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仙关一战半月有余,衍苏五千的兵士对上赫然两万“毒蝎”一直处下风,几近被摁着头打。脚下的黄土踩来便能渍洇出血,漫天黄沙飞夹杂着扑鼻的血腥直往脸上招呼。

    苍洲衔眯了眯皱疼的眼,啐了口唾沫——连带沙、血一并吐出。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像亮晃晃的走马灯般在苍洲衔的脑袋里转过一轮:

    人烟辐辏的沉都城中,他是个无家可归或曰有家不能回的他国质子。在如同狼潭虎穴的皇城之中,他刻刻伪装提防也免不了漫天流言蜚语猜疑算计盈绕身侧。其中也不乏有人骂他狼子野心,居心叵测。

    今天是他来沉都的第四年,再有季夏间当满十八,当今衍苏皇帝孟安愗悯他少小离家,处境艰难,此次特许他为统军与当今辅国大将军京凛前往却仙关平定赫然扰边,以混个战功交差,去堵一堵那众语芸芸的嘴。

    赫然地处东南拢共六部,此次作乱的为最近衔苏的沙蝎部。此次分作三万与五百的两拨分别于南北两面来犯,在京凛的安排下,他以五千兵士对垒五百敌军,这些人只起侦查作用本应势在必得,可实是天有不测风云。仗才一开始,苍洲衔便与统军京凛和其长子兼副将京皓仪联络中停。

    黄沙要吃人!而那些“沙蝎子”却死之不竭!他们一拨接一拨上涌,眼下这是第三拔统共约莫两万余人。

    一切来得这样巧,苍洲衔断定这就是个有所预谋的圈套,早在他来之前就料到可能会遭到算计,可以国家安危为引做到如此地步,仍不免令人惊奇唏嘘。

    风正尝试着吞噬一切,吹得苍洲衔须发飞扬,而他却手执弯刀不容商议地朝坡上的阿忿怒逼近几分,居高临下道,“说,有何居心?!”

    “活捉苍洲衍!”阿怒忿举着刀,迎着肆虐的风沙肆无忌惮地狂笑道,“谁能活捉苍肆安,重重有赏!”

    赫然士兵杀得起兴,似忘却了生死,随着阿怒忿一声令下,十多个人密密麻麻拥向苍洲衍,接替着倒向沙中的上一拔。

    苍洲衔身手敏捷地在沙间周旋着,声声抱怨不绝于耳:

    “统军!不行啊!这都第……去你娘的,”一个被沙糊得满脸黑黄的兵一剑插进一只毒蝎的咽喉,将其一脚踹开,“这都第三拔了!这些蝎子他娘现生啊?!”

    “援军呢?七天了,都死了哪了?”

    “操啊!老子还要……老子还没讨老婆呢!老子就是来凑个数,可没想着送命啊!”

    这些兵士,除去去请援兵的几人与斛律天是苍洲衔的人外,其余净是些走后门的,他们多少与一些朝廷命官沾亲带故些,可家世却不很好,比上不足,终是不能入朝为官;而比下有余,总觉自是大家子,不甘围着田畊转。于是托关系进了行伍,怎的也算是吃上了国家饭。显然,人人低估了的不止是赫然的兵力,亦低估了这帮人的软弱,他们多数已涕泗横流,气势甚比那“弱柳扶风”的小身板子仍弱三分。

    苍洲衔紧咬牙关,快刀斩乱麻,不一会便将身边的杂碎处理干净。苍洲衔提刀向为首的秃子走去。

    斛律天注意到苍洲衍的举动,想跟随着去可一时间又脱不得身,便焦急道“郎君小心!那秃子他臂力惊人!下手毒得狠!”

    “哈哈哈,不请自来呀!省我去找了,”阿怒忿随意的执着刀,满是不屑地挑衅道“苍肆安,沉都待久了你还会拿刀吗?”

    苍洲衍无言,利落干脆地挥刀,劈头而下势如破竹,阿怒忿毫无防备,用斧柄挡下猛然后退数步踉跄着站稳,只觉执刀抵御的手臂阵阵发麻,皮下的骨肉近乎被震碎。

    “第一次见面,这么急?”阿怒忿暗里松晃着手臂,“呦,你这眼真他娘是绿的?剖一颗献我啊,爷爷我放你一马?”

    “秃蝎子你这么急着投胎呢?爷送你一程啊?!”苍洲衍眸光深沉,盛满盛怒。

    阿怒忿话未出囗,又是更重的一刀劈来,只刹那,阿怒忿身上的盔甲被劈裂开来,鲜血飞迸。

    “嘶,”阿怒忿呲着牙猛地一口凉风吸入口中,又从鼻腔喷涌出来。颈间青筋暴起,如同黄沙中的荆棘蔓延爬绕上颈。

    “我就说啊?狼崽子怎么会长成狗呢?!”阿怒忿忍痛硬扯出抹狞笑,鬼目眈眈,阴森可怖。

    粗劣的五指皆在斧柄反复摩挲,满囗森白利齿咬出了血,烈日下尘沙中,风头斧举过头顶,用尽全力落下一斧。苍洲衍动作迅猛,迅速将刀刃横放肩头,却仍不免躯臂震荡,紧接着使力上推挣脱开来。

    “操!”阿怒忿不免心中添得几分惶恐,他这招从未失过手,往日对手,即使侥幸不死也免不得失去一臂,不曾想苍洲衍挣开得这样轻快。

    苍洲衍杀风狠戾,刀刀入骨,几回合下来,阿怒忿浑身的鲜血渍涌而出。刀一刀劈向臂膀,手中刀滚落而下;一刀劈向大腿,他促不及防跪倒在地。

    生死间,刀刃停在他颈间不足一寸处,他如濒死的鱼大囗地呼吸。

    “切,”苍洲衍轻蔑至极地笑,浑身戾气像是攒积了数年,他字字讥讽“逗爷笑呢?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阿忿怒颓废地跪在代表赫然的紫红蝎纹的旌旗之下,他四肢皆无力动弹,唯脑中哄鸣作响得热闹,双目昏黯,视得重影连连,甚至于几乎看不见什么了,他只依凭着苍洲衔挡去风沙的方位吃力地抬头随即又力无下垂。

    他脑袋上如同只吊了根娇贵的丝,不知何时崩断,连带着陨散了魂魄,却依旧去逞那口舌之快。

    阿忿怒声音沙哑,喉间像沥满了沙砾,“好你个苍洲衔,你……你扮猪吃老虎!”

    苍洲衔望着他,眸色阴沉,这事他能推测出个七八:

    从刚才打斗来看,眼前这人的功夫并不简单,可朝往胳膊腿儿上招呼,可见并不想取他性命。

    教他去却仙关虽是皇上应允,却是秦寻中的意见。秦寻中暗自里是替卓昭办差,凌安病重,卓昭早已虎视眈眈,作为太皇太后,她非但不颐养天年反而蠢蠢欲动。如果他猜得不错,卓昭与赫然早已勾结一气,如今她鼓动赫然出兵而又设此圈套的目的大约为设法掌控他进而掌控寒泽,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然而卓昭要用什么方法掌控他呢?莫非是囚禁?可掩衍苏之耳目而又胁迫寒泽岂是易事?

    事关寒泽苍洲衔内心焦灼,面上却仍持冰冷镇定地套话:“卓昭打的什么算盘?”

    “你!”阿怒忿不由一惊,他方才只觉苍洲衔只藏着好身手未曾想城府亦如此之深,他不知苍洲衔从何怀疑起卓昭,便恼羞成怒道:“你莫是昏了头?我们赫然就没姓卓的!”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苍更加确信幕后主使就是卓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的主子救不了你,你却能救得你的亲眷!”

    话外之意,当然是以亲眷威胁其尽数交代,而阿怒忿却满不在意道“哈哈哈哈,若成大业,虽死何惧,吾儿吾女他们死得荣光!”

    “倒是你,苍洲衔,你何必还想要回寒泽去?他们早就忘了你!你哥苍穹刚娶了媳妇儿,没有你,他就是下任的王!谁管你!”阿忿怒临死前也迫切想要刺痛苍洲衔。

    苍洲衔眼皮一跳,思维敏捷地猜到了什么。此时,即使寒泽就临挨着却仙关 ,即使朝思夜寐的家乡只隔了一条兰若河,即使身处险境难以脱身,他从未想过回寒泽。因为“七年之契”未到,此时回去前功尽弃,无功而返并非是他想要的。而卓昭想要的是将他永远无返,她要紧握他脖颈的锁链,至于他那锋利的狼牙,有的时间是慢慢磨。

    此局何破!

    苍洲衔悠悠开口,不紧不慢甚有些倦怠的意味:“谁对你说我要回寒泽?抑或是你们想让我回寒泽吧?大抵,京凛的兵就守在兰若河岸,我们若回寒泽必经此河,到时扣个逃兵叛国的罪名。那可是真正的回不去了。”

    阿忿怒呆愣了,自己一句话未曾透露,苍洲衔却根据只言片语推测至此。此人留得,简直后患无穷,阿忿怒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这时,一旁的斛律天扯着嗓子道“主子!又是一拔!”

    苍洲衔略侧过头果然黑压压一片正往这边来,如片片乌云趟地,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抵达。

    苍洲衔似乎看出了神,左身侧竟暴露出些破绽,方才紧逼阿忿怒颈间的弯刀也似乎泄了力,松散些许。

    阿忿怒悄无声息地捡起身旁的残箭,他脸上咬肌暴起,紧接着向旁躲闪,闪出刀刃的压迫,顺势站起,狠狠地将那支残箭向苍洲衔心囗刺去!

    “去你他妈!”苍洲衍怒火中烧,挥刀而下,将那阿怒忿的脑袋,连同那杆铁杆子旗一同斩断,旗子沉重地落在沙上,无声地弹反着砸出几条沙坑。

    空气里弥散着血腥味,淋漓的血溅了满身满脸,苍洲衍不曾抺拭满脸腥血,便挑起刚落地的人头,拼尽全力磅礴大喊到“阿怒忿已死!敌旗已倒!衍苏胜!”

    赫然士兵见状连忙撤退。

    苍洲衔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吐出浸染了前襟,随即在众人眼光中倒向黄沙。

    斛律天大惊失色,跌跌撞撞的跑来:“主子!来人!医师呢?!”

    无人应答……

    斛律天环视一周“快来!你他娘不就是医师?叫的就是你!”

    一个小目尖腮的人讪讪道狡辩:“我,我之前是……”

    “别废活!”斛律天扯着那人衣领,将那人提溜过来。“下一波蝎子就要来!统军若是出了什么事!都得死!”

    “快看吧!老子还不想死!”

    “怎么回事?”

    一群人一轰地围上前来查看情况。

    “是是遵命……”那人只看了一眼伤口,颤颤巍巍地去探苍洲衍的鼻息,随机尖叫着跌坐“啊!这,这箭扎在心窝,统军没了呼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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