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县里的第一个新年，我给布什拉阿姨打电话问候，她很快接起来。
那天早上我只告诉了布什拉阿姨我要离开，她送我下山，俄松在旁边围着我呜呜地叫，我坐早晨第一班大巴走，并拜托她告诉阿希尔我回家了，她只说了一句“路上当心些。”我就带着她给我装的满满的一行李箱的吃的，踏上了离开这里的路。
眼泪顺着下巴滴到我的手上时，我告诉自己，分离是常态。
“噢，噢，是小秋呀，我很好，家里也很好，你怎么样呢？”
有鞭炮的响声从听筒那边传过来，我想着一定是克马里从县里买回来的大礼炮，‘咻’得一声飞到祁连山的夜空里去，再散做漫天的银星奔向土地上。
去年的春节还是在县里过的，布什拉阿姨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年夜饭，我在灶上帮忙削土豆的时候，阿希尔找我去县里逛集，就看他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我手边的土豆三下两下削干净。
“走吧，我带你去山下集市，明天正月大家就不会出来了，有你爱吃的烤馕，”
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掰成小的为给俄松，俄松吃完绕着他打圈，
“没有了，剩下的给小秋。”他把剩下的大块递给我，我和俄松分享一块馕。
“这你哪来的？”我疑惑地问，
“我刚从集上回来，本来要给你买回来，想着你还没逛过年前的集，就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然后他又带我下山了一趟，回农庄后不久，就听到一个一个的鞭炮在空中炸开来，我吓了一跳，阿希尔就在身后捂住我的耳朵，他的手紧紧贴在我脸侧，我回头看他他嘴巴一张一合，我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我就握住他的一只手，从我的耳边拿开，踮起脚，把耳朵凑到他嘴巴，他就着我的身高弯腰，在我耳边说话，我不知道他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总蹭到我的耳朵，痒痒的，我听见
“新年快乐，小秋。”
他说完又把手捂在我的耳朵上，我们就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的烟花，俄松在远处跳来跳去，时不时向空中扑一下。
有些事情掀起一个角，就像奔涌江水一样，难以自抑。
我就又想到俄松，问布什拉阿姨，
“俄松呢？她是不是在院子里看烟花呢？”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隔了好一会才听到，
“俄松呀，她也挺好的……”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了一阵呼吸声，几息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秋，俄松不在了，她等你很久了。”
再一次听到阿希尔的声音，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思念要冲出身体，让我也意识到我确实在那个县里生活了一年多，不是一场精神崩溃后虚构的色彩斑斓的梦。
我总害怕他是带着埋怨的语气同我讲话，所以离开后也从不向布什拉阿姨问过他，但其实没有，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埋怨，更多的是委屈，他的安静和小心就像是在控诉我的狠心。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如果可以保全琉璃，我情愿它不属于我。
不至于在午夜梦回时深刻后悔。
我的本意并不是伤害他，而是在这段感情中，在我自检出问题后经过反复的自诘和考量后，保全他，也保全我。
我只想着一个人保守这样的龌龊和秘密，还隐秘窥探到一点牺牲的乐趣，以至于我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俄松去哪里了？”
俄松走丢了？！
我瞬间紧张起来，但下一秒我就放松了，甚至放松到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呼吸艰难，因为我听到，
“俄松走了，她年纪大了，在上个月最冷的时候离开了。”
一瞬间，我就想到了无数个和她相处的画面，外面的烟花声音很大，却盖不住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新年快乐，你还好吗？小秋。”
等窗外的声音归于平静，我的心还在砰砰跳，嗓子也干得发紧，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在我马上要控制不住向他剖白我的真心的时候，我又看到床头常备着的安眠药，似大梦初醒一样，挂断了电话。
时间久了就好了，一切就会过去了。
我把这归于一场成长和剥离过去的艰难探索。
年初二的某个下午，我在附近的百货买菜时，看到了曾经的师妹，她也惊讶能在这里看到我，
“师姐？我还以为你还在那边没回来呢，今天晚上同门聚会就没喊你，你今晚可一定要来，你去年没来，袁老师一直念叨着你。”
我记得的，去年我还在县里，头一次没参加聚会，只给袁老师发了拜年的信息，袁老师本命袁勤，她对我一直很好，恍然总给我一种她偏爱于我的错觉，从波伏娃到尼采，她总在我被一段又一段的冰冷文字缠住身体时对我讲，
“害怕是正常的，不安也是正常的，大不了躲起来一会，只是不要被想象中的哭声，埋葬了活生生的自我。”
不是我自满，她对我的偏爱，是有迹可循的，她总对旁人讲，
“姜秋是最像我的，我一定要看好她。”
在我要被脑内振聋发聩的哭声淹没的时候，她说“出去走走吧姜秋，去看看世界，看看别人的生活，我在这等你回来。”
这么多年，她其实更像我的亲人，比起与我不常联系的母亲，她关心我的学业、我的工作、甚至我的生活都要操心一通，看到我确实安稳，她才放心。
晚上的时候下起雨来，我被堵在高架上，真是在山里住久了，觉得我要去一个地方只要算好时间走路过去或是骑马过去，太久不记得堵车这回事了。
我看着时间，给师妹打电话，“别告诉袁老师我要去了，我大概是赶不上了，你们到时间就结束吧，等过两天我去学校里看她吧。”
外面的雨哒哒打在车顶，县里少见这么大的雨，除了我和阿希尔初见那天。
我没撑雨伞，淋着雨湿漉漉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家里，我想着，过完今年就好了，春天就好了。
但我再见到袁老师时，是在殡仪馆，大家正在进行遗体告别仪式。
她在春节假期的某个夜里心源性猝死，离开了。
她的离开对我来说绝非是人生中某个重要的人离去了这样简单，我明白她对我的关怀和偏爱是由于我与她年轻时最像的原因，我无法将我自己等同于她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穿的一身黑色来与她见最后一面，就任她消失在我的记忆力了。
我同她女儿坐在一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来了又走，她的儿子在前厅招待来吊唁的人。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我像袁老师曾经无数次开解陪伴我的那样，也陪着她，或者说是我们互相依恋着。
待到人都离开，我走到棺椁前，最后看着她。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头发还是黑色的，脸上不见太多纹路，穿着青色的绸面裙子，面容安详，不见苦色，
她总说我最像她，我也总希望我能活得像她一样，此时看着她躺在那里，总免不了是以为自己躺在那里的荒唐感，
“我来看您了，袁老师。”
再说不出别的了，我怕眼泪掉在她衣服上，让她被人间的琐碎烦心事绊住脚步，急忙的转头抹掉泪水。
她再不能回应我了。
我与她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在那个雨夜，我没有抓住。
情缘已尽，难再续，难再续。
钟声敲响的瞬间，她好像回应我了，
“害怕是正常的，不安也是正常的，大不了躲起来一会，只是不要被想象中的哭声，埋葬了活生生的自我。”
我决定回去，再回一次县里。
那天早上我只告诉了布什拉阿姨我要离开，她送我下山，俄松在旁边围着我呜呜地叫，我坐早晨第一班大巴走，并拜托她告诉阿希尔我回家了，她只说了一句“路上当心些。”我就带着她给我装的满满的一行李箱的吃的，踏上了离开这里的路。
眼泪顺着下巴滴到我的手上时，我告诉自己，分离是常态。
“噢，噢，是小秋呀，我很好，家里也很好，你怎么样呢？”
有鞭炮的响声从听筒那边传过来，我想着一定是克马里从县里买回来的大礼炮，‘咻’得一声飞到祁连山的夜空里去，再散做漫天的银星奔向土地上。
去年的春节还是在县里过的，布什拉阿姨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年夜饭，我在灶上帮忙削土豆的时候，阿希尔找我去县里逛集，就看他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我手边的土豆三下两下削干净。
“走吧，我带你去山下集市，明天正月大家就不会出来了，有你爱吃的烤馕，”
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掰成小的为给俄松，俄松吃完绕着他打圈，
“没有了，剩下的给小秋。”他把剩下的大块递给我，我和俄松分享一块馕。
“这你哪来的？”我疑惑地问，
“我刚从集上回来，本来要给你买回来，想着你还没逛过年前的集，就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然后他又带我下山了一趟，回农庄后不久，就听到一个一个的鞭炮在空中炸开来，我吓了一跳，阿希尔就在身后捂住我的耳朵，他的手紧紧贴在我脸侧，我回头看他他嘴巴一张一合，我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我就握住他的一只手，从我的耳边拿开，踮起脚，把耳朵凑到他嘴巴，他就着我的身高弯腰，在我耳边说话，我不知道他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总蹭到我的耳朵，痒痒的，我听见
“新年快乐，小秋。”
他说完又把手捂在我的耳朵上，我们就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的烟花，俄松在远处跳来跳去，时不时向空中扑一下。
有些事情掀起一个角，就像奔涌江水一样，难以自抑。
我就又想到俄松，问布什拉阿姨，
“俄松呢？她是不是在院子里看烟花呢？”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隔了好一会才听到，
“俄松呀，她也挺好的……”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了一阵呼吸声，几息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秋，俄松不在了，她等你很久了。”
再一次听到阿希尔的声音，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思念要冲出身体，让我也意识到我确实在那个县里生活了一年多，不是一场精神崩溃后虚构的色彩斑斓的梦。
我总害怕他是带着埋怨的语气同我讲话，所以离开后也从不向布什拉阿姨问过他，但其实没有，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埋怨，更多的是委屈，他的安静和小心就像是在控诉我的狠心。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如果可以保全琉璃，我情愿它不属于我。
不至于在午夜梦回时深刻后悔。
我的本意并不是伤害他，而是在这段感情中，在我自检出问题后经过反复的自诘和考量后，保全他，也保全我。
我只想着一个人保守这样的龌龊和秘密，还隐秘窥探到一点牺牲的乐趣，以至于我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俄松去哪里了？”
俄松走丢了？！
我瞬间紧张起来，但下一秒我就放松了，甚至放松到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呼吸艰难，因为我听到，
“俄松走了，她年纪大了，在上个月最冷的时候离开了。”
一瞬间，我就想到了无数个和她相处的画面，外面的烟花声音很大，却盖不住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新年快乐，你还好吗？小秋。”
等窗外的声音归于平静，我的心还在砰砰跳，嗓子也干得发紧，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在我马上要控制不住向他剖白我的真心的时候，我又看到床头常备着的安眠药，似大梦初醒一样，挂断了电话。
时间久了就好了，一切就会过去了。
我把这归于一场成长和剥离过去的艰难探索。
年初二的某个下午，我在附近的百货买菜时，看到了曾经的师妹，她也惊讶能在这里看到我，
“师姐？我还以为你还在那边没回来呢，今天晚上同门聚会就没喊你，你今晚可一定要来，你去年没来，袁老师一直念叨着你。”
我记得的，去年我还在县里，头一次没参加聚会，只给袁老师发了拜年的信息，袁老师本命袁勤，她对我一直很好，恍然总给我一种她偏爱于我的错觉，从波伏娃到尼采，她总在我被一段又一段的冰冷文字缠住身体时对我讲，
“害怕是正常的，不安也是正常的，大不了躲起来一会，只是不要被想象中的哭声，埋葬了活生生的自我。”
不是我自满，她对我的偏爱，是有迹可循的，她总对旁人讲，
“姜秋是最像我的，我一定要看好她。”
在我要被脑内振聋发聩的哭声淹没的时候，她说“出去走走吧姜秋，去看看世界，看看别人的生活，我在这等你回来。”
这么多年，她其实更像我的亲人，比起与我不常联系的母亲，她关心我的学业、我的工作、甚至我的生活都要操心一通，看到我确实安稳，她才放心。
晚上的时候下起雨来，我被堵在高架上，真是在山里住久了，觉得我要去一个地方只要算好时间走路过去或是骑马过去，太久不记得堵车这回事了。
我看着时间，给师妹打电话，“别告诉袁老师我要去了，我大概是赶不上了，你们到时间就结束吧，等过两天我去学校里看她吧。”
外面的雨哒哒打在车顶，县里少见这么大的雨，除了我和阿希尔初见那天。
我没撑雨伞，淋着雨湿漉漉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家里，我想着，过完今年就好了，春天就好了。
但我再见到袁老师时，是在殡仪馆，大家正在进行遗体告别仪式。
她在春节假期的某个夜里心源性猝死，离开了。
她的离开对我来说绝非是人生中某个重要的人离去了这样简单，我明白她对我的关怀和偏爱是由于我与她年轻时最像的原因，我无法将我自己等同于她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穿的一身黑色来与她见最后一面，就任她消失在我的记忆力了。
我同她女儿坐在一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来了又走，她的儿子在前厅招待来吊唁的人。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我像袁老师曾经无数次开解陪伴我的那样，也陪着她，或者说是我们互相依恋着。
待到人都离开，我走到棺椁前，最后看着她。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头发还是黑色的，脸上不见太多纹路，穿着青色的绸面裙子，面容安详，不见苦色，
她总说我最像她，我也总希望我能活得像她一样，此时看着她躺在那里，总免不了是以为自己躺在那里的荒唐感，
“我来看您了，袁老师。”
再说不出别的了，我怕眼泪掉在她衣服上，让她被人间的琐碎烦心事绊住脚步，急忙的转头抹掉泪水。
她再不能回应我了。
我与她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在那个雨夜，我没有抓住。
情缘已尽，难再续，难再续。
钟声敲响的瞬间，她好像回应我了，
“害怕是正常的，不安也是正常的，大不了躲起来一会，只是不要被想象中的哭声，埋葬了活生生的自我。”
我决定回去，再回一次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