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流水的冲刷,让她慢慢恢复知觉。树叶摩挲作响,斑驳的阳光照耀在她脸上,耳中渐渐传来鸟儿啾啾,还有奇怪的咔哒咔哒声。

    希涅费劲睁开一条眼缝,树叶间透露出模糊明亮的光线。我没死?哪里好痛?下半身子剧烈的抽痛。她试图呼吸,结果立刻被呛到,咳出的鲜血中混杂着泥浆和沙子。她咬着牙,用手肘一寸一寸把身体从河里拖出。她猛吸一口气,仰面翻身躺倒在水边的青苔、烂泥和枯枝上。

    她就这样躺了一会,茫然失神地望着黑色枝丫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还活着。”她呢喃自语。

    她还活着,纵使悬崖激流、食尸徒、山卡还有野兽都想置她于死地。纵使朋友、族人、父母全都死了,她也还活着。她躺在湿淋淋的地上,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下,融进了泥沙中。

    冷风吹过流水溶蚀的河岸,她抖了抖,强忍着疼痛坐起来,踉跄起身,倚在最近的树干上,用破皮的手指擦掉鼻子、耳朵里的泥污,掀开湿漉漉的衬衣检查伤势。

    身体一侧布满了滚下山坡造成的瘀青,肋骨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万幸骨头没断。腿上血肉模糊,是被食尸徒咬抓的痕迹,虽然疼的钻心,但关键是能动——这才是她关心的。要想走出去,首先腿要没问题。

    刀还扣在腰带上的刀鞘里,令她喜出望外,但是她高兴没一会。她现在孤身一人,黑暗的森林里不知道还藏有多少野兽和山卡,她更不敢确定自己已经摆脱了危险的食尸徒和法师的追杀。

    她决定沿着河流走,一路南下,翻过山卡越不去的泰勒斯群山,这是唯一的生路。

    希涅找到一处荒废的营地时已经时旁晚,天空飘雨,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头皮上,露出苍白的皮肤和消瘦的颧骨。

    远处似乎有人活动的踪迹,她放轻脚步,贴在巨大的树木后面,紧紧握着短刀,观察了一阵确定不是陷阱后,静静走近,看到篝火烧出一圈黑,周围时未燃尽的柴火和成堆的灰烬。各种随身物品散落在地上,三个商人打扮的人死在地上,尸体看起来还新鲜,两个头颅滚到脚边,一个一箭穿心。

    她把头和身子放在一起,将三人的眼睛合上,便蹲下去,搜刮散落的物品。山卡和野兽随时会来,她不能久留,她快速塞饱了肚子,又把一根长绳子、一瓶酒、几块肉干放在一条毛毯上,四角对折扎了个结背在背上。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了,她再没有了家,看着手上的短刀,刀柄上是父亲亲手镶嵌的红宝石,冰冷的宝石好似要灼伤她的手。“只剩你和我了,”希涅抽了抽鼻子,抹干眼泪,跛着脚,跟随河流,向南方走去。她只能继续向南方群山前进,以挽救自己可悲的生命。前进,前进,前进!无论现实有多悲伤。

    她饥寒交迫地前行,在个夜晚冷醒了,她僵硬的躺卧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毯子里。一丝惊恐迫使她坐起身,她望过去,果然,洞孔已经被雪完全堵上了。无疑是她睡着时雪下大了,将她封在了里面。可能洞外已经积满了雪,深的足以将人淹没。她可能会死在这脚都伸不开的岩洞里了。

    自救!立刻行动!

    希涅用冻僵的手不停的掏积雪,时不时用脚去踹,扑腾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突然,光线射进来,灼热而明亮。她把最后几堆雪推开,忙不迭钻了出去。

    天青如洗,阳光温暖。她面向太阳,紧闭刺痛的双眼,沐浴在光芒中。过了一会,她睁开眼,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咽下去,雪化水冰冷,冷的她喉咙疼。

    她挣扎着起身,环视四周。这是一条两面陡峭、积满了雪的狭窄山谷,四周群峰环绕,灰黑峰峦掩映着湛红的天空。她终于踏上了泰勒斯群山,她暂时安全了。

    虽然逃脱了成为山卡腹中餐的结局,但他很快就会迎来被饿死的结局。肚子如一个巨大的空洞,向她痛苦的尖叫。

    她望向北处山谷,那里地势低缓,曾经有大片绵延起伏的绿色草场,草场尽头是磅礴的大海。现在只留下一篇黑黝黝的痕迹,火已经将那里的房屋和人烧的一个不剩了。

    家,那里曾经有她的家。她有一个勇敢智慧的父亲,他还是一个好族长。她家前厅总是挤满了人,母亲热情的端着茶水来来去去,她也跟着穿梭,走着走着她渐渐长大了,开始和朋友们骑着马儿在草场上驰骋,在山谷间打猎,还偷偷跑到海边去玩。

    他们都死了,前厅成了一圈焦黑的残骸,草场上翻滚着滚烫的火焰。四周都是惨叫和尸体,维尔特把她扛在肩上,冲出了火光……

    希涅突然被一股巨大的痛苦吞噬,她双膝跪地,脸埋在地上嚎啕大哭。全死了,他们全死了。死亡,冰冷腐朽的死亡,几乎快将希涅折磨至崩溃。

    她有两个选择,从山巅跳下去结束痛苦,亦或是继续前行,去变强、去复仇、去毁灭。用后半生谋划复仇,是她的背负,在杀戮中死去,是值得歌颂的结局。

    她擦干眼泪,决定现实一点,她现在一个人去找食尸徒简直是白送。只能继续向南流浪,她有手艺,能干活,至少先养活着自己。

    又走了几个日月轮换,细雨凝成寒露,挂在树枝上。她坐在一堆枝桠上,点燃篝火取暖,顺便还烤着地鼠肉。她拔掉酒塞子,满饮了一口,身子一下热起来,她惬意吐出一道酒雾。然后她向后靠在树干上,等待着肉变熟。

    “希涅!”第一个说。

    “希涅!”第二个应和。

    “希涅!”第三个声音仿佛近在耳旁,她没有办法再忽视。

    “各位也要和我一起吃老鼠肉吗?”希涅说。

    她周围坐着三个模糊的身影,隐约是人形,却飘渺的好似一股烟,随时能散去。鬼灵们盯着她。

    “怎么只来了你们三个?”

    中间的先开口:“地灵气息越来越少,我们苏醒的也就越来越少。等再过几年,你一个也见不到了。”

    左边的接着说:“希涅,我们为你的遭遇难过,是全死了吗?即使是英俊的维尔特也没有活下来?我真是太遗憾了。”

    右边的嚷嚷着:“听说有个人逃出火海,掉下悬崖,却被河流冲刷上岸,大难不死。然后她裹着一条烂毯子穿越了群山,但我们都不太相信这样的传闻。”

    “哦,”中间的鬼灵说:“永远不要小瞧阿圤迪的人,特别是紫色眼睛的女儿,哦,希涅,你是最后一个半人半魔鬼了是吧?”

    希涅点点头。

    “真遗憾,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英俊的维尔特,你的那个青梅竹马去哪了?我还挺中意他的。”

    “应该死了吧,也可能被食尸徒抓走了,我也不清楚。”希涅拿起烤好的地鼠肉,大口咀嚼起来,真的很难吃啊。

    左边的鬼灵转过身,不再开口。

    “最近外面发生了什么,和我讲讲吧。”

    “格斯特又在打仗。”中间的鬼灵说。

    哦,她有印象,那个曾经来过家里的北方之王,是个满脸胡子的魁梧大叔。

    希涅皱皱眉:“他总在打仗,他已经是北境之王了,还要去哪打?”

    “是的,他所向披靡,北境现在尸横遍野,但他不满足,他渴望富庶温暖的南方。”

    “该死的混蛋,还有呢?”

    “炽庐海岸诞生了奇迹的一战,南方联合王国以三万兵力打败了欧特兰王国八万大军,整个奥尔比特群岛都归南方啦!”

    “真不可思议。”据她所知,奇亚王国拥有食尸徒和法师,怎么会败给普通人类?

    “我们听过有个住在南部图书馆的人在找你。”

    “一个法力无边的人,一个旧时代的法师。”

    “没错,是第一法师大人!一个传奇的名字!”

    希涅攥紧眉头。她知道法师有好有坏,但因为卡维尔的缘故,她忍不住厌恶这些强大而残忍的家伙。

    “我们听说这位法师博学而强大,能让人一下子消失,能展示不可描述的奇异景象。但是你要小心,法师个个心怀鬼胎,他们总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他找我干什么?”

    “你自己去问,我们又不是图书馆,就算是图书馆也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希涅,你想怎么做?”

    希涅想了想:“我要南下,去找那个法师,问问他。”问问他,为什么放任同伴屠杀无辜者,为什么放任同伴制造出食尸徒这样黑暗的邪物。

    鬼灵点点头,对这主意不置可否。

    “那么,希涅,再见,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中间的鬼灵说。

    “可恶的地灵气息!我讨厌沉睡。”右边的嚷嚷着。

    “希涅,见到维尔特帮我给他带句好,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总是坐在左边的。”

    鬼灵们起身,一会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希涅叹了口气,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

    至少,他们这次带给她一个方向。明日一早便南下去找那个法师,也许对方真的强大而神秘,也许只是徒有虚表,但都好过苟活般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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