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开学第一天，朱雀难掩激动，早早就背着书包跳上公交车，把李净泽不回消息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博雅中学坐落于繁华的金融贸易区，红砖小楼的校园古朴幽深，闹中取静，繁茂的梧桐树下传来阵阵读书声。
学生们根据中考成绩分班，朱雀在四川的成绩到了上海不作数，还重新做了学校出的试卷，算是入学考试。她被分到了一班。
全班四十多个学生穿着博雅的校服，深蓝小西装配白衬衫。男生穿西裤，女生穿短裙。朱雀发现有的女孩画了淡妆，一派青春无敌。
开学第一课是英语课，长发飘飘的女老师介绍完自己，让每个同学站起来跟大家互相认识。
朱雀早有准备，头天晚上就写好了稿，背得烂熟，英文自我介绍肯定避免不了的嘛。
但还是略显紧张地掏出纸稿，想要复习一下。
“你好细心呀。”朱雀的同桌是个女孩，扎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额前有撇斜刘海，看起来怪机灵的。
“我叫米菲，你呢？”
两人趁其他同学起身时悄悄地说话。
朱雀双臂架在桌上，背挺得笔直，只有脑袋微侧过去，马尾辫都不带动的。她小声说，“我叫朱雀。朱元璋的朱，麻雀的雀。”
“原来你是神鸟呀！”米菲扭头看着朱雀笑，“北青龙南玄武，西白虎东朱雀，怪不得你在上海。”
朱雀扑哧一笑，第一次听有人这样解读她名字。
从小到大，她不知被笑话过多少次。
雀在四川话里拥有丰富的内涵，说一个人很雀那是要被瞪眼的，至于叠起来说雀雀儿——
男孩们就会坏笑着指自己□□，“朱雀你的雀雀儿呢？”
朱雀最开始气得不行，后来也释然了。不释然又能怎么办，嘴长在别人身上，谁叫老妈给自己起了个这么灵性的名字。
“下一位同学。”
到朱雀了，她赶快站起身，在老师的注视下流利背诵自我介绍，双手拘谨地拢在身前。
朱雀很紧张，她英语成绩虽然好，但那是在卷面上。
义务教育九年，她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在沙家坪说英语还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但到了上海，其他人都有一口流利的美式发音，只有朱雀把每个英文单词念成中文谐音。
有人低着头闷闷地笑，憋的很辛苦。
朱雀脸红了。
老师却对她很感兴趣，用英文问了个问题，朱雀没听懂，眼睛胡乱四转，交握的手指掐得手背发白。米菲用胳膊肘杵她的腿，念出一个“暑假”的口型，朱雀这才恍然大悟，磕磕巴巴答完了一句话。
老师没再提问，笑着喊下一个同学，只是在经过朱雀身边时，用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很温柔，也很有力。
朱雀咬住嘴唇，眼眶忽然酸了。
之后的语文课，又是一轮介绍环节。说回母语，大家都玩起新花样，有人介绍自己最近读完的书，看过的电影，有人现场背了篇古文，还有人来了段B-Box，逗得全班纷纷鼓掌。
上海的高中生真是多才多艺，朱雀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她没什么一技之长，老老实实地说，“同学们好，我是来自四川的朱雀，初到上海，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有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回头看她，笑意全写在脸上，“朱雀同学，上海这么多景点里面，你最喜欢哪一个？”
朱雀认真思考了一下。暑假的时候，她和张之骐基本把上海景点玩遍了，但要说她最喜欢，感触最深的，还是下火车那晚，一个人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在外滩边。
那时的她一无所有，仅有一腔孤勇。
“我最喜欢南京东路步行街，那是我见过最热闹的地方。”朱雀回答任何问题都诚诚恳恳，川音浓郁，透着甫来大城市的拙朴与纯真，
女孩和周围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玩味的表情。语文老师莞尔一笑，轻敲了下女孩脑袋，“就你问题多。”
下了课，朱雀拿水杯去打水，路过女孩时发现她竟然在涂指甲油。
博雅校风严厉，女孩们只敢描一下眉毛，涂一点透明唇油，权当化了妆提气色。
但她却翘起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低着头在那涂红色甲油。
胆子挺大的，朱雀内心感叹，快步走过她身边，听到语气凉凉的三个字。
朱雀左右一望，身边再没别人，那三个字只能是对她说的。女孩瞄了眼朱雀，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继续涂指甲去了。
朱雀不明所以。
“哇——”中午在食堂吃完饭，米菲拉着朱雀去篮球场看帅哥，结果帅哥没看着，碰到一群酷酷的女孩在打球。
“女孩帅起来真没男生什么事！”米菲拍掌感叹。
朱雀远远望着，一个女孩正抱球过人，慌忙中撞倒了防守的后卫。
她想起几个月前的沙家坪。烈日当空，她怀抱一颗篮球，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撞进李净泽怀里。
她那时想的很简单，只希望李净泽能记住自己。生气也好，责骂也罢，她都得在他面前混个眼熟。
他的白衬衫胸口脏了一块，他看上去很疼，但他没有凶朱雀，一句怪罪的话都没有。
“诶诶！”米菲对着朱雀的腿啧啧感叹，“我才发现你的跟腱这么修长，不打篮球可惜啦！”
朱雀回过神，“学校作业这么多，平时没有时间练球的吧。”
“不会啊。女篮队都是挑体育课或者周末练球，全看个人意愿的。”
米菲从博雅初中部直升高中，对学校了如指掌，“我们学校的女篮可是出了名的牛哦，都说‘最是博雅一片蓝’，除了说蓝色校服，也说我们的女篮。”
“那你也一起来吗？”朱雀动心了。她在沙家坪就很喜欢打球。
“我？我可以给你做篮球宝贝，为你呐喊助威哈哈。”
朱雀抬眼看向青春洋溢的女孩们，个个身穿无袖球衣，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好，我去问问怎么加入女篮。”
朱雀心潮澎湃，但在操场和那披长发的女孩擦肩而过，对方看到她就把下巴一扭，朱雀的心扑通跳快了一下。
开学第一天，就好像被人明目张胆地讨厌了。
“米菲，你可以教我说几句上海话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上海话不好学的哦。”
朱雀轻声说，“我就想知道乡毋宁是什么意思。”
“册那，哪个小赤佬这么说你！”米菲眉毛一竖，心里立即有了答案，“是不是颜姿？”
朱雀默默把记下来的名字和女孩的脸对应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就是个现世精，从初中起就这德行。”米菲单手掐腰，把朱雀肩膀往自己这边一揽，“来，我先教你几句骂人的，下次你直接怼她脸上去。”
朱雀咯咯直笑，跟着米菲学了好多新词汇。她头一次发现上海话骂起人来可不比四川话干净，各有各的犀利。作为回礼，朱雀也给米菲传授了几句经典川骂。两人在操场上互说对方的方言，肚子都笑疼了。
陌生的城市，朱雀在这里又多了个朋友。勇气值似乎在慢慢回升。
放学前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让大家就自己感兴趣的行业找业内人士做一份深度访谈，也为日后大学选专业铺路。
老师话音未落，教室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能在博雅上学，说明都住陆家嘴这一片，家庭背景一个比一个硬，这会都在互相介绍人脉呢。
“你在做啥子？”
朱雀看米菲在桌子下噼里啪啦打字，难得见她上心的样子。
“跟我舅舅约访谈时间呢，他在政法大学教书，我找他聊聊做律师的心得。”
朱雀露出星星眼，“你以后想做律师啊？”
“我家里人都干这个，再说我牙尖嘴利的，不当个律师就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带薪和人吵架多有意思。”
朱雀若有所思地点头，在想她以后要做什么呢。
灵光一闪间就想到了李净泽。
“朱雀，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记者。”朱雀不假思索，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连正经新闻都没看过几篇，去哪做记者？
“那太棒了，以后我做律师，你做记者，我碰到大案子就推给你报道，咱俩双剑合璧！”
…
大概是米菲的劲头鼓舞了朱雀，她忽然窜起一股冲动，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
她给李净泽发去的那句感谢看起来孤零零的，没有人理它。
朱雀想再发一条短信，就当是陪伴自己那句话。
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里，朱雀鸵鸟一样埋下头，倔强又执着地打出一个个字。
反复斟酌了几遍短信内容，默念出来以确认语句通顺，没有错别字，朱雀还是在“麻烦李总抽半小时和我聊一聊”后面加了三个字——
可以吗？
她按住心里快要飞出来的小鸟，点击发送键，然后飞快把手机扣回桌面，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
可以吗？
李净泽，你可以吗？
博雅中学坐落于繁华的金融贸易区，红砖小楼的校园古朴幽深，闹中取静，繁茂的梧桐树下传来阵阵读书声。
学生们根据中考成绩分班，朱雀在四川的成绩到了上海不作数，还重新做了学校出的试卷，算是入学考试。她被分到了一班。
全班四十多个学生穿着博雅的校服，深蓝小西装配白衬衫。男生穿西裤，女生穿短裙。朱雀发现有的女孩画了淡妆，一派青春无敌。
开学第一课是英语课，长发飘飘的女老师介绍完自己，让每个同学站起来跟大家互相认识。
朱雀早有准备，头天晚上就写好了稿，背得烂熟，英文自我介绍肯定避免不了的嘛。
但还是略显紧张地掏出纸稿，想要复习一下。
“你好细心呀。”朱雀的同桌是个女孩，扎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额前有撇斜刘海，看起来怪机灵的。
“我叫米菲，你呢？”
两人趁其他同学起身时悄悄地说话。
朱雀双臂架在桌上，背挺得笔直，只有脑袋微侧过去，马尾辫都不带动的。她小声说，“我叫朱雀。朱元璋的朱，麻雀的雀。”
“原来你是神鸟呀！”米菲扭头看着朱雀笑，“北青龙南玄武，西白虎东朱雀，怪不得你在上海。”
朱雀扑哧一笑，第一次听有人这样解读她名字。
从小到大，她不知被笑话过多少次。
雀在四川话里拥有丰富的内涵，说一个人很雀那是要被瞪眼的，至于叠起来说雀雀儿——
男孩们就会坏笑着指自己□□，“朱雀你的雀雀儿呢？”
朱雀最开始气得不行，后来也释然了。不释然又能怎么办，嘴长在别人身上，谁叫老妈给自己起了个这么灵性的名字。
“下一位同学。”
到朱雀了，她赶快站起身，在老师的注视下流利背诵自我介绍，双手拘谨地拢在身前。
朱雀很紧张，她英语成绩虽然好，但那是在卷面上。
义务教育九年，她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在沙家坪说英语还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但到了上海，其他人都有一口流利的美式发音，只有朱雀把每个英文单词念成中文谐音。
有人低着头闷闷地笑，憋的很辛苦。
朱雀脸红了。
老师却对她很感兴趣，用英文问了个问题，朱雀没听懂，眼睛胡乱四转，交握的手指掐得手背发白。米菲用胳膊肘杵她的腿，念出一个“暑假”的口型，朱雀这才恍然大悟，磕磕巴巴答完了一句话。
老师没再提问，笑着喊下一个同学，只是在经过朱雀身边时，用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很温柔，也很有力。
朱雀咬住嘴唇，眼眶忽然酸了。
之后的语文课，又是一轮介绍环节。说回母语，大家都玩起新花样，有人介绍自己最近读完的书，看过的电影，有人现场背了篇古文，还有人来了段B-Box，逗得全班纷纷鼓掌。
上海的高中生真是多才多艺，朱雀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她没什么一技之长，老老实实地说，“同学们好，我是来自四川的朱雀，初到上海，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有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回头看她，笑意全写在脸上，“朱雀同学，上海这么多景点里面，你最喜欢哪一个？”
朱雀认真思考了一下。暑假的时候，她和张之骐基本把上海景点玩遍了，但要说她最喜欢，感触最深的，还是下火车那晚，一个人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在外滩边。
那时的她一无所有，仅有一腔孤勇。
“我最喜欢南京东路步行街，那是我见过最热闹的地方。”朱雀回答任何问题都诚诚恳恳，川音浓郁，透着甫来大城市的拙朴与纯真，
女孩和周围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玩味的表情。语文老师莞尔一笑，轻敲了下女孩脑袋，“就你问题多。”
下了课，朱雀拿水杯去打水，路过女孩时发现她竟然在涂指甲油。
博雅校风严厉，女孩们只敢描一下眉毛，涂一点透明唇油，权当化了妆提气色。
但她却翘起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低着头在那涂红色甲油。
胆子挺大的，朱雀内心感叹，快步走过她身边，听到语气凉凉的三个字。
朱雀左右一望，身边再没别人，那三个字只能是对她说的。女孩瞄了眼朱雀，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继续涂指甲去了。
朱雀不明所以。
“哇——”中午在食堂吃完饭，米菲拉着朱雀去篮球场看帅哥，结果帅哥没看着，碰到一群酷酷的女孩在打球。
“女孩帅起来真没男生什么事！”米菲拍掌感叹。
朱雀远远望着，一个女孩正抱球过人，慌忙中撞倒了防守的后卫。
她想起几个月前的沙家坪。烈日当空，她怀抱一颗篮球，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撞进李净泽怀里。
她那时想的很简单，只希望李净泽能记住自己。生气也好，责骂也罢，她都得在他面前混个眼熟。
他的白衬衫胸口脏了一块，他看上去很疼，但他没有凶朱雀，一句怪罪的话都没有。
“诶诶！”米菲对着朱雀的腿啧啧感叹，“我才发现你的跟腱这么修长，不打篮球可惜啦！”
朱雀回过神，“学校作业这么多，平时没有时间练球的吧。”
“不会啊。女篮队都是挑体育课或者周末练球，全看个人意愿的。”
米菲从博雅初中部直升高中，对学校了如指掌，“我们学校的女篮可是出了名的牛哦，都说‘最是博雅一片蓝’，除了说蓝色校服，也说我们的女篮。”
“那你也一起来吗？”朱雀动心了。她在沙家坪就很喜欢打球。
“我？我可以给你做篮球宝贝，为你呐喊助威哈哈。”
朱雀抬眼看向青春洋溢的女孩们，个个身穿无袖球衣，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好，我去问问怎么加入女篮。”
朱雀心潮澎湃，但在操场和那披长发的女孩擦肩而过，对方看到她就把下巴一扭，朱雀的心扑通跳快了一下。
开学第一天，就好像被人明目张胆地讨厌了。
“米菲，你可以教我说几句上海话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上海话不好学的哦。”
朱雀轻声说，“我就想知道乡毋宁是什么意思。”
“册那，哪个小赤佬这么说你！”米菲眉毛一竖，心里立即有了答案，“是不是颜姿？”
朱雀默默把记下来的名字和女孩的脸对应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就是个现世精，从初中起就这德行。”米菲单手掐腰，把朱雀肩膀往自己这边一揽，“来，我先教你几句骂人的，下次你直接怼她脸上去。”
朱雀咯咯直笑，跟着米菲学了好多新词汇。她头一次发现上海话骂起人来可不比四川话干净，各有各的犀利。作为回礼，朱雀也给米菲传授了几句经典川骂。两人在操场上互说对方的方言，肚子都笑疼了。
陌生的城市，朱雀在这里又多了个朋友。勇气值似乎在慢慢回升。
放学前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让大家就自己感兴趣的行业找业内人士做一份深度访谈，也为日后大学选专业铺路。
老师话音未落，教室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能在博雅上学，说明都住陆家嘴这一片，家庭背景一个比一个硬，这会都在互相介绍人脉呢。
“你在做啥子？”
朱雀看米菲在桌子下噼里啪啦打字，难得见她上心的样子。
“跟我舅舅约访谈时间呢，他在政法大学教书，我找他聊聊做律师的心得。”
朱雀露出星星眼，“你以后想做律师啊？”
“我家里人都干这个，再说我牙尖嘴利的，不当个律师就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带薪和人吵架多有意思。”
朱雀若有所思地点头，在想她以后要做什么呢。
灵光一闪间就想到了李净泽。
“朱雀，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记者。”朱雀不假思索，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连正经新闻都没看过几篇，去哪做记者？
“那太棒了，以后我做律师，你做记者，我碰到大案子就推给你报道，咱俩双剑合璧！”
…
大概是米菲的劲头鼓舞了朱雀，她忽然窜起一股冲动，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
她给李净泽发去的那句感谢看起来孤零零的，没有人理它。
朱雀想再发一条短信，就当是陪伴自己那句话。
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里，朱雀鸵鸟一样埋下头，倔强又执着地打出一个个字。
反复斟酌了几遍短信内容，默念出来以确认语句通顺，没有错别字，朱雀还是在“麻烦李总抽半小时和我聊一聊”后面加了三个字——
可以吗？
她按住心里快要飞出来的小鸟，点击发送键，然后飞快把手机扣回桌面，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
可以吗？
李净泽，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