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乐曲声。
她知道这种乐器。
可她为什么会听到乐曲声？
又是谁在优哉游哉地弹琴？
她睁开了眼睛。
音乐声继续。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溺水是她最后的记忆。
“我死了吗？”她自问道。
她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她的周围弥漫着雾气。
透过雾气有一个人影，那人披着黑发还穿着红色的长衣。
是那个人在弹琴，她能听到是那边在发出声音。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她发现她躺过的地方沾满了皮肤色的油漆。
她一步步靠近那个穿红衣的人，她也想起了，那是古筝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向着一侧倾斜，至于是左还是右，她也说不清。
她歪着身子走着，她伸出手，拨开了雾气。
“你醒啦。”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女人，比如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是不是死了……
她思前想后后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
“啊，这说来话长，”那个女人很兴奋地说道，“其实我之前不会弹琴，我也不喜欢弹琴，因为音乐这种东西太转瞬即逝了。当你弹出一个声音时，它会立刻消散在空气里，”她说着，用手拨了一下琴弦后，继续说道，“瞬间后，就都没了。所以当你辛苦弹完一首曲子后，你其实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其实更喜欢画画。”
她疑惑地看着这个女人，女人继续自言自语。
“画可以让一切留存下来，你的每一笔，每一个灵感，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努力，都可以被画保存下来，也因此，画让过去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时间也没有荒废。”
她虽然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答非所问，但女人说的话她很是认同。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似乎看到了女人的笑容。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看来你跟过去的我很像。”女人说道。
“过去的你……”她小声说道。
“对，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我。”女人说道。
“那——你后来为什么变了呢？”她问道
“因——为，”女人笑了一下说道，“都是不存在的。”
她的心咯噔一下，后背传来一阵凉意。
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笑了一下——她转身，但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她看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在那里，手指随意拨弄着古筝的弦。
“什么——不存在？”她慌张地问道。
“用画通往的未来是不存在的。”女人平静地答道。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焦急地追问道。
“在那所谓的未来，没人会看那些画，包括我自己，”女人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因此，对于未来的世界来说，那些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未来不存在，过去也就不再存在了。所以画，也就只能是消散的现在，是和音乐是一样的东西。”
她听着女人的话感觉到一阵眩晕，但她没有倒下去，只是继续歪着身体。
她感到恶心，就好像有漩涡在她的肚子里和耳朵里。
她感到头疼，就好像有东西强行闯入她的头颅，而又有东西强行从她头里闯出去。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紧皱眉头。
“我在说，我会画画，但我也会弹琴。”女人平静地说道，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但——我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
“哦？我以为我很好地回答了你的问题。”
“不，不是——我其实想问的是，”她停了一下，用手捶了捶胀痛的头后问道，“这里是哪里？”
“哦，原来，”女人轻声笑了一下说道，“你问的是那么无聊的问题。”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时间之外的地方。”
“时间之外？”
她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她看到女人从古筝后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她把那个东西攥在手里，然后把手向她伸来……
她看到一块表在她的掌心。
“这是你的表吧。”女人说道。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表，发现是那是一块很破很破的表……
这确实是她的那块破表，她还发现表针全部指着十二点。
秒针不再移动——不管她等了多久。
“你是说，时间停了？”她看着那个女人问道。
“时间没有停，时间还在继续。这样说吧，时间就像是一辆在轨道上快速前进的列车，而你，作为一名乘客，出了意外，摔出了车外，飞过了轨道，滚落到了无尽的旷野里。旷野就是时间之外。”
她把表带到自己的手腕上，并努力思考着她的话。
很快，她似乎理解了她的话的含义。
她忽然紧张起来，她的背后传来阵阵凉气……
“所以——我——已经——死了？”她慌张地问道。
“死？”女人笑了一下说道，“你所说的‘死’——是什么意思？”
“死——就是……”
她没能说下去，她不知道该怎样给“死”定义。生理上的死亡有些狭隘，心理上的死亡又似乎不符合情景……
“如果你所谓的‘死’就是‘不存在’的话，那我们确实‘死了’。”女人轻松地说道。
她听到了女人的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不受控地向着地面倾斜，然后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具“尸体”。
“我——死了？我终于——死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有怎样的心情，是生命戛然而止的悲伤，是如愿以偿的快乐，是一头雾水的迷茫，还是事已至此的坦然。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对自己的死因刨根问题，还是应该对自己的不完美的过去懊悔不已，或者是应该赶紧搞清楚接下来的程序。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是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死去，为什么胸腔还在起伏，为什么她还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她躺在地上，看着那些白色的雾气。
透过这些雾气，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葬礼——白白的一片，就好像是婚礼。
“你为什么倒下了。”女人说着，走到她身旁。她看到女人那拖地的红色长衣。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地躺着，她听到女人继续问她问题。
“你为什么在哭泣。”
她听到女人的话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滴。
她摇了摇头，用手使劲擦了擦眼睛。
“你虽然不存在了，但也有了绝对的自由，”女人说道，“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当然，不能有其他人来配合你。”
她沉默了很久后，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说道：“可我没有什么想干的。”
“那——太好了！”女人忽然欢喜地说道。
她疑惑地看向站着的女人，她看到女人跑开了。
她从地上坐起，她看到女人跑到古筝旁边，从古筝后面拿出了一个东西。
哦，她认出来了那个东西。
那个又细又长的东西……
那个她曾经非常讨厌看到的东西……
“我们合奏吧，”女人拿着箫向她走来，“你来吹箫，我来弹琴，我们高山流水遇知音。”
“可我不会吹箫。”她女人手里的箫说道。
“你以为我真的会弹古琴？”女人笑着说道。
“可，我连吹响都不会。”
“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呢。”女人说着，把箫递给了她。
她把箫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
她看过李静吹箫，就是这样，吹起，然后手指动来动去……
她感觉到头晕，她知道自己缺氧了，她是那么的认真和努力，但她就是不能让箫发出声音。
“不好意思了，”她看着手里的箫说道，“如果我妹妹在这，她应该可以帮到你。”
“才试了一次，不要放弃啊，”女人说道，“既然你妹妹会，那你应该也会。”
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垂下了拿箫的手，然后张开手指。箫掉到了地上，一圈圈地向着远处滚去。
“对不起，”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做不到。”
“没关系，”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毕竟不是谁都能吹箫的，”她一边捡起地上的箫一边说道，“不像画画，谁都能画。”
“那就画画吧。”女人对她说道。
她看到女人走到古筝——哦不，古琴旁，弯腰拿出了一个工具箱。
女人提着工具箱来到她的身边，把工具箱递给她。
她打开工具箱，看到了画笔，颜料盒，调色板。
她看着这些东西，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没有任何想要画画的冲动。
这个女人像是会读心术，又或者女人看到了她的眼神很是空洞。
“至少先把自己画好吧，给自己画一张皮肤。”
女人的话提醒了她，她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大片的黑洞。
只有很少的皮肤留在上面，她不敢想象自己此时的面目。
她打开颜料盒，拿起画笔。
这些五颜六色的颜料让她无从下手。
她随便沾了些颜料开始乱涂。
她涂着，涂着，就像一个执行粉刷任务的机器。
她涂着，涂着，忽然，她的手停在空中……
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上布满了血迹。
她发现一把带血的刀被她握在手里。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她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白炽灯在她的头顶闪来闪去。
她感觉到头晕，恶心，她的头疼得让她难以呼吸。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听到血滴落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
然而，恐怖的情景没有改变，依然有把刀在她手里。
她害怕地扔下刀，然后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她感觉到全身都在疼，火辣辣的疼——仿佛真的有带血的伤口遍布她的身体。
她疼得难以呼吸。
她感觉头越来越胀，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感觉自己晕了过去。
但她睁着眼睛，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抱起了她的身体……
“你一定很疼吧。”有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她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白色的雾气，她一下子坐起。她看到了颜料盒，还有一个女人坐在她身旁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调色盘。
她长舒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睡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
“没想到画画，还能睡过去，”女人笑了一下说道，一边调色一边说道，“画画难道不是让人兴奋和热血沸腾的吗？我画画的时候，都是越画越起劲，越画越有灵感，感受不到累，也停不下来，就像在山坡上向下滚的轮子一样……好了，先来看看怎么样。”
女人拿起她的手臂，用画笔在她手臂上涂了两下。
“我也很想把你画成一个艺术品，但你，只是人而已。画布上的人可以五彩缤纷和绚丽，而画布之外呢，没有背景和氛围的衬托，跳脱的色彩就像是一场闹剧。所以，还是不要太夸张，写实一点更符合题意。”女人自言自语道。
她看到女人涂上的颜料跟她残留的皮肤是一个颜色。
“你很白，但并不是纯白，黄白且还带有些血气，”女人一边涂一边说道，“不能全是一个颜色，颜色要有些许不均匀，还要有些瑕疵。毕竟，太过完美就太不真实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以假乱真。”
女人涂得又好又快。她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您真厉害。”她对女人说道。
“这只是些很基础的东西，你还没看到我的创作呢。”女人骄傲地说道。
“所以，您是个——画家？”她非常礼貌地问道。
“艺术家。”女人答道。
“其实——我也想过——成为一个艺术家。我也喜欢画画。”
“那可太可悲了。”女人笑了一下说道。
“可悲？”
“因为你根本不爱画画。”
她没有说话，只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还因为，你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她严肃地说道。
女人已经画完了她一个手臂，女人叹了口气，又拿起了她另一个手臂。
“其实不爱也是好事，不爱就不会那么的固执，那么的在意，就不会投入那么多的情感并受到那么多直击内心的伤害。不爱，才能客观冷静——才能更容易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
女人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爱和热情合成了创作的才华。说道才华，哦，对了，我要提醒你，和魔鬼交易时不要中计，”女人冷笑了一下说道，“才华很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直接跟他说，要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
“你——和魔鬼……”
“我那时只想画出最好的画，”女人一边给她的手臂涂颜料一边神游着说道，“我那时很苦恼自己缺少过人的才华——我那时，天真的以为，有了才华就有了一切——有了闪耀的才华就能创作出闪耀的作品，就能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名垂青史，永恒地存在，哈哈哈。”
女人说着，抬起头傻笑了几声。
她看到女人已经涂完了她的手臂，正把笔伸向她的脸。
“他们都说为了梦想，可以牺牲一切，”女人继续说着，像化妆一样，在画她的脸，“但他们都只是说，只是用嘴轻轻一说，只有我，真的，牺牲了，一切，哈哈哈，”女人一边颠笑着一边说道，“他说他可以给我非常多非常多非常多的才华，让我有无尽的灵感，独特的风格，超前的创作理念，但他说，他要拿走我很多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说……你猜我说了什么？”女人停下来，笑着问她。
“你——答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说——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哈哈哈……我就是这么说的——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不卑不亢，哈哈哈……那你猜他拿走了什么？”女人又停下来，问她。
“你的一切？”
“哈哈哈哈……”女人忽然开始狂笑。她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调色盘和画笔掉到了地上。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女人一边大笑一边问她。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不知道……哈哈哈，我是说，我根本……不知道……哈哈哈……他拿走了……我的什么，哈哈哈……我不知道他拿走了……我哪件东西……还是哪些东西……哈哈哈……我不知道……是他把我的生活搞糟的，哈哈哈……还是说……我本身，命该如此……哈哈哈……”
忽然，女人停止了大笑，她静静地捡起了地上大脑调色盘和画笔继续给她画脸。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地有些可怕。她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又有些害怕。
“闭上眼睛。”女人忽然冷冷地说道。
她按照她的指令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刷子在她的眼皮上移动，就像是在给她化眼影。
很快，刷子移动到了她的脸颊上。但她没敢睁开眼睛，因为没有女人的允许。
“你的脸绷的很紧，还皱着眉头，”女人说道，“你在怕我对吗？在你眼里，我，是个疯子，对吗？”
“不，不是！”她睁开眼睛，快速地否认道。
“那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小声地说道。
女人冷笑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道：“没关系。”
她感觉冷气一阵阵从她后背传来，她努力让自己不皱眉头，努力不让自己身体颤抖。
她努力地思考自己要说的话，想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她紧张地等待着女人的反应。女人没有接着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女人开口说道：“有一天的梦里，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在七十岁时可以功成名就。对于有的人说，这种预言是一件好事，可以活到七十岁，还可以功成名就，哼，但对我来说，糟糕透顶。我要一直被痛苦折磨到七十岁。太痛苦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的生活就是那么的痛苦。每一天，每一秒钟都是痛苦的，悲伤的，绝望的。睡前是这样的，梦里是这样的，醒来更是这样的。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哈哈哈哈哈。”女人又开始癫狂地大笑。
“为什么会这样？”女人笑着说道，“因为我发现。才华不会让我成为想成为的艺术家，成功，只有才华是不够的，甚至，有时才华还会让一切像是在讽刺你……哈哈哈哈……但我还要谋生，我的才华给不了我饭吃，但却可以让我变得清高，清高到做谋生的工作会痛苦万分，就像要裂开一样……哈哈哈……然后就……真的裂开了哈哈哈……就像……哈哈哈……那种俄罗斯套娃，然后用刀一切两半哈哈哈哈……”
女人说着，笑着，她能感觉到女人那笔的手在她的脸上颤抖。
“我，哈哈哈，太过痛苦以至于我痛恨我的才华，憎恶我的梦想，画画不再感到快乐，手指就像是小美人鱼在陆地上行走哈哈哈……”
女人停止了给她画脸，放声大笑着，笑了一会儿后，她在调色盘上混了颜料，继续把颜料涂到她的脸上。
“所以，我后来就不怎么画画了，不画，也就没有了伟大的作品，没有好的作品，就更不可能被人看到了。另外，”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痛苦让我变得很可怕，既然，对世界来说，我是不存在的，那么对我来说，世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来了，所以——一切就都去毁灭好了，哈哈哈哈，我，哈哈哈哈，想要去，哈哈哈哈，毁灭，哈哈哈哈，一切哈哈哈哈……”
女人大笑着，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但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尤其是……尤其是，哈哈哈哈……我，哈哈哈哈，我还是个，哈哈哈哈，是个，哈哈哈哈……”
女人前仰后合地狂笑着，画笔又掉到了地上。
“我……还是个，”女人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她捡起了地上的笔，继续画着并说道，“母——亲。”女人压抑着笑的冲动，用颤抖地声音说道：“也许——这——也是他拿走的一个东西，我无法像——爱画画一样——去爱我的家庭，我的——孩子。但我——却可以——像憎恶画画一样，去憎恶生活，以及我生活中的人。我想要——毁掉一切——有关我的一切，我——未曾闪耀过的过去，以及我——绝望而悲伤的未来——还有与我有关的世界——还有世界里那与我有关的，为数不多的，人——我是说，我自己，以及……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我太痛苦了，我无法不让自己不这样。我……我只能……哈哈哈哈……”她又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到这里，哈哈哈哈，是我，哈哈哈，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哭了？”
她感觉到眼泪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感觉到眼泪划过她的脸颊与她脸上的颜料融为一体。
“颜料里混入了眼泪，颜色就不正了，”女人停止了笑，严肃地说道，“等颜料干了后，你的脸上会留下泪痕的。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呢？你可真喜欢哭。”
她继续哭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她感觉自己的心很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但我也彻底自由了，”女人说着，站起身，拿着画笔转着圈，跳着舞笑着说道，“哈哈哈哈，现在我——彻底自由了，哈哈哈，我想画画就画画，想弹琴就弹琴，我永远也不会成为成功的艺术家，而我哈哈哈哈，永远都是艺术家，哈哈哈哈哈……”
她侧倒到地上。女人的笑声，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耳朵里。她感觉头很疼，就好像头顶裂开了一个缝隙。她感觉自己正在裂开，就像是一个被扒开的花生皮……
“李静，李静你在哪！”忽然她的耳朵里传来S的声音。
她想大声地回应，然而那个声音是那么的缥缈，就像是她的幻听。
不过，这个声音让她想起了S，此时她真希望S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倒了，”女人说着来到她的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扶起，“颜料还没干透，小心蹭到地上，哦不，你已经干了，”女人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她的脸说道，“就是泪痕的地方……你怎么还在哭啊！”
她不想哭，但她无法不让泪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
女人拿起一个干净的笔刷，放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泪被笔刷吸收。
“如果你是在同情我，大可不必，”女人笑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卖惨，我可是有艺术家的骨气。就是随便聊聊，就像你在理发店理发时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让笔刷吸干她的眼泪。她平静下来，她的胸口和头也没有那么的难受。
“那你的画呢？”她用沙哑地声音小声问道。
“什么画？”
“你画过的画，没有留给你的孩子吗？”
“留那个干什么。”
“也许她可以帮你完成你的梦想，让你的画永远存在下去。”
女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梦想，而是诅咒，我，哈哈哈哈，”女人又开始一边笑一边说道，“不希望我的，哈哈哈哈，痛苦，在她的身上延续下去，哈哈哈哈，我不想，哈哈哈，让她变得，哈哈哈，变得，像我一样，哈哈哈……”
她感觉又有很多的眼泪流了出来，但这些泪还没有流出眼眶就被女人的笔刷吸收了。
她感觉自己的鼻子又酸又胀，嗓子又干又疼……
“有些画，趁着放烟花的时候烧了，”女人停止了笑，平静地说道，“有的，撕碎了丢进马桶里冲了，有些画，扔进河里泡烂了，还有些草稿，直接当成废品卖了。”女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想过，是不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要迷恋永恒？也许，永恒，根本就不存在呢？我为什么非要成功，为什么非要像世界证明我存在呢？当初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明明只是因为我爱画画，我画画时很快乐，我，在一开始，只是想，在爱的海洋里快乐地活着罢了。我……”女人停了停，然后说道，“我想我应该去弹琴了。”
女人把笔刷从她的眼睛里拿出。虽然她仍然想哭，但却没有泪从她眼睛里流出。
女人看着她，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在这一瞬间，两股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希望你不要介意，”女人笑着说道，“我只是习惯了，我，虽然不再那么爱画画。甚至有些憎恶画画，但我爱我的每一件作品，不管它是否完美，不管它是不是喜欢哭泣。”
忽然，她抱住了女人，女人下意识地推开了她，然后她们面对面看着彼此。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以为大量的泪让她眼睛模糊。
她不知道女人看没看清她的脸，如果看清了，她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无动于衷。
她用手使劲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把女人紧紧抱住。
这次女人没有推开她，反而把手放到了她的背后。
她把女人抱得那么紧，就好像要把自己紧紧嵌入女人的身体。
大量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溢出，但这些眼泪没有打湿她脸上的颜料，这些泪把女人的肩膀湿透。
她听到女人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一下。
她等待着女人喊她的名字，或者是那个通用的称呼。
她等着，等着，寂静的空气中只有她吸鼻涕声。
终于她听到女人说道……
“不要让衣服把颜料抹了，颜料还没有干透。”
她依然把头靠在女人的肩上，虽然这种拥抱让她倍感寒冷。
她听到女人又说道……
“忽然想起来……你——你——跟我来一下……”
话音未落，女人推开了她，然后把她从地上拉起。
在女人的搀扶下，她走入了一团雾气。
她想问她们要去哪里，但她不敢说话，因为一说话她就会哭泣。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们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忽然女人停住了脚步，她也停止了前进。
“我忽然想到，只要从这里一直向前走，你就能回到时间之内。”女人说道。
她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又看看女人，她抓紧了女人的手臂。
“就是——朝这，一直向前走，你就能回去了！”女人兴奋地对她说道。
她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你不会是——不相信我吧，”女人激动地说道，“我——这是在帮你，不是害你！”
她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你当初知道自己‘不存在’了又是晕倒又是哭……不行！”女人焦急地说道，“不行！你要回去，你一定要回去！现在就走！”女人说着，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但她挣扎着，抗拒着。
“我不！”她叫喊道，并蹲下，把头埋入自己的手臂。
她呜呜地哭着，就像托儿所门口不想去上学的孩子。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刺猬，虽然她想让自己变成一块沉重的石头。
“时间之内——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了，回去我……”她支支吾吾哭着地说道。
她哭得太过伤心以至于她难以继续说下去。
她听到一个声音，那是女人的叹息。
她感觉到女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并抱住了她缩成一团的身体。
“我理解你。”女人说道。
她跪倒在地上，靠着女人的身体。
“我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说过很多很多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但如果真的没什么留恋的，那我为什么会一遍遍地回忆，”女人平静地说道，“我没了未来，我只能不停地重温过去。回忆着，回忆着，我发现，当我急匆匆地奔向我想要的结果时，忽视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你还没能注意到的东西，当你冷静下来清醒地知道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它们时，你才知道，它们有多宝贵，甚至只是一缕阳光也是值得留恋的。”
女人的话让她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女人，女人在对她笑，她努力挤出一个颤抖的笑容。
“所以，时间之内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女人微笑着用很温柔地语气说道，“有了时间，就有了阳光和月光，有了四季更迭，还有不同的天气。啊——说到这，我真的很想念梧桐树啊，冬季像是迷宫的树枝，春季那淡紫的花——要不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回不去了，我就和你一起回去了。所以呢，你回去，替我看一看，好不好呀？”
她看着女人，含着泪摇了摇头。
“可……他们……”她说着，又开始哭起来。“他们……都……”
话到嘴边但她却无法说出口。
“我……”她很努力说道，她的嘴角在疯狂颤抖，“回去……什么都——没了……留下……至少……”
“你想说你一无所有，对吗？”
她没有点头，只是低下头。
“哼，一无所有，”女人冷笑了一下，忽然开始大笑。她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一无所有……”
她抬起头看着女人，女人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像是在强迫自己停止发出笑声。
女人捂了一会儿后，放下手，深吸一口气，笑着对她说道，“我在这回忆过去时，还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我——曾经——当我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但那时我——我还没，哈哈哈，”女人咳嗽了两声，像是用咳嗽来克制自己想笑的冲动，“那么——咳咳，疯——狂，咳咳咳，我选择坚持走了下去。然后，咳咳，没多久，我，我，咳咳咳……”女人咳嗽着用沙哑而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遇见了——那个——咳咳，让我快乐的人。然后，我，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我，还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虽然之后……咳咳咳……但至少在那个时间段，因为我在过去选择了走下去，所以我有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女人不再咳嗽，用正常的声音说道，“所以，只要你向前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女人，女人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
她没有站起，她仰望着女人，没有把手伸出去。
“起来呀！”女人催促道。
“我——有个问题。”她说道。
“好吧，你问。”女人收回了伸出的手，双手叉腰说道。
“我想问，”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她说着又哭了出来。“为什么，之前，当你——还可以的时候，不回去？”
她没等待女人的回答，她等来的是一阵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女人大笑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为什么……哈哈哈……因——为，哈哈哈，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笑得是那么的歇斯底里，以至于她难以说下去。
她站起身，抱住了女人晃动的身体，用手拍了拍女人的后背。
渐渐地女人停止了大笑，身体也停止了晃动。但女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就像是在怕冷。
“你不用回答了，”她带着哭腔说道，“我——我想我知道了。”
“算了，你可以留下来，”女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要你能吹响箫，我就让你留下，你放开我，我给你拿箫。”
“现在就要吹吗？”她问道。
“现在还能回去，之后，你想回也回不去了。”女人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根箫。
女人把箫递给了她。
她接过了箫。
“吹吧。”女人轻声说道。
她吸了吸鼻涕，擦了擦眼泪，把箫拿到嘴前，然后深吸了口气。
“一定要吹响，一定要吹响。”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她用尽全力吹出均匀地气流……
她惊喜地发现……
她听到了一个响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这是箫声，还是她无意中吹响的口哨……
反正，她吹响了——她不用回去！
忽然……
她的身体被使劲推了一下……
她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她看到那个女人推她的手还停在那里。
她以为自己会撞到地面……
然而，她感受到了失重……
她没有碰到硬邦邦的地面，她的背后是凉飕飕的空气……
她在下落，她在快速地下落。
她穿过了雾气。
她的目光还向上看去，她伸手向上，就像要抓住雾气后的红衣。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那是那个女人狂笑的声音。
然而，女人的笑里混杂着“呜呜”的声音，就像是女人在进行没有眼泪的哭泣。
笑声里夹杂着碎片的话，她能听清。
这是一句无比熟悉的话……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还有一句……
“对不起。”
她睁大眼睛，眼睛涌出大量的泪滴。
她不想让眼泪弄脏她脸上的颜料，但她无法不让自己哭泣。
她想对上面的女人大喊，但她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可她不想放弃，她始终张着嘴，努力发出声音。
终于，她的喉咙里冒出了东西。
但那不是声音，而是很多的蒲公英。
她看到漫天的蒲公英在雾气里飞舞，她似乎看到蝴蝶在跳钢管舞。
她苦笑了一下，闭上嘴也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自己的坠落，等待着地面给她的冲击。
她坠落着，坠落着……
她落了那么久，久到她快要进入梦里。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
她听到了浪花飞溅的声音。
她知道这种乐器。
可她为什么会听到乐曲声？
又是谁在优哉游哉地弹琴？
她睁开了眼睛。
音乐声继续。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溺水是她最后的记忆。
“我死了吗？”她自问道。
她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她的周围弥漫着雾气。
透过雾气有一个人影，那人披着黑发还穿着红色的长衣。
是那个人在弹琴，她能听到是那边在发出声音。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她发现她躺过的地方沾满了皮肤色的油漆。
她一步步靠近那个穿红衣的人，她也想起了，那是古筝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向着一侧倾斜，至于是左还是右，她也说不清。
她歪着身子走着，她伸出手，拨开了雾气。
“你醒啦。”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女人，比如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是不是死了……
她思前想后后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
“啊，这说来话长，”那个女人很兴奋地说道，“其实我之前不会弹琴，我也不喜欢弹琴，因为音乐这种东西太转瞬即逝了。当你弹出一个声音时，它会立刻消散在空气里，”她说着，用手拨了一下琴弦后，继续说道，“瞬间后，就都没了。所以当你辛苦弹完一首曲子后，你其实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其实更喜欢画画。”
她疑惑地看着这个女人，女人继续自言自语。
“画可以让一切留存下来，你的每一笔，每一个灵感，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努力，都可以被画保存下来，也因此，画让过去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时间也没有荒废。”
她虽然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答非所问，但女人说的话她很是认同。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似乎看到了女人的笑容。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看来你跟过去的我很像。”女人说道。
“过去的你……”她小声说道。
“对，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我。”女人说道。
“那——你后来为什么变了呢？”她问道
“因——为，”女人笑了一下说道，“都是不存在的。”
她的心咯噔一下，后背传来一阵凉意。
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笑了一下——她转身，但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她看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还在那里，手指随意拨弄着古筝的弦。
“什么——不存在？”她慌张地问道。
“用画通往的未来是不存在的。”女人平静地答道。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焦急地追问道。
“在那所谓的未来，没人会看那些画，包括我自己，”女人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因此，对于未来的世界来说，那些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未来不存在，过去也就不再存在了。所以画，也就只能是消散的现在，是和音乐是一样的东西。”
她听着女人的话感觉到一阵眩晕，但她没有倒下去，只是继续歪着身体。
她感到恶心，就好像有漩涡在她的肚子里和耳朵里。
她感到头疼，就好像有东西强行闯入她的头颅，而又有东西强行从她头里闯出去。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紧皱眉头。
“我在说，我会画画，但我也会弹琴。”女人平静地说道，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但——我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
“哦？我以为我很好地回答了你的问题。”
“不，不是——我其实想问的是，”她停了一下，用手捶了捶胀痛的头后问道，“这里是哪里？”
“哦，原来，”女人轻声笑了一下说道，“你问的是那么无聊的问题。”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时间之外的地方。”
“时间之外？”
她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她看到女人从古筝后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她把那个东西攥在手里，然后把手向她伸来……
她看到一块表在她的掌心。
“这是你的表吧。”女人说道。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表，发现是那是一块很破很破的表……
这确实是她的那块破表，她还发现表针全部指着十二点。
秒针不再移动——不管她等了多久。
“你是说，时间停了？”她看着那个女人问道。
“时间没有停，时间还在继续。这样说吧，时间就像是一辆在轨道上快速前进的列车，而你，作为一名乘客，出了意外，摔出了车外，飞过了轨道，滚落到了无尽的旷野里。旷野就是时间之外。”
她把表带到自己的手腕上，并努力思考着她的话。
很快，她似乎理解了她的话的含义。
她忽然紧张起来，她的背后传来阵阵凉气……
“所以——我——已经——死了？”她慌张地问道。
“死？”女人笑了一下说道，“你所说的‘死’——是什么意思？”
“死——就是……”
她没能说下去，她不知道该怎样给“死”定义。生理上的死亡有些狭隘，心理上的死亡又似乎不符合情景……
“如果你所谓的‘死’就是‘不存在’的话，那我们确实‘死了’。”女人轻松地说道。
她听到了女人的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不受控地向着地面倾斜，然后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具“尸体”。
“我——死了？我终于——死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有怎样的心情，是生命戛然而止的悲伤，是如愿以偿的快乐，是一头雾水的迷茫，还是事已至此的坦然。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对自己的死因刨根问题，还是应该对自己的不完美的过去懊悔不已，或者是应该赶紧搞清楚接下来的程序。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是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死去，为什么胸腔还在起伏，为什么她还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她躺在地上，看着那些白色的雾气。
透过这些雾气，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葬礼——白白的一片，就好像是婚礼。
“你为什么倒下了。”女人说着，走到她身旁。她看到女人那拖地的红色长衣。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地躺着，她听到女人继续问她问题。
“你为什么在哭泣。”
她听到女人的话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滴。
她摇了摇头，用手使劲擦了擦眼睛。
“你虽然不存在了，但也有了绝对的自由，”女人说道，“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当然，不能有其他人来配合你。”
她沉默了很久后，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说道：“可我没有什么想干的。”
“那——太好了！”女人忽然欢喜地说道。
她疑惑地看向站着的女人，她看到女人跑开了。
她从地上坐起，她看到女人跑到古筝旁边，从古筝后面拿出了一个东西。
哦，她认出来了那个东西。
那个又细又长的东西……
那个她曾经非常讨厌看到的东西……
“我们合奏吧，”女人拿着箫向她走来，“你来吹箫，我来弹琴，我们高山流水遇知音。”
“可我不会吹箫。”她女人手里的箫说道。
“你以为我真的会弹古琴？”女人笑着说道。
“可，我连吹响都不会。”
“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呢。”女人说着，把箫递给了她。
她把箫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
她看过李静吹箫，就是这样，吹起，然后手指动来动去……
她感觉到头晕，她知道自己缺氧了，她是那么的认真和努力，但她就是不能让箫发出声音。
“不好意思了，”她看着手里的箫说道，“如果我妹妹在这，她应该可以帮到你。”
“才试了一次，不要放弃啊，”女人说道，“既然你妹妹会，那你应该也会。”
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垂下了拿箫的手，然后张开手指。箫掉到了地上，一圈圈地向着远处滚去。
“对不起，”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做不到。”
“没关系，”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毕竟不是谁都能吹箫的，”她一边捡起地上的箫一边说道，“不像画画，谁都能画。”
“那就画画吧。”女人对她说道。
她看到女人走到古筝——哦不，古琴旁，弯腰拿出了一个工具箱。
女人提着工具箱来到她的身边，把工具箱递给她。
她打开工具箱，看到了画笔，颜料盒，调色板。
她看着这些东西，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没有任何想要画画的冲动。
这个女人像是会读心术，又或者女人看到了她的眼神很是空洞。
“至少先把自己画好吧，给自己画一张皮肤。”
女人的话提醒了她，她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大片的黑洞。
只有很少的皮肤留在上面，她不敢想象自己此时的面目。
她打开颜料盒，拿起画笔。
这些五颜六色的颜料让她无从下手。
她随便沾了些颜料开始乱涂。
她涂着，涂着，就像一个执行粉刷任务的机器。
她涂着，涂着，忽然，她的手停在空中……
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上布满了血迹。
她发现一把带血的刀被她握在手里。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她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白炽灯在她的头顶闪来闪去。
她感觉到头晕，恶心，她的头疼得让她难以呼吸。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听到血滴落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
然而，恐怖的情景没有改变，依然有把刀在她手里。
她害怕地扔下刀，然后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她感觉到全身都在疼，火辣辣的疼——仿佛真的有带血的伤口遍布她的身体。
她疼得难以呼吸。
她感觉头越来越胀，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感觉自己晕了过去。
但她睁着眼睛，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抱起了她的身体……
“你一定很疼吧。”有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她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白色的雾气，她一下子坐起。她看到了颜料盒，还有一个女人坐在她身旁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调色盘。
她长舒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睡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
“没想到画画，还能睡过去，”女人笑了一下说道，一边调色一边说道，“画画难道不是让人兴奋和热血沸腾的吗？我画画的时候，都是越画越起劲，越画越有灵感，感受不到累，也停不下来，就像在山坡上向下滚的轮子一样……好了，先来看看怎么样。”
女人拿起她的手臂，用画笔在她手臂上涂了两下。
“我也很想把你画成一个艺术品，但你，只是人而已。画布上的人可以五彩缤纷和绚丽，而画布之外呢，没有背景和氛围的衬托，跳脱的色彩就像是一场闹剧。所以，还是不要太夸张，写实一点更符合题意。”女人自言自语道。
她看到女人涂上的颜料跟她残留的皮肤是一个颜色。
“你很白，但并不是纯白，黄白且还带有些血气，”女人一边涂一边说道，“不能全是一个颜色，颜色要有些许不均匀，还要有些瑕疵。毕竟，太过完美就太不真实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以假乱真。”
女人涂得又好又快。她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您真厉害。”她对女人说道。
“这只是些很基础的东西，你还没看到我的创作呢。”女人骄傲地说道。
“所以，您是个——画家？”她非常礼貌地问道。
“艺术家。”女人答道。
“其实——我也想过——成为一个艺术家。我也喜欢画画。”
“那可太可悲了。”女人笑了一下说道。
“可悲？”
“因为你根本不爱画画。”
她没有说话，只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还因为，你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她严肃地说道。
女人已经画完了她一个手臂，女人叹了口气，又拿起了她另一个手臂。
“其实不爱也是好事，不爱就不会那么的固执，那么的在意，就不会投入那么多的情感并受到那么多直击内心的伤害。不爱，才能客观冷静——才能更容易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
女人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爱和热情合成了创作的才华。说道才华，哦，对了，我要提醒你，和魔鬼交易时不要中计，”女人冷笑了一下说道，“才华很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直接跟他说，要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
“你——和魔鬼……”
“我那时只想画出最好的画，”女人一边给她的手臂涂颜料一边神游着说道，“我那时很苦恼自己缺少过人的才华——我那时，天真的以为，有了才华就有了一切——有了闪耀的才华就能创作出闪耀的作品，就能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名垂青史，永恒地存在，哈哈哈。”
女人说着，抬起头傻笑了几声。
她看到女人已经涂完了她的手臂，正把笔伸向她的脸。
“他们都说为了梦想，可以牺牲一切，”女人继续说着，像化妆一样，在画她的脸，“但他们都只是说，只是用嘴轻轻一说，只有我，真的，牺牲了，一切，哈哈哈，”女人一边颠笑着一边说道，“他说他可以给我非常多非常多非常多的才华，让我有无尽的灵感，独特的风格，超前的创作理念，但他说，他要拿走我很多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说……你猜我说了什么？”女人停下来，笑着问她。
“你——答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说——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哈哈哈……我就是这么说的——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不卑不亢，哈哈哈……那你猜他拿走了什么？”女人又停下来，问她。
“你的一切？”
“哈哈哈哈……”女人忽然开始狂笑。她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调色盘和画笔掉到了地上。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女人一边大笑一边问她。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不知道……哈哈哈，我是说，我根本……不知道……哈哈哈……他拿走了……我的什么，哈哈哈……我不知道他拿走了……我哪件东西……还是哪些东西……哈哈哈……我不知道……是他把我的生活搞糟的，哈哈哈……还是说……我本身，命该如此……哈哈哈……”
忽然，女人停止了大笑，她静静地捡起了地上大脑调色盘和画笔继续给她画脸。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地有些可怕。她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又有些害怕。
“闭上眼睛。”女人忽然冷冷地说道。
她按照她的指令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刷子在她的眼皮上移动，就像是在给她化眼影。
很快，刷子移动到了她的脸颊上。但她没敢睁开眼睛，因为没有女人的允许。
“你的脸绷的很紧，还皱着眉头，”女人说道，“你在怕我对吗？在你眼里，我，是个疯子，对吗？”
“不，不是！”她睁开眼睛，快速地否认道。
“那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小声地说道。
女人冷笑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道：“没关系。”
她感觉冷气一阵阵从她后背传来，她努力让自己不皱眉头，努力不让自己身体颤抖。
她努力地思考自己要说的话，想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她紧张地等待着女人的反应。女人没有接着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女人开口说道：“有一天的梦里，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在七十岁时可以功成名就。对于有的人说，这种预言是一件好事，可以活到七十岁，还可以功成名就，哼，但对我来说，糟糕透顶。我要一直被痛苦折磨到七十岁。太痛苦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的生活就是那么的痛苦。每一天，每一秒钟都是痛苦的，悲伤的，绝望的。睡前是这样的，梦里是这样的，醒来更是这样的。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哈哈哈哈哈。”女人又开始癫狂地大笑。
“为什么会这样？”女人笑着说道，“因为我发现。才华不会让我成为想成为的艺术家，成功，只有才华是不够的，甚至，有时才华还会让一切像是在讽刺你……哈哈哈哈……但我还要谋生，我的才华给不了我饭吃，但却可以让我变得清高，清高到做谋生的工作会痛苦万分，就像要裂开一样……哈哈哈……然后就……真的裂开了哈哈哈……就像……哈哈哈……那种俄罗斯套娃，然后用刀一切两半哈哈哈哈……”
女人说着，笑着，她能感觉到女人那笔的手在她的脸上颤抖。
“我，哈哈哈，太过痛苦以至于我痛恨我的才华，憎恶我的梦想，画画不再感到快乐，手指就像是小美人鱼在陆地上行走哈哈哈……”
女人停止了给她画脸，放声大笑着，笑了一会儿后，她在调色盘上混了颜料，继续把颜料涂到她的脸上。
“所以，我后来就不怎么画画了，不画，也就没有了伟大的作品，没有好的作品，就更不可能被人看到了。另外，”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痛苦让我变得很可怕，既然，对世界来说，我是不存在的，那么对我来说，世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来了，所以——一切就都去毁灭好了，哈哈哈哈，我，哈哈哈哈，想要去，哈哈哈哈，毁灭，哈哈哈哈，一切哈哈哈哈……”
女人大笑着，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但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尤其是……尤其是，哈哈哈哈……我，哈哈哈哈，我还是个，哈哈哈哈，是个，哈哈哈哈……”
女人前仰后合地狂笑着，画笔又掉到了地上。
“我……还是个，”女人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她捡起了地上的笔，继续画着并说道，“母——亲。”女人压抑着笑的冲动，用颤抖地声音说道：“也许——这——也是他拿走的一个东西，我无法像——爱画画一样——去爱我的家庭，我的——孩子。但我——却可以——像憎恶画画一样，去憎恶生活，以及我生活中的人。我想要——毁掉一切——有关我的一切，我——未曾闪耀过的过去，以及我——绝望而悲伤的未来——还有与我有关的世界——还有世界里那与我有关的，为数不多的，人——我是说，我自己，以及……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我太痛苦了，我无法不让自己不这样。我……我只能……哈哈哈哈……”她又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到这里，哈哈哈哈，是我，哈哈哈，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哭了？”
她感觉到眼泪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感觉到眼泪划过她的脸颊与她脸上的颜料融为一体。
“颜料里混入了眼泪，颜色就不正了，”女人停止了笑，严肃地说道，“等颜料干了后，你的脸上会留下泪痕的。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呢？你可真喜欢哭。”
她继续哭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她感觉自己的心很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但我也彻底自由了，”女人说着，站起身，拿着画笔转着圈，跳着舞笑着说道，“哈哈哈哈，现在我——彻底自由了，哈哈哈，我想画画就画画，想弹琴就弹琴，我永远也不会成为成功的艺术家，而我哈哈哈哈，永远都是艺术家，哈哈哈哈哈……”
她侧倒到地上。女人的笑声，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耳朵里。她感觉头很疼，就好像头顶裂开了一个缝隙。她感觉自己正在裂开，就像是一个被扒开的花生皮……
“李静，李静你在哪！”忽然她的耳朵里传来S的声音。
她想大声地回应，然而那个声音是那么的缥缈，就像是她的幻听。
不过，这个声音让她想起了S，此时她真希望S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倒了，”女人说着来到她的身边，跪在地上把她扶起，“颜料还没干透，小心蹭到地上，哦不，你已经干了，”女人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她的脸说道，“就是泪痕的地方……你怎么还在哭啊！”
她不想哭，但她无法不让泪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
女人拿起一个干净的笔刷，放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泪被笔刷吸收。
“如果你是在同情我，大可不必，”女人笑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卖惨，我可是有艺术家的骨气。就是随便聊聊，就像你在理发店理发时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让笔刷吸干她的眼泪。她平静下来，她的胸口和头也没有那么的难受。
“那你的画呢？”她用沙哑地声音小声问道。
“什么画？”
“你画过的画，没有留给你的孩子吗？”
“留那个干什么。”
“也许她可以帮你完成你的梦想，让你的画永远存在下去。”
女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梦想，而是诅咒，我，哈哈哈哈，”女人又开始一边笑一边说道，“不希望我的，哈哈哈哈，痛苦，在她的身上延续下去，哈哈哈哈，我不想，哈哈哈，让她变得，哈哈哈，变得，像我一样，哈哈哈……”
她感觉又有很多的眼泪流了出来，但这些泪还没有流出眼眶就被女人的笔刷吸收了。
她感觉自己的鼻子又酸又胀，嗓子又干又疼……
“有些画，趁着放烟花的时候烧了，”女人停止了笑，平静地说道，“有的，撕碎了丢进马桶里冲了，有些画，扔进河里泡烂了，还有些草稿，直接当成废品卖了。”女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想过，是不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要迷恋永恒？也许，永恒，根本就不存在呢？我为什么非要成功，为什么非要像世界证明我存在呢？当初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明明只是因为我爱画画，我画画时很快乐，我，在一开始，只是想，在爱的海洋里快乐地活着罢了。我……”女人停了停，然后说道，“我想我应该去弹琴了。”
女人把笔刷从她的眼睛里拿出。虽然她仍然想哭，但却没有泪从她眼睛里流出。
女人看着她，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在这一瞬间，两股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希望你不要介意，”女人笑着说道，“我只是习惯了，我，虽然不再那么爱画画。甚至有些憎恶画画，但我爱我的每一件作品，不管它是否完美，不管它是不是喜欢哭泣。”
忽然，她抱住了女人，女人下意识地推开了她，然后她们面对面看着彼此。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以为大量的泪让她眼睛模糊。
她不知道女人看没看清她的脸，如果看清了，她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无动于衷。
她用手使劲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把女人紧紧抱住。
这次女人没有推开她，反而把手放到了她的背后。
她把女人抱得那么紧，就好像要把自己紧紧嵌入女人的身体。
大量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溢出，但这些眼泪没有打湿她脸上的颜料，这些泪把女人的肩膀湿透。
她听到女人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一下。
她等待着女人喊她的名字，或者是那个通用的称呼。
她等着，等着，寂静的空气中只有她吸鼻涕声。
终于她听到女人说道……
“不要让衣服把颜料抹了，颜料还没有干透。”
她依然把头靠在女人的肩上，虽然这种拥抱让她倍感寒冷。
她听到女人又说道……
“忽然想起来……你——你——跟我来一下……”
话音未落，女人推开了她，然后把她从地上拉起。
在女人的搀扶下，她走入了一团雾气。
她想问她们要去哪里，但她不敢说话，因为一说话她就会哭泣。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们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忽然女人停住了脚步，她也停止了前进。
“我忽然想到，只要从这里一直向前走，你就能回到时间之内。”女人说道。
她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又看看女人，她抓紧了女人的手臂。
“就是——朝这，一直向前走，你就能回去了！”女人兴奋地对她说道。
她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你不会是——不相信我吧，”女人激动地说道，“我——这是在帮你，不是害你！”
她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你当初知道自己‘不存在’了又是晕倒又是哭……不行！”女人焦急地说道，“不行！你要回去，你一定要回去！现在就走！”女人说着，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但她挣扎着，抗拒着。
“我不！”她叫喊道，并蹲下，把头埋入自己的手臂。
她呜呜地哭着，就像托儿所门口不想去上学的孩子。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刺猬，虽然她想让自己变成一块沉重的石头。
“时间之内——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了，回去我……”她支支吾吾哭着地说道。
她哭得太过伤心以至于她难以继续说下去。
她听到一个声音，那是女人的叹息。
她感觉到女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并抱住了她缩成一团的身体。
“我理解你。”女人说道。
她跪倒在地上，靠着女人的身体。
“我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说过很多很多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但如果真的没什么留恋的，那我为什么会一遍遍地回忆，”女人平静地说道，“我没了未来，我只能不停地重温过去。回忆着，回忆着，我发现，当我急匆匆地奔向我想要的结果时，忽视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你还没能注意到的东西，当你冷静下来清醒地知道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它们时，你才知道，它们有多宝贵，甚至只是一缕阳光也是值得留恋的。”
女人的话让她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女人，女人在对她笑，她努力挤出一个颤抖的笑容。
“所以，时间之内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女人微笑着用很温柔地语气说道，“有了时间，就有了阳光和月光，有了四季更迭，还有不同的天气。啊——说到这，我真的很想念梧桐树啊，冬季像是迷宫的树枝，春季那淡紫的花——要不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回不去了，我就和你一起回去了。所以呢，你回去，替我看一看，好不好呀？”
她看着女人，含着泪摇了摇头。
“可……他们……”她说着，又开始哭起来。“他们……都……”
话到嘴边但她却无法说出口。
“我……”她很努力说道，她的嘴角在疯狂颤抖，“回去……什么都——没了……留下……至少……”
“你想说你一无所有，对吗？”
她没有点头，只是低下头。
“哼，一无所有，”女人冷笑了一下，忽然开始大笑。她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一无所有……”
她抬起头看着女人，女人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像是在强迫自己停止发出笑声。
女人捂了一会儿后，放下手，深吸一口气，笑着对她说道，“我在这回忆过去时，还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我——曾经——当我差不多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但那时我——我还没，哈哈哈，”女人咳嗽了两声，像是用咳嗽来克制自己想笑的冲动，“那么——咳咳，疯——狂，咳咳咳，我选择坚持走了下去。然后，咳咳，没多久，我，我，咳咳咳……”女人咳嗽着用沙哑而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遇见了——那个——咳咳，让我快乐的人。然后，我，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我，还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虽然之后……咳咳咳……但至少在那个时间段，因为我在过去选择了走下去，所以我有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女人不再咳嗽，用正常的声音说道，“所以，只要你向前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女人，女人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
她没有站起，她仰望着女人，没有把手伸出去。
“起来呀！”女人催促道。
“我——有个问题。”她说道。
“好吧，你问。”女人收回了伸出的手，双手叉腰说道。
“我想问，”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她说着又哭了出来。“为什么，之前，当你——还可以的时候，不回去？”
她没等待女人的回答，她等来的是一阵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女人大笑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为什么……哈哈哈……因——为，哈哈哈，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笑得是那么的歇斯底里，以至于她难以说下去。
她站起身，抱住了女人晃动的身体，用手拍了拍女人的后背。
渐渐地女人停止了大笑，身体也停止了晃动。但女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就像是在怕冷。
“你不用回答了，”她带着哭腔说道，“我——我想我知道了。”
“算了，你可以留下来，”女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要你能吹响箫，我就让你留下，你放开我，我给你拿箫。”
“现在就要吹吗？”她问道。
“现在还能回去，之后，你想回也回不去了。”女人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根箫。
女人把箫递给了她。
她接过了箫。
“吹吧。”女人轻声说道。
她吸了吸鼻涕，擦了擦眼泪，把箫拿到嘴前，然后深吸了口气。
“一定要吹响，一定要吹响。”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她用尽全力吹出均匀地气流……
她惊喜地发现……
她听到了一个响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这是箫声，还是她无意中吹响的口哨……
反正，她吹响了——她不用回去！
忽然……
她的身体被使劲推了一下……
她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她看到那个女人推她的手还停在那里。
她以为自己会撞到地面……
然而，她感受到了失重……
她没有碰到硬邦邦的地面，她的背后是凉飕飕的空气……
她在下落，她在快速地下落。
她穿过了雾气。
她的目光还向上看去，她伸手向上，就像要抓住雾气后的红衣。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那是那个女人狂笑的声音。
然而，女人的笑里混杂着“呜呜”的声音，就像是女人在进行没有眼泪的哭泣。
笑声里夹杂着碎片的话，她能听清。
这是一句无比熟悉的话……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还有一句……
“对不起。”
她睁大眼睛，眼睛涌出大量的泪滴。
她不想让眼泪弄脏她脸上的颜料，但她无法不让自己哭泣。
她想对上面的女人大喊，但她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可她不想放弃，她始终张着嘴，努力发出声音。
终于，她的喉咙里冒出了东西。
但那不是声音，而是很多的蒲公英。
她看到漫天的蒲公英在雾气里飞舞，她似乎看到蝴蝶在跳钢管舞。
她苦笑了一下，闭上嘴也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自己的坠落，等待着地面给她的冲击。
她坠落着，坠落着……
她落了那么久，久到她快要进入梦里。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
她听到了浪花飞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