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是不是!”

    宋怀安抬起双臂,不可一世的目光轻蔑看向我:“都再走不出这道门去!”

    他高举着那颗红珠,丝丝缕缕的红线,从那红珠里猛地朝外伸出,霎时间铺陈开来,蔓延得书房里到处都是。

    这样下去,岂不又要重演一遭吞噬禹城所有人的重山红阵。

    可宋怀安确实被引渡回了地府,直至反叛前,都未在人间惹出大乱。

    引渡他的人是如何……

    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陡然而生。

    宋怀安曾说他认得我。

    莫不就是因着在他死前,我也入过宋府,来到书房。

    也因此,被他识得。

    我不会就是那个……

    引渡他回地府之人。

    铺满整个书房的红线顿时向我袭来。

    恍神间,指尖仿佛一时有了自己思维,如同曾做过无数次那样,白光微闪过后,那把坠着一圈小铃铛的油纸伞,出现在我手中。

    四周密闭的书房,侧目间,旁侧本无一物的墙上,却似突而被挂上了一副会动的画,画里人景全然陌生,却又能从我灵体震颤中,察觉别样熟悉。

    【“这是真缘命石,为你化形而成的收魂法器。”

    “一把油纸伞!好生特别,这伞唤何名?”

    “它说它名唤‘灵铃收魂伞’。”

    “铃铃收魂伞?哈,这法器怎还给自己取了叠字,听上去与威风半点不沾边。”

    “李素素,你又好到哪去!”】

    “叮铃——”

    手中油纸伞自发打着旋,朝宋怀安飞去,降至他头顶。

    清脆铃铛声叮铃作响,仿佛伴随走马灯,应允逝者的一曲亡歌。

    “你!啊!”

    话音还未落地,宋怀安迅疾整个被吸进撑开的油纸伞中,连带着那颗红珠。

    书房内方才还遍布各处的红线,骤然消失无踪,快得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只余宋怀安尸首,靠坐在那把黄花梨木椅上,彻底死透了。

    活该他于此孤寂死去。

    垂眸间,思量目光落到合拢,重回我手中的伞上。

    如若宋怀安的红珠出自真理命石,我手中这把灵铃收魂伞,亦出自真理命石。

    那宋怀安以红珠设下的诅咒,靠我这把灵铃收魂伞,想必亦能破除?

    但直至以收魂伞聚起法力,对着从管事手里夺回的木盒一再尝试。

    却始终只能抵消去点点,根本无力将那红珠设下的诅咒全然清除。

    地府怎就能令这样厉害的法宝流落在外。

    但即便只能抵消去很小一部分诅咒之力……

    我突而有了个法子。

    闪身离开书房,落至屋檐之上,这匆促赶追令我似曾相识。

    仿佛再度见到冷月落下,一只白猫在屋檐上拼命奔着,淋漓的血从它腹部落在身后,成一条蜿蜒的线。

    那时的我在寻柳叶刀。

    现时的我亦在寻柳叶刀。

    因果相连的宿命轮转,只要令脱离这故事的柳叶刀,再入因果轮回之中。

    我的法子就能有成效。

    若是同她说,这宋府家大业大,实则有不少可以供她劫富济贫的钱财珍宝。

    兴许能带她进宋府……

    “轰隆隆——”

    猛然间,大团紫雷登时砸下,令我生生止住脚步。

    生机盎然的景致,眨眼间再见不着半点活物,一大片废墟仿佛昭示着我接下来命运如何。

    我反身欲跑,要逃之处再度又劈下紫雷,惊得我仿佛被限制在这方寸之间。

    而白光刚起一瞬,下一道紫雷直直向正中心的我劈来。

    刺目的紫光令我不由闭上双眼,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未传来。

    手臂侧挡在眼前,我勉力睁开眼,却见竟是谢执以身挡在我前侧。

    大股鲜血顿时喷出,衣裳许多处都沾染血迹,本就苍白的面色,现下白得愈发不正常。

    “谢执!”

    我慌乱间想去扶他,却又不知碰到他身上何处,令他难捱地痛哼几声。

    “快走,昭昭!”

    谢执踉跄着身子,手上稀薄黑气几近耗干,却朝我最后扯出一点笑,闭眸一狠心,将我推出紫雷砸下形成的废墟之外。

    “我总算能,了却从前憾事。”

    “谢执,别!”

    我慌了神,亦无从去管濡湿的脸颊,只无力反抗地,被谢执甩出很远。

    汹涌的紫雷在我将将脱离之际,铺天盖地地朝废墟中心的人劈去,重重包围下,甚至只能隐约得见薄薄一层,猝然半跪倒在地的虚影。

    而我仿佛亦被那道势不可挡的紫雷劈中,发愣地看着那道虚影,想冲上去却无法,脸颊茫然接着越来越多的泪。

    我曾见过此景。

    紫雷漫天盖地,一道一道,永不停歇般向我劈来。

    身上疼痛得已然几近麻木,灵魂却仍被扯出来鞭尸,直至我愿松口。

    我愿松口……应下何事?

    然嗓子早被劈坏,我又怎能出口应声?

    甚至为自己辩解都不得。

    便直接被拖入这严惩不休的

    ——紫雷锁仙阵。

    稍有异动,永不穷尽的紫雷立时加剧数倍劈来,仙罚漫长得永无止尽,我亦快想不起自己名姓。

    我唤何名来着?

    那好似还是个,有何寓意之名。

    “昭昭!”

    【‘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昭昭,只将这句大字写完一遍,爹便带你去一品楼吃芙蓉糕。

    咳,你我悄悄去,且莫告诉你娘。】

    仿佛是孩童时的记忆,突而随那道喑哑呼唤撞入滞涩脑海。

    连天日都不曾得见的紫雷锁仙阵外,我费劲地朝那定睛望去,却隐约看到一人,周遭裹挟着阴寒戾气极掠而来。

    连受困于阵中的我,亦感受到那股汹涌冰冷的杀意。

    高高在上的天兵唤动起兵刃阵法毫不留情,他们也早就没了情。

    那人与之交战百十来回合,终究被重重围困的百十倍天兵击中,仿佛吐了很多血,令我亦能想到那片汹涌血色。

    可他仍旧硬撑着身子站起,如同从地狱杀上来的恶鬼,长剑紧握不放,兵刃挥斥带着杀意,法力碰撞惹来重重波动,击倒一众天兵天将。

    连处于紫雷锁仙阵中的我亦受到影响。

    执掌仙罚的人被分去了力,道道不停的紫雷,威力暂缓些许。

    在他唤我前,我早已记不起自己名姓。

    更记不起他是何人,又为何要拼尽性命来此。

    遍体鳞伤的周身,仿佛独留下眼眶,此时才迎上道道紫雷,待我缓缓恢复些神智,才发觉两侧脸颊早已被不受控制的泪水打湿。

    即便全然不知为何流泪。

    只徒劳流淌得再无尽头。

    “昭昭!”

    眼前呼唤,骤然将我从可怖的旧事中拉回。

    我愣愣抬眸,正对上身前人急切神色。

    她又一次在我最需要时,出现在了我眼前。

    然她仿佛瞧不见重重紫雷划破夜色,身侧霎时间亮如白昼,却并未给任何人带来予以光明希望。

    藏于其后的神君天兵,只在肆意嘲弄着锁仙阵中,如同在做困兽之斗的人。

    “昭昭,你所说之事成了真!”

    柳叶刀声音颤抖得险些连不成一句完整之言,面上煞白,仿佛回忆起何可怕之事,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们把徐叔灌醉,趁他醉酒,齐知州跟旁人相谈之事,我都听到了。”

    “昭昭,你说得不错,我虽听不懂他们大部分所谈之事,可他们真派人向这宋府的管事传令,说事情有变,计策提前,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提前夺得密信!”

    就是因此,管事才趁着宋怀安神志不清时,一刀刺死了他?

    柳叶刀眸子时常澄澈如日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而如今急切唤动层层水波,那水波中倒映出我恍然被击中的愣怔神色。

    原都是因为我?

    清远客栈捉到了家贼,胡人对埋下的暗桩动了重重杀心,现如今,齐知州亦提前对宋怀安动了手……

    我做出了种种改变因果之举。

    我加剧了这重重杀机。

    宋怀安原来真未骗我。

    是我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柳叶刀努力吞咽下惊惧心情,提着的呼吸稍微平顺些许,一手忽地拉住我,牵引着我往前走。

    “我轻功快,那人许还没到呢,咱们快些去通知这府上的老爷,别叫他真被杀了。”

    “你说甚?”

    我立时如梦初醒,反手握住柳叶刀手腕,唇边微颤荡出心间翻涌的滔天骇浪:“那人还未到?”

    柳叶刀一脸茫然,但对自己轻功无比自信:“他怎可能有我快!何况我可是赶在他前头出来。”

    “咱们还等什么?快走!”柳叶刀再度想拉着我往前去,见我不动,转首迟疑问道。

    “不必了。”

    管事压根就还没收到齐知州提前动手的命令,就已然对宋怀安下了手?

    “为何不必,那不也是人命……”

    “昭昭!你怎的了!”

    柳叶刀惊惶接住我突而倒下的身子,慌乱地想将我扶起,她伸来的手却忽被我紧紧攥住。

    身上气力,亦或是我于前尘时还具有的法力,流逝得比我想象中快了太多。

    只得借着柳叶刀勉强支撑,微仰头,对上那英气灵动的眉眼,缓缓朝她露出一笑。

    “替我,也为你自己,做件救世的大事。”

    不破不立,死中求生。

    我改变因果所为加剧了种种无端死亡的到来。

    却也与此同时穿梭死亡轮回,寻到了那唯一可能,令所有无辜之人得以存活的生机。

    那才是我改变因果真正所为之事。

    亦是我在曾经,在现时,兴许还有再度被拖入深渊的往后,看穿了因果,真正做到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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