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逆流而上挣扎向前,命运的水流在我身边回旋阻塞,它使我举步艰难,但我从不回头。无人知道,我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自深深处,自深深处……”

    我在颠簸的马车中降生,全名是希涅·阿圤迪,体内流淌着魔鬼大公的血液。祂来自异界,却与和一位人类公主相爱,生下了一个半人半鬼的孩子,这就是我家族的开端,也是我所有故事的开始。

    魔法来自异界,来自于魔鬼的交易。

    在魔法消失的时代,大先知敲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拜访了四位深渊领主,达成协议,于是魔法又重新被魔法师所用。然而,他离开异界时,忘关紧了门,一些魔鬼偷偷溜到了人界。

    大先知得到魔法的力量后,帮助至高王统一拉赫大陆,为几百年的混战割裂、生灵涂炭、相食婴孩的黑暗时代画上句号,帝国建立,在至高王的统治下愈发繁荣昌盛。

    战争结束,大先知缓过神来,人界半人半鬼的孩子数量已经到了一个不能忽视的程度,领主们无容忍血脉被玷污,大先知则担心这些与生俱来拥有魔法的孩子会威胁他的权威,于是人类和异界达成协议,召回所有流窜人界的魔鬼,诛杀所有杂交的产物。

    我的祖先自然是属于应该被诛杀的产物,然而阿圤迪一族活了下来,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一支稀薄血脉。克腓亚洛斯·阿圤迪,那位人类公主的丈夫,亲手捏死无数其他魔鬼与人类的孩子,帮助人类军队镇压其他反抗的魔鬼和支持者,然后带着血腥的投名状跪在他父亲脚下,为他的孩子乞求特殊的怜悯。

    深渊领主踹开曾经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既然你要为待在那个女人身边付出一切,那就去吧。”领主冷漠的说。

    公主带上数百名仆人离开自己的王国,和她的魔鬼丈夫从此游走在人界边缘,低调隐蔽的生活。

    每一位流淌着阿圤迪血液的家族后代都继承了魔鬼大公紫色眼眸和公主金色的发色,阿圤迪后代生来背负原罪,来自背叛,来自杀戮,来自其他婴孩的怨气和他们父母的哀嚎。

    克腓亚洛斯·阿圤迪手上的鲜血、其他父母的泪水,化作滔滔不绝的河水,在每一代阿圤迪后代身边回旋,等待机会,淹溺他们。

    母亲从不和我诉说她经历的苦难,我只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还有个逃亡途中被杀死的姐姐。

    几千年过去,旧帝国已经覆灭,时间的尘埃掩埋了血腥的往事。人界还记得我们家族的少之又少,然而异界始终无法原谅,我们肮脏的血脉仿佛一根刺扎在一些魔鬼的心上。随着姐姐的死亡,家族后代只剩我一人了。

    自我记事起,我们一直居无定所,与世隔绝,一面躲避追杀,一面顽强求生。

    “永远不要被悲伤侵蚀,阿圤迪生来背负苦难,我们坦然接受,却从不屈服。”母亲时常和我这么说,微笑着,站在父亲身边,他们就像两颗大树,阴蔽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

    年少时我不懂的那句话的含义,现在苦难向我席卷而来,我常回忆那句话,来熬过漫长孤独的长夜。

    我是母亲第二个孩子,我继承了她紫色的双眸,我和维尔特一样,能燃烧寿命换取力量,但是我又和他不一样,我能和听见魔鬼的声音,我七岁时,第一次听见来自混沌的低语。

    “希涅……希涅……克腓亚洛斯……克腓亚洛斯……”

    年幼的我被吓哭,仓惶奔向母亲。

    “不要回应,永远不要回应!”母亲凶狠地扯着我的耳朵大声说,疼痛和恐惧让我浑身颤抖,我那时什么都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姐姐正是因为回答了这个声音,招来不幸。

    “你如果回答,他们就会找到我们,你不能招来不幸!”

    年幼的我在泪光中懵懂点头。

    “喝了,”母亲递给我一个杯子,吩咐道。杯子里盛满乳白色的液体,将我的舌头染白。母亲的手指伸进一个瓶子中挖出一些红色的颜料,涂在我的牙齿上、眼皮上、额头上、耳垂上,轻声说:“好了,不怕了。”

    母亲牵着我来到房间外的石头露台,季末的冷风吹过我赤裸的皮肤我却很兴奋,因为我听不见那可怕的声音了。

    山谷景色赏心悦目,放眼望去都是起伏连绵的深色金黄色枫叶林,远处参差不齐的群山顶有一小撮未曾消融的积雪,其他人看见我们,纷纷挥手欢呼。

    我看见了维尔特,他也看见了我,冲我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虽然只大我三岁,却和父亲一样老成,母亲忙起来就将我丢给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爬树、淌水、钻山洞、和老虎打架,无论多荒唐的玩耍,从来没有受伤。

    因为他会护住我。

    “长大后,我们小希涅嫁给你好不好?你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哦。”母亲总是喜欢打趣维尔特,维尔特总是回答:“太早了,夫人。”

    “我们也许能在这里待很久,”母亲的目光停在很远很远的远方,失神地呐呐自语:“五年?三年?十年?然后又要去哪呢?哪里才是我的家呢?”

    “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我抱紧她的胳膊,每次她说这样的话,就像一只要飞走的蝴蝶,我害怕她的离去,我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她抱着我睡觉的夜晚该如何度过。

    “别担心,每一天都是馈赠。”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亲吻了母亲的嘴唇,将我举起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我欢快的喊叫。

    “她开始听见了。”

    “嗯。”

    “阿圤迪家族世代背负原罪。我对不起希涅,也许她并不想生于阿圤迪。”

    “那你后悔出生吗?”

    “我?当然不会。”母亲笑了笑。

    “那希涅也不会,亲爱的,看着吧,我们孩子一定会快乐长大,勇敢面对未来。”

    如父亲所言,我有一个十分快乐的童年,周围人将我宠的无法无天,葡萄是剥开皮去了籽送到我嘴边,很多人愿意做我的小马让我威风,我的世界充满了关爱与纵容。

    我的教育大计被我拖到八岁才开始,母亲虽然很有学识,但她管不住我,只能拜托她的老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教导我,可我也不怕他,他逼着我读书,一个上午不能去玩水,我怒而拔毛,手里攥着一缕白胡子开心去找维尔特。

    维尔特已经过了陪我胡乱玩耍的年纪,在父亲的安排下学习剑术。他祖上是公主的骑士,所以他也是我的骑士,虽然我不是公主,但他祖上世世代代保护阿圤迪家族,所以他也不能例外。

    我没有收获想象中熟悉的拥抱,我被他提着去见父亲,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指拇细树枝抽在我手心上,我立刻号啕大哭,父亲丢下树枝背过身去,母亲不知道从哪里踉踉跄跄走出来,抱着我,眼泪比我还多。

    维尔特站在我旁边,眼眶泛红,无声地流着眼泪,他训练摔断手没哭,为了保护我摔断肋骨没哭,现在泪水却流过少年的铠甲。

    我其实一点也不疼,父亲根本舍不得打我,看吧,我心里洋洋得意,只要我假装哭一哭,什么事情都能翻篇,这些人可比我还难受呢!

    现在想来,我开智太晚,折煞多少爱意。

    我胡作非为地长到十五岁,维尔特十八岁。

    那时,为了方便玩耍,我的头发和男孩子一样短,脸上身上总是脏乎乎,穿着一身男式衣裤,走路吃饭的样子比一些男孩子还要豪迈,吃没吃相,坐没坐相,整日叫叫嚷嚷,嗓门比牛还大,每到中午,周围人就能听见我在哀嚎:“救命啊,我要饿死了。”吃起饭来恨不得眼睛鼻子都是嘴,门牙大牙齐上阵,吓的母亲华容失色,她想不明白哪里饿到我了。父亲则是不停的给我加菜,他总说小猪是最可爱的动物,我长的和小猪一样也没有关系。

    我在长肉,维尔特在飞速变强,他的剑术越来越厉害,我看见他挑掉了父亲的剑,父亲惊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我,也许是在将我托付给他吧。毕竟,保护我的人有很多,但是愿意用命保护我的,要好好拉拢。

    我十六岁,维尔特十九岁。

    不知怎么,我突然开窍。奇怪的情愫第一次撞击我的心脏。我蓄起长发,穿上裙子,不再胡吃海喝,开始注意形象,特别是在维尔特面前扭扭捏捏说话走路。

    我情窦初开,有了喜欢的人,翻来覆去睡不好,吃不香,他一出现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他开心我就开心,他受伤我爬在他胸前哭的不能自抑。

    “好了,我还没死呢。”维尔特摸了摸我的头。

    “你别死,除了父亲母亲我最喜欢你了。”我抽泣着说。

    “我知道啊,你就喜欢跟我玩,我最惯着你。”

    “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我急得跺脚,他完全误会了我的心意,我不是那个钻山洞的小女孩了,我已经十六了,我现在的喜欢是父亲母亲之间的那种喜欢,他大我三岁,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一贯是会避重就轻敷衍我的。

    维尔特含笑看我,没有说话。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英俊的脸庞上,哎呀,我以前这么就没有发现,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唇这么好看呢?我心跳如雷,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找到他的嘴唇亲了上去,柔软和甜蜜激荡了我的少女时光,成为我永远忘不了的初次心动。

    我想问他,你喜欢我吗?你拔剑是为了完成使命还是因为我?

    也许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我的爱意从来得不到他的回应,就像我含住他的嘴唇,舌尖描绘着他柔软的轮廓,他却毫无动作,甚至闭上眼连一丝暧昧的视线都不愿意落在我身上。他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抱紧我,高大宽阔的身躯不停颤抖。

    “你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等你走出这山谷,翻过群山,渡过大洋,见到其他不同的人,去过一种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去大笑,去悲伤。经历过一切以后,如果你还是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们就在一起。”

    “我听不懂,”我依偎在他床边,为山外的世界兴奋,也为他扑朔的心意难过。

    母亲知道了我对他有意,高兴地在家里转圈,最后落在父亲怀中,和他说等我两年后成年就让维尔特娶我,父亲说好,我也开心,没人询问维尔特的想法。

    大家似乎都默认他爱我,认为他娶我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心意,我想问他,你喜欢我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守护公主是骑士的责任,可是维尔特,我做不了公主,也不需要你困死在责任中,如果你不爱我,我放你自由。

    可是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目光这么热烈,从我的皮肤灼伤到我的心里?

    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会在梦中呢喃我的名字,会在醉酒时情难自已?

    我讨厌你先入为主的想法,在爱情中你一点也不勇敢。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大不了,我只喜欢你。

    我最终没有说出口,这话太晦涩,太艰难,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甚至开始害怕,患得患失,要是答案不是我希望的,一切都会不同,他会不会离我而去?不如迷迷糊糊地霸占着他,我从小就只顾自己快活,长大了还是这样。

    最后,没有人知道答案,我们再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我十七岁,维尔特二十岁。

    父母死了,他死了,我失去了所有,孑然一身,一场大火烧光我的家园,焚烧我的天真和幼稚,我是去了做个小混蛋的资格,开始学着长大。

章节目录

坠夜失光【西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百分百原生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百分百原生木并收藏坠夜失光【西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