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谢执去引开那帮人,而我再度踏入宋府,掠过后花园,堆叠的假山似沉默看客。

    大片月季在午时会显得最艳,月光低落而下,如同停驻于此的浮灵,静谧至极,听不到半点动静。

    从屋檐上飞身去往前院,倏忽一瞟,文弱书生般大少爷身边未带任何人,似也往前院去。

    不知为何,在他单薄前行时,几道鞭伤留下的疤痕忽而划过脑海。

    在他袖口微微上移时,我曾见过窥见过浅浅一段,几条当是长疤横亘,发红地似是渗着鲜血一般。

    但我暂且顾不得这些。

    如何从警惕备至的宋怀安处寻得密信,才是我现下最为关切之事。

    可待我真正跨入前院,远远却见一鬼祟人影,手紧捂在前襟,慌不择路地朝另一侧逃去。

    该不会!

    三两步闪身向前,一手搭上那人右肩。

    那人顿时惊慌地快要跳起来,分明身子被这一吓,愈发颤抖个不停,却一个劲往前跑得更快。

    “不是我!”

    那人下意识高喊一声,熟悉的音色却立时让我闪身在他身前。

    那张脸初见时相貌平平,只那双清醒锐利的眼,并那端正言行能令人记得三分。

    如今在这惊慌逃窜之际,那双眼里惊骇欲死,本拼了命要寻另个方向逃走,却在下一瞬陡然脚步一停,似改变了主意。

    边大口喘着粗气,边看向我时,一不做二不休的决绝一闪而过。

    却只得来我嗤笑一声:“宋管事,你莫不是,还打算对我动手不成?”

    他并未答话,又仿佛已耳鸣般听不到任何人言语,双眸仿佛被鲜血浸红,发狂地只能看见血色。

    右手却猛地掏出一把匕首,朝我刺来。

    那匕首上真滴着淅淅沥沥的鲜血。

    轻巧便能侧身一避,他用上全身气力的匕首,于我看来却慢地能来回闪避几十下。

    随即反手给他来了个手刀,彻底将他打昏过去,直挺挺朝前一倒,紧握着匕首的劲一松,那血与石板地再无间隙。

    那把匕首,即便我骤然失了脑子,也该知晓将将刺向过何人。

    而管事方才捂着前襟逃走……

    将他一脚踹得往旁侧翻开,俯身往前一探,顿时摸到一个坚硬四方的痕迹。

    就,这般容易?

    我掏出那再眼熟不过的木盒,可不就是片刻之前,还在沉思该如何从宋怀安处得到的那个。

    竟被管事寻走,又被我恰好撞见,落入我手中。

    那事情便容易许多。

    现下只需再去找二夫人,她能将这木盒的机关解开,而后取出密信,第一时间交由徐校尉手中。

    刚依我所想之计,起身朝前,方被意料之外的欣喜砸中的疑虑,后知后觉冒了出来。

    令我再度看向地上,昏得无知无觉的管事。

    不,哪里不对。

    【“若非生前几日,曾得见红珠泛光,似在渴求何物。不怕你笑话,苏姑娘,杂书中都说,血是凝结精气之物。”

    “我便割开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这才使得它认我为主,令我知晓这物,竟还有如此功效。”】

    宋怀安有那控制人神魂的红珠在手,竟能被管事捅了一刀,还将他当做下半辈子筹码的宝贝木盒抢了去?

    重重谜团向我袭来,令我不得不将定好之计暂且放一放,折返回书房。

    若宋怀安此时当真虚弱,说不定还能将那红珠彻底夺过来,令他不得再拿去害人。

    方才守在此处的好些下人已然消失不见,透过微敞开一道书房门,门内烛火尽数熄灭,黑寂得看不见半点光。

    仿佛门后蹲着个说与孩童的噬人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诱人入那陷阱之中。

    但,门后不止一道气息。

    “我去给你唤大夫。”

    方才偶遇大少爷往前院来,不过去逮管事的片刻工夫,他却已然步入书房之中。

    音色温润,然在管事都吓得疯狂逃窜之时,他竟还能同往日一般镇静。

    属实令我心生讶然。

    “呵,”宋怀安冷嗤一声,言语间却已有些吃力:“你到底想不想唤,咳咳咳,我还不知晓?”

    “早想杀了我还来不及,竟会去唤大夫?”

    若宋怀安此时有意想激大少爷,那可真是用错了招数。

    若是他真是临死前凭本心说话,那当真是已然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大少爷并未默然太久,低语平添些讥讽:“冷心冷肺一辈子,看旁人也觉与你一样?”

    “是不是一样,我还不清楚?”宋怀安泄出几声讽笑:“我早说过,你生来最像我,即便有意禁锢在凡夫俗子的条条框框之下,本性如此,你怎可能变得了!”

    “当初送你去上私塾,没成想非但中不了举,竟还给我留下个祸患。”

    “砰——”

    宋怀安四处拍弄着,似乎想撑着坐起,却又忽地脱了力,再度跌倒在地。

    大少爷沉吟驳斥:“若非去了书院,从中习得仁礼,若非见识过沈老爷仁义气度,只怕我此生都要受困于你狼心狗肺的丑恶之下。”

    “呵,说得冠冕堂皇!”

    宋怀安声响渐渐低沉,却仍讥嘲道:“那是你被所谓仁义束缚,才不得不如此,若换成你本心……”

    大少爷未再言语,缓步踏出书房门。

    我隐去身形,见他面上无悲无喜,步态仍镇静如端方君子。只走下石阶,无知无觉与我擦肩而过时,脚下踉跄一瞬。

    我跨入书房门槛,宋怀安仿佛是从那把黄花梨木椅上滑下来一般,半截身子搭着木椅,下半截身子坐倒在地,暗色的血染红他胸前衣衫。

    分明闭了眼,唇边却永远落下朝向大少爷时,那讥讽的笑。

    他并非暴毙而死。

    可即便身怀红珠,他却亦被人刺死在此?

    然还不待我走近,去寻红珠的下落。

    忽地,机关暗动传来微小声响,在这寂静书房内亦分外容易捕捉。

    书架应那细微响动,徐徐朝旁侧移开。

    藏匿于暗门后之人仿佛闲庭信步,施施然从那阴影中走出,至那具逐渐了无声息的尸骨边。

    狠踹了一脚。

    而后轻巧收回足尖,面色平淡地仿佛刚才那一脚只是我眼花。

    微微抚弄披帛,袖腕朝下掉了一小段,露出了她的手

    ——指节粗糙,上有好几处淡淡褐色,应是陈年留下的伤疤。

    与我前番多回所见的细腻雪白截然不同。

    更与大夫人曾经大家闺秀的出身,毫不沾边。

    “我不过才将安神汤的草药,混在浓茶之中,”

    大夫人轻启唇齿,低喃冷语间,甚至隐隐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还未得及动手,便有这么些人再耐不得,先我一步,将你根除了去。”

    “二十余载,熬一熬,原也能过得这样快。”

    她余光瞥了眼那喝净了的茶杯,手一探,将其收入袖下,又从旁侧拿了个新茶杯,倒了浅浅一点茶,斜着转了转,将原本放于此的茶杯全然替了去。

    人是管事杀的,验尸是齐知州派来的仵作查验。

    管事想越庖代俎,借机夺了宋府大权。

    除却将灭府的罪魁祸首推给土匪,于齐知州而言,“骇人听闻”的杀夫一案,亦是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将宋府拖至深渊。

    杀死宋怀安。

    大夫人需得与此事毫无关联。

    齐知州还未得到密信,为包庇还有用处的管事,只会让仵作验尸时,随意寻个说得过去的缘由。

    “你曾言做好人有何用?”

    不加任何遮掩的轻蔑,朝着地上再无声息的宋怀安一闪而过,大夫人眸光旋即变得空灵,难得带上些暖意:“南风渡残桃。”

    “那是你一辈子,都不当领会的春色。”

    大夫人说罢,再无丝毫留恋之色,徐徐走向暗门,书架在她身后再度归置原位,鞋履声逐渐远去。

    一切正如她未曾来过的模样。

    我现身上前,走到宋怀安尸身前蹲下,正要拿走那颗害人的红珠。

    他身前暗红处却忽然之间红芒大盛。

    面色微变,我赶忙闪身离远,乍见宋怀安已然死透的身子,还停滞在原处,然他的魂魄离身,渐渐从地上爬起。

    狐疑目光落向我,问道:“你是何人?”

    转首间,他忽而瞥见自己尸首,瞳孔骤然紧缩,不敢置信道:“我,我这是,已死了?”

    “不!不,我大事未成,怎能就这样死了!”

    “宋勤!”宋怀安恨得咬牙切齿:“当年若不是我给了你一碗饭吃,你何来今日!胆敢背叛于我,还抢走了……”

    宋怀安登时止住了声,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不好!

    指尖白光凝结,霎时间向他冲去,要将那红珠抢先夺来。

    宋怀安却如鬼魅般迅疾躲开,从怀中掏出那枚泛着红芒的红珠,狞笑出声:“齐佑胆敢派人对我下手,那就怪不得我了!”

    “真缘命石在上!”

    宋怀安高举起那枚红珠,喊出的话语却令我浑身一僵。

    倏忽清醒,一个闪身冲上前去,要从他手中夺下红珠。

    前端不到咫尺之距,一道紫雷顿时在房中诡异降下,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不往后撤了几步。

    若是能唤出紫雷的那些人已然追来,那谢执岂不是!

    而就在这片刻工夫,拦下宋怀安的时机已然失之交臂。

    “我憎恨夺走密信的每一人!”

    “不论谁拿到那封密信,都会将它亲手交至胡人,彻底亡了这禹城!”

    分明是他与齐知州之间的争斗,却将这无端怨恨带给整座禹城。

    “哈哈哈哈哈哈!”

    张狂大笑声暂歇,宋怀安眸中渐渐染上戾气。

    凉飕飕地,显然对我无任何好意。

    “你就是前来勾魂的鬼差?”

章节目录

炮灰女主轮回吃瓜日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初夏柚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初夏柚柚并收藏炮灰女主轮回吃瓜日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