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统军他，怎么突然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赫然这些王八孙子！操他祖宗！”
“可恶！可恨！该死！”
刹时间，一群人如轰嚷的苍蝇，如热锅的蚁虫，一片哗然。
斛律天一浑身腱子的八尺大汉此刻涕泪连连，他胸怀恨怨，即使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找那些人索命！
斛律天浑厚的声音颤抖着：“赫然那些孙子马上又要来了！绝不能让他们踏出衍苏半步！”
不同刚才的吵闹，现下几乎鸦雀无声，兵士们面面相觑，无一人上前，他们方才的谩骂无非只是因为苍洲衍的死无益于他们，使他们更加性命堪忧。命多贵重？怎能不愤恨？又怎能不谩骂？只是谩骂归谩骂，怎能为了志气丢了命？！
“但，我们去了就等于送死啊！”终于，一个身材稍魁梧的人打破了沉寂，“要我说，哼，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是，李詹所言不错啊，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其实，我本来就是来凑数的，怎料遇见这事！还能失了姓命不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我们兄弟能浴血奋战至今，已实属万幸啊！”
一夫既呼万夫应。
“浴血奋战？你们扪心自问，哪个是为了家国舍命的，一个个丧家之犬般……”
“斛律天！你慎言！‘丧家’？你竟意欲诅咒我大苏！你安的什么心？！”
“你们现在回去就是逃兵！”斛律天恼怒万分，又怎能进得了沉都的城门？赫然的兵马上就会追来，要么拼杀而死，要么等死！”
“是啊，这……”他们又为了能否活命担心起来。
“对！没有军令！就是逃兵！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又忧郁起来。
忧愁未在李瞻眉间挂足半刻，便又烟消云散了。
“哈哈逃兵？”
李詹猖狂笑道：“斛律天你怕不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吧？“统军临死前最后一道军令，就是让我们即刻赶沉都，以避免更多伤亡！”
“是啊，兄弟们！咱们走啊！”
“咱们回家！”
“咱们都是，都是英雄……”
“你们！”
未等斛律天把话说完，一行人已骑马扬鞭而去。
“斛律天！要死呢，你就自己去死，恕不奉陪！”李詹大声叫唤。
三日后子时，沙场一片浓黑的死寂，而沉都灯火繁华，一行人赶到沉都城玄武城门，不出意料的被人拦下。
守城门的人厉声道：“既是军令，军书呈上！”
“大哥不知，未有军书！”李詹深躹一躬，“这实在是，苍统军临死前未及留下！”
“这，这，苍统军死了？！”
守城门的一听事情如此之大，便立即上报，公公上报到皇帝那时，他正巧噩梦惊醒，出得一身冷汗，听说是苍洲衍出了事，立刻更衣上朝。
“福安，推朕走的快些。”
“是，陛下。”推以人虽口上应着，脚下的步子仍碎碎切切。
“朕说快些！再快！”凌安的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儿，第一次觉得从寝殿到朝堂的距离竟有那么长。
福安又加快了些，劝阻道，“陛下，再快，再快容易着凉……”
“你！”
凌安正要发怒，一个清瘦俊郎少年从他们身后转角处小跑过来。
“哦呦，”福安着实吓了一跳，立刻让位并躬身行礼，“拜见亲王殿下。”
未及他直起身，凌欢已推着凌安走远，“皇兄莫急，即刻便到。”
“阿欢？你怎在此？”
“我找了皇兄良久了。”
“阿欢你可知什么情况了？”
“臣弟亦仍未听闻。”
凌欢尽量推得快且稳，俄倾，便抵达朝堂。见他一到方才纷扰的人，纷纷下跪请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皇祖母安，”凌安给坐在帘后的卓昭请了安又叫众臣免礼，“朕听说阿衍出事了。可是受了伤？”
闻言，李詹在下将脑袋狠狠磕在地：“陛下！苍统军他——战殁了。”
此话既出，见惯了大场面的大臣们也都议论纷纷，只因死的可是苍洲衔，可是寒泽世子，他若在衍苏战死，两国关系可如何维系！
凌安双目圆睁，满口不可置信：“这！怎么会？！阿衔他，不是说只是小部落叛乱？咳咳咳！”
凌安心中无数次祈祷不要是最坏的情况，未曾想到——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皇椅上，凌安血丝遍布的眼底满是愕然，奋袂欲起，又咳嗽着跌回去。
凌欢进言道，“陛下当心，勿伤龙体。”
凌安尽力调转情绪，摆出帝王的威严道：“你细道来！若有半点隐瞒，格杀无论！”
“小人不敢隐瞒半分！一到却仙关，我们便与京统军分开行动，本说是五千对五百的事儿，可我们遇到的并非五百人的杂兵，足足有两万哪！”
凌安厉声道“数天已过，为何无人求援？”
“不是我们不求援，只是派去求援的兵士，迟迟未归！”
坐在一旁的楼无契皱着眉缓缓开口：“你说苍统军死了，究竟如何？详细到来。”
“启禀国相，我们与京统军失了联系！兄弟们只好硬着头皮上！苍统军竭尽全力杀了那狗贼首领，兄弟们才留得性命，苍统军下令回都，可他却伤在心口，伤及里内……”李詹说着说着竟硬挤出几滴泪来，“谁曾想？那么突然，小人只好斗胆担此大任，带回余下的兄弟们回来。”
楼无契瞟了一眼地上的李詹，苍老的声音低沉压迫：“你若敢说慌，你可知是何后果？！”
“太皇太后！小的不敢哪……”
“你不敢？京统军与朝中一直未失联系，前日上报，战事甚好，不日将获大捷，你是说是他隐瞒？”
李詹慌忙叩首，“陛下，小的所言皆为小的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
帘子后的卓昭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如今这人说话不知真假，不若再与京统军联系，再做定夺？”
“国相，你怎么看？”
“当下亦无其他办法。”
“来人，先将李詹等人暂压大理寺。”凌安双目已然通红，心中暗自为苍洲衍祈祷着平安。
出了这样一件事，月亮几乎都要落了……
凌安一口气拟了三封加急信书给京凛，紧接着望向窗边的枯树无言。
凌欢从身后为凌安披了件刻丝大氅，柔声道，“皇兄已是丑时了，明日还有早朝皇兄多少也眯一会儿。”
凌安怎能睡着，他又想起“七年之契”，那张困住苍洲衔的牛皮卷，七年之契是他刚登基时由卓昭主张与寒泽达成的契约，契约规定寒泽先派质子入衍苏七年，七年之后质子归返寒泽而衍苏将派质子去往寒泽七年，以此轮回。
且冠冕堂皇为了两国关系，却是那般不平等，古来关系平等的两国出使质子应是相互的，可若是像契约中所说的那般轮换，那么先送出国的质子七年中将无所保障，简直算得上任人宰割。
狼王苍灼那般傲气，人人都想他定不会同意，没想到一个月后质子抵达沉都，且竞是苍灼亲生儿子！竞又是幺儿，按传统，这孩子当是下一任王！
或许应当是那期间寒泽屡遭重创，东有赫然偷袭寒泽，苍灼死了侄子，而此时苍灼正在西边罗浮支援刚死了丈夫而被发难的妹妹。一切这般巧。无人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世人只见苍洲衔，那不似从前那般肆意奔驰。
“洲衔十三便来了沉都，那时一人一马那般孤独。兀兀数年，他过得艰难。‘七年之契’已过大半，将来总有一天他该回家去，”凌安眼中盛泪，紧抿着无甚血色的薄唇，懊悔地低语，“阿欢，怎会如此呢？阿衍他……他才多么大？朕就不该让他去，是朕的错……如今安能合目。”
“皇兄莫要过于自责神伤，沙场刀剑无眼，并非凡人所能预料？况且当下局势未定，兴许苍郎君并无大事。”
凌欢细语和如春风，仍不免凌安彻夜未眠。
卓昭这边亦是难眠，不住盘磨着手中油亮的佛珠，嘴中念念有词地祈告着，不一会儿被叩门声打断。
“进来吧。”
来者名曰兰屏，是个上了年纪的掌事姑姑，她行了个礼细声道：“参见太皇太后。”
“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回太皇太后话，都办妥了。方才又暗中将那李詹一行人审了一遍。”
卓照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苍洲衔的的确确是死了。”
卓昭褶皱的眉头蹙起，挤出更深的沟壑“死了？从何得知？”
“这些人之中有个叫张旭的，曾是医师，据他讲说是刀伤就在心口儿，吐了好些血，他去瞧时已没了呼吸。”兰屏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说，苍洲衔那个部下，堂堂八尺男儿，哭得涕泗横流，不能有假。”
卓昭抓起桌子上的茶碗猛地摔向地面，那茶碗碎得干脆，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废物！一群废物，哀家几次三番的强调：苍洲衔杀不得！他们只需将他困住即可，再不济砍下一条手臂一条腿都好，为何偏要杀了他！”
兰屏急匆匆的下跪，急言道，“太皇太后息怒，莫气坏了身子！眼下，如何扭转局，如何扭转局势才是关键！”
“皇上定已派人送去书信向京凛寻问，眼下紧要的是不能露馅。兰屏，你拟封书信，告诉京凛回皇上时，只需说与苍洲衔是近日战中才走散的。”
“可太皇太后，今在御前李詹分明说是一分开就联络不上……”
卓照讥笑了声，运筹帷幄道：“那又如何？皇上，朝臣凭什么信他？等过了这个风口，这些人迟早是要处理。”
“还有，无论如何守住苍洲衔身死的消息不要传去寒泽，不必守苍洲衔回寒泽了，我们就赌苍成迁会不会出寒泽，若是他敢来，”卓昭浑浊的眼中满是狡黠阴狠，“就让京凛与贺连祈一同将其擒住，就冠以其协助赫然偷袭衍苏罪名。”
兰屏，低垂着脑袋上斜睨着卓昭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可太皇太后，苍成迁身手矫捷且为人谨慎之至，恐怕并非那么好捉。”
卓昭呲笑一声“正面对抗自然不好办，但俗话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救人心切，先假意与他联合对抗赫然，再趁其不备……自然容易得多。”
“那若是苍穹不去救……”
兰屏未说完，卓昭冷声制止，“兰屏，知道的太多不算好处，万事我自有定夺，去办便是。”
兰屏讪讪地缩了缩脑袋“是，奴婢这就去。”
兰屏走后，卓昭又盍目念念有词地盘起了佛珠，珠子哗哗啦啦地响，卓昭兀地大笑而又自言自语道，“他苍穹若不来便不叫苍穹了。”
接下来两日，苍死的消息在沉都城传的沸沸扬扬，成为人们闲来无事多常聊的话头。人们亦猜想着：边境战事到底如何？赫然会不会攻进城来？诸如此类的问题。后两者关系到他们的生存，因此人心惶惶。
第三日时，朝廷终于收到了京凛的回信，百姓都安稳了，而凌低沉的心却沉向更深。
信中道：“……五日前，吾与苍统军失联，吾在寻找中，尚未及上报但我军威武，赫然小贼不能攻得我国土半寸，不能伤及我国民一人。约莫七日我军即可凯旋而归。至于苍统军，臣定竭尽全力，寻其全尸……”
忆起苍洲衔笑谈要回来过上元的话，更为寝室难安，心脏像被人紧攥着一样，呼吸都带着疼。
凌安又即刻命人审讯了李詹，李詹仍坚持原先的说辞，即一条是，一开始便与京凛失联而并非五日之前，另一条则是苍洲衔的死。朝廷核实了李詹一行人的身份，确为苍洲衍行伍中兵士无疑，那么苍洲衔也几乎确实是死了。对于供词的不对照之处，朝廷并无办法，之后将李詹继行押扣，等京凛归都后再作审判。
既已性命无忧，加之明日上元，多数百姓便没有什么理由可不高兴了，于是大街小巷，似乎一夜之间便忘记了之前种种忧虑，即刻热闹喧腾起来。
上元节到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比往日还要热闹的狠。
风雪里，城郊的一间开满梅花小院中，安静得像无人居住般，借着昏暗的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却有几个人围着桃张木桌子吃饭。
饭毕，沈复抚着不长的花白胡须不紧不慢道“泠予，明日上元，鱼龙混杂，你需购置些什么东西，皆告以你师兄，托他买给你便好。”
“是，师父。”
陈资丞咂舌轻笑，“行行行，胭脂水粉，明灯小食，你要什么？师兄统统买给你哈？”
江泠予对上陈资丞的目光，微微颔首，悠悠道“多谢师兄了。”
陈资丞赶忙移开目光，转换了话题：“最近真不太平，据说已连死二人了，泠予不出去也算好事儿呢。”
江泠予淡淡地表示赞成：“的确，加之上元灯节人太多，摩肩接踵，我也不大愿意去。”随后将头转向沈复“只是明日师父要去哪？徒儿伴你去？”
“那倒不必，吾虽眼盲，却仍未到那种境地。”
沈复年年上元都要出去的，只是好些年了，江泠予仍不能得知他的行踪。
沈复沉默一会儿深呼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终是吐露真言：“泠予啊，这上元节本是热闹之日，老夫不许你出去，你定难过，但你且放心，待时机成熟，你便能同寻常人一般生活。”
陈资丞侧眸斜睨，暗中注意着江泠予的表情。
“蛰伏需得禁忍黑暗，况且余夙遭闵凶，还求什么正常生活呢。”江泠予目中烛光随风闪烁，墨色的眸子却只有果决，她坚定说道，“我什么也不要求，唯图此生死也死个明白。”
“统军他，怎么突然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赫然这些王八孙子！操他祖宗！”
“可恶！可恨！该死！”
刹时间，一群人如轰嚷的苍蝇，如热锅的蚁虫，一片哗然。
斛律天一浑身腱子的八尺大汉此刻涕泪连连，他胸怀恨怨，即使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找那些人索命！
斛律天浑厚的声音颤抖着：“赫然那些孙子马上又要来了！绝不能让他们踏出衍苏半步！”
不同刚才的吵闹，现下几乎鸦雀无声，兵士们面面相觑，无一人上前，他们方才的谩骂无非只是因为苍洲衍的死无益于他们，使他们更加性命堪忧。命多贵重？怎能不愤恨？又怎能不谩骂？只是谩骂归谩骂，怎能为了志气丢了命？！
“但，我们去了就等于送死啊！”终于，一个身材稍魁梧的人打破了沉寂，“要我说，哼，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是，李詹所言不错啊，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其实，我本来就是来凑数的，怎料遇见这事！还能失了姓命不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我们兄弟能浴血奋战至今，已实属万幸啊！”
一夫既呼万夫应。
“浴血奋战？你们扪心自问，哪个是为了家国舍命的，一个个丧家之犬般……”
“斛律天！你慎言！‘丧家’？你竟意欲诅咒我大苏！你安的什么心？！”
“你们现在回去就是逃兵！”斛律天恼怒万分，又怎能进得了沉都的城门？赫然的兵马上就会追来，要么拼杀而死，要么等死！”
“是啊，这……”他们又为了能否活命担心起来。
“对！没有军令！就是逃兵！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又忧郁起来。
忧愁未在李瞻眉间挂足半刻，便又烟消云散了。
“哈哈逃兵？”
李詹猖狂笑道：“斛律天你怕不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吧？“统军临死前最后一道军令，就是让我们即刻赶沉都，以避免更多伤亡！”
“是啊，兄弟们！咱们走啊！”
“咱们回家！”
“咱们都是，都是英雄……”
“你们！”
未等斛律天把话说完，一行人已骑马扬鞭而去。
“斛律天！要死呢，你就自己去死，恕不奉陪！”李詹大声叫唤。
三日后子时，沙场一片浓黑的死寂，而沉都灯火繁华，一行人赶到沉都城玄武城门，不出意料的被人拦下。
守城门的人厉声道：“既是军令，军书呈上！”
“大哥不知，未有军书！”李詹深躹一躬，“这实在是，苍统军临死前未及留下！”
“这，这，苍统军死了？！”
守城门的一听事情如此之大，便立即上报，公公上报到皇帝那时，他正巧噩梦惊醒，出得一身冷汗，听说是苍洲衍出了事，立刻更衣上朝。
“福安，推朕走的快些。”
“是，陛下。”推以人虽口上应着，脚下的步子仍碎碎切切。
“朕说快些！再快！”凌安的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儿，第一次觉得从寝殿到朝堂的距离竟有那么长。
福安又加快了些，劝阻道，“陛下，再快，再快容易着凉……”
“你！”
凌安正要发怒，一个清瘦俊郎少年从他们身后转角处小跑过来。
“哦呦，”福安着实吓了一跳，立刻让位并躬身行礼，“拜见亲王殿下。”
未及他直起身，凌欢已推着凌安走远，“皇兄莫急，即刻便到。”
“阿欢？你怎在此？”
“我找了皇兄良久了。”
“阿欢你可知什么情况了？”
“臣弟亦仍未听闻。”
凌欢尽量推得快且稳，俄倾，便抵达朝堂。见他一到方才纷扰的人，纷纷下跪请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皇祖母安，”凌安给坐在帘后的卓昭请了安又叫众臣免礼，“朕听说阿衍出事了。可是受了伤？”
闻言，李詹在下将脑袋狠狠磕在地：“陛下！苍统军他——战殁了。”
此话既出，见惯了大场面的大臣们也都议论纷纷，只因死的可是苍洲衔，可是寒泽世子，他若在衍苏战死，两国关系可如何维系！
凌安双目圆睁，满口不可置信：“这！怎么会？！阿衔他，不是说只是小部落叛乱？咳咳咳！”
凌安心中无数次祈祷不要是最坏的情况，未曾想到——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皇椅上，凌安血丝遍布的眼底满是愕然，奋袂欲起，又咳嗽着跌回去。
凌欢进言道，“陛下当心，勿伤龙体。”
凌安尽力调转情绪，摆出帝王的威严道：“你细道来！若有半点隐瞒，格杀无论！”
“小人不敢隐瞒半分！一到却仙关，我们便与京统军分开行动，本说是五千对五百的事儿，可我们遇到的并非五百人的杂兵，足足有两万哪！”
凌安厉声道“数天已过，为何无人求援？”
“不是我们不求援，只是派去求援的兵士，迟迟未归！”
坐在一旁的楼无契皱着眉缓缓开口：“你说苍统军死了，究竟如何？详细到来。”
“启禀国相，我们与京统军失了联系！兄弟们只好硬着头皮上！苍统军竭尽全力杀了那狗贼首领，兄弟们才留得性命，苍统军下令回都，可他却伤在心口，伤及里内……”李詹说着说着竟硬挤出几滴泪来，“谁曾想？那么突然，小人只好斗胆担此大任，带回余下的兄弟们回来。”
楼无契瞟了一眼地上的李詹，苍老的声音低沉压迫：“你若敢说慌，你可知是何后果？！”
“太皇太后！小的不敢哪……”
“你不敢？京统军与朝中一直未失联系，前日上报，战事甚好，不日将获大捷，你是说是他隐瞒？”
李詹慌忙叩首，“陛下，小的所言皆为小的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
帘子后的卓昭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如今这人说话不知真假，不若再与京统军联系，再做定夺？”
“国相，你怎么看？”
“当下亦无其他办法。”
“来人，先将李詹等人暂压大理寺。”凌安双目已然通红，心中暗自为苍洲衍祈祷着平安。
出了这样一件事，月亮几乎都要落了……
凌安一口气拟了三封加急信书给京凛，紧接着望向窗边的枯树无言。
凌欢从身后为凌安披了件刻丝大氅，柔声道，“皇兄已是丑时了，明日还有早朝皇兄多少也眯一会儿。”
凌安怎能睡着，他又想起“七年之契”，那张困住苍洲衔的牛皮卷，七年之契是他刚登基时由卓昭主张与寒泽达成的契约，契约规定寒泽先派质子入衍苏七年，七年之后质子归返寒泽而衍苏将派质子去往寒泽七年，以此轮回。
且冠冕堂皇为了两国关系，却是那般不平等，古来关系平等的两国出使质子应是相互的，可若是像契约中所说的那般轮换，那么先送出国的质子七年中将无所保障，简直算得上任人宰割。
狼王苍灼那般傲气，人人都想他定不会同意，没想到一个月后质子抵达沉都，且竞是苍灼亲生儿子！竞又是幺儿，按传统，这孩子当是下一任王！
或许应当是那期间寒泽屡遭重创，东有赫然偷袭寒泽，苍灼死了侄子，而此时苍灼正在西边罗浮支援刚死了丈夫而被发难的妹妹。一切这般巧。无人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世人只见苍洲衔，那不似从前那般肆意奔驰。
“洲衔十三便来了沉都，那时一人一马那般孤独。兀兀数年，他过得艰难。‘七年之契’已过大半，将来总有一天他该回家去，”凌安眼中盛泪，紧抿着无甚血色的薄唇，懊悔地低语，“阿欢，怎会如此呢？阿衍他……他才多么大？朕就不该让他去，是朕的错……如今安能合目。”
“皇兄莫要过于自责神伤，沙场刀剑无眼，并非凡人所能预料？况且当下局势未定，兴许苍郎君并无大事。”
凌欢细语和如春风，仍不免凌安彻夜未眠。
卓昭这边亦是难眠，不住盘磨着手中油亮的佛珠，嘴中念念有词地祈告着，不一会儿被叩门声打断。
“进来吧。”
来者名曰兰屏，是个上了年纪的掌事姑姑，她行了个礼细声道：“参见太皇太后。”
“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回太皇太后话，都办妥了。方才又暗中将那李詹一行人审了一遍。”
卓照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苍洲衔的的确确是死了。”
卓昭褶皱的眉头蹙起，挤出更深的沟壑“死了？从何得知？”
“这些人之中有个叫张旭的，曾是医师，据他讲说是刀伤就在心口儿，吐了好些血，他去瞧时已没了呼吸。”兰屏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说，苍洲衔那个部下，堂堂八尺男儿，哭得涕泗横流，不能有假。”
卓昭抓起桌子上的茶碗猛地摔向地面，那茶碗碎得干脆，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废物！一群废物，哀家几次三番的强调：苍洲衔杀不得！他们只需将他困住即可，再不济砍下一条手臂一条腿都好，为何偏要杀了他！”
兰屏急匆匆的下跪，急言道，“太皇太后息怒，莫气坏了身子！眼下，如何扭转局，如何扭转局势才是关键！”
“皇上定已派人送去书信向京凛寻问，眼下紧要的是不能露馅。兰屏，你拟封书信，告诉京凛回皇上时，只需说与苍洲衔是近日战中才走散的。”
“可太皇太后，今在御前李詹分明说是一分开就联络不上……”
卓照讥笑了声，运筹帷幄道：“那又如何？皇上，朝臣凭什么信他？等过了这个风口，这些人迟早是要处理。”
“还有，无论如何守住苍洲衔身死的消息不要传去寒泽，不必守苍洲衔回寒泽了，我们就赌苍成迁会不会出寒泽，若是他敢来，”卓昭浑浊的眼中满是狡黠阴狠，“就让京凛与贺连祈一同将其擒住，就冠以其协助赫然偷袭衍苏罪名。”
兰屏，低垂着脑袋上斜睨着卓昭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可太皇太后，苍成迁身手矫捷且为人谨慎之至，恐怕并非那么好捉。”
卓昭呲笑一声“正面对抗自然不好办，但俗话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救人心切，先假意与他联合对抗赫然，再趁其不备……自然容易得多。”
“那若是苍穹不去救……”
兰屏未说完，卓昭冷声制止，“兰屏，知道的太多不算好处，万事我自有定夺，去办便是。”
兰屏讪讪地缩了缩脑袋“是，奴婢这就去。”
兰屏走后，卓昭又盍目念念有词地盘起了佛珠，珠子哗哗啦啦地响，卓昭兀地大笑而又自言自语道，“他苍穹若不来便不叫苍穹了。”
接下来两日，苍死的消息在沉都城传的沸沸扬扬，成为人们闲来无事多常聊的话头。人们亦猜想着：边境战事到底如何？赫然会不会攻进城来？诸如此类的问题。后两者关系到他们的生存，因此人心惶惶。
第三日时，朝廷终于收到了京凛的回信，百姓都安稳了，而凌低沉的心却沉向更深。
信中道：“……五日前，吾与苍统军失联，吾在寻找中，尚未及上报但我军威武，赫然小贼不能攻得我国土半寸，不能伤及我国民一人。约莫七日我军即可凯旋而归。至于苍统军，臣定竭尽全力，寻其全尸……”
忆起苍洲衔笑谈要回来过上元的话，更为寝室难安，心脏像被人紧攥着一样，呼吸都带着疼。
凌安又即刻命人审讯了李詹，李詹仍坚持原先的说辞，即一条是，一开始便与京凛失联而并非五日之前，另一条则是苍洲衔的死。朝廷核实了李詹一行人的身份，确为苍洲衍行伍中兵士无疑，那么苍洲衔也几乎确实是死了。对于供词的不对照之处，朝廷并无办法，之后将李詹继行押扣，等京凛归都后再作审判。
既已性命无忧，加之明日上元，多数百姓便没有什么理由可不高兴了，于是大街小巷，似乎一夜之间便忘记了之前种种忧虑，即刻热闹喧腾起来。
上元节到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比往日还要热闹的狠。
风雪里，城郊的一间开满梅花小院中，安静得像无人居住般，借着昏暗的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却有几个人围着桃张木桌子吃饭。
饭毕，沈复抚着不长的花白胡须不紧不慢道“泠予，明日上元，鱼龙混杂，你需购置些什么东西，皆告以你师兄，托他买给你便好。”
“是，师父。”
陈资丞咂舌轻笑，“行行行，胭脂水粉，明灯小食，你要什么？师兄统统买给你哈？”
江泠予对上陈资丞的目光，微微颔首，悠悠道“多谢师兄了。”
陈资丞赶忙移开目光，转换了话题：“最近真不太平，据说已连死二人了，泠予不出去也算好事儿呢。”
江泠予淡淡地表示赞成：“的确，加之上元灯节人太多，摩肩接踵，我也不大愿意去。”随后将头转向沈复“只是明日师父要去哪？徒儿伴你去？”
“那倒不必，吾虽眼盲，却仍未到那种境地。”
沈复年年上元都要出去的，只是好些年了，江泠予仍不能得知他的行踪。
沈复沉默一会儿深呼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终是吐露真言：“泠予啊，这上元节本是热闹之日，老夫不许你出去，你定难过，但你且放心，待时机成熟，你便能同寻常人一般生活。”
陈资丞侧眸斜睨，暗中注意着江泠予的表情。
“蛰伏需得禁忍黑暗，况且余夙遭闵凶，还求什么正常生活呢。”江泠予目中烛光随风闪烁，墨色的眸子却只有果决，她坚定说道，“我什么也不要求，唯图此生死也死个明白。”