件阿希尔的黑色羽绒服，袖子上还被我蹭上了一层粉笔灰，所以每天晚上他来接我时，我都会在车上拿纸巾沾水擦一擦袖子上的灰。
晚上从民族中学下课出来后，听阿希尔讲昨天县里新开了一家藏餐馆，店主是从西宁来的一对年轻夫妇，我们便决定一起去看看。
店里不大，装修也很朴素，男主人拿着菜单供我们点菜，女主人站在柜台那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她大概是藏族人，穿着藏蓝色的藏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绿松石，头发乌黑油亮，编成麻花辫长长的垂在胸前。这样简单的民族服饰穿在她身上漂亮极了。
我们点了一份糌粑，一壶酥油茶，男主人建议我们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以体验一下捏糌粑。
过一会，女主人端来一个装着粉的盆，里面能看到很多花生碎，还有一碗酥油。她询问我们会不会捏，我摇头，阿希尔答他会，她便走了。
“你会捏糌粑？”我知道阿希尔是回族人，但我没想到这个他也会。
他一边把粉装在小碗里，一边答我的话，
“我在民族中学读书时，有朋友是藏族人，他经常会带着来学校里做，”他给我一个碗，里面已经装好了半碗粉，“这个是青稞粉，加上酥油和奶茶之后，吃起来很香。”
他又挖了一勺酥油放到碗里，最后拿着茶壶倒奶茶。
驼色的酥油茶汩汩地流进碗里，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闻不出什么很浓烈的味道，但喝到嘴里只觉得满足，口齿和胃都被这种朴素古旧的酥油味道充斥着，在内地时忌讳高油食品，但在高原，通天的辛劳和寒冷，只有这样的酥油茶才能能润沛。
阿希尔很熟练地用手沿着碗边把青稞粉拌到茶里去，粉呈絮状慢慢凝结在一起，再搅两圈开始变结实，能握成瓷实的形状了。
他挖一小团，在掌心里握了两下，再一张开手，就变成了我常见的糌粑模样，他把手伸到我眼前，我拿起来咬了一口，比我在西宁吃到的还要香，里面有花生碎，嚼起来咯吱咯吱。
“好吃。”我看着他继续做下一个，余光看到女主人和男主人在一起说笑，男主人声音不小，但他仍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说话，逗得她直笑。
我看了好一会，回头就看到阿希尔在看我，他一双眼睛满含笑意，直直地看着我，就和他的感情一样，从来都是直白又热烈的，鲜少回避我的目光。
我问他，“你笑什么？”
阿希尔不说话，我继续看着他，也不说话。
店里有个炉子，我们刚坐下的时候，被男主人搬到了我们座位旁边，暖呼呼的烘着身上很舒服，但现在只觉得有些热。
好像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细腻起来了，我们两个人，都貌似在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我一口一口吃着糌粑，偶尔再欲盖弥彰地看一眼老板夫妻；他低头继续捏糌粑，偶尔再抬头看一眼我。
我大概会把这种气氛，这种互不交流但是让人紧张小心的气氛归类于一种很难得的瞬间。
所有的感受和血液都冲到大脑里，说不出来什么话，心里又在隐隐期待着。
一小阵风吹过来，是有人来了。
是热俄德，我在民族中学里代班的一个初三女孩子。
她和一个男孩子一起进来。
她也看到我，不害羞也不避讳地小跑到我身边，
“老师，你也在？”她又看到对面的阿希尔，这时才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活跃心和兴奋，拖着调侃却不令人讨厌的语调说：“哦！和‘朋友’一起来吃饭的！”
她故意重重的的把朋友两个字读出来，看我不生气，再看着阿希尔的反应。
阿希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笑着，又看着热俄德旁边的男孩子对她说：“那你呢？你也是和‘朋友’来吃饭的？”
我也跟着笑，空气里是一点令人懊恼焦心的暧昧试探气氛也没了，好像那些不可言说的喜欢和爱恋全都可以大方的展现出来。
男孩子看向热俄德，热俄德又看着我，好半天才笑嘻嘻的凑到我耳边说，
“老师，你找了个嘴巴好厉害的人！”
我被她这句话弄红了脸。
最后我和阿希尔离开的时候叮嘱她天黑的早，要早点回家，男孩子像我保证会送她之后，我才离开。
我好像真的变成了民族中学的老师一样，日复一日的备课，与学生聊天：分享他们青春的快乐和忧愁，放学有人来接我回家，回到有温暖棉花被子和热腾腾饭菜的地方。
我从前很少吃早饭，但开始去民族中学上课之后，一顿饭的一粒米都少不了，阿希尔吃得快些，我才刚喝半碗粥，他就已经吃好了，然后帮我剥鸡蛋。吃过饭后，我们出门，通常布什拉阿姨都会拽住我的围巾为我细细再围一遍，我和阿希尔就在车前隔着彼此呼出的白气互相看着对方笑，这就是最平常最普通的初冬的早晨。
它温度低，但并不冷到我的骨头里去，这里气候干燥，即使是冬季，也是干爽的冷，如果一定要形容，更像是邦邦硬的石头，只要我穿的够厚，他就近不了我的身，但我家那边东部沿海，一到冬天，风裹着海水的潮气，带着刺骨的小水珠就直往人的身体里钻，穿厚一些，棉衣上沾了水汽，压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我唯一能抵御这种寒冷的衣物是一件阿希尔的黑色羽绒服，袖子上还被我蹭上了一层粉笔灰，所以每天晚上他来接我时，我都会在车上拿纸巾沾水擦一擦袖子上的灰。
晚上从民族中学下课出来后，听阿希尔讲昨天县里新开了一家藏餐馆，店主是从西宁来的一对年轻夫妇，我们便决定一起去看看。
店里不大，装修也很朴素，男主人拿着菜单供我们点菜，女主人站在柜台那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她大概是藏族人，穿着藏蓝色的藏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绿松石，头发乌黑油亮，编成麻花辫长长的垂在胸前。这样简单的民族服饰穿在她身上漂亮极了。
我们点了一份糌粑，一壶酥油茶，男主人建议我们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以体验一下捏糌粑。
过一会，女主人端来一个装着粉的盆，里面能看到很多花生碎，还有一碗酥油。她询问我们会不会捏，我摇头，阿希尔答他会，她便走了。
“你会捏糌粑？”我知道阿希尔是回族人，但我没想到这个他也会。
他一边把粉装在小碗里，一边答我的话，
“我在民族中学读书时，有朋友是藏族人，他经常会带着来学校里做，”他给我一个碗，里面已经装好了半碗粉，“这个是青稞粉，加上酥油和奶茶之后，吃起来很香。”
他又挖了一勺酥油放到碗里，最后拿着茶壶倒奶茶。
驼色的酥油茶汩汩地流进碗里，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闻不出什么很浓烈的味道，但喝到嘴里只觉得满足，口齿和胃都被这种朴素古旧的酥油味道充斥着，在内地时忌讳高油食品，但在高原，通天的辛劳和寒冷，只有这样的酥油茶才能能润沛。
阿希尔很熟练地用手沿着碗边把青稞粉拌到茶里去，粉呈絮状慢慢凝结在一起，再搅两圈开始变结实，能握成瓷实的形状了。
他挖一小团，在掌心里握了两下，再一张开手，就变成了我常见的糌粑模样，他把手伸到我眼前，我拿起来咬了一口，比我在西宁吃到的还要香，里面有花生碎，嚼起来咯吱咯吱。
“好吃。”我看着他继续做下一个，余光看到女主人和男主人在一起说笑，男主人声音不小，但他仍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说话，逗得她直笑。
我看了好一会，回头就看到阿希尔在看我，他一双眼睛满含笑意，直直地看着我，就和他的感情一样，从来都是直白又热烈的，鲜少回避我的目光。
我问他，“你笑什么？”
阿希尔不说话，我继续看着他，也不说话。
店里有个炉子，我们刚坐下的时候，被男主人搬到了我们座位旁边，暖呼呼的烘着身上很舒服，但现在只觉得有些热。
好像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细腻起来了，我们两个人，都貌似在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我一口一口吃着糌粑，偶尔再欲盖弥彰地看一眼老板夫妻；他低头继续捏糌粑，偶尔再抬头看一眼我。
我大概会把这种气氛，这种互不交流但是让人紧张小心的气氛归类于一种很难得的瞬间。
所有的感受和血液都冲到大脑里，说不出来什么话，心里又在隐隐期待着。
一小阵风吹过来，是有人来了。
是热俄德，我在民族中学里代班的一个初三女孩子。
她和一个男孩子一起进来。
她也看到我，不害羞也不避讳地小跑到我身边，
“老师，你也在？”她又看到对面的阿希尔，这时才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活跃心和兴奋，拖着调侃却不令人讨厌的语调说：“哦！和‘朋友’一起来吃饭的！”
她故意重重的的把朋友两个字读出来，看我不生气，再看着阿希尔的反应。
阿希尔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笑着，又看着热俄德旁边的男孩子对她说：“那你呢？你也是和‘朋友’来吃饭的？”
我也跟着笑，空气里是一点令人懊恼焦心的暧昧试探气氛也没了，好像那些不可言说的喜欢和爱恋全都可以大方的展现出来。
男孩子看向热俄德，热俄德又看着我，好半天才笑嘻嘻的凑到我耳边说，
“老师，你找了个嘴巴好厉害的人！”
我被她这句话弄红了脸。
最后我和阿希尔离开的时候叮嘱她天黑的早，要早点回家，男孩子像我保证会送她之后，我才离开。
我好像真的变成了民族中学的老师一样，日复一日的备课，与学生聊天：分享他们青春的快乐和忧愁，放学有人来接我回家，回到有温暖棉花被子和热腾腾饭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